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不知陛下……可否允我回家？

“正午剛過不久，陛下不在宮中，卻在何？”

乾安殿外，十六七歲的年攏著一墨綠繡白海棠長袍，神不虞地質問宮人。

那年頭戴白玉冠，腰佩翡翠瓔珞，分明是極鄭重的打扮，偏眉眼生的纖秀昳麗，白皙如子，生生削弱了那苗疆小殿下的威嚴氣勢，倒顯出些年的憨來。

宮福了福，神態誠惶誠恐：“回小殿下的話，奴婢、奴婢也不知，陛下邊一直是李公公跟著……”

又是這個答案。年恨恨地跺了跺腳。

他進宮兩天有余，并非耳聾目盲，不必宮人多說，想也知道陛下在何。

時隔三年，他從苗疆四十九寨再度宮，陛下邊卻多了一個郁白的年。那個不知什麼來歷的年輕而易舉地奪走了陛下一切關注，相比之下，他磨泡求來的長安之旅變得尷尬無比。

午后下藍橋的近乎明，看起來與尋常人想象中遍布詭譎法、森可怖的苗疆中人并無半分干系。若要說與旁人不同，便是他霜白如玉的手腕上系了一截紅繩，其上墜了一顆琉璃似的玉球。

玉球玲瓏剔，一閃一閃地發出澤，依稀可見其中似乎有個金的活。他凝視那東西片刻，重新收袖中。

這是他千里迢迢從苗疆帶到長安的珍寶。

。

藍橋的揣測倒也正確，趙鈞的確就在郁白邊，只可惜另一個當事人對這場相逢顯然沒有半分喜悅。

皇宮中雕梁畫棟并不罕見，罕見的是這樣一片遼闊草場。郁白默不作聲地跟在趙鈞后，從他手中接過韁繩、牽起那匹漂亮的烏云蓋雪時，心中的驚濤駭浪仍未消退。

瓣上傳來的實在分明，郁白初初清醒過來時，還以為自己做了一場旖旎春夢。

也許是最近閑來無事看多了志怪雜談的緣故，他在混沌夢境中冒出一個迷大膽的想法，那個伏在自己上細細親吻的人莫不是哪個闖進皇宮吸人氣的狐貍罷。

狐貍便狐貍罷，尋常話本子里的狐貍莫不是有有義，能資助書生進京趕考，也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一般來講都長了一幅好皮囊。

這位也不例外，鼻梁拔，雙眸如星，白而不顯得文弱病氣，襯著濃眉深目反倒英氣十足，只不過怎的有些濃重的男子氣概……

——郁白就在此時猝然驚醒過來，趙鈞的面容映眼簾。

朦朧睡眼前，皇帝手把他凌的黑發捋到耳后，笑意溫和：“醒了？”

“大梁以武立國，昔日一度好武風，武帝尤甚，便在此開闊之鋪了草場，留給宮年的皇子公主做練習之用。朕年時出不得宮，便常在此地練習騎，往往一練便是一天。”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來自同一個人。

郁白下意識，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那濡已經在風中蒸干了。他怔愣須臾，道：“……陛下勤勉，郁白自愧不如。”

趙鈞笑笑，揶揄道：“你這拍馬屁的功夫倒是無師自通，以后進了場必定吃得開。”

“進場？”郁白停了一步，烏云蓋雪也溫馴地晃晃腦袋站住，“陛下想讓郁白進朝堂嗎？”

進朝堂、為臣為相——那就意味著郁白不可能再留在這方宮里，不可能繼續徹底地在他掌控下。趙鈞迎上郁白的眼神，從中看出了些許期待，卻笑了下，揭過不提：“朕記得你是會騎馬的，這匹烏云蓋雪子和順，試試看。”

郁白沒想到，趙鈞所說的騎馬是兩人共騎一匹馬。有了今日午后那段有關狐貍的回憶，當趙鈞的手臂環繞住他握住韁繩、膛著他的脊背時，郁白已經僵了深冬季節屋檐下的冰凌。

午后那段記憶走馬燈似的在他心頭反復回放。

——趙鈞親他。

——趙鈞竟然親他！

——趙鈞作為一個男子，竟然親了同為男子的他！

饒郁白再怎麼不諳世事，再怎麼失去記憶，也不會不知道“親吻”這個作所代表的特殊含義。

什麼溜進皇宮攝人氣的狐貍，他自己才是那個狐貍！莫非自己其實是個男狐貍，當初跟在趙鈞邊并不是為了一展宏圖大志，而是為了進宮勾引陛下，致使國破家亡天下大？

郁白忽然有些明白江太后和魏良時話中的言外之意了。他抱著最后一僥幸想，總不會還有比這更糟的況吧……

事實證明，還是有的，比如現在。

“陛下，我的傷恢復的差不多了。”郁白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可以不用這樣養著了。”

趙鈞聽著便笑了起來，溫熱的呼吸落在他脖頸間：“阿白這麼想去出生死嗎？”

“不著急，朕的影衛里不你一個，況你從前一直跟在朕邊近服侍，也不像十一他們那樣執行任務的。”趙鈞似是察覺出他的異樣，下了馬，只替他牽著韁繩，慢慢地在草場上走著。

朕的影衛里不你一個——意思你本不是朕的影衛。

況你從前一直跟在朕邊近服侍，也不像十一他們那樣執行任務的——“近服侍”意思是你從前不上陣殺敵不打探報，只負責留在皇帝邊跟后宮妃嬪爭寵。

郁白迅速打了個寒戰。

趙鈞見狀關心道：“冷嗎？”

郁白：“有……有點。”

趙鈞揚聲道：“李德海！”

。

春三月，春融融，郁白裹著李德海加急送來的、隆冬臘月才穿的大氅，慢悠悠地遛馬，忽然低頭發現一只與他們保持平行的蝸牛。

郁白：“……”

他嘆了口氣，輕輕拍拍馬耳朵，甚至都不用喊停，烏云蓋雪已經乖順地停了下來，的確極通人。

但他忽然有些想念長風，那是他十六歲那年上戰場擒獲的，是他年時代最珍貴的東西。

長風是大宛和中原混，漂亮、桀驁、跑起來像燃燒的火焰。他落匈奴陷阱時，邊就有這匹火紅的烈馬。后來他花了兩個月時間，喂食、梳洗、遛彎，終于將它徹底馴服，那是他親手馴服的第一匹烈馬，也是目前唯一一匹。

應當還在家里吧，他不可能帶著長風來長安的。

如今長安滿宮桃花灼灼，不知柳城玉湖旁是否也這樣燦若云霞。

趙鈞笑問：“在想什麼？”

郁白沉默一會兒，輕聲試探：“不知陛下……可否允準郁白回家一次？”

。

——簡簡單單一句話，趙鈞霎時頓住。

大腦掠過千萬個猜測，無一例外地定格在其中一點，瘋狂地告訴他一件事：郁白想起了一切，他要離開了。

他會像從前那樣神冰冷地對著自己，拿著毒藥和刀劍用生命威脅自己嗎？

千萬思緒一閃而過，趙鈞神不改，取出絹帛，溫和地替他了額上的汗：“怎麼突然想離開了，是在宮里待得不舒心嗎？”

“陛下何出此言，只是如今叛已除，住在后宮屬實不便，若是陛下不放心，派人跟著郁白便是。”理由已經在心里滾過千萬遍，郁白暗中覷著趙鈞的神，心中游移不定。

影衛也該有個探親假吧——郁白不確定地想，頭一次當影衛，他實在不清楚規矩。

他找十一試探過影衛是否有假期一說，話剛出口，十一拔尖的耳力仿佛立刻失靈，用了三遍才聽清他問了什麼，隨即用見鬼一樣的眼神看著他。正在他以為自己問的問題愚蠢至極時，便聽十一肅然道：“阿白這問題問的好。”

于是郁白得到了“影衛是否有探親假”這一問題的答案：如果你無家可歸那自然是沒有的，如果你雙親健在、家庭滿，那當然是有的。

十一自以為回答的妙無缺，完地涵蓋了郁白的特殊況，任憑是狗皇帝也沒有理由辦他，殊不知趙鈞此刻想把他和魏良時千刀萬剮的心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