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一切，都出乎紀寧意料。

他沒有想到白清會肯來他書房外找他，沒想到白清會開口要什麼東西，而他居然要的是自己的“命”，這 更是大出他的意外。

但他很快意識到，這怕是與上午鹿鳴山的話有什麼關聯。

大概，白清想通了。

他愿意與自己一場歡，換一個功德圓滿。寒毒消了，自己死了，之前十余年的恩怨糾葛算是有了一個了 斷。

之后，兩隔，前塵不再一一白清解了毒，再逃到大燮去，從此海闊天空，生命中再沒有紀寧這樣一個 人了。

一一他想了一天，終于下了決心了麼？這就是他最后的決定？

紀寧看著白清，慢慢笑了出來。他甚至松了口氣。若是他心之人親自判了他一個死刑，他就欣然赴死。 —不過是命。

你要？給你就是了。

一一為你，我不論做什麼，都是甘之如怡。

一切想法都在電火石間。紀寧很快給出了答復，

“可以。”

“你答應得真痛快。”

“這是自然。”

“為什麼不再多想一想呢？你甚至都沒問一問，我拿你的命，是要去做什麼？”

“既然是你要，我怎麼可能不答應？反正無論如何都要給你做什麼又有什麼區別？更沒什麼好問的了。”

“無論如何都要給我。”

白清像是在咀皭這句話的分量。他臉上浮起一個難以形容的笑，輕聲問，

“這條命，若是我不要，你也一定要給我的。是不是？”

“是，我說過，我甘之如飴。”

“那若是，我不肯要呢？”

“如果我說，我不稀罕你的命你要怎麼辦？還是要塞給我嗎？”

話說到此，紀寧已經搞不懂白清的用意了。可最后這句話痛了他心里最深的恐懼，他后退一步，定 定看著白清。

“你是不是想說，你厭惡我到了這個地步，就連我的命換來的解毒，你都不想要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又是什麼意思？清，我知道我對不起你。若你不想我在你邊，你就當我是贖罪吧，給我個補救的機 會。不然我這個余生，又該怎麼過？”

“可你要是一意孤行，你要將我的余生置于何地？”

“你為我死了，我整個下半生，能夠好好過下去嗎？紀寧，你想過沒有！”

“所以，你不是來要我的命的？”

“方才你親口允諾過，這條命給了我。怎麼，這麼快就要變卦了？”

“我不是變卦”

一一我只是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些什麼。

紀寧徹底糊涂了。他的眼神也出賣了他。白清看著他，神中是毫不掩飾的恨鐵不鋼，這紀寧越發惶 恐。最終，白清嘆了口氣，忍不住出雙手捧住紀寧的臉頰，用力了。

“有時候，我真不知你是真的蠢，還是在裝傻。紀寧，你一定要活活慪死我，你才開心麼？”

“我何曾”

“你這樣一心求死，難道你以為我知道了，會很開心？紀寧，你為什麼一定覺得我要你的命，就是要糟蹋了它 一一你為什麼不能為了我，好好活下去？”

“你方才親口說了，你的命都是我的。我不要你替我解毒，我也不要你死。你活著帶我離開狼鄴吧。

“怎麼，你不答應？”

“可是”

“沒什麼可是。你欠我的。紀寧，我家破人亡，舉目無親。這難道不都是怪你？”

“這都是我的錯。我知道，所以我才想補救啊。”

“補救？你犯了罪過，就這樣一死了之，就算補救了？就算完了？”

白清說到此，是咬牙切齒，眼圈都泛著紅，“都是你的錯，害我一個人形單影只，肩上又背上這樣沉重的 擔子。你呢，不但不來替我擔一些，反而要加上最最沉重的一副！讓我一個人看著你死一一還是為了我而死！然 后你居然說，這是來贖罪，是來補償我？”

“紀寧，我卻不知道，你恨我到了這個地步？”

“我怎會恨你？我你都來不及！我只是不知道怎樣你才能夠原諒我

“那你現在知道，如果你為我死了，我不但不原諒你，還會更恨你。”

“那麼，你還打算去自尋死路麼？”

白清盯著紀寧，盯得他后背都出了汗。見白清眼神越發嚴厲，他趕搖搖頭，這才換得了一個贊許的頷

首。

“可是”

“怎麼？”

眼看著白清的神又要嚴厲起來了，紀寧聲音明顯小了下去。

“你方才說‘更’恨我一一果然，你現在還是恨我的麼？”

白清瞥了他一眼。

“你自己看看你做過的那些事。你我怎麼能不恨你？那我豈不是毫無心肝？

“那，，

“又怎麼？”

“那你為什麼還不讓我死？”

“莫非，你是覺得我一死了之，太過便宜了我，干脆我留著一條命在，你以后好想個辦法折磨我，才能解了 心頭之恨？”

紀寧一邊說著，眼睛里都發出了亮。就算白清是個瞎子，也能看出他本不信自己口中的話一一不過是 故意胡說八道，想引得白清忍不住反駁罷了。

這樣稚，白清又好氣又好笑。他抿著不說話。可紀寧不依不饒，

“你說啊，是不是這回事？要是真的想這樣折磨我，那我不如還是找個機會，一死了之”

“一死了之！好不好？”

“--出城之后吧。”

“什麼？”

白清沒頭沒尾一句“出城之后”，紀寧一頭霧水。他追問幾聲，白清才抬起眼睛看著他，

“出城之后，我告訴你。”

“告訴我什麼？”

“告訴你為什麼，我不愿意你死。”

告訴你為什麼，我想讓你陪著我

活下去。

話說到這個地步，就算是個傻子，也能聽出些弦外之音了。紀寧心底像是萬千煙花齊齊綻放，他何曾想到， 白清竟然能夠給他這樣一句允諾？！

白清果然還是放不開他！既然這樣，未來未來他們

紀寧忍不住，著聲音問道，

“清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認為”

“不可以。”

“你若是沒有活著出城，今晚的一切就都不作數。什麼明天，什麼未來，甚至什麼過去統統都沒有了。我

心里對你就只有怨恨，再不會有其他。”

“你既然能夠這樣拋下我，我又何必顧念其他？”

“我明白了。”

一一你今晚特意走這樣一趟，也不過是怕我死。不管是死在解毒的時候，還是死在出城的路上。

紀寧是真的明白過來了一一是啊，自己若是鐵了心算計你白清，一心替你傳功解毒，你也是防不勝防。我 知道你還在怨我，也知道你本猶豫著不知是否該再度接納我。可在這份猶豫中，你還是來了，說了這樣多，只是 為了我不要死。

也不知道你下了多久的決心，又了多煎熬擔憂，才肯走這麼一趟。

當然，你依然怨我，到現在也不肯吐口。但是你越怨我，卻越能映襯出別的東西一一終究，你還是放下這 怨，親自來來找我了啊。

一一這背后的東西，不堪說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