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看之下，便是滿眼的芒流。縱然在皇后面前尚自剋制，那芒卻也還是流溢而出，無可抑。

皇后便也是一笑：“喲，怎是煮餑餑？我記得你阿瑪清泰通常承應的多是爐食，倒沒見過煮餑餑。”

婉兮輕咬脣：“奴才剛進宮不久，不諳宮中規矩，只記著奴才在家裡，每到冬至，阿瑪和額娘必定親手做煮餑餑。冬至的天兒又冷又幹，吃了煮餑餑後汗孔都開了，便覺通舒泰。於是今日奴才斗膽自作主張，若是違了宮裡的規矩，奴才自請皇上主子、皇后主子的責罰。”

“原來是這樣，”皇后抿而笑：“你一說，我也想起來小時候冬至在家吃煮餑餑來了。這樣也好，湯湯水水、熱熱乎乎，不知皇上可否賞臉小用？”

皇帝面上倒是淡淡的，只微微點了點頭：“你起來吧。”

婉兮起退到門口垂首侍立著，皇帝沒團兒嘗膳，直接手拿過銀鑲金盤龍筷。婉兮遠遠瞟著，忍不住提醒一聲：“旁邊八寶轉心碟裡頭，是奴才預備的醬油、老醋、蒜醬、辣椒末、薑、醬小菜、南小菜……皇上酌量取用就是。”

便連皇后都笑了：“好個細心的姑娘。”

“奴才不敢揣度皇上口味，”婉兮急忙蹲：“奴才在家時，家人乃至鄰居都如此食用，奴才便依樣畫葫蘆從醬菜房取了這些來罷了。”

皇帝便輕哼一聲，沒說什麼，徑自夾了餃兒蘸了蒜醬和醋，送口中。

皇帝並未招呼皇后同用，皇后便也含笑起一福：“皇上用膳，妾先自告退。婉兮，你留下伺候。”

皇帝在宮中用膳，按規矩都是獨自用膳，除非如上回是海貴人遇喜等極特殊的形之外，便是皇后都不可擅自作陪。

皇帝便點點頭，皇后帶著素春等人便退出去了。

暖閣裡，一時間只剩下了皇帝和婉兮兩個人。兩人中間隔著半個屋子的距離，更隔著一大段人心悸的靜默。

婉兮低垂著頭，心反倒都被高高地揪了起來。耳畔只能聽見他的筷子與碗碟輕輕撞擊的輕響，卻聽不見半點咀嚼的靜，婉兮更加明白，原來就算是九五之尊，也從小都是在嚴格的禮儀教育之下長的。規矩，不僅是他用來約束後宮、臣下的，更首先是約束他自己的。

景就這樣無聲地靜靜流淌，他只靜靜用膳，不說話，亦不特地擡眼看。

直到他輕輕擱下了筷子，嚼盡了口中的吃食，這才擡頭過來。

他的目不疾不徐落在面上，口中卻是召喚李玉。

李玉忙進來，親自送上牙湯和唾盂，伺候皇帝漱口淨手之後，才躬退了出去。

皇帝瞇眼打量那個立在牆邊兒的人，忍不住輕輕哼了一聲：“朕看，這牆上日後倒不必多一幅仕圖了。”

婉兮心下一個翻涌，隨即臉已是紅了。

是站得都快嵌牆裡去，故此他才如此揶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