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尋千山》第96章 番外2·沈逸塵
【1】
他生于定離海。
他出生時, 正是鮫人一族最鼎盛的時,那時鮫人與人族常有,也說不上誰對誰錯, 不過就是你來我往的爭奪資源,他的父皇想上岸,岸上的修士想海, 他時常坐在礁石上看這些斗爭,大多數時候,他看不明白。
祭司同他說, 這是他父皇的貪所造的災禍, 而他父皇又說,這是瀾庭真君的野心造的禍端。
瀾庭真君是西境最強的修士,他自生于合歡宮,天資出眾, 元嬰之后便與合歡宮主花染結為道,兩人雙修結契, 一同步渡劫, 花染接任合歡宮宮主, 至此之后, 西境合歡宮,便了人族修士中最強大的宗門。
然而這一切與他似乎都沒有太大的關系,他并不喜好爭斗, 在眾位兄弟中,是最安靜、最無用的存在, 每一天都在自己的宮殿中侍弄草藥, 或者就是在礁石上眺遠方。為此他的父皇并不喜歡他, 很多時候, 他們甚至忘他。
除了傷的時候,他們很來找他,但他并不在意,他生來便不太在意別人的壞,每次想起其他人,總想到的是別人的好。
最重要的是,他總覺得自己有一個任務,冥冥的宿命牽引著他,他下意識覺得,他需要找一個人。
他不知道那是誰,也不知道對方的樣貌,他沒有任何線索,只是約在夢境中,會知到對方的存在。
他無從找起,只能等待。
日子一日復一日的過,直到后來,他的兄弟都戰死。
那一戰很慘烈,瀾庭真君帶領人修與他父皇決戰于定離海,定離海海面被水染紅,無數修士尸浮在海面,瀾庭真君重傷了他的父親,在一片尸中,兩方終于達協議休戰。
鮫人退回定離海深,人修也絕不會再深定離海中。
【2】
從那以后,兩族修生養息,鮫人皇族中,他竟然為了年齡最大的長子。
他莫名其妙為儲君,也承擔起儲君的職責,陪伴著他的父皇走完最后一程,重新修整鮫人一族,等著他兄長孩子長大,他禪讓王位,這時候,他四百八十六歲,終于獲得自由。
得到自由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游到定離海近海。
他聽說人修喜歡抓捕鮫人,他沒有雙,在陸地行走不便,便故意被人修發現,隨后這些一張漁網將他抓了起來,放在琉璃水缸里,抬著上了岸。
他作為珍貴貨,一路送往拍賣行,怪陸離的陸地世界讓他倍新鮮,他在狹小的琉璃水缸里,興致看著外面的世界。
有人嘲笑他,有人可憐他,可這一切對于他來說都不重要,到陸地上,他看著這新鮮的世界,覺興極了。
他仔細了解著這些人修的行為,看著自己被送上拍賣會,他本是置事外的看客,隨便誰買下他都行,可就在他被抬著走向高臺時,他突然在冥冥中,有一種無形的力量,讓他看向高臺。
然后他就看見高臺上負手而立的一個,穿著紅長,面上極力保持著鎮定和驕傲,可眼神卻忍不住四打量,明顯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
幾乎只是一眼對視,他覺周都涌了上來。
是——
他心跳得飛快,他從琉璃水缸中努力想要爬出去,想要去看看那個。
他第一次有這麼大反應,把旁邊人都嚇了一跳,看他爬出來,鞭子狠狠打而上,他疼得搐起來,卻還是努力撲騰著想往外爬去。
掙扎引起了許多人的注意,看著他被打,一時有些懵了,他盯著,蔓延盼,愣了許久后,轉頭看向邊一個青年。
“大師兄,”抬手指著他,“我買下他,好不好?”
【3】
把他買了下來。
買下來當天,他們休息在客棧里,按著師姐的話,讓人給他放了水,泡在浴桶里,水里是師姐琴雨準備的藥材,可以修復他的傷口,他安穩泡著,就看琴雨帶著走進來。
他上還帶著拍賣行用來束縛他靈力的鐵鐐,可琴雨還是不太放心,拉著站在一邊,冷著聲道:“阿晚心善救了你,你別起其他心思,我們能買下你,也能殺了你,好自為之。”
聽著這話,他搖搖頭,艱難發著人修的語言道:“我,不會害。”
“你會說人話?”琴雨有些詫異,他點頭。
旁邊好奇:“你是從哪兒來的?”
“定離海。”
“來做什麼?”
“想到大千世界看一看。”
“呀,”聽到這話,笑起來,“我也想,但師兄師姐沒時間陪我。你……你同我說說,定離海是什麼樣?”
說著,似乎想起來什麼,忙道:“哦,我都忘了,我花向晚,你呢?你什麼?”
“沈逸塵。”
他將鮫人一族的語音轉換名字,聽著,重復了一遍:“哦,沈逸塵。”
那天晚上,就蹲在浴桶旁邊,同他聊天,對定離海很有興趣,對外面的一切都很有興趣,還對瀾庭真君的過往很有興趣。
“我父親走后,母親就不太和我說話,也不喜歡和我提他,”花向晚嘟囔著告訴他,“好告訴我這些。”
沈逸塵不說話,他魚尾輕擺,有些擔憂詢問:“你父親……怎麼走的?”
“他上傷太多啦,”花向晚無奈,“經年征戰,一直強撐著,后來就走了。你父親呢?”扭頭看他,“也一樣的嗎?”
“嗯。”沈逸塵想著父皇最后的時,有些低沉,“一樣的。”
“那我們也算打平了。”花向晚轉頭看著窗外,喃喃,“以后別這樣了。”
從那以后,經常來找他聊天。
他怕早早把他送走,每天都將原本要痊愈的傷口重新撕爛。
他很好奇這個,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麼要堅持不懈留在邊,一開始他以為,這或許是前世姻緣或者宿命,可是當真的出現在他面前,他卻發現,其實他沒有什麼太大的緒波。
他對這個孩子,并沒有太多的,他就像是在完一個必須完的任務,堅持守在邊。
只是說,人皆有,把他一路從拍賣行帶回合歡宮,將他放在冰河下面,小心翼翼照顧他的傷口,日復一日,慢慢的,他還是開始對這個孩子有了。
他開始會掛念,每日在冰河里等待的來到。
脾氣大大咧咧,來的時候總是一傷,他看不下去,便幻化了人形,跟在邊。
他第一次化形跟在旁邊當天,便被白竹悅和花染上了云浮塔,兩人盯著他,過了許久后,花染緩慢出聲:“你來這里,是為了給你父親報仇嗎?”
他聽到這話,微微一愣,片刻后,他想了想,只道:“我父親乃病去,與合歡宮無關。”
“那你來做什麼?”
“我不知道,”沈逸塵如實回答,“命運指引我來,但我不知道結果。”
花染隔著珠簾,靜靜看著沈逸塵,好久后,才道:“我不放心,如果你要留下,你必須為阿晚的靈,否則我不能放任你在邊。”
鮫人畢竟不是真正的人修,強大的修士也會將之道放在鮫人上。
只是幾乎沒有一個鮫人愿意接為他人的靈,沈逸塵和花染對視片刻,隨后笑起來,只道:“好。”
當天,花染從云浮塔下來,親自帶著花向晚去了冰河,教著和沈逸塵結契,沈逸塵比強大太多,如果不是自愿,本無法控制沈逸塵。
結契完后,他就是花向晚的靈,從此不能違背花向晚命令半分。
基于此,花染和白竹悅終于放心了他,為他編造了一個份,讓他開始侍奉花向晚。
一開始,他只是想照顧好,所以沒有男之分,他學著人類世界的一切,無微不至的陪伴,幫梳頭,幫畫眉,陪練劍,陪挑選子、發簪、胭脂。
鮫人形高大,哪怕他沒有男的區別,但所有人從一開始,都下意識他“沈公子”,于是他一直以沈公子的份跟在后,看著一點點長大。
開始越來越了解鮫人的習,有一天夜里,聽著他給說鮫人年才會挑選出臉和別,忍不住問:“那,逸塵,你以后會變男鮫,還是鮫啊?”
這話讓沈逸塵微微一愣,他呆呆看著趴在床上、穿著睡、漫不經心看著話本的花向晚,下意識反問:“阿晚想讓我當男鮫還是鮫呢?”
“當然是鮫啊,”花向晚笑起來,抬頭看向沈逸塵,“這樣,逸塵就可以一直同我在一起啦。”
“若是男鮫,”沈逸塵有些茫然,“便不能同阿晚一直在一起了麼?”
“若我沒有道,倒也無妨,”花向晚認真想了想,頗為苦惱,“可若我有了道,那自然……就不行了。”
“為什麼?”沈逸塵口而出,花向晚有些不好意思。
“若我有了道,你又是只男鮫,我想,他可能不樂意吧?既然做了夫妻,我總得對他負責,所以逸塵,”花向晚撐著下,“你和我當姐妹,就可以一直這樣生活啦。”
【4】
有了道,便有了生命中更親之人。
帶著幾分期待說這些時,沈逸塵第一次意識到,面前的姑娘長大了。
這些話讓他有些茫然,他約知自己并不希有這樣一個人出現,可是……
為什麼呢?
他一時有些茫然,甚至于在夜里,他開始思索,他到底來這里,是做什麼。
他到底為什麼來,為什麼留下。
他反反復復追問中,約又開始做夢,夢里他覺有一個人,他依稀覺得那個人是他,又不是他。
他赤足行走在干裂的土地上,土地被鮮所浸染。
“去見。”
那人開口,他猛地驚醒。
他在黑夜里息著,從冰河中浮上冰面,然后他就看見花向晚提著劍,高高興興走了過來。
“逸塵,”半蹲下,臉上洋溢著笑容,“你還沒睡啊?”
他抬眼看,緩了片刻,慢慢笑起來:“發生了什麼,這麼高興?”
“我贏了秦云,”花向晚挑眉,“比我年長,之前都說是青年一代最強的,今天我把從臺上扔了下去,可把我厲害壞了。這事兒我和別人說,顯得不夠穩重,”花向晚說著,坐在冰面上,扭頭看他,“我就來找你啦。”
沈逸塵聽著的話,平靜注視著。
十六歲不到,已過元嬰,這份天資,無論在哪一族中都是頂尖。
他想到自己的夢境,一時有些不太確定。
他到底為何而來?他的到來,對花向晚,到底是好是壞?
“逸塵?”
花向晚疑,沈逸塵回神,忙道:“沒傷吧?”
“一點小傷,”花向晚滿不在意,“走在路上就好了,我帶了酒,你喝不喝?”
“你還小。”他勸,“別喝酒。”
“我不小了,”花向晚不滿瞪他,“我都快十六了。”
從那天晚上起,他開始不斷追問他為何而來。
甚至于,他開始思考,他是不是該回到定離海,在搞清楚他自己的況前,不要靠近花向晚。
只是他還沒有想清楚,花向晚就先給了他選擇。
那天他給梳著頭發,花向晚突然問:“逸塵,你想回定離海嗎?”
沈逸塵一愣,他握著的頭發,沒有言語,花向晚回頭看他,面前是他幻化出來的人形,可清楚知道,他的本在冰河里。
“我前些時日,在云騰幻境里看到了海。”
解釋著,前些時日去幻境歷練看到的東西:“真正看到海的時候,我發現,海比我想象中大多了。”
這麼寬廣的海洋,原本是他的故鄉。
可如今他卻困在冰冷又狹窄的冰河里。
注視著他,看著他的眼睛:“逸塵,”帶了幾分不舍,卻還是勸說他,“回定離海吧,你好多年沒見過海上花了吧?”
他不說話,著梳子,好久后,他才干出聲:“好。”
是個做事果斷的,說送他回去,便送他回去。
送他回去的路上,一路都在叮囑他:“回了定離海,你可別把我忘了,我時不時過去一趟,你得好好接待我。你說我去定離海吃海鮮是不是不太好,要不我帶點烤豬去見你?”
他靜靜看著,花向晚看上去沒有半點不舍的樣子,等到了定離海,解開了他們兩人的靈契約,將他放進海里。
而后赤足站在海岸邊,覺海浪拍打在自己腳上,有些愣神。
他在淺灘上坐著看著,花向晚察覺他還不走,抬眼笑起來:“原來,海水是溫的,果然和冰河不一樣。”
“阿晚……”
他低低出聲,卻也不知道自己是想說什麼,想讓留他,亦或是告別?
聽著他喚他,只是笑:“回去吧,幻消耗靈力,你也不能用幻陪我一輩子。”
目溫和:“能遇到逸塵,我已經高興了。日后我會經常來看你,你別擔心。”
沈逸塵不說話,他在海水里仰頭看著,像魚一樣,用帶著面的臉頰輕輕的手掌。
“去吧。”
輕聲開口:“我也走了。”
他垂下眼眸,應了一聲。
他自己也知道,其實留下對未必是好事,想了想,他只道:“你想見我,在任何有水的地方我的名字就好。”
“好。”
應下來,看不出任何挽留的跡象,他也說不清到底是失落還是欣,終于還是轉頭游進了海水深。
可游了一段,他便停下來,回頭看去。
他匿了自己的氣息,在水中看著,想送離開。
可他等了很久,都沒有走。
面上失去了笑容,站在海岸邊,仍由海水拍打著,靜靜看著海面。
從黃昏、日落、到銀灑滿海面。
的挽留斂無聲,甚至沒有半分打擾。
他在水中注視著的眉眼,看著與初見已經完全不一樣的眉目。
那時候還是個孩子,可如今已經初初有了人模樣,他看著等在月下的人,冰冷的心跳一點一點灼熱起來。
他突然意識到,或許他不知道他為何去見,可是,他知道自己為什麼留下。
他為花向晚留下。
【5】
于是他劈開了魚尾,在晨曦落滿海面,準備離開時,披上衫,起從海水中走出來。
等回到合歡宮,他親自拜見花染,按著人修的風俗,向花染說了親之事。
鮫人與合歡宮關系復雜,他并不確定花染的想法,花染聽著他的話,好久,只道:“你知道,父親,最終是怎麼走的嗎?”
沈逸塵茫然抬頭,花染神平靜:“你父皇留在他上的傷一直沒有痊愈,他上傷太多,而你父皇留給他的傷,最為致命。”
沈逸塵愣愣看著花染,花染眼中帶了些冷:“這是上一輩的事,我不想牽扯你們,你們應該有新的開始。可若是讓阿晚和殺父仇人之子婚,你問的意思,你說我當如何回答?”
聽到這話,沈逸塵克制著緒,艱難低頭:“宮主的意思,逸塵,明白。”
“若阿晚……”
“日后,逸塵會好好侍奉主,”沈逸塵打斷花染的話,慢慢起拳頭,“請宮主放心。”
“我也不是一定要你們分開,若喜歡你,我也不會阻止。”
花染看著沈逸塵,目中帶了幾分憐惜:“你個好孩子,我知道。”
“可我不想騙阿晚,阿晚若是知道此事,也不會同我在一起。”
沈逸塵平靜開口:“既然如此,我只要能侍奉主左右,便足以。”
從那以后,他沒有了再多的心思。
反而是花向晚,每次看見他走路微微發的雙,都會皺起眉頭,言又止。
是個直來直往的子,也藏不住什麼,終于有一日,來問他:“那個……逸塵,他們都說……你是不是喜歡我……”
他緩慢抬眼,花向晚尷尬道:“那個,我也就是問問……”
“我只是想,和阿晚一直在一起。”
他開口,花向晚一愣,沈逸塵將新摘下的梔子花在額頭:“阿晚想要我當男鮫,我就變男鮫;阿晚想讓我當鮫,我便當鮫。我只是想一直陪著阿晚,如現在一樣,這是喜歡嗎?”
“我……我也這麼想!”花向晚聽著沈逸塵的話,高興起來,“我也想一直和逸塵在一起,加上師兄師姐,還有云裳,咱們天天喝酒,不好嗎?”
“好。”
沈逸塵點頭。
花向晚放心下來,高興離開。
過了兩年,花向晚十八歲,突破化神,為西境最年輕的化神修士,艷驚西境。
這時魊靈出世,奉合歡宮令,帶著鎖魂燈前去封印帶回魊靈。
他為繪制定離海去往云萊的地圖,為準備好所有包裹,他本來想同一起過去,但兩個人潛天劍宗,比一個人要難上許多,他只能留在西境,等著的消息。
去云萊,一去就是許久,期初還每日同他傳音,慢慢地,越來越忙,傳音也變了兩日、三日、乃至五日。
后來有一天,話語里第一次提到謝長寂的名字,當時他心上一跳,直覺會發生些什麼,可他還是按耐住自己,聽細細描述這個年。
對這個人有很大的耐心,知道他的喜好,知道他的格,會揣測他接下來要出現在什麼地方,和他商量著怎麼堵他。
說著說著,突然告訴他:“逸塵,我覺得,我好像有些喜歡他。”
他一愣,那一瞬,他覺得自己心像是被什麼攥,他仍要克制,只問:“你……確認這是喜歡嗎?”
“當然,”高興道,“我從來沒有過這種覺,他靠近我我就會覺得心跳得很急,離他稍微遠一點,我就會想他。”
他明白。
聽著花向晚的描述,他便懂,因為他也是如此。
他沒有反駁,只靜默著,花向晚好奇問他:“逸塵?”
他聞言回神,輕聲道:“沒事,喜歡就多相,好好把握。”
【6】
從那以后,他們的對話里,謝長寂出現得越來越多,慢慢的,聯系他越來越。
說不難過是假的,可是想著應當很高興,他又覺得,似乎也很好。
有一天夜里,他又做夢,夢里有人著他的脖子,他幾乎無法息,對方聲音冰冷:“你怎麼這麼弱?”
“誰……”
他艱難掙扎著,對方手指漸:“想要就把人殺了,多的是手段,你怕什麼?”
“你是誰?”
他掙扎著從夢中驚醒,坐在床上氣吁吁。
從那以后,他經常做夢,夢里的人異常煩躁,總催促著他去云萊。
對方越催,他越不愿意。
有一天白日,他給狐眠看診時,狐眠突然詢問:“昨晚我見你往云浮塔的方向過去,是宮主你做什麼嗎?”
他作一頓,抬眼看,狐眠趕低了聲:“是不能說的事嗎?那我不問了。”
“你……看到了什麼?”
他遲疑著,想著這些夜里的夢境,有些擔憂,狐眠低聲道:“我也沒看到什麼,就看見你去云浮塔了。”
“嗯。”他垂下眼眸,“宮主召見,你休要同他人提起。”
“放心,”狐眠安他,“我有數。”
有了這一出,他便開始注意自己,慢慢就發現,他似乎了許多記憶。
他心中不安,猜測著這和他做的夢境有關系,他本想主找到花染說明此事,可每次他去找花染,都會失去一段記憶,等清醒時,已經在另一個地方。
每一次,他只要想同他人提起這件事,就會失去控權。
他意識到自己危險,便收拾了東西,打算離開合歡宮,然而他剛走出合歡宮,就失去了記憶,等再次醒來,他已經到了云萊。
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拿著在云萊準備給花向晚的禮,老遠看見花向晚挽著一個年的手,年生得清俊,氣質孤冷,花向晚挽著他,他似乎不大樂意,花向晚仰頭嘰嘰喳喳說著什麼,年垂眸不言。
沈逸塵愣愣看著兩人走近,花向晚似乎察覺到什麼,在人群中抬頭,看見他時,整個人一愣。
片刻后,瞬間放開了旁邊年的手臂,像鳥兒一般朝著他飛奔而來。
“逸塵?”停在他面前,有些不可置信,“你來了?”
他一時不知道怎麼解釋,抬眼看了一眼慢慢走到后的年,隨后出聲:“嗯。”
花向晚目落在他拿著的禮上,睜大了眼,頗為驚喜:“你……你專門來給我過生辰嗎?倒是趕得巧了,”抬眼,笑瞇瞇道,“不早不晚,剛剛好,我正要同長寂去吃飯。”
說著,才想起來,轉頭指了后年道:“這就是我同你說過的,謝長寂。”
而后又轉,同謝長寂指了沈逸塵:“這就是沈逸塵。”
兩人不說話,謝長寂目看他明顯沒有什麼好,只是他還是恭敬行禮,一派大宗弟子的風范:“見過沈公子。”
他也微微點頭:“久仰。”
【7】
來了云萊,他便發現,花向晚的日子并不像所說那樣高興。
謝長寂這個人很奇怪,一會兒對很好,一會兒又刻意疏離。
他靜靜看著年人你追我跑,合合分分,他什麼都不能做,也不該做,唯一能做的,就是像過去一樣,一直守在后。
累了背回去,傷了替診治,哭了陪聊天,有時候想氣一氣謝長寂,他便配合。
有時候看著,他也會生氣,會憤怒,但是這種緒一閃而逝,他生來似乎就是如此,很難讓這些負面緒長久。
他開始試圖查詢自己偶爾失憶的原因,卻始終不得結果。
借著鮫人出的優勢,他頻繁往來于云萊和西境,四打聽著與這種短暫奪舍有關的消息。
他試探著對方。
比如故意留下一個消息一個人,讓對方來找他,然后故意去找花染,著對方奪舍,等他失憶后,再醒來,他就去找那個安排好的人確認自己和對方的對話有沒有疏,從而確定,這個奪舍他的人,可以看見他的一舉一,知道他的所有消息。
又比如在中留下測試的印記,如果是他人魂魄,就會沾染這個印記。可印記好好的,證明,的不是他人魂魄。
既然不是他人魂魄,那……
只有自己的魂魄。
他不斷猜測著各種可能,慢慢拼湊真相,他意識到奪舍自己的人很可能是自己魂魄本,于是開始下意識修煉魂。
鮫人一族本就擅長此道,又在合歡宮得各種籍協助,隨著他魂魄強大,夢境中的人也越發清晰,這讓他確定了自己的方向。
對方清楚知道他在做什麼,倒也不甚在意。
他不明白為什麼對方沒有阻止,直到兩年后,他死在云萊。
那時花向晚剛剛親,謝長寂親當夜離開,他本來想勸花向晚同自己回去,誰知道悉的奪舍又涌了上來。
他本來以為只是一次平常的奪舍,他還會再次醒來。
可當他再次醒來時,他已經被封印在了碧海珠之中,他看著花向晚抖著握著手中染的碧海珠,在雨中慘白著臉,對著自己的尸息著落淚。
他一眼就認出這是自己的,而這時候,他的,已經變了謝長寂的樣子。
他震驚得說不出話,他試圖想要聯系花向晚,但一道強大的封印卻將他彈了回來。
他察覺自己十分虛弱,息著不說話。
他環顧四周,猶豫了許久,終于是放棄了掙扎,他聽著花向晚的哭聲,盤坐在碧海珠中。
他沒有其他選擇,如今自己已經只是一道魂魄,除了修煉下去,找回真相,他沒有其他出路。
【8】
他不斷強大著神魂的力量,慢慢的,他開始察覺,自己一魄與其他兩魂六魄似乎不同。
而后他開始能看到一些東西,可他不聲,假裝自己和之前沒有差別。
對方明顯也察覺他神魂逐漸強大,可對方并沒有意識到這意味著什麼,反而在夢中嘲笑著他無用。
他用他所、所見,推測著對方的份,又在夢境之中和他談,揣著他的意圖。
隨著他神魂逐漸強大,他開始慢慢有了記憶——屬于那個人的記憶。
這時候,他才意識到,他并不是一個完整的存在,其實,他只是那個人割裂下來的一魄而已。
那人是異界生出的天生靈,飄世間,他悲天憫人,對萬事萬皆有憐,在看見世人廝殺多年,他苦救無果之后,最終決定以滅世來救世。可他對世間心懷所,魄的存在,讓他本無法對世人下手,所以便造出裂魂之,將魄投回,與自己徹底割裂,去完自己滅世大計。
這位自名為碧神君的靈,期初是想為魔主,一統西境后想辦法讓人世。
可他屠盡大半西境,便發現能人輩出,是合歡宮瀾庭真君和花染兩位渡劫修士,便讓他有些難以施展,于是他改變計劃,決心讓為魄的自己,接近合歡神轉世,將轉世之神,培養魊靈的容。
所以他生來對花向晚就有執念,這份執念,不是他自己,而是碧神君的執念。
碧神君可以過他的眼睛看周遭一舉一,所以將他封印在碧海珠中,讓花向晚出于愧疚常年佩戴碧海珠,這樣他就可以掌握的一舉一。
知曉這件事,他便自己封印了自己的五,他聽不見、看不見、知不了,碧神君自然無從知。
這讓碧神君十分惱怒,當日便他夢中,嘲諷出聲:“你在我面前裝什麼圣人?你自己不想見?不想聽的聲音?我又不害,我只是讓為這世上最強之人,你阻撓什麼?”
他閉著眼睛,平靜開口:“不愿意。”
“不愿意的事多得去了,你和本座才是一!”
“不,”沈逸塵慢慢睜開眼睛,看著面前和謝長寂一模一樣面容的碧神君,“我是沈逸塵。”
“沈逸塵?”碧神君嘲弄開口,“你看看我和你的模樣,我是先天靈,我沒樣貌,你是鮫人,你也沒有自己的樣貌,如今你了謝長寂的模樣,我就了謝長寂的樣子,你還說,我與你不是一嗎?”
“你愿意與我是一嗎?”
沈逸塵冷淡開口,揭穿他:“你不是一向看不上我嗎?為了能監視阿晚,怎麼什麼都說得出口?”
聽著這話,碧神君不出聲,好久后,他笑起來。
“好,你圣人,你偉大,可惜了,我最恨這種人。”
說著,他直起:“我和你不一樣,我想要的,我便會把握在自己手里。”
“你想要?”
沈逸塵聽出他的意思,他平靜盯著面前人,碧神君歪了歪頭:“你不想要嗎?”
沈逸塵沒有出聲,他突然明白,他可以通碧神君,碧神君,應當也是通于他。
他越花向晚,碧神君對花向晚執念越深,那花向晚……
活著的機會越大。
他緩緩閉上眼睛,沒有言語,從那一日起,他每天、每時、每刻,都在重復回憶著和花向晚的點點滴滴。
他不斷去說服自己,去強化著這份,他反過來通過魂魄之間的痛,從碧神君那里去看花向晚。
他看著這個姑娘,他陪著長大的,一點一點挫骨換,了他幾乎認不出的模樣。
他記得從小傲氣,可學會了低頭,學會了討好;
他記得目總是常含芒,可如今不管再如何笑,眼中都是渡盡千帆。
他不知道是自己的影響,還是相時日長了,花向晚最后一次給碧神君換時,青年給了一方手帕。
碧神君幾乎是沒有意識替了臉上跡,花向晚愣愣抬頭,就看青年垂眸看著。
“你若愿意,本座可以把溫卿殺了,迎你魔宮,如何?”
聽到這話,花向晚滿臉震驚,隨后慌忙道:“阿晚惶恐,以合歡宮的份,怕是會給主上徒增……”
“呵。”
碧神君聽到這話,怎會不知這是的托詞,他冷笑著甩開手帕,淡道:“走吧。”
花向晚趕起,捂著傷口,踉蹌著離開。
換后沒多久,碧神君就開始病重。
他開始經常嘔,仿佛有什麼在吸食他的生命,每次修煉,他就會明顯覺到自己生命力的枯竭。
察覺到靈力和這怪病的關系,碧神君停下修煉,他開始尋找原因,最終發現問題出現在花向晚換給他的中時,他幾乎是想殺了!
在自己的中下毒,用來和他同歸于盡,這是碧神君怎麼都沒想到的事。
“怎麼知道是我?”
“不想復活合歡宮嗎?!”
“為了殺我,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瘋了嗎?!”
碧神君在他夢境中質問他,瀕臨崩潰:“這種毒……這種毒,用還怎麼控魊靈,放出魊靈就去死,我計劃這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所以我說,”沈逸塵平靜開口,“你不了解。”
碧神君愣愣轉頭,沈逸塵張開眼睛:“不是了殺你所以給自己下毒,是因為想救人。要放出魊靈才能救合歡宮的人,可也絕不會因一己之私徹底放縱魊靈,所以,這種毒,是最后的歸宿。”
“殺你,”沈逸塵輕笑,“不過順便罷了。”
“不,”碧神君搖頭,“殺我,才是最重要的事。無論還是恨——”碧神君執著出聲,“我都是最重要的人。”
沈逸塵不說話,聽著他開口之時,他有些想問面前人。
為什麼。
【9】
這個答案,他從巫生上看到。
花向晚無法為魊靈之主,謝長寂便了碧神君唯一的希。可謝長寂有問心劍護,魊靈本無法寄生。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他毀道。
他知道花向晚要去取魊靈,于是提前開啟魔主試煉,給了一個充足的理由,上天劍宗求親。
他附在沈修文上,故意撮合和謝長寂和花向晚見面,讓謝長寂意識到的份。
而后不出所料,謝長寂毀道下山,跟著花向晚回到西境。
他封了自己五,碧神君無法看到什麼,但碧海珠當初與花向晚滴結契,可以知到花向晚所有脈靈力變化。
于是謝長寂第一次運用靈力替花向晚打通經脈,他和碧神君便一起得知。
他心上一,碧神君冷冷睜眼,并沒多言,他只是挑選著魔主令要散去的方向,緩慢道:“第一塊令,就給玉生吧?沈逸塵,提醒一下謝長寂,你的存在,如何?”
要在取魔主令過程中,一步一步將謝長寂到徹底魔,如果能讓花向晚也一起墮道魔,那更是再好不過。所以每一塊令的選擇,都必須慎重。
他聽著碧神君的話,只提醒:“我和玉生不同。”
“有什麼不同?”碧神君冷笑,“要不是你讓著他,你顧慮著瀾庭真君之死,得到謝長寂?”
“對我從未有過男之。”
“胡說八道!”
“你清楚。”沈逸塵冷淡揭穿。
碧神君沉默下來,過了許久后,他嘲諷:“哪又如何呢?總之,謝長寂信了,那就夠了。”
第一塊令給了玉生,意在提醒他與花向晚之事。
第二塊令給了狐眠,意在溯鏡中,讓謝長寂得知所經歷,同,沉淪恨。
可沉淪的卻不止謝長寂,當他們從碧海珠中覺到花向晚變化,察覺有孕時,碧神君一夜殺了上百人。
他阻止不了碧神君殺戮,只能冷眼旁觀,等碧神君冷靜下來時,他才道:“好得很,既然謝長寂上趕著送死,這個孩子,來得正好。”
“你想做什麼?”
他問,可隨即便明白碧神君的意思。
無論任何劇毒,子有孕,這個孩子,都可以為一線生機。
如果花向晚能活下來,就可以為魊靈之主。
“你不想讓活?”
碧神君看他神發冷,笑了起來:“謝長寂和,你不會希死吧?”
“自然不會。”沈逸塵只問,“我只是奇怪,你在憤怒什麼?”
“你影響罷了。”
碧神君低下頭,用白絹拭染了的手,隨后轉頭看他:“你魂魄越發強大,如今已經與我通,你不是想回來吧?”
“我有我的三魂七魄,”沈逸塵聲音冷淡,“到你的,我嫌臟。”
碧神君嗤笑,而后他便悄無聲息進溯鏡。
花向晚必須按照過去的步驟一步一步走完,才能完整看到過去發生的事,于是給秦憫生的藥中,他加了能藏花向晚孩子存在的藥劑。
沈逸塵跟著他,看他如何撕開了秦憫生的魂魄,看秦憫生的善魄為狐眠的眼睛,秦憫生為巫生。
后來花向晚滅巫蠱宗,那一夜,碧神君藏在暗,靜靜看著巫生送死。
看著巫生矛盾嘶吼之時,沈逸塵突然明白。
“失去魄,是不是失去了所有事的能力?”
他詢問靜默在暗的碧神君。
碧神君不答,他卻已經知道答案。
“沒有的能力,也就只剩下恨了,那看著這個世界,不痛苦嗎?”
“痛苦啊。”
碧神君笑起來:“所以我想毀滅它,我有錯嗎?”
碧神君轉走出甬道,他一路穿過被水浸潤的地面,看著合歡宮弟子悄無聲息將巫蠱宗埋葬。
“千百萬年,他們一直如此。”說著,他走到巫蠱宗外,轉頭回。
在細雨之中,人群廝殺無聲,碧海珠傳來花向晚靈力轉變。
終于和謝長寂結契。
碧神君勾起角。
“真臟。”
【10】
花向晚有了孩子,碧神君便從容起來。
只是碧海珠每次傳來的消息,都令他煩躁不安。
于是他一次次主挑釁謝長寂,不斷暗示著謝長寂是沈逸塵的替。
每次碧海珠的反應,都像是謝長寂無聲的反擊,他們反復廝殺膠著,等到最后,他故意讓秦云看見自己的臉。
秦云將他當做沈逸塵,看著這張和謝長寂一模一樣的臉,立刻明白碧神君的用意。
碧神君消耗謝長寂的靈力,秦云用言語干擾他,最后以渡劫之獻祭,終于讓魔氣侵蝕了這個人。
看著碧神君做的一切,沈逸塵提醒他:“太刻意了。”
“什麼?”
碧神君還沒明白。
沈逸塵平靜道:“你有無數的辦法魔,他最怕的是阿晚之死,你總想讓他恨我,太過刻意,純屬泄憤,這樣,阿晚會發現你我的關系的。”
碧神君沒說話,他似乎有了一瞬猶疑,但過了片刻后,他笑起來:“隨意吧,早晚會發現。到時候,無論你還是我,”碧神君神淡淡,“都是厭惡之人。”
“你想讓發現嗎?”
沈逸塵追問,碧神君輕笑:“自然不想。”
“如果可以,”他輕輕出聲,“我希你永遠是沈逸塵。”
至你我之間,有一位,不會失之人。
后來一切如他所計劃,花向晚殺了他,他借助沈逸塵的復活,花向晚為了救謝長寂,主開啟魊靈,在魊靈開啟之時,才意識到自己懷著一個孩子。
只是誰都不曾想到,這時候,最不該出現的謝長寂會出現。
他沒有問心劍護,卻重修了多劍,而沈逸塵多年蟄伏,也終于在此刻有了結果。
他和謝長寂一起制服已經為魊靈的碧神君,在天雷之中,謝長寂悟出最后一劍,斬殺魊靈。
他本以為自己也會同時死在謝長寂劍下,但謝長寂卻將他與碧神君分開。
分開那一刻,如果碧神君死死抓著他,謝長寂也無能為力,可他卻明顯覺到一力道將他推力,他詫異抬頭,看見面前一雙有些瘋魔的眼睛。
“結束了。”
碧神君開口。
而后湮滅在那一劍之中。
消失那一剎,沈逸塵也有些茫然。他竟然有一種莫名的覺,這種覺來自碧神君,這一刻,他似乎等待已久。
而后他看著花向晚悟出最后一劍,看著天地歸為平息,看著一切恢復生機時,他才驚覺,一晃已經七百年。
他看著和謝長寂并肩而站的花向晚,覺七百年歲月如煙而過,那一刻,似乎什麼都不重要,面前這個人眼里又有了,和年不一樣,眼里芒溫又堅韌,經歷過風雨。
他這一生都圍繞著,為離開定離海,為劈尾,為死于云萊,為魂修兩百年。
這是碧神君的執著,也是他的。
這一生給了,他不后悔,可是,如所說,他已經好久,好久,沒有看過海上花了。
于是他告訴。
“我要回海里了,來生,應該不會再見。”
因為來生,沈逸塵,與碧神君執念無關,與花向晚無關。
不因誰而生,亦不因誰而死。
他不再是一縷魄,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沈逸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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