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羅王聽了，自然高興，“護佑國土，好，好！”

折聽了卻不忿：什麼發愿護佑國土，一聽便是在嘲諷自己念的經文。還有，憑什麼自己不得不隨他行止？

長羅王對他似乎興趣缺缺，又拍末悟的肩膀，“寡人已將你的府邸擴建了三進，你趕回去看看便知！還有小飛，寡人讓他隨太子一同讀書，這些時日，聽聞進益不……”

長羅王大約和原本的沈將軍十分識，一邊攬著他往城走一邊說個沒完。迎接的隊伍中卻有個年突然竄了出來，湊到折跟前，喊了聲：“大師？”

折嚇了一跳，“是、是誰？”

那年一華服，垂髫未冠，容甚是姣好，但出一雙虎牙，顯出危險的頑皮。“我瞧我爹一個人回來，可嚇了一跳，原來又不是一個人。”

原來是沈將軍的獨生公子。折的神略微一黯，看了一眼前頭烏泱泱的人，“你不去與他打聲招呼？”

“不了不了，”年笑著了腦袋，“他一看我就來氣，出征之前還說要查我的作文呢。”

“那你寫了沒有？”

“自然沒有。”年吐了吐舌頭，“真希他忘記。”

折又看了一眼末悟的背影。那是屬于凡間的沈云閣的軀，末悟既然下世，便說明沈云閣已經死了。若下世的神仙能積功德、證大道，離開這軀之時，凡人的真或許能活過來，而且往往，就如城隍說的，大富大貴、子孫綿延。

于是折淡淡地笑了笑，“他應該早已忘記了。”

年卻看著他發愣。

眾人簇擁著君王和將軍行過都城熱鬧的大道，折亦步亦趨地跟隨著，又不由得問：“你看著我做什麼？”

年收回目，臉上浮起了淡淡紅暈，“你笑起來，好看。”

折不太自在，也不知該如何回答時，他又說：“像廟里的菩薩一樣。”

“……”

“我沈飛，請問大師尊號？”

沈云閣的大將軍府，在擴建之后更加氣派，寢閣數十，畫樓金堂點綴在小池假山之側，夏日的荷花開得正盛，楊柳亦毿毿飄搖，折捧一卷經書坐在水榭之中，往往便能坐上一整天。

他與末悟已許久不曾正經說過話了。兩人住在東西兩個不同的院落，平素都很難見上一面；何況末悟總是忙碌，每日都要宮與長羅王計議天下大事。據過去城隍所言，魔君的這段差遣結束，要待到四方朝賀，長羅王極稱帝……那也就是年末的時候。

自己還要在這無聊的地方呆上半年，可真夠的。

只有那沈飛，不知為何特與他親近，總來找他說話。有時沈飛會端來筆墨紙硯在他邊寫寫畫畫，有時索搶他的經書，但又看不懂，鼻子眼睛皺在一起，折想給他講解講解，他又飛快地跑開，到池塘邊去喂金魚。

十二三歲，正是玩的年紀，折不忍苛責，也或許就因為他一味縱容，沈飛才喜歡來尋他。

這麼大的宅子，沈飛卻像沒有一個朋友。他喂魚的模樣，和折在須彌山中喂魚的模樣，好像也沒有什麼不同。

折問他：“你與太子關系好麼？”

他便嘟起，“什麼關系好不好啊，那可是太子。”

折想起城隍的預言，“那你總要好好讀書，將來才能耀門楣。”

沈飛道：“我爹就不讀書，還不是一樣拜上將軍。”

折撲哧一笑。他卻沒想到，末悟投生的這個凡胎，竟然也是個不讀書的草包。越想越覺好笑，像是抓住了末悟的話柄；又道：“那你娘是怎麼看上他的？”

“我娘？”沈飛一愣，又撓了撓頭，“我哪兒知道……我娘沒得早，我也記不清了。”

折暗暗一驚，怕自己到了孩子的痛，但孩子臉上看起來卻無憂無慮，好像并不為年失恃而煩擾，他才放下心來。沈飛往四面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又湊近來，著他耳朵小聲道：“其實，我爹心里，好像另有一個人。”

年的氣息撲在他耳際，令折的心猛然一跳。他抓手中經卷，自己的聲音也沒來由變得鬼鬼祟祟：“是什麼人？”

沈飛一字一頓、十分鄭重地道：“是白丞相家的庶小姐，今年都快三十了，還不曾嫁人的。”

明知道這是屬于“沈云閣”的機緣，折還是忍不住心復雜，“不嫁人，那是在……在等他麼？”

“是啊。”沈飛兩手一攤，“但白丞相好像丟不起這個人，打算讓白小姐過了三十歲生辰就出家去。”

折道：“那你爹是怎麼想的？”

沈飛搖頭晃腦，“我爹總是夸，當然是想娶，但前些年不是在外征戰麼，就耽擱下來了。他也許還怕我有意見，”他像個小大人似地擺擺手，“其實他咋咋，我才沒有意見呢。”

折開始咬手指。今年之，就要出家嗎……

沈云閣的命盤，可是子孫滿堂。這會不會暗示著，他終究要娶那位白家小姐作續弦？

然則今年之，末悟是不太可能從沈將軍的凡胎中的……

沈飛不知他在思索什麼，枕著腦袋吹著口哨，又去旁邊的臺閣中招貓逗狗。玩了半天回來，卻見折仍舊一不，不由得撇了：“大師，在算什麼呢？”

折搖了搖頭，“不知道，我不擅長算命。”

這是一句實話，沈飛卻以為他在說笑，“大師真有意思。”他又搬來一只小馬扎坐到折的正前方，認認真真地盯著他說，“很快就要七夕了，大師，陪我一起去玩兒燈會嗎？”

他心中的算盤打得啪啪響：七夕燈會好玩好吃好看的多，平素老爹都不讓他到胡鬧，但若有了折大師做擋箭牌，他興許就可以玩個痛快！

更何況，這位折大師看起來是一等一地優雅清貴，想必很有錢，到了燈會上，總不會讓他一個小孩子埋單的！

折有些不習慣他靠這麼近，子往后了，想了想，問道：“七夕燈會，是誰家的法會？”

沈飛呆住。

然而還未等他想明白回答，小池外的林蔭道上已行來數人，領頭的便是他爹。他從鼻孔里哼出一口氣，不想理自己爹，又搬著小馬扎跑遠了。

末悟走到折后時，漸漸地放慢了腳步。

折知道是他，耳朵了，沒有做聲。微風徐來，挾著夏日的爽氣，晶瑩的汗水從折的鬢角落。他一向怕熱，便在須彌山的清涼境中，也時常要穿得輕薄，每日沖涼三遍的；到人間后，種種講究都行不通了，凡人的裳又悶又重，他將角往上拉了一些，出一雙赤腳浸在池中，又徒手給自己扇著風。

水榭雕著龍頭的屋檐將影投在他的臉上，末悟了半晌，終于開口：“王上要宴請你。”

“我？”折吃了一驚，轉過頭，無辜地看向他。

末悟道：“……畢竟你是救我于軍之中的大師。”

折不知這大半月，末悟如何添油加醋地向凡人們宣揚他的“事跡”，反正凡人記憶轉瞬即逝，他也不聽。撇了撇，“去便去吧。”

末悟的目往下，到他白皙赤的小，幾尾金魚在粼粼影間穿梭游。他又道：“你該去換裳了。”

折何嘗不知，他只是不末悟的使喚。只得收回了腳，一躍站起，雪白的袍袖在下振了振，赤足在地上踩出幾道清亮的水痕。走過末悟邊時，末悟忽又道：“王上有些老了，日想著長生，恐怕會問你些話。”

“哦。”折道，“他問我，我也不會啊。”

末悟噎了一下，“總之……多加小心。”

折突然看著他，“你會與我一起去的吧？”

“自然。”

折松口氣一般拍拍脯，“那便好，我一個人，指定要餡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