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歷八年，五月初五，端午，晨微曦，天青云淺。

傅小已經起床，來到了院子里。

他在那顆老榕樹下站定，默默的吐納十息，然后步，挫腰，提拳……

這是一套軍拳，作自然規范，標準無毫偏差，只是因為這太弱的原因，行拳并不快，更沒有森然拳意——看起來就像是市井所言的花拳繡。

傅小徐徐而，卻是正好調理這。

無論是骨骼還是韌帶，這實在……太差，好在才十六歲，雖然還是晚了很多，但他相信經過兩年的調理，應該能達到前世一半的水準。

春秀更加愕然。

以前爺睡覺可是要到自然醒的，但這兩天爺都是天微亮就起來了，然后在這老榕樹下打一趟拳，再圍著院子小跑幾圈。

對，初三那個早上爺跑了八圈，昨天早上爺跑了十圈，今早理應會跑得更多吧。

這些天爺極說話，只是初二那天忽然問起當初救他的時候，有沒有撿到一個黑匣子。

春秀是不知道的，后來去問老爺，老爺不明所以，但還是安排人又去找了找，卻并沒有找到，爺想了想，也就沒有再提。

爺自那事以后，真的變了個人似的，除了對吃的要求，別的，都極為不同。

比如，他再沒有要春秀為他穿洗漱。

比如，他天天都要洗澡，并不再讓春秀為他背。

再比如，他晚上總是晚睡，就著燈火，居然在看《三朝詩詞紓解》，偶爾會笑笑，或者說兩句春秀聽不懂的話。

比如：歷史……這或許就是平行時空了。

又比如：看來我可以在這個世界愉快的生存下來。

春秀坐在一旁繡花，聽著爺翻書的聲音，覺得心里有著從未有過的安定。但聽到爺的自語，卻又稍許有些張——爺的腦子被擊打，極有可能會留下后癥，這言語并未在府上流傳，但還是聽到了一些風聲。

從丁護院的里聽來的，丁護院說他是從趙掌柜那聽來的。

這讓很不舒服，雖然爺確實與以往有些不同，但卻覺得現在的爺更好——這話自然不敢說，可自己的爺無論如何在心里也是護著的。

至現在的爺沒有再跑出去喝酒了，沒有吆五喝六的欺負街上的弱子了，甚至這幾天連門都沒有出，還看起書來。

看書，這是很高尚的事，至在春秀的心里，這就是爺應該做的正經事。

老天爺保佑，爺這是被打醒了，以后，傅府能夠繼續好下去，這種為婢的也能有個善終。

傅小打了兩遍軍拳，子活開來，微微有些發熱，他開始繞著院子的回廊慢跑——一圈差不多四百米距離，十圈四千米，疲倦很強，差不多也是目前的底線了。

這院子是屬于他的，除了春秀，原本還有十個護院，曾經他的跟班，欺男霸的依仗，現在都被他暫時安排去了外院。

他不喜歡人多，倒不是雜——這些護院在他面前也不敢說什麼，就是以前養的習慣，刺殺這種事領了命令獨自策劃獨自執行，于是就這麼獨自慣了，一時半會還沒法改變。

以后還是要改變一下，畢竟世界都不一樣了。

傅小一邊慢跑一邊想著，抬眼便看見傅大從月亮門走了進來。

他揮手向傅大打了個招呼，并沒有停下腳步。

傅大愕然楞了兩息，春秀迎了上去，他指了指傅小，問道：“我兒……”

春秀道了一個福，躬回道：“回老爺，爺如此這般已是三天……老爺不在家，奴婢無法告知。”

春秀稍頓，又道：“爺說，這子骨太弱，需要鍛煉，爺就是這般鍛煉的。”

傅大看著傅小的影，胖乎乎的臉出了笑意。

他一手捋著短須沉默片刻，問道：“爺還有何異樣？”

“爺他……晚上看書至深夜。”

傅大頓時一愣，忙又問道：“看的何書？”

“看過論語，中庸，詩經。”

傅大皺了皺眉頭，“三個晚上看了三本？”

“回老爺，不是三個晚上，而是……兩個時辰，另外，爺……不是看。”

“那是啥？”

“是……翻，爺翻了那些書，只是偶爾會停下看片刻。爺看得最多的是《三朝詩詞紓解》，奴婢見爺已經看了此書兩個晚上。”

傅大想了想，低聲吩咐道：“爺尚虛，要勸他早些休息……至于看書，隨便看看就已經很好了，切莫認真，認真傷神。”

“是。”

春秀沒有說自己勸過爺，但爺并不聽勸。

爺說，沒到凌晨一點，哪里睡得著。

凌晨明白，一點不知道，而后知道了，大約是子時末丑時初。

“爺這兩天飲食如何？”

“比以往強了許多，早上一碗小米粥，配一個煎蛋一個煮蛋還有時令小菜三道饅頭兩個。中午一碗米飯配三葷兩素一燉湯，晚上與中午一樣，只是菜品變化……爺說，等老爺回來，在爺這院子里另外弄個廚房，這樣更方便一些。”

傅大點了點頭，又看向傅小，他的眼里甚是疑，疑于兒子的變化。

自己的兒子原本什麼樣子他這個當老子的當然門清，這幾天為了將前面那事兒的患徹底消除，他一直在奔波，目前看起來那貴人似乎不會再追究了，這讓他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可兒子這突然間開始鍛煉，甚至還看起書來……這讓傅大的心又有些巍巍的抖。

這是好事嗎？

難道那一敲把兒子敲開了竅？

但愿吧，至現在看起來，兒子沒有變傻的傾向，這就很好了，至于其他的……那就隨他折騰吧。

拿定主意，傅大對春秀說道：“他這跑完，早餐就不送過來了，他去我那吃。”說著他四了一眼，又道：“既然我兒想弄個廚房，呆會你去找找大管家，他昨兒個已經回來了。”

春秀應下，傅大又看了看傅小，轉走了出去。

十圈跑完，傅小接過春秀遞過來的熱巾了把汗，又接過春秀遞過來的溫開水， 喝了一大口，在院子里隨意走了走，便向旁邊的澡房走去。

春秀已經放好了熱水和換洗的，對傅小說道：“老爺說，呆會請爺去前院用餐。”

傅小點了點頭，進屋，關門，躺在木桶里，覺得這一切真的不錯。

前世好友曾經問起自己一個問題：當不了一輩子的兵，退役了有什麼想法？

他的回答是：尋一山水地，有草廬一間，良田一畝，魚塘一，忙時種田，閑時釣魚，如此，一生。

文青！

他笑了笑。

他是真這麼想的，殺了不人，他覺得很累，心累。

如今這個愿貌似就這麼達了，他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解，雖然神上還沒有完全的舒展，但這些天的晚上至沒有再失眠，甚至一覺醒來未曾有夢。

有一個真心疼他的爹，有一個言聽計從的丫頭，有一個未曾謀面的母親，當然，作為臨江城的大地主，他肯定有很多的田地。

這很好。

至于怡紅樓的樊朵兒，他自然是沒有在意的。

但是記憶里那驚鴻一瞥的白子卻無比清晰，確實很，嗯，就這樣。

傅小心里毫無波瀾。

……

地主家的宅院很大。

地主家主宅的飯廳也很大。

傅大坐在上首，二夫人齊氏坐在左首，傅小隨意的坐在傅大的對面。

這僅僅是因為距離傅大稍遠一些，當然并不是傅大作為父親的威嚴，而是因為傅小意識里還是對這個父親的陌生，本能的選擇了這種距離。

對此，齊氏微微的皺了皺眉頭，傅大不以為意。

飯菜已經上桌，一家三口……傅小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三口，傅大和藹的看著他一笑，說道：“用餐。”

傅小自然沒有客氣，他端起碗便開始吃了起來，齊氏又皺了皺眉頭，因為傅小的吃相不太好看。

傅小習慣了吃飯速戰速決，并沒有注意到齊氏的表——就算看見，他也并沒有要改變的想法。

吃自己的飯，讓別人說去吧。

“今兒端午，我呆會會去各個農莊走走……兒子，有沒有興趣跟爹一起去瞧瞧？”

如果是以前的傅小當然是拒絕的，那些泥土桿子有什麼好看的？

有這時間不如去怡紅樓聽聽樊朵兒唱曲兒。

齊氏自然也以為這不的敗家子會和往年一樣，卻沒料到聽到了另外一種聲音。

“好啊，我也想出去走走。”

齊氏愣了一下，傅大哈哈大笑起來。

“兒啊，這些以后都是你的……”

“咳咳！”齊氏咳嗽兩聲，站起來，淡淡的說道：“我吃好了，老爺您早去早回，我約了李神醫，得開幾副安胎的藥才好。”

傅小這才打量了一眼齊氏，雍容華貴，容尚好，頗為驕傲，腹部微微隆起，目測應該有五六個月了。

齊氏迎著傅小的目，也笑了起來，“小啊，你希有個弟弟還是妹妹呢？”

傅小一樂，“弟弟妹妹我都要。”

這是真心話，前世父母早去，他就是吃百家飯長大的一孤兒，而今有了家人，他是真希能夠多一些弟弟妹妹，哪怕不是同母，他也一定會照看好他們。

齊氏轉，臉暗。

“這傻小子……莫非真的轉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