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約約聽說過，人喝多了，可能會出現斷片的況。

例如我一個朋友，每次喝醉了就開始扮演林黛玉，哭得那一個梨花帶雨、水漫金山。

但第二天早上一問，他又和沒事人一樣，一問三不知，完全不知道自己昨晚險些哭倒了一座長城。

我自認為酒量不錯，酒品也還行，喝多了也就是抱著馬桶吐吐，從未出現那種醉酒失意的狀態。

所以我一點都不知道，為什麼我明明是走出了酒吧。

現在卻雙腳離地，掛在鐘林雲背上。

我哼唧一聲，抬頭，迎面被風糊了一臉沙。

我砸吧砸吧中的顆粒沙土，清醒些。

“我，為什麼，會在你背上？”我思維遲鈍，迷糊的問。

“你剛才不肯走。”扛著一個活人，鐘林雲毫不，平靜的說，“抓著路燈轉圈，說要玩旋轉木馬。”

“哦。”我恍然大悟，打了個響亮的酒嗝，“所以你是馬。”

“我不是。”鐘林雲冷靜的否認，

“但你現在確實和吵著鬧著要去游樂場的三歲小孩無差。”

城中村的環境實在惡劣，放眼去路上沒一顆綠植被，沙土混著灰，劈頭蓋臉打在行人上，活似小型沙塵暴。

就說話這一會兒，我就不知道有吞進了多泥土。。

不想被黃土掩埋，我了脖子，把頭埋到鐘林雲後頸，暫避鋒芒，同時悶悶的問。

“你……高考，考去哪里啊？”

“什麼？”大概是風太大，又或是我的聲音實在低，鐘林雲沒聽清。

“我說。”我蹭蹭腦袋，找個舒服的姿勢，放大聲音，“算起來，你不是今年高考嗎，考去哪里了？”

“哪里都沒去。”這次鐘林雲聽清了，雲淡風輕的回答，“考砸了，沒大學上。”

“哼。”我如同野豬般哼唧一聲，口齒不伶俐的說︰“什麼考砸了啊……明明就是績不……不他媽好，一天天的打架泡酒吧……考得好就……就怪了。”

放在平時，我大概是不太敢這麼和鐘林雲說話的。

太欠了，怕他揍我。

今天大概是酒壯慫人膽，難得醉一回，就無所顧忌胡言語了。

也真不怕人他反手給我摔下來。

鐘林雲倒也沒有到那種氣急敗壞的程度，聽到我這麼說，他也不過偏下頭，反問︰“你不也沒學上。“

是了，我又打一個嗝，我和他一年的，也是今年高考。

如今我們一個爛醉如泥，一個做牛做馬，都不在干正經事，誰也別嘲笑誰。

可是……

“說清楚，什麼沒學上！”我一抹，雄赳赳氣昂昂的抬起頭，理直氣壯的說，“我！被錄取了好嗎！只是老子看不上那學校，……就沒去報道。”

說到後面，我緒激起來，氣宇軒昂、手舞足蹈。那得瑟的樣子，好像忘了自己現在還在別人背上，又好似一輩子都沒摔過狗吃屎。

鐘林雲前進的步伐，稍稍一停，手上用力，把我往上托托。

免得我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掉下來，摔掉大牙，他還可能得付醫藥費。

“別。”他冷聲說，“不然你下來自己走。”

“嗯哼。”我乖巧的把手搭回他肩膀上，上半回他的脊背，繼續做回我的鴕鳥了。

我們兩人都沉默了，剩下的聲響，只有鞋底接沙石，踩出的“吱呀”。

走了好一段路，我逐漸過了發酒瘋的階段，開始乏了，眼楮瞇著，要睡不睡。

“我要復讀。”鐘林雲忽然開口。

我猝然驚醒，睜眼時沒控制好力度，睫膏沾在他後頸上，留下一抹黑。

我眼神短暫失焦，盯著那黑乎乎一團，驚愕的回應。

“你有錢復讀？”

這話說的冒犯，畢竟不管多窮的人，被人當面指出來，對著鼻子罵“窮鬼”，也會很不開心。

可鐘林雲沒有生氣，他甚至還短短的笑了一聲。

“沒有。”他說，“現在在掙。”

“哦，那你加油。”我說。

又往前走一段，鐘林雲又開口了。

“你復讀嗎？”

他平時不是這麼話癆的人，

我想，

好奇怪啊。

明明是我喝醉了，他的話卻變得那麼多。

我又把頭埋下去，睫膏徹底糊鐘林雲後頸上，我卻一點都不想彈。

鐘林雲的問題很平常，綜合上下文來看，也符合邏輯，合乎理。

但就是這麼一個既不冒犯人，也不難回答的“是否”問題。

我卻一點想開口的都沒有。

我在鐘林雲背後，看不見前方。

我卻覺莫名的安心，似乎這樣，某些惱人的問題就不會囂著跑來擾我了。

這麼想著，我閉上了眼。

鐘林雲沒有追問。

問問題，已經違反了他多一事不如一事的人生條例。

而追問，理所當然的，就是本就不可能出現在他字典里的東西了。

我眼皮越來越沉。

在快要睡著的時候，我聽到除了腳步以外的聲響，還聽到了一些別的。

“不知道。”

那個像我的聲音這麼說道。

回到出租屋，鐘林雲把我放在椅子上。

我人醒了，酒沒有。

“鞋。”鐘林雲對我說。

我眨著眼看著他，好像沒聽懂。

他和我對峙一會兒，放棄了。嘆口氣，錯開視線，蹲下來，手抓住我的腳腕。

我低頭看著他，假發垂下來，我把鬢角掛到耳後。

“鐘林雲。”我冷不丁開口，“你說我安全意識差，事實你也不咋地。”

“嗯。”鐘林雲頭也不抬，敷衍的哼一聲。

我出手，點在他領口下的鎖骨，踫到上面的疤痕突起。

“這里。”

手指上移，點在脖頸上另一疤痕。

“這里。”

再往上，指腹踫眼角傷口。

“還有這里。”

我滿意的點點頭，得出結論。

“你沒資格說我。”

鐘林雲終于有了反應，他作稍稍一滯，抬眼，對上我的視線。

他的睫尾部掃過我的手指，帶起麻的。

我們對視，他面無表，我一臉嚴肅。

又過了一會兒，他表松些，出些許“人”的緒。

“以後喝點酒吧。”他嘆氣。

說罷，他把鞋從我腳上拽下來，拎著起，去門關那里放下，並且細致的跟與他的鞋對齊。

因為我實在是不清醒，鐘林雲怕我淹死在洗手臺里，便搶先一步去洗漱，讓我醒完酒後再進廁所。

我的酒量畢竟還是擺在那，酒意來得快去的也快，鐘林雲著頭發出來的功夫，我已經基本清醒了。

“等等。”我住正準備進房間的鐘林雲，走過去，手要去拿他的巾，“轉過去一下。”

他不明所以的松手，在我的推搡下轉。

他比我高不，我稍稍踮腳，抬起下。

果然，後頸一片黑，睫膏沒洗掉。

我上手，借著未干的水跡，用力，三兩下把黑印掉了。

隔著巾，我到他脖頸上些許的凹凸不平。

那是一些傷痕。

一些，不是很多。

比我想象中。

大概是因為擅長打架的人會有意護著要害，又或者是手的對象都存有最後一點良心，不想鬧出人命。

我比較偏向于前者。

“給。”完，我把巾還回去。

“什麼東西。”鐘林雲問。

“睫膏。”我說，“剛才蹭上了。”

“哦。”鐘林雲說，“謝謝。”

你謝啥啊，我心想，我弄的，我掉，我負責，沒病啊。

你這麼道謝，顯得被你背回來還沒道謝的我很沒有禮貌啊。

鐘 林 雲。

真不會做人。

鐘林雲接過巾，又要往自己房間走。

走出一步，他停下，撤回半步。

“其實我一直都有個問題。”他認真的說，“為什麼要涂睫膏，你睫長的。”

他神認真，看起來是真的困，像是虛心求學的學生。

剛洗完澡的人上總是帶著一兩分水汽，連同視線都是潤的。

衛生間飄出來的霧氣和線把鐘林雲的目化了，虛虛落在人上。

我莫名覺有些熱，嚨也干了。

“因為……想要……更好看一點吧。”我絞盡腦，給出一句廢話。

鐘林雲的表更困了，很像是直男要面對千奇百怪的口紅號進行選擇時的迷茫。

“你好看的。”他說。

“謝謝。”這次我回的很快，且算是把之前的道謝補上了。

說話的時候不覺得，進洗手間一照鏡子，才發現我的臉紅得嚇人。

紅過底，直接顯出來了。

我對著鏡子呆愣好一會，才把假發下來，準備卸妝。

事已至此，我也只能起到鐘林雲忽發白障，沒發現他短短幾句話就把某位沒見過世面的憨批說臉紅了。

無形人，最為致命。

我想起之前圈的一個朋友，長得俏可，本來是一個玩咖，一招失手，被某位直男迷得要死要活，追著人家上竄下跳，失了魂似的。

都說好同別惹直男，因為沒有結局，而且最後基本都會鬧得飛狗跳、傷心絕，很難收場。

但是擺在那，你讓得兩眼放綠的人，只看不吃，實在是有些不大人道。

我打開水龍頭，一頭扎下去。

況且，

鐘林雲是不是直的，還說不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