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應照我》29

而就算是這個與他本無瓜葛的沈飛,那也有著一顆溫暖明亮的赤子之心,一個凡人有什麼錯,要遭到阿含的毒手!

垂首念經,試圖從沈飛的軀殼中拼湊回他那碎裂的神魂,送他往彼岸去。除了這個,他實在也不知還能做什麼,他只會念經罷了……他只會念經罷了!

著沈飛尸上漸漸凝出的元魂,無論如何,他總可以幫末悟再減輕幾重的罪業——

可是末悟卻像已支撐不住。

阿含初時還離他很遠,此刻竟膽大包天地越來越靠近,“你已經惹了天怒,還掙扎什麼呢?畢竟是阿修羅嘛,就算給西天打了三千年的白工,被上天拋棄,也不過是眨眼之間的事……”

修羅刀驟然破空飛來!

然而這柄神憎鬼厭的長刀,阿含只微微一側便躲開,刀鋒簌簌地割裂了風雨,又回落到末悟手中。末悟一言不發,駕云拔地飛起,便向阿含撲殺過去!

阿含長手臂,毫不猶豫地從地面上抓來一名呆愣住的侍衛便擋住末悟這一擊,侍衛慘碎骨的同時,阿含已經繞到了末悟后,他明明是個瞎子,行卻毫無阻滯,如如電,一道紫瞬時縱末悟的又呼嘯著穿出,在末悟的膛下方割出一個遭天雨倒灌的窟窿!

阿含臉上的笑意已幾乎藏不住。末悟的修為不斷散出,此時此刻執迷不悟,無異于天雷渡劫之苦,到末悟全流盡之時,他便可以取而代之,為這天地間最后的阿修羅了!

“何苦來呢,魔君?”言念及此,阿含又放緩了話音,“你是阿修羅,我也是阿修羅,我們何苦自相殘殺?”

末悟將額發往后一抹,錯縱的雨和將他的眼眸洗得愈加冷亮,每一刀都發狠地用盡全力。他本不答話。

“阿修羅一族,絕不信奉任何教門。”阿含溫和地道,“我后有你的萬千族人,是他們的意念令我化形而生,你應當明白,你攔我不住……”

腔里突然一痛,阿含未加留意,仍是專注地凝注著末悟:“你勢必要墮落了,魔君,西天有什麼好?不若便將你的修為都渡給我——”

他戛然止住了話頭。

在末悟的眼中,阿含的口忽然燃起了一叢冷冷的火。

末悟震驚上前,長刀舉,阿含的臉青白,甚至沒有,只是發不出聲音地一張一合,瘦得只剩骨頭的手指上了自己的口——

那冷冷業火驀地大盛,燒穿了他的手掌,痛得他整個人仰倒下去,從數十丈的高空飛速墜落!

末悟再也不敢猶豫,迅疾搶下,修羅刀凝聚業力,一刀斬落了阿含的頭顱!

那無頭的軀在地上跳了兩跳,又立刻被業火所包圍,這業火之強盛,竟連九天的暴雨都無法撲滅,只一剎那,便將阿含的軀燒得灰飛煙滅。

而那個落在泥濘中的頭顱卻還留有一氣息,那一雙黑雙眼竟爾漸漸轉白,漸漸凝聚了神采,以至翻出了一雙紫的眼眸,直直地盯著不遠的白人。

“尊者!……”那頭顱像很痛苦,“你不是,這世上,最講慈悲的麼……”

尊者的手底結著冷漠的印,額中生出無的蓮,一雙眼睛里卻從始至終都沒有他。

“阿含。”折竟像是此三人中,最為冷靜的那一個;他一字一頓地出了這個孩子的名字,“你不當騙我。”

騙他——

阿含卻睜大了那雙眼,像終于出一些微渺的快樂,“你記起我了,尊者?我就知道,你對我是不一樣的,你將燈芯都分給我了……”

“你曾經假扮作盲眼的病,騙我照料你,還從我誆走了燈芯。如今你既已不盲,我便要將燈芯收回了。”

平靜地說著,往前踏出半步,踩在卦位。

三昧之火從阿含的七竅靜默地焚燒出來,仿佛將他那雙久未現世的紫瞳也映出幾縷縹緲明,直到烈火焚盡了這一顆不甘的頭顱,他卻發出一聲最后的慘呼——

“折尊者!”他嘶聲道,“我陪伴你渡劫歲月,你為何只知我騙你誆你,不念其他?!”

已俯下來,袂振振,口宣佛偈。阿含到魂飛魄散的最后,也只聽見他念了一句“南無阿彌陀佛”而已。

原來他本沒有聽阿含這最后的話語,連一眼神都沒有再分給他。

尊者的本燈之火,可以化一切惡業,了一切煩惱,解一切塵障。它本是用來救人的,但因太貴重了,折一次也不曾用上,卻在這一刻,被他用來殺人了。

丟失的那一燈芯,在點燃業火后便蒙了些許的塵垢,漸漸從阿含的浮了上來。折一把抓住了,那燈芯塵垢自凈,,又仿佛生出了純白的小翅膀,陷了折的手掌心中。

“我取回來了。”

道行一時充盈中,令折喃喃出聲。他轉過頭去尋末悟,“末悟!”

末悟卻沒有回答他。

中風雨陣陣,黃葉飛舞,仿佛永遠也不會再天亮了。一頭灰狼發凌地倒在不斷灌注的水之中,上全是被天雷劈裂、被妖孽撕扯又被業障反噬的慘烈傷口,已是力竭。

第41章

拾起自己所有的氣力,拖起地上的長刀,一瘸一拐地,朝那頭灰狼走去。

奔流的閃電,一道又一道地在他后劈落,卻不再能驚他回頭。他踏過滿地的污穢,木屐幾乎陷濁泥,每一步都要費力地將它拔出來,白也染。他已不再是那個外明澈、凈如琉璃的佛前尊者,他,一如阿含所言,已經遍腌臜。

丟失的燈芯回到本燈上,與原有的三暗淡燈芯重新流轉相纏,再度纏為三,十方世界,俱都明亮照徹。然而他的眼前,越過尸山海,卻看見了那比三十三天還要遙遠的諸天住,那一座彌勒佛祖的菩提寶殿。

一個拔而沉默的青年,一如墨,走到佛陀蓮座之下,那一盞寶燈之前。

玉石為,鐫滿智慧善法的陀羅尼;金銅為盤,雕出種種法華寶相、生靈故事;盤上三炷燈芯,細弱微渺,每時每刻都像是要熄滅于黑暗之中——

青年稔地執起油瓶,微微傾斜,素油落燈盤,便令那燈火重又耀了起來,映出青年熠熠有神的眸子。青年便笑,桀驁的笑,的笑,像不服輸一般,死盯著那燈火瞧。

那是折太久未見過的末悟——笑容里像還帶了年輕的顛倒夢想,都著那盞燈傾注。

其實那盞燈又有什麼好瞧?太上無的金石之,即令他永遠看顧著它的燈焰,護持著它的明,它也永遠不會予他以回應。可他卻要日復一日、不知疲倦地,磕過這三十三天的長階往這大殿上來,來為這一盞寶燈添油。

兜率宮的司命仙君有一回出公干,在寶殿外見著了他,吃了一驚:“你不是已渡了劫麼?你既為凡間除掉了大妖孽,有了大功德,合該去仙班中討個位份,日價守在西天是做什麼?”

云霞之上的青年坐沒坐相,長舒展在外,一手撐著膝蓋,淡淡笑說:“我怕那燈會熄滅。”

“他早就該熄滅了!”司命卻沉沉地說。

青年的神有些暗了。

“他丟失了一燈芯,但那不是他的錯。”青年說。

“那是他的因果。”司命重重嘆口氣,“他的因果,與你沒有干系!”

“他……他是個心善的燈。”青年卻像沒有聽見,向遠方,努力地描摹,“是那妖孽欺人,假扮作盲眼的病孩子,去他的藥廬求醫,他照料了他大半年,給他取名,教他讀書,為他做飯洗……”他說著說著,卻好像覺得心痛,語速慢了下來,“直到最后,那孩子將他的燈芯騙走,他還茫然不知,以為自己只是救下了一條命。”

司命哼道:“那孩子有了燈芯,為非作歹,可不把天庭都累壞了。”

“可我也把那孩子的元魂打碎,算是為折補過了。”末悟爭執道,“他只是心善罷了,七千年前,他也曾一般無二地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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