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殺的。”末悟卻說，“我以為你知道。”

“——我不知道！”折倉皇抬頭。

末悟終于將手收了回去，話音生：“那你如今知道了。”

折呆了呆，低聲：“……我不是要同你吵。”

原來痛苦到了極致，只會覺得疲倦。折想末悟也是沒有辦法，甚至丟失了一燈芯的他自己也應當負很大責任，可他仍舊……仍舊難。這難該怪誰呢？連佛祖都看在眼里的，佛祖是允許了末悟那樣做的。

折疲倦地垂落了眼簾，看著自己的腳尖。

他曾經那麼期待那個孩子，他曾經舍了命也想保住那個孩子，他不知道孩子會托生一個妖孽，他不知道啊……

他于是又忍不住想，自己腦子里飄著這麼多思緒，末悟卻好像一丁點都知不到，還說因緣呢。原來做夫婦是這樣的覺，就算識海相通，就算神魂合，就算……相，也仍舊不能看懂彼此的心。

兩人安靜地休息了一陣，折恍恍惚惚看著床頂，終于慢慢地開了口，“末悟，我方才，還夢見了阿含。——他說他阿含。”

末悟驀地抬起了眼。卻似乎是怕嚇著折，而仍舊只是沉默。

折低著頭，手指頭無意識地攥著他曳在床上的帶，就好像仍當末悟是那頭灰狼，在揪扯著他的狼，“他說，我把燈芯給了他，他還投生到我腹中——這是真的嗎？”

末悟靜了靜，“佛祖只說那靈胎有業障，會害死你。我殺他時，確有妖異的紫，或許他當真是妖孽的轉生……”

折輕聲道：“我懷了一個妖孽？”

末悟又咬了咬牙。

——“爹！爹在嗎！”

外頭突然傳來風風火火的聲音。

折大吃一驚，“是小飛！你快，快穿裳！”

“爹你怎麼天天跑大師這兒來！”沈飛抱怨的聲音由遠及近，猛地就推開了這間寢閣的門，“煩死了，你都不工作的嗎！”

“不禮貌！”末悟衫不整地站定，倉促道，“怎麼隨便闖人臥房！”

折也罕見地對沈飛這冒失的格生出些不快，誰也不喜歡不敲門的訪客。只是這一個打岔，他又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他垂足下床，盯著地面發呆。

沈飛看了一眼折，又叉腰怒瞪他爹：“宮里來人找你，今日都初九了，你該去上工了！”

第37章

末悟要進宮了，侍在一旁端著袍印綬，折默默給他遞來，他便一件件地穿上。礙著沈飛和下人們都在，他不敢做什麼出格的作，只在臨出門前輕勾了勾折的手指。

折驚得手指一，卻究竟沒有甩開他。

“那個阿含，你不必怕他。”末悟著他的眼睛，低聲道，“有我在，他便輕易不敢現，只能夢擾擾你罷了。”

“嗯。”折應得心不在焉。末悟頓了一頓，放開了他的手，終于還是抬足離去。

王宮北面的道場已將要建好，末悟在那壇場四面踩著卦位看了看天氣，又吩咐在八方增加八面鏡子。那妖孽阿含目不能視，他不知照妖鏡能有多大的效用，但權且多個籌碼。

三千年前，他還不是上界的魔君，一把修羅刀便將那妖孽元神劈碎，只是未能斬盡殺絕；如今他功德圓滿，比之當年氣壯不，又做了這麼多謹慎的準備，他不信自己還搞不定那一個孱弱的瞎子。

這樣一想，司命仙君倒是一日兩夜不曾出現，也不知去了何。

司命仙君絕不是個曠工誤事的神仙。

魔君代他的雖然只是個臨時的差遣，但他仍然在七月初九這一日的拂曉時分，帶上了自己所有的法，兢兢業業、小心翼翼地了長羅王的寢宮。

長羅王材高大，躺在龍床上呼呼大睡，跟一座小山也似。邊沒有姬妾，宦都在打盹兒，司命隔長羅王還有三五丈遠，便覺到一視的金從彼的簾幕中飄散開來。

司命皺了眉頭，搖搖晃晃地又往前一些。

這回他看清楚了。

隆準廣額，方面大耳，確是有福之相，但印堂卻有些發黑，仿佛被什麼東西侵……

“不對。不對不對。”

司命撓著下犯起琢磨。

“這是阿含？阿含，就這？！”

怎麼可能，三千年前攪得天地翻覆的大妖孽，怎麼可能像個蠱蟲一般在人家的印堂里！

司命鄭重地起了法印，抬手照耀長羅王真，大半晌，對方卻一點反應都無。他空攢了一肚子的法寶沒使，簡直如俏眼做給了瞎子。

這怎麼看都是個凡人啊！

司命暗自嘀咕著，心中有了決斷：這人不是阿含，充其量是阿含拿來擋刀的一個傀儡，虧得末悟那傻子還那麼篤定！真不靠譜，什麼法陣道場，丟死人了，趁早撤掉拉倒吧——

“司命仙君。”

一個令人汗倒豎的幽冷聲音，甚至似帶著笑，冷不防從他后響起。

司命驀地往側旁一跳，卻已經躲避不及，三四道鍘刀般的暗嘩啦啦帶風襲來，竟將他砍倒在地！

那暗有形無質，裹挾著盛大而殘忍的惡念，剎那間仿佛奪走了這座寢宮中所有能呼吸的空氣，連床上昏睡的長羅王都像突然被人扼住脖子，子鯉魚打般猛地繃直了！司命雙目翻白，法寶祭不出手，一道看不見的絞索纏在他的脖子上，越勒越，越勒越……

面前的虛空中懸著的妖孽，想必就是阿含。可是司命暈死過去之前，卻究竟沒能看清那黎明暈之中的阿含，到底是何面貌。

長羅王從噩夢中驚醒，冷汗淋漓，直呼來人。

一整座王宮都被驚，據說是拂曉時分鬧了鬼，侍衛來回警戒，后妃瑟瑟發抖，各式各樣奇怪的流言只一個上午便四蔓延開來。

長羅王被嚇得狠了，忽而想起自己都城還有一位降妖伏魔的大師，立刻著人去請折。

折本來在水榭旁給沈飛輔導作業。

水面上微風徐來，枯荷一簇簇地擁在岸邊，秋水溫澄澈，折低頭著，忽而沈飛也湊上了腦袋。

沈飛的面容在微的水波中一瞬消散：“大師，您能看見人的上輩子麼？”

折誠實地回答：“不能。”

沈飛側頭他，“那真可惜。”

這話讓折靜住，仿佛對方不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而是個得了道的高僧，說了一句莫測高深的偈語。然而未及細思，宮里便來人催請他了。？

聽宮里來的侍衛慌里慌張地說完，折也是一怔。

這個長羅王——這個阿含，昨晚才鬧過他的夢境，放下話來“你知道我在何”，今日就敢點名找他？

從水上拂過的秋風一陣陣地寒涼下來，鼓起折的袖。他低著頭，手上捻了一串佛珠，一顆一顆地細細數過去。

沈飛盯了他半晌，忽而又問：“大師會驅邪麼？”

折隨口回答：“算是吧。”

沈飛放了聲音：“那也帶上我，好不好？我也想瞧一瞧嘛！”

小兒無知，還把這事兒當好玩呢。折一腦門的司，徑自道：“不行。”

沈飛立刻扁了，“我保證不給您添麻煩，而且我爹就在宮里，您就當是帶我去找他……我，我約了您去燈會您也不陪我，現在不過是進一趟宮，您，嗚嗚嗚哇哇哇……”

孩子嚷得折頭疼，他毫無辦法地看了沈飛一眼，最后還是不得不妥協：“行，但我不能帶你見王上。”

沈飛立刻收了哭聲。

“一旦進了宮，我便管不了你了。”折囑咐著，想到那長羅王的臉，心中甚至浮上幾分孤勇。

第38章

長羅王一見了折，便跟見到親人一般，拉著他的手幾乎涕淚橫流地將他往里延請。折回頭對沈飛道：“你們就別進來了。”幾名侍衛便關上了殿門，將沈飛隔絕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