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這還是折第一次走進長羅王的王宮。

為了先聲奪人地震住宮中那些凡人，他有意赤了雙足，穿著賜的袈裟一步步走宮殿，還賣了個小法，讓眾人眼前看見步步佛蓮。這是即將新生的王朝，理當虔信奉佛，他想，自己若能做個先知，也算是超額完指標了。

唯有站在百之首的末悟，一黑勁甲，抱而立，角掛一抹不屑，好像在說“你怎麼又玩這把戲”。

實則折說自己“一個人指定要餡兒”，正是此意。橫豎末悟也不敢拆穿自己，折便覺得自己贏了。

到晚間宴，數百人歡飲喧鬧的大殿上，長羅王看折的眼神果然便不同，把他請上首挨著自己，膝蓋膝蓋地問他長生之法。好在折早有準備，眼觀鼻鼻觀心，合十為禮，懇切地說：“世上本無長生之法，但若虔誠禮佛，行止有節，延年益壽不難。”

長羅王聽他說得耿直，有些微不高興，但還是殷勤問道：“那大師看寡人，能活到多歲？”

折瞥了他一眼。長羅王的眸中卻出一前些日子未曾有的污濁之，或許是接連的勝利蒙了心，讓他有些忘形了。折一本正經地道：“那請王上出手來。”

長羅王出手，掌心朝上，折將手掌覆住了他的，閉目開始念經。

長羅王既然是欽定的世終結者，那自然福壽綿長，本不消看的。折原打算不聲地將長羅王心上的翳給除去，然而魂魄相的剎那，對方的命運竟是一團漆黑，他往那漆黑識海中只走得兩步，便險些要墜落下去。

識海盡頭沒有生的氣息，難道說……難道說，這長羅王，竟注定要短命？

折猛地睜開眼睛。

他確乎不擅長算命，這種事，要找司命仙君或閻羅判才能看準。但，但這長羅王若果真有福報，怎可能前路上是一團漆黑？

他原只道長羅王是個面和心善的中年人，此刻卻無端覺對方眼眸里像攢著無數讓人不舒服的手，麻麻地往他上弄。他想將手回去，誰料長羅王手掌一翻，竟是握住了他。

“怎樣？”長羅王殷切地又問，“寡人壽數幾何？”

“呃……我，小僧，修為淺薄……”折不能打誑語，但又實在不知如何措辭，手心都滲出了汗，“王上的命數，不是小僧可以窺見……”

長羅王微微瞇起了眼睛，像在審視著他，出幾分上位者的威嚴。

折做燈以來只在三位佛祖面前低頭過，就算菩薩也不帶這樣看他的！當即想用力甩，然而長羅王幾乎將指甲扣他的皮，雙目中冷酷的芒也不再遮掩，“看來大師也不過是個江湖方士，要來哄騙本王罷了。又不知大師是如何哄騙了沈大將軍的？”

“王上。”

一個淡漠的聲音響起。

觥籌錯的幕景下，這個聲音原本不高，卻好像直抵人心，出一片靈，將長羅王面前的杯盤都震得抖了三抖。長羅王也駭了一跳，放開折看過去，卻是“沈將軍”，正低眉順眼地奉上一卮酒來。

“末將為王上壽，愿王上一統江山，壽與天齊。”

他的面容平靜低沉，如挾風雷之威，旁邊的宦宮早已臉青白地退避開去。

長羅王冷靜下來，卻好像并不怕他，笑道：“沈將軍此次得天之助，凱旋而歸，當有酒相配。寡人的醉仙釀呢？快快取來。”

醉仙釀，這名字倒嚇人。折有些擔憂，末悟看上去卻像有竹，直到宦們七手八腳地捧來一只大酒壇子，又重新斟下一卮，他的臉才又沉幾分。

這是真正的烈酒。

末悟的目在長羅王與折二人之間逡巡而過。

“大師作法問天，總須擺壇設陣，不可輕易施為。”他道，“王上想知曉天機，末將可以去籌措。”

長羅王拍了拍腦袋，“原來如此！那好，那便給將軍！”他哈哈笑著，將手指敲了敲幾案，“那這一杯酒，將軍更應當干了。”

末悟向折。后者攬著襟沒有看他，一只手抓著座席邊沿，像是已很想離開了。末悟舉起玉卮，復拜了下去，“末將奉命。”

他仰起頭，結滾，將卮中烈酒咕咚咚一飲而盡。末了將玉卮往宦端來的案上重重一擱，抬手一抹角，道：“那末將便帶大師同去商議了，請恕末將失禮。”

他這一串不過幾句話，就要將折帶走，長羅王愣愣地尚未反應過來，末悟已經一只腳踏上玉陛，手去拉折。折立刻從座席上彈起，好像那地方有什麼臟東西一般，正要走時，長羅王卻踩住了他的角。

折輕輕拉了一下，長羅王巋然不，只斜著眼瞧他。折不快，索一使力氣，將那角扯破了，抬腳便走。

長羅王著那兩人一前一后飛快離開，忽覺一陣天旋地轉般不適，子往后笨重仰倒，竟然便暈了過去。

第20章

末悟拉著折的手腕，一路橫沖直撞，幾乎要將折都扯疼了。

人間的君王窮盡奢靡雕鑿出一座花園，萬紫千紅正在黑暗中靜默地綻放，花瓣上夜晶瑩，仿佛張開了一雙雙探視二人的眼。缺了一角的白飛掠過園中幽徑，到最后，折終于先認了輸：“你、你慢一點兒……”

末悟停下腳步回頭，高大的影里像著怒氣。折更不服，兩手撐著膝蓋著氣兒，雙眼含著埋怨睇他。末悟只得道：“出了花園的偏門，玄天馬在等著我們。”

“好嘛。”折低聲，了又站起來，著末悟的手邊繼續行走。大袖底下，他時而會不慎到末悟的手臂，縱使隔了料，也仿佛能到底下那發燙的，令折有些赧。

“你，”他想起末悟喝的那來路不明的酒，“你還好麼？”

末悟沒有回答，卻在折再次到他胳膊時牽住了他的手。折只覺指尖上一陣麻，像與末悟那糲帶繭的五指換著沉默的溫度，連到肩膀都不是屬于他自己的了。他又生了些旁的心思，小心拿指腹去蹭了蹭末悟的指甲——竟然還是修得平平整整。

他眨了眨眼睛，不知為何低下了頭，任末悟牽著出了偏門，果然見玄天馬正不耐煩地蹬著蹄，末悟先將折扶上了馬鞍，自己再翻而上，雙手環過折的腰拉了黑的馬韁。

折適才在長羅王了大驚嚇，心發了，想同末悟抱怨：“那個凡人是怎麼回事？不是命之君嗎，怎麼命里一片漆黑，好像馬上就要死了一般……”

這個祖宗，說話也不分場合。但末悟并不加以制止，只是雙一夾馬肚子，玄天馬會意，便撒蹄奔馳起來。

折嚇得立刻抓了馬鬃，寂靜的街道從耳畔呼啦啦掠過，末悟的臂膀卻始終堅實有力地護著他。不過是片刻，玄天馬也便穩穩當當地落在了大將軍府前。

這也太快了。

折想。他甚至還沒來得及坐舒服，連末悟上的酒氣都沒有聞清楚呢。然而末悟已經下馬，又朝他手，要將他抱下來。

折踩著馬鐙，別別扭扭地歪下子，末悟將雙手舉著他腋下，像抱小孩一樣抱著他落了地，又立刻放開了他。

折去瞧他的面，迎著殘月，是辨不清晰的冷白。可他上明明很熱，像他所承的那些罪孽又將破籠而出，他轉便走，折有些擔心地跟了上去，也未發覺末悟走了他自己的那座院落。

末悟將將要推開房門時，似乎才注意到后這個跟屁蟲。“怎的了？”他不回頭地低聲問。

折開始不高興。自己了那麼大的欺負，這人剛才還一副護犢子的模樣，眼下怎麼又冷眉冷眼的了！何況末悟就不好奇嗎，長羅王為什麼短命？反正自己是好奇得很！

末悟推門的手在門上握了拳，像在克制著什麼，“你……你先回去休息，我們明日再商量。”

“不會吧不會吧，”折偏要膽大包天地往前走了兩步，湊過去盯住末悟的眼睛，“你不會真被那個勞什子的醉仙釀，一杯灌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