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還盼著朕有恙不？”趙鈞似笑非笑地打量著他，“聽說你有要事向朕稟報，現在朕就在這，說罷。”

哪來什麼要事，不過是擔心你被刺客一刀捅死還被篡權奪位罷了——郁白心念飛轉，面上卻不一被拆穿的局促：“郁白聽到一些關于刺客尚未伏誅的傳言，又在天化日下看到心下不安，是以來此。”

“當真？”趙鈞神微訝，繼而微微笑道，“天化日，刺客怎會在此時行刺？阿白，這可是欺君之罪。”

“欺君之罪”四個字不像威脅更似調侃，是趙鈞這些日子一貫的語氣。郁白眼神一眨不眨地盯著他，連他自己也沒意識到，自己在看到完好無損的趙鈞時悄無聲息地松了一口氣。

心頭大石落地，他才突然覺得自己來的很不是時候。

——他以什麼份來見趙鈞？一個“擔心”可遠遠不足以為理由。更何況如今看來趙鈞康健，更顯得他那些想法杞人憂天。

直到趙鈞咳嗽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

殿燃著清淡的香，郁白聞不出品類，只覺得似乎周都繚繞起了淡若云煙的白霧，分外安寧。

他捧著碗熱騰騰的酪，看著趙鈞在一摞奏折后坐下，在間或響起的咳嗽聲中低頭批閱奏折，忽然便覺得這個皇帝其實并沒有他想象的那麼堅不可摧。

都是人趙鈞不多說，郁白也不敢多問，只能謹慎地勸道：“陛下保重。”

“無妨，喝你的酪吧。”趙鈞笑笑，“阿白，陪朕坐一會兒。”

郁白依言坐到他對面：“那把劍……陛下的傷如何了？”

“阿白覺得朕傷勢如何？”趙鈞隨手推開面前堆小山的奏折，懶懶地往后一仰，“坐那麼遠做什麼——這些朝臣一個賽一個啰嗦，兜半天圈子也不肯好好說話，朕一個字都不想回他們，純粹浪費筆墨。”

那封凝聚了無數華詞藻的可憐奏折啪的一下被扔回書案，等待它的可能是墊桌角的命運。

郁白：“……”看這坐姿、這語氣、這扔奏折的姿態，這真的是他這些天認識的趙鈞嗎？不似高高在上、舉止挑不出一差錯的帝王，反倒像個尋常富貴人家扶不上墻的幺兒，頗流氓氣質。

不過的確是個蠻英氣的流氓。他悄悄把最后那句大逆不道的話咽回去，忽聽趙鈞笑道：“怎麼了？像是沒見過朕這副模樣似的。”

被拆穿的郁白干咳兩聲：“陛下仍不減英俊神武……的確未曾見過。”

趙鈞朗聲笑起來，許是牽了肺腑，又斷續咳了幾聲：“阿白怕是忘了，咱們那時候常常這般坐著的。”

——那時候你還常常坐在我的懷里，在這天下最尊嚴的所在翻云覆雨、共赴巫山。

趙鈞笑意深深的眸子里藏了些郁白沒見過的東西。郁白不知道，那懷念。

是懷念與郁白互為知己的崇德二十九年，還是懷念那個能被他輕而易舉困在掌心、因為弱小連掙扎都顯得像笑話的年？是懷念他們虛假又真摯的君子之，還是懷念撕開面紗之后的瘋狂和占有？

趙鈞亦不知。

也許他會希同郁白相知相相守，像所有俗套的話本子寫的那樣，在遙遠的未來攜手到白頭。但現在他只知道，這樣的程度遠遠不夠。

他需要占用更多，掠奪更多，心積慮地將這個占據了他心中零丁“”的年牢牢錮，據為己有——在他親手打造的囚籠里。

作者有話說：

這一章好長

第18章 紅薄命，可惜了

此刻大梁江山上下、樓臺千萬，再無有比乾安殿更安閑的所在了。燈火熒熒，趙鈞含笑看著對面那一臉難的年，點點下：“不許挑食。”

春深夜濃，明月清風。

穆王府中，收到消息的趙鏡甚至連外都沒來得及披上，便疾步出了房間，夜風掀起角，他卻只看到了那個漸漸消失在黑夜里的背影。

他自知王府的雕梁畫棟留不住人，能吸引那人的只有江湖中風波詭譎、天麟府權勢更迭。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人給他留了一紙書信。

“此去無歸期，勿念勿等”——明鶴的字跡一如既往地疏狂灑，寥寥幾筆有如原野上肆意生長的野草，任誰看都是男子筆跡，只有最親近的人才能從字里行間辨出些許兒家獨有的秀麗和來。趙鏡著高懸的明月，將信紙折了幾折，燭火映出他溫和沉默的眉眼。

夜風窗，穆王府蟄伏許久的影衛縱躍起，頭也不回地踏深宮。

郁白在乾安殿逗留到用了晚膳才離開，趙鈞含笑看著年幾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囑咐人好生送他回去，隨即斂了容，淡淡道了一聲：“進來吧。”

一夜行服的干影衛推開門。

“啟稟陛下，天麟府府主方才已離開穆王府了。”

趙鈞不為所：“穆王怎麼說？”

“穆王殿下看著……外表無甚異常。明鶴給他留了書信，屬下提前看過，只是普通的告別之語，屬下唯恐察覺不到其間深意，原樣抄錄了一份回來。”

四呈上書信，又道：“七今日戌時傳來了消息，明鶴近日要去南郡，許是同南郡刺史相關。明鶴奪金蟬不，勢必還會有新作，七問可要他繼續跟去？”

趙鈞點點頭：“近日朕還會派人跟去，告訴他小心行事，切勿暴。”

切勿暴——四敏銳地從中嗅出了什麼訊息，試探道：“陛下……不準備清剿天麟府？”

趙鈞負著手，淡淡地看著他。

四一個激靈：“屬下失言，陛下恕罪。”

良久寂靜后，四才聽見趙鈞的聲音。

“天麟府在江湖獨大，甚至與各方員都有聯系，明鶴更是為了奪朕的金蟬不惜強闖宮，連朕的手足兄弟也卷其中，與那臣賊子一道欺瞞于朕。朕容不下他們。”趙鈞語調平平，“但……朕還要再等一段日子。”

已經山雨來風滿樓，還要等到什麼時候呢？四不敢多問。

他跟在趙鈞邊數年，親眼看著這個人孤赴邊塞、領兵擊退匈奴千里，看著這個人弒父殺兄、踏著尸山海登上至尊之位。兩年前的趙鈞，脾氣遠比現在暴戾的多，那時他是萬萬不敢對他提出任何質疑的，而今趙鈞溫和了許多，但那并不代表他可以有任何僭越。

所幸趙鈞只是平淡地審視了他一會兒，道：“行了，你回去吧。”

確認影衛已經遠遠離開，趙鈞輕輕呼出了一口氣。如果不是傷口難的實在忍不住，他勢必會將四留下來好好敲打一番，以免他生出什麼不該有的心思來。

李德海匆匆趕來的時候，趙鈞正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李德海不敢驚擾，只輕手輕腳地關上窗，低聲道：“陛下？可要奴才去請小殿下？”

明鶴一刀傷了他心口，擾了金蟬蠱安眠的后果就是數日興風作浪。殿熏起了安息香，趙鈞著心口的沸騰漸漸消停下來，閉著眼睛應了一聲：“無妨。”

。

在眾人有意無意的瞞下，那刺客的行蹤就此了謎團。或許有心人會注意到深夜的穆王府離開了一個人，穆王殿下近日有些不同尋常的沉默，更有人徹夜不眠，暗自揣那詭譎難測的為君之道，直到紅日初升破開萬丈霾。

不日，趙鈞重返朝堂，宣告刺客一案的徹底終結。穆王亦未像有心人揣的那樣趁機奪權，而是當眾卸了所有權力，兩人在朝堂上只差執手相看淚眼，上演了好一出兄友弟恭、君明臣賢的盛世好景。

零星云散盡，朝堂再度恢復了熱鬧。

眼見皇帝登基兩年有余，別提子嗣，后宮嬪妃都沒有蹤影，剛剛消停了不足半月的朝堂又起了波瀾。這次朝臣們學乖了，未直愣愣地進言，倒是七拐八拐，托端華太妃以關懷晚輩的名義，給趙鈞送去了一摞秀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