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一明月，漸漸為云所遮，在宮中無人的角落中傾瀉下緋紅影。萬里江山本無常主，更不知何人才是今夜的主人。

第17章 貓鼠游戲

郁白從瞌睡中驚醒，下意識問道：“陛下醒了嗎？”

余清粥利落地收針，敲敲藥碗，不客氣道：“還陛下呢，先管好你自己吧。”

裊裊藥氣中，郁白籠著一床被子，默然不語。

上一個會這麼無條件護在他邊的人，是他的姐姐。

那人明明是九五之尊，一人安危關系大梁國運，何以要在危急時刻將自己護在后？自己明明不愿留在深宮，何以要在趙鈞昏迷時無時無刻不牽掛擔憂，直至夜不能寐？

他不明白趙鈞的心意，也不明白自己的。

“我資歷尚淺，陛下邊一直是林院判照顧，不過聽說已經醒了。”余清粥盯著他把那碗湯藥喝下去，看著一滴不剩干干凈凈的碗底滿意點頭，“聽說外面圍了一圈心腹大臣，你現在過去只能添，老實待著養病吧，陛下那麼看重你，估計很快就會傳你過去的。”

話雖如此，趙鈞那邊卻遲遲沒傳來消息。十一命打探兩趟回來，只知乾安殿附近人來人往，他曾經執行任務時見過其中幾人的面，都是趙鈞的心腹下屬。

十一老老實實匯報完畢：“想來是在商討刺客的事，屬下近不得，只能遠遠觀著。”

“不過您放心，既然大臣都能進去，想必陛下已經無虞。”

郁白不這麼想。就算是杞人憂天吧，他忍不住想，如果趙鈞真的無事，為何遲遲沒有上朝，為何穆王趙鏡仍在代理朝政？為什麼余清粥一臉諱莫如深？也許趙鈞是真的醒了，但僅僅一個“醒過來”也有諸多況，誰能確定趙鈞是哪一種呢？

萬一是……在代后事呢？

十一心神不定地往里塞了顆櫻桃，忽然覺得仿佛哪里有什麼不對。郁白正幽幽地看著他：“你吃櫻桃連核一起咽？”

十一：“……”

“說吧，還瞞了我什麼。”郁白冷冷道，“如果還不說實話，不用別人，我就能讓你進宮和小華子他們作伴。”

威脅近在咫尺，十一立時打了個寒戰。短暫權衡后，他湊到郁白耳邊說了句什麼。

郁白霍然起：“你聽誰說的？”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捅了馬蜂窩的十一嚇了一跳，“就是說刺客其實沒被抓住，我聽的老大的，老大說這樣做是為了穩定人心，但他們私下還在查探……”

還有就是穆王今天下午過去了，說不定是去接傳位詔書的。十一猶猶豫豫半天，還是沒敢把這危言聳聽的話說出口。

不消他多說，郁白已經腦補出了所有可能。

他親眼目睹那柄劍刺進趙鈞的口，看見雪亮長劍上染著的艷紅鮮。縱使那個親吻他仍舊不愿接，但不論為臣為友為知己，他都得不能置事外。

十一拼命阻攔：“不行啊公子！萬一你再出什麼事，我會掉腦袋的！”

“你掉腦袋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沒事，會長出來的。”郁白親切地薅了一把十一的頭發，“乖，起開。”

十一心碎地看著郁白遠去的影，趁人不備了下腦門的汗。

——但愿老天保佑他。

。

趙鈞未傳召他，郁白起初只想站的遠遠的看下況，孰料只是一看，心中大石便懸了起來。

他看見了穆王趙鏡。那玄金蟒袍，大梁唯有親王方有資格穿戴，如今也只有穆王趙鏡一人而已。

乾安殿外的侍衛是生面孔。趙鏡朝乾安殿外的侍衛擺明份，很快有人迎他進去，殿門隨之迅速關上。或許是郁白的錯覺，整個乾安殿籠罩著一肅然氣氛，仿佛一繃著的弦。

耳畔刮過一陣風聲，他驀然朝某地看去——那人作迅疾如風，郁白只捕捉到了一飄渺的白角。

青天白日，刺客再傻也不會選在此時行刺，能在宮中飛檐走壁的，多半是趙鈞邊的影衛和死士。

若是如此，那就說明十一的話是對的，刺客尚未落網。而趙鈞到底如何了？

郁白心下忽然涌起一陣寒意。不論如何，他不希趙鈞出事。

一柱香過去，趙鏡終于出現了，趙鈞邊的李德海正給他掀起門簾。

李德海躬：“王爺慢走。”

趙鏡點點頭：“勞煩公公，如若皇兄有什麼事，煩請及時派人告知于我。”

“豈敢，殿下客氣了。”李德海道，“您請。”

猝不及防的，郁白撞上了趙鏡的視線。

這位穆王殿下和他同父異母的兄長長得極像，廓深邃，只是天生眼尾些，雖是居高位的王爺，模樣卻有些讀書人的書卷氣。趙鏡淡淡掃他一眼，沒有說話，背影漸漸消失在朱紅的宮墻里。

“郁公子？”李德海看清眼前人，不由得一愣——真陛下說中了。

“李公公。”郁白客客氣氣地施禮，“聽聞陛下傷后尚未痊愈，不知現在如何了？”

李德海在郁白面前毫不敢拿大，忙笑著虛扶一把：“當不起當不起，公子折煞奴才了。公子傷可好了？”

“已無大礙。”李德海只是笑，吉祥話一套又一套地搬上去，就是不答郁白的問題，眼看自己就要被他恭恭敬敬請出去，郁白直截了當道：“微臣有要事向陛下稟報，可否請公公帶路？”

李德海仍舊笑的恭敬：“陛下無恙，公子切莫擔憂。”

好一句“陛下無恙”——若真是無恙，李德海為何攔著自己不讓自己見他？穆王離開時神又為何那般凝重？郁白著李德海笑容可掬的面龐，藏在袖下的拳攥了些。

正在此時，一道聲音隨著門簾掀的聲音傳來：“李德海？”

。

一個時辰前的乾安殿里，有似山雨來。

對于趙鏡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趙鈞一向沒放松過警惕，所幸一人素來安分、早早放棄了奪嫡念頭，另一人也念著時一同讀書玩耍的丁點分，一直維持著平靜外表，雖不如魏良時親無間，也免了親兄弟手足相殘的悲劇，趙鏡也因此了奪嫡中碩果僅存的王爺。

只是如今這來之不易的平靜卻有被打碎的趨勢。

不比魏良時的毫不見外，趙鏡恭恭敬敬地行了臣子禮，道：“皇兄如何了？”

“朕如何，觀明想來最清楚不過了。”不待趙鏡辯解，趙鈞已指了指，“坐。”

“近日朕讀佛經，世上之人，貪嗔癡五毒俱全，縱使知道一步之外便是懸崖火海，仍不肯放棄執念，心甘愿在火海前蹣跚。”趙鈞話鋒突轉，“只是那些人不知代價，自以為能全而退，殊不知一切早已無遁形。”

“皇兄所言甚是妙。”趙鏡看著褐的茶葉在熱水中起起伏伏，靜靜道，“若是那麼容易放下，世上何來這麼多癡男怨？”

趙鈞微微頷首：“的確。那你可知朕為何容忍你將天麟府府主留在府中？”

——趙鏡端茶的手倏然一頓，一滴茶水溢出雪白瓷杯。

“觀明，我們是脈最親近的兄弟了。”趙鈞似有些疲憊地揮揮手，“你回去吧，告訴那人，如果還有下次，朕決不輕饒。”

。

瞧見那片明黃角，李德海哎呦一聲，趕忙彎腰去扶：“陛下您怎麼出來了？太醫不是吩咐您好生歇著別見風嗎？”

“朕還沒到不能走路的地步。”趙鈞頗為嫌棄地揮揮手。李德海識趣兒地后退兩步，也隨之退下了。

殿外只剩下郁白趙鈞二人。

看著郁白，趙鈞頗覺心舒暢，一時連心口的疼痛也消退不，暗自嘆自己又是傷又是讓余清粥和十一傳消息沒白忙活，面上還得做出一幅驚訝意味來：“阿白怎麼來了？”

“陛下……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