紀寧放聲大笑，那聲音卻狀若瘋狂，沙啞難當。像是嘲弄，更像是絕。

“大哥”龍野實在不忍心說他遇到了白清。他長嘆一口氣，”大哥，你這一場葬禮辦下來，是自

絕了前路。接下來，你打算如何自昵？”

“如何自？”

紀寧一時沉默，像是陷沉思。龍野疑心，他采用這孤注一擲的法子的時候，本顧不上想想自己以后該如何。為了能見到白清這一面，他大概什麼法子都肯的。

可他做到這般地步，白清依然沒有來。

“我原本想，如果他肯回來，我就帶著他走。他愿意去那里，就去哪里。什麼大將軍他想必不會

喜歡這狼鄴的氣候，更不要說一腥氣的將軍府。我就舍了，也沒什麼。”

“”

“可他沒有來。那我”紀寧聲音中，出幾分迷茫，”我真不知道，以后該去何了。”

“”

可突然，紀寧像是想起了什麼。他聲音里突然生出些憧憬似的，

”陛下幾年后，還要去攻打大燮。龍野，若是我劈棺而出，回去繼續領兵，大概朝野上下都會轟了！大將軍起死回生，多麼傳奇，想必我的名字會傳遍天下，他不論在哪里他都會聽說，是不是？”

”大哥！”

龍野實在忍不住了。“自己的名字也許會被他耳聞”，就算真，又能如何？這不過是溺水之人死前一把幻覺的稻草！這就是支撐紀寧未來活下去的信念麼？

難道紀寧今后，就要靠著這種狂想度日？

可紀寧像是本沒有聽到他的話。他陷自己的幻想中，語氣中竟然帶了滿足。

“然后，我在大燮的戰場上，隨便死在哪個無名小卒的刀劍下。滅亡了玉瑤的狼鄴將軍紀寧，

敗名裂、客死他鄉是不是大快人心？玉瑤人聽說了，一定都拍手稱快。你說，他聽說了這個消息，會不會很開心？”

“大哥！你怎麼可以這樣想一一你若是要活便活下去，甚至要死也可以死！可你你征戰十年，熬

過多苦楚心酸，活到今日，你是可以不要那些戰功富貴，但是你不能就將前半生一筆抹殺！我不勸你顧惜兄弟們對你的忠心，但是你怎麼能這樣糟蹋自己？大哥，難道玉瑤太子走了，你竟然連個人都不要做了麼？！你的前半生，竟然只有玉瑤太子，這一件要的事了？”

“是啊”在黑暗中，紀寧挪開覆在面上的手。他坐起來，直視龍野，“我無父無母，自小在軍營長

大。做了斥候，到手第一樁要的任務，就派我去了玉瑤。遇到他是十六歲一一那以后，我的人生里，就只有他這一件要的事了。”

龍野呼吸一滯，剩下的話全都說不出了。紀寧垂下頭，又是一聲低笑。

“罷了。你又何必勸我。你這些日子又是去了哪里？我聽說皇宮中，有人去行刺。孤一人夜闖宮

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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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再說了。龍野卻聽懂了他大哥的言下之意

他們兄弟二人，哪個瘋的更淺些？

好歹他紀寧大哥只是假死，卻不是真的跑到皇帝門前去找死。可龍野的心事，紀寧哪里知道？他也更談不上懂得，龍野為何一定要去了！

但龍野也不想為他解釋。這種事，不過是勸人者清，到自己，泥足深陷，也是甘之如飴。

之一字，這普天下人，誰又逃得昵？

靜默半晌，龍野突然開口，

“如果玉瑤太子真的來了昵？大哥，你想過你要怎麼去見他，又怎麼留住他？”

“什”

紀寧才說了一個字，突然住了口。

此刻天已深，外面百姓都早就回去了。若是有人要走近，把守的兵士一定會開口詢問。但黑暗中，二人都聽到了極輕的腳步聲，是有人沒有驚兵士，直接走進了靈棚。

白清將坐騎留在遠，自己步行走近。遠遠地，他看著他高聳的無字墓碑，心中卻像是無喜無悲，一點波瀾都沒有。

也或者是因為他心中千里冰封，一切早都埋在了冰層之下。

來到墓碑前，白清都還有些茫然。他甚至不知道他為何而來？是來吊唁？可紀寧是他親手所殺，這結局，不也早該在他意料中？是來見證大仇得報？可他心里沒有任何喜悅，只有麻木。

或許他是來告別。

告別此生唯一過的人。也告別那個還能夠的自己。

白清在墓碑前慢慢坐了下去，閉上了眼。他手抱住了墓碑。白清臉上去，那石頭糙冰冷，灰塵蹭在他的臉上。白清覺得自己心里很安靜，也覺得自己沒了力氣。這是一種吞噬萬的平靜，白清突然覺著，去不去大燮都不再重要了。

他突然覺得很疲倦，很想休息。雖然四周很冷，這里是陵墓，空氣中彌漫著嗆人的煙灰。他依然睡著了。

直到一厚實且帶著溫的錦袍罩在他上。白清茫然睜眼，卻見到個不該再在塵世間見到的人一一那人面上沒什麼表，配著這蒼茫夜、漫天煙塵，當真像是從幽冥中回歸人世，又闖進他夢中的一

個幽魂。

“”

白清張了張，一個字也沒能說出來。他生出一種強烈的覺一一他哪兒也不能去，也不想去了。他累了，一步也走不了。他眼睛里突然涌出眼淚，大滴大滴，一路滾到腮下去。

帶我走吧。

白清心中只有這一個想法了。可他哽咽得太厲害，他說不出來。心底萬丈寒冰突然碎裂尖銳的刀刃，道道刺進他心里頭一一這時候他才覺出來疼。

紀寧死了。

被他親手殺死了。

他在這世間，再也沒有一個親人，也再也沒有一點依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