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尊者，若是您忘了，容我提醒您一句。”末悟慢條斯理地說，“離婚這事兒，是您，要離的。”

“您可別反悔啊。”

第4章

折抄起手邊的博山爐就朝他頭臉一通砸。

“畜生才反悔！”

他破口大罵。

對了，這才對了。三千年來，他們吵架吵到興頭上，往往折都會手的。但是先手的總是輸了，這道理折也明白，他只是氣不過。

就連這話罵出口，他也覺出了不對：末悟他，本就是頭畜生啊！

果不其然，青年發出了惡意的笑聲，他攔也不攔一下，那博山爐砸破他額角又掉落在地，香灰嘩啦啦地撒了出來，幾乎迷了折的眼睛。

他覺得眼睛疼。

“可我也記得，”折啞了聲音，“當初佛祖賜婚，你也沒有異議。”

末悟臉上的笑容滯住了。片刻，他才沉沉地道，“不錯，那又怎樣？”

那又怎樣？

一瞬間，折想到了他可能發難的各種各樣的諷刺。譬如“彌勒老兒”法力無邊，強娶強嫁，他不過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難道還能反抗了去？譬如西天到底瞧他不順眼，要派一個眼線來盯著他，拘管著不讓他為非作歹，他也就只能虛應故事。

但末悟到底沒有接著攻擊下去，他只是問，那又怎樣。

空氣中布滿了污濁塵垢，折地抬起眼，元魂里的那一盞長明燈仿佛都將被怨憎會的沙塵所遮蔽——這也是他一定要和離的緣由之一，和末悟在一起，八苦俱苦。

“……折？”

可末悟又來喚他。

喚他做什麼呢？

折只覺得苦。在最初與他合籍為夫婦時，自己還總以為他是當年那頭懵懂不知世事的野狼，以為他們就算沒有多深厚，總可以過得安穩平靜。折曾照著人間夫婦的模樣試圖與末悟一團和氣地相，他洗手作羹湯，挑燈夜補，每當末悟從外歸來，他總會到院門口去迎接，為他下寒氣凜凜的袍甲，為他燒好沐浴的熱水，還為他念經清心。折本不過無的造，沒有七六，但若是末悟想要，他也會給，在深夜里纏住末悟的腰，往對方心口上喚他的名字，末悟、末悟的，在那樣的時候，就算末悟要說些不敬神佛的渾話，他也不會反駁。

他曾經是真的想過，要與末悟好好地度過這寂寞永生的。可是原來做夫婦是那麼難的事，他做燈做了幾萬年都平靜如水，這才三千年，他已經將種種苦都要嘗遍了。

“折？”

末悟的聲音像染了一急切。他忽而站起了，一手攬過了他的肩膀，折下意識要躲，男人的手臂卻鉗得他往側旁一擰——

剎那之間，三鐵箭破空襲來，堪堪過了折的耳朵，篤篤篤地全部釘在了大帳的木柱上！

錚然一聲巨響，外邊焰大盛，映得這營帳中也一片曖昧通紅。折惶然，他明明施了障眼法的！卻聽唰地一聲，末悟已經拔刀，另一只手抓了他細瘦的腕子。

“敵軍夜襲。”末悟簡短地道，“我要開殺戒了。”

末悟不知何時戴上了面，回頭看他一眼，這一眼折辨不清深淺。耳邊被鐵箭破的地方還地疼，但更疼的是心臟，像被一只魯的大手了，連跳躍都沒了力氣。他平白到末悟這一眼是在埋怨他，自己當真是個沒什麼用的神仙。

末悟吹了一聲口哨，一匹漆黑的戰馬便飛奔來，高高地揚起了蹄子。這不是人間的馬，而是魔君的坐騎玄天馬，鬃如黑鐵，上的鞍甲俱掛著淋漓的倒刺，折過去雖然見過，卻從來不敢親近。這邊末悟卻本不理他的心理建設，握著他細腰一把將他捧上了馬鞍，自己又一個翻坐了上去，五指扣了韁繩，冷冷地道：“你不是說過會騎馬？”

后魔君的殺意襲來，幾乎令折眩暈。他忍住想吐的沖，薅了玄天馬的頸子，咬牙道：“你休管我。”

末悟冷哼一聲，鐵鞭一揮，戰馬便飛馳而出。

法幻化出來的營帳剎那消失，戰場外竟掛著一殘缺的月，從那遙遠的地平線上，黑的敵軍裹挾著深重的仇恨怨毒，如水一般無聲地涌來，恐怕有數萬之眾。末悟麾下的百余將士早已沒了士氣，俱躲在他后目瞪口呆地看著那仿佛無窮無盡的敵人。

折也同樣目瞪口呆。

“你，你要殺他們？”他心慌地轉頭，卻只看見末悟冷酷的下頜角。

他像是笑了，“給你瞧瞧你男人的本事。”

第5章

三十三天之上的兜率宮，太上老君著司命仙君畫出的命盤，狠狠地皺了下眉。

按說阿修羅不在五行之，不他仙家約束，何況這最后一頭阿修羅還皈依了佛祖，娶了佛祖座下的尊者，與他們兜率宮各屬兩個部門，了不相干。但如今魔君和尊者卻一個接一個地降世在他的地盤上，那他是該管呢還是不該管呢？

“魔君降臨東土二百余年，已造業無數。”司命仙君苦了一張臉，“惡靈不滅反增，魔君若鎮不住，那禍害更大。何況眼下，數萬大軍，又是數萬條人命……”

太上老君狠狠地薅了一把胡須，“他老婆這不是過去了嗎！當年佛祖將他倆湊作對，就是為了取長補短，水火相濟，你且等著，折尊者應當有辦法。”

“老君您還不知道呢？”司命仙君著線流離的凌命盤，了眼睛，“早在魔君下世之前，折尊者已向佛祖遞了訴狀，要與魔君和離。”

太上老君大吃一驚，矮矮胖胖的子猛地一抖，連帶胡須也抖了三抖，“你說什麼？”

這不怪他孤陋寡聞，他一向在三十三天之上閉關修煉，更何況他吃飽了撐的，去打聽其他老板手下員工的那點紅鸞事？但司命仙君不同，司命仙君就是三界六道所有八卦的集散地。

“說是格不合，和平分手。”司命仙君嘆口氣，“他們先是分居，一個住在西天，一個住在阿修羅地，似乎因為房子怎麼分的問題一直鬧矛盾，還未當真解籍。接著東土又出了子，魔君被派來鎮，這才把和離的事擱置下來。”

“格不合？”太上老君喃喃，“這不該啊……”

“您不知道麼，他倆婚三千年了，沒有一日是不吵架的。”司命仙君托著腦袋看那命盤，又拿手撥弄了弄，命盤里的紅線散而復聚，聚而復散，“我也看不懂，說他倆沒緣分吧，紅線纏得跟線團似的，說他倆有緣分吧，這命數怎麼看不到個頭緒呢……”

太上老君靜了片刻，“或許他們這一回降世，便是應了命數的。”

太上老君畢竟是上古的老神仙，言語里藏了睿智的機鋒。司命仙君低聲：“那也不能這麼造，殺人殺上頭，就回不了西天了。一惡業，又沒有尊者為他消禳，那他就不過是個阿修羅道上的畜生。”

末悟帶著數百兵馬，竟當真殺出了三萬敵軍的重圍。

那些敵兵目呆滯，臉灰白，拖著沉重的步伐，不人不鬼，只領頭的幾個將領還有活氣。末悟卻本不加分辨，駿馬疾馳之間，一把修羅長刀毫不留地砍殺過去，大半敵人被引一片沼澤，連慘都來不及發出就被吞噬，還有不服的，立刻便頭顱飛上了天，肚腸拖出鮮，折在末悟的前心驚膽戰，想地獄景致也不過如此。

三七之厄已盡，這片土地上理應迎來新的圣主明君。末悟所護庇的正是累世積德的長羅王一系，只要能破了這虛山下的敵人，便能迎來世的轉機。

作為代價，魔君末悟承下了所有的殺孽。

玄天馬躍過沼澤，往虛山深奔去。殘剩的數千敵兵追奔著進狹隘的孔道，山上卻響起轟隆轟隆的震聲，竟是山崩地裂，無數巨石從山頭滾落，將這些狂的敵兵全砸了泥！

山崩之聲不絕，玄天馬迅疾如電，幾個拐彎深群山深，便將敵人徹底地甩在了后。末悟猛一勒馬，護臂之下的實手臂使了蠻力，的線條都繃了，折看了一眼，又立刻別過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