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中禽》8

只是,他不記得了。

他記得自己是郁白,是郁家長房行三的庶子,生母早逝,由長姐郁菀親手帶大。這是他自誕生起十七年積攢的記憶告訴他的。

他牽扯進寧王謀逆之事,辭別家人親眷,做了趙鈞邊的影衛,隨他一路南下至京都長安,又因平失去了兩年記憶。這是那名為趙鈞的九五之尊告訴他的。

他沒有理由不信。

“只是什麼?”趙鈞步步,“只是你不愿留在朕邊?只是你覺得朕不配為……天下之主?”

他本以為這次對話又要以公事公辦般的“陛下恕罪”無疾而終,卻出乎意料地聽郁白開口了:“郁白雖然失憶,但并未癡傻。陛下確是英主,能與陛下相,是郁白之幸。”

郁白深吸一口氣,繼續道:“只是……只是我忘了太多事,總要一點點慢慢找回來。陛下……能給我一點時間嗎?”

趙鈞凝視著他,看他將那盅酒一飲而盡:“我最近總想,這兩年究竟是怎樣的兩年?我似乎很悉這宮里,但我在這里卻沒有一個家人朋友,陛下告訴我的,我全然想不起半分。”

相比金錢權勢,或許記憶才是一個人的立足之地。

郁白天生喝酒容易上臉,何況是這自西北送來的烈酒。他臉頰兩側很快浮起緋紅,卻頗有豪氣地又斟了一杯。趙鈞默然看了半晌,手攔了下來:“喝些,你酒量不好。”

郁白晃著酒杯沖他笑:“陛下應知郁白出塞北,怎會酒量不好?長姐可是夸我千杯不醉呢。陛下可要同飲?”

那笑容看的趙鈞心中一陣恍然。他舉杯和郁白了下,卻很不客氣地把郁白手中酒杯收走了:“太醫不許你多飲,一杯足矣。”

“喔。”一杯的確足夠了——足夠這位出塞北自認千杯不醉的郁公子喝一只醉蝦。郁白喃喃道:“也許喝醉了就會找回記憶呢。”

這個危險的設想令趙鈞的作頓時止住。片刻后,趙鈞握住他腕骨,溫聲道:“何苦傷。朕會陪你把記憶慢慢找回來的。”

郁白低頭看了看,手握住他的指尖,揚起一抹明朗笑意:“好。”

第9章 沐浴更

郁白堅持要自己去洗澡,趙鈞知道攔一只醉鬼不會有結果,便也由著他去了。

他沒有毫離去的意思,只慢慢喝著姜湯,邊盤算那幫大臣上的奏折,邊等著郁白出來。

算算時間,趙鈞皺眉,揚聲喊了句阿白。

此時郁白正撥弄著水,枕著浴桶想著趙鈞發呆。他酒量還沒差到杯酒下肚不能自理,只是頭腦有些混混沌沌的,眼前時不時掠過趙鈞的臉。

……那是個皇帝哎。

那可是掌握生殺予奪大權的皇帝,原來也會對人說這樣的話嗎?那可真是皇帝中的另類了。

郁白琢磨不通,便也不為難自己,慢吞吞地套上單

縱使是初春,黃昏時分也不怎麼溫暖,郁白打了個哆嗦,瞥見窗上的帳子,便想把它扯下來披上。

趙鈞進來時,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郁白和窗戶較勁的畫面。

趙鈞:“……”

他默默看著幔幛手,郁白一下墩在地上,很沒同心地笑出了聲。

年歪頭瞅他,語氣不滿地他的名字:“趙鈞。”

趙鈞愣了一下,很快恢復狀態,應道:“我在。”

郁白仰起臉看他,黑漆漆的瞳孔努力睜的很大,漸漸將趙鈞的面容映的清晰起來,心中忽然掠過些許模糊記憶,隨之而來的是發自心底的恐慌。

“別。”趙鈞順勢彎腰把他抱起來,哄小孩一樣捋著他漉漉的頭發。水珠順著發尾滴滴答答淌進單。他想起那道刀傷,便取了藥膏,解開郁白襟。

——不想郁白突然劇烈掙扎起來,仿佛他的了什麼機關,傾瀉出什麼記憶似的,作之大幾乎要從趙鈞懷里掙開。

趙鈞輕輕松松握住他手腕,反手把他圈在懷里,還騰出時間在他腰上不輕不重地掐了一把,呵斥:“別鬧,不然有你好看。”

郁白像是一下被定住了。

好像很久很久之前,久到他都不能判斷那是真是假的從前,也有人這樣對他說話。那人聲音淡淡的:“阿白,你不在乎自己也就罷了,你記得自己還有姐姐嗎?若是朕找到了……”

郁白忽然一個哆嗦,像只被拎住后頸皮的貓,呆呆盯著他不了。

趙鈞樂得輕松,輕松地解開郁白的衫。那條打刀傷漸漸愈合,手指挖了一塊淡綠的藥膏,抹上那條疤痕。期間郁白一直繃的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死盯著他,是蓄勢待發的姿態。

趙鈞好笑地彈了他額頭一下,輕松掰開他攥著袖的拳頭:“松手,把頭發給你一下。”

郁白抿著不吭氣,由著他把巾覆上自己的腦袋起來。按理說趙鈞這樣被人伺候慣了的人,不大可能擅長伺候別人,但他給郁白涂藥、頭乃至披作卻都練的很。

郁白眨了眨眼,低低地咕噥了一聲。

趙鈞給他系上扣子:“什麼?”

郁白稍稍瑟了一下,面上仍舊理直氣壯:“我說……你混賬。”

“我混賬?”這話倒不陌生,過去兩年聽也聽慣了,只是沒料到此此景還能驗舊時覺。趙鈞失笑,不客氣地屈指彈彈他額頭,“那你說說,哪個混賬給你的藥?”

郁白沒再吭氣。

趙鈞俯靠近,直把郁白到角落里:“我是誰?”

降低了對危險的敏銳程度,郁白愣了一下,呆呆地鸚鵡學舌:“我……是誰?”

——“我是誰?”偌大深宮里,沒有人會告訴郁白實話。

日暮起風,花瓣被風帶著,零零碎碎地灑了一地,郁白安靜地看了許久,道:“柳城沒有這麼多花。”

趙鈞溫聲道:“你喜歡的話,朕派人多種些。”

郁白搖搖頭。花總是要枯萎凋零的。

“那你想要什麼?”

“我想……”郁白輕輕地反問道,“我想要什麼,陛下會給我什麼嗎?”

趙鈞沒有答話。

——我愿意給你我能尋到的所有東西,除了離開。

——我不會讓你離開我邊一寸。我要你永遠和我一起,待在這座窮奢極的巨大牢籠里。

不過郁白也沒有力糾纏這個問題了。許是察覺到危險漸漸消失,更可能是重傷未愈的支撐不住醉意,郁白就這樣在他懷里睡著了,臉紅撲撲的。

趙鈞聽清他咕噥的是“趙鈞”。他凝視著郁白緋紅寧靜的面龐,終于長長地出了口氣。

在殿門外守了許久的侍聽到靜,端著熱水巾迎了上來:“陛下……”

趙鈞擺擺手,抱起郁白,路地走進寢殿,把瞠目結舌的侍甩在后。

他數不清這是自己第幾次將睡的郁白抱回寢殿,亦不知自己注視著郁白的眼神很和。殺伐果決的帝王了真心,是談也是誤國,為民間傳頌,也為皇室不容。

“真心”——趙鈞不知真心為何,亦不認為自己會真心。但這是他第一次想,假若他們沒有那樣的過去,他抱著郁白時,會不會更歡喜幾分?

答案無從得知。

郁白安睡了,趙鈞卻提著筆,久久未曾落下一字。

李德海緩步上前替他將燭火剪的更明亮些,恭聲道:“陛下似有心事。”

趙鈞輕輕地閉了閉眼:“朕突然有些后悔。”

饒是經驗富的李德海,也未料想到趙鈞會說這樣的話。他攢起眉頭向這位他自小服侍大的帝王,頭一次聽見趙鈞聲音然:“這樣下去,或許有一天,阿白想起了所有事,朕……朕卻舍不得困住他了。”

“陛下是天子。”服侍他幾十年的老太監聲音卻寧靜,“陛下若是后悔,那便讓一切回到后悔之前。陛下想做的,郁公子必然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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