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皇上皇后大婚的日子，宮里果然沒有設宴，甚至只有杜梨宮到紫宸殿這一條路掛了紅燈籠。

明明什麼都準備的萬全，卻又顯得十分寒酸，自相矛盾。

吉時一到，李云諫就上門了，穿著大紅的龍袍，臉沉的要滴出水來，看上去不像來娶親的，倒像是來吊唁的。

直到見到老老實實穿著婚服的陸季棠，李云諫的臉才稍有緩和。

“師兄，朕來接你了。”

陸季棠沒說話，他被喜婆子囑咐過的，婚整個過程中，新嫁娘都不能開口講話，要不然不合規矩。

李云諫不在意，大手過去，慢慢牽住陸季棠的手，本以為會是記憶中的玉骨冰，手的卻是凹凸不平的皮。

這是陸季棠的手？

陸季棠渾上下是什麼樣的他都記得清清楚楚，怎麼不記得他的手是這樣的？

下心中的疑，李云諫揪著陸季棠走到花轎前，作魯的把陸季棠塞進了花轎里，又轉拿過一把弓箭，把弓拉滿，直直沖著轎子去。

那箭穿過四個轎夫，“咚”的一下在轎門上，力度之大讓陸季棠懷疑這箭本來是沖他來的。

然后李云諫上前來把箭拔了出去，狠狠踢了轎門一腳。

陸季棠一愣，想起了喜婆子說的話。

“皇上到時候會踢一下轎門，以示夫家威嚴，這時您可以回踢一下，這表示夫不懼，不示弱，和和。”

說實在的，陸季棠不敢回踢。

見陸季棠沒反應，李云諫又狠狠踢了一腳，這一下比剛才還要用力，整個轎子都被踢得了一下。

陸季棠趕回踢一腳，那力度十分弱，要不是李云諫離得近，都聽不到那聲靜。

得到陸季棠示弱的回應，李云諫碾了碾因為用力過猛撞到的腳指頭，心滿意足的騎上高頭大馬，朝紫宸殿走去。

一路上安安靜靜，只有車過雪地時“咯吱咯吱”的聲音，那種奇怪的覺又來了，仿佛這隊伍不是去送親，而是去送葬的。

坐在轎子里的陸季棠凍得渾發抖，這里頭沒有火爐，再不到紫宸殿，或許等會兒一開轎門，李云諫真要給他送葬了。

好在轎子很快停下來，李云諫又上前來踢了踢轎門，表示已經到了。

陸季棠把手出轎子去，李云諫一眼就看見了那雙原本白的手如今布滿錯縱橫的疤痕。

他一時間沒有彈。

陸季棠尷尬的把手抬在半空中，左右等不來李云諫的手，就在他以為李云諫后悔同他婚的時候，那只溫熱的大手才虛握上來。

只要下了花轎，他是生是死，都是李云諫的人了。

陸季棠手下稍稍用力，就著李云諫的手堅定的邁了出去。

***

拜過天地，送房，喜婆子端了兩杯酒上來。

舊疾所致，陸季棠已經很久沒敢喝酒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端起酒杯來，跟李云諫換了手臂，喝下了杯酒。

“皇上，可以掀開皇后娘娘的蓋頭了。”

然后一桿秤到陸季棠的蓋頭底下來，慢慢的向上挑起，等陸季棠的臉出來了，李云諫的眼也瞎了。

“這是什麼東西？”李云諫嚇得倒退一步，厲聲質問。

只見陸季棠臉上涂了一層白的，原本的眉都被蓋住，生生在上頭花了兩條柳眉，那眼皮上的金還在閃閃發亮，一眨眼還會有東西撲梭掉下來。

陸季棠多無辜，這新娘妝面是喜婆子給化的，他也拒絕過的，但是沒能功。

“還不趕給他洗掉!”李云諫沖著邊的喜婆子發火，把人嚇得屁滾尿流下去取熱水和手巾。

瞧見李云諫這幅模樣，陸季棠抿笑了一下，又不敢他瞧見，連忙繃角。

李云諫從小到大對這些人家的妝面就避而遠之，更別說今天他這妝化的……著實沒眼瞧。

待洗漱過后，出本相，李云諫這才揮手讓無關人等出去，偌大的紫宸殿里，瞬間就剩李云諫和陸季棠兩個人。

“三年未見，師兄仿佛比之前老了許多。”

被李云諫嫌棄的陸季棠非但沒有惱怒，還神自若的笑了一下，回答道：“回皇上，草民已經二十又五了，較三年前老了許多是正常的，是人就總會變老的。”

三年前他離開建元前有多恣意，三年后他回來時就有多狼狽，本來神仙似的人在邊疆吹過三年的風沙雨雪，最終也被折磨一個普通人。

但就是這樣的陸季棠，也比宮里頭隨便一個人都好看一千倍一萬倍。

三年前的陸季棠讓李云諫挪不開眼睛，三年后的陸季棠亦然。

“滸洲三年，師兄有沒有想過朕？”

陸季棠沒有回答。

“師兄怎麼不回答朕的問題？”

李云諫似乎有些不悅，大手箍住陸季棠的下，強迫他抬起頭來。

“師兄為什麼不敢看朕，是覺得心里有愧嗎？”

“草民——”

“你該自稱臣、妾。”李云諫打斷陸季棠的話，玩味的看著他臉上的表，他希在上面能看到一屈辱，但是陸季棠并不如他所愿，反而立馬改口。

“臣妾心中無愧。”

這個問題早在三年前陸季棠離開建元時，李云諫就曾問過他，三年后他的答案未曾變過。

“無愧就好，無愧就好……”

李云諫似乎是被氣瘋了，雙手抖著過來，暴的想要把陸季棠上的婚服下去，婚服繁重，李云諫多次拉扯未果，便直接將人按趴在龍床上。

“師兄迫不及待了嗎？”

第3章 往事

紅燭搖曳閃爍，漫長的事折磨的并非只有陸季棠一個人。

他口漲得發疼，這下被李云諫折磨到頭了，“哇”的一聲吐出一口來，把大紅的婚服染了深。

***

慶安十三年。

熱鬧的臨水酒肆里歡聲笑語一片，剛剛二十出頭的陸季棠右手持筆，左手捧杯，一張笑自帶春意。

“遙川兄，你怎麼孤一人啊？”

相的好友隔著幾樹桃花沖他問道。

陸季棠被酒意染的兩頰紅，微微一笑：“一個人也能拿頭籌。”

這麼狂的話古往今來沒人敢說，但是陸季棠說了，大家是信的。

今年桃花游會，文人仕子不，卻沒人像陸季棠一般敢一個人來參加文斗酒。

文斗酒通俗點說，就是個酒會，但這酒會可不是一般人能來的，舉辦文斗酒的禮部員先發出邀請，收到邀請的世家子弟會相約組隊，若是斗詩斗酒時一人斗不過，便換另一人。

像陸季棠這樣一個人來的，十幾年來僅此一人，若是稍有對不上的詩詞，那他便要被淘汰下場，再無機會。

可是陸季棠不僅拔得了文斗酒的頭籌，還把頭籌所得的金錢全拍了一本古籍，最后留下一句“我心往之，必是珍寶”，便瀟灑離去。

一只腳剛踏進帝師府的大門，陸季棠便停下了腳步，會客廳院子前頭的矮桃花樹旁，李云諫正站在那里等他。

“允安？”

李云諫今年剛滿十八歲，見陸季棠取了字，便纏著陸季棠也給他取了個字。

陸季棠，字遙川，李云諫，字允安。

“師兄去哪了？我好找。”李云諫踱步上前，湊得近了些，像只狼崽子似的嗅了嗅陸季棠上的味道。

“師兄喝酒了。”

但是好在沒有什麼脂氣，李云諫放下心來。

陸季棠笑著把懷里的古籍拿出來遞給李云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