絢爛的煙火于半空緩緩舒展開花瓣，只敞亮一瞬就落寞，縷縷的流星遁消逝，沒墨藍的空寂天幕。

一道接一道的震耳聾，轟隆隆得黎琛的一顆心也隨之開裂。旁季家兄弟倆正互相附耳對話，不知說到了什麼，季紹庭突然笑得前仰后合。黎琛將這一切默然收進眼瞼，藏在側的拳頭攥。

他與季紹庭不過隔了半米距離，卻有如隔一座山，大悲與大喜，彼此的心境天差地別。

黎琛心想自己這是怎麼了，季紹庭是他明正娶回來的妻子，他大可以走過去，將他拽回邊，為什麼要像個失敗者一樣退至角落。

自從撞破季紹庭對他的厭惡，他的底氣就全泄了。

不該是這樣的，他明明是很驕傲的一個人，三十才開張，心都于巔峰狀態，豈能這樣畏手畏腳。

黎琛只告訴自己，這是因為他還顧慮著場合。

他這是在給季紹庭面子，不要在他家人跟前將事鬧至無法收場。他們之間的矛盾是他們兩個人的事，不需要旁人說三道四評頭論足。

于是他也將心事藏起，盡管它鼓著晝夜不息。他與季紹庭的角暫時調轉了，季紹庭如今隨心而，而他則戴著面從早到晚地表演另一個人，一個慷慨的恩主，一個溫的丈夫。

實際他并不擅長做戲，如果季紹庭有心，只需與黎琛對視三秒，就能查見里頭的暗淡。

但季紹庭沒有，他難以自持地沉浸在這份難得的舒適與喜悅之中，直至登機回南云的那一天。

而等到季紹庭的笑臉不再盛開了，黎琛反而舒心。

這是一種很尖銳的酸意，細如同一紅，爬在心尖上：因為他不好過，所以他也想季紹庭不好過。

他當然季紹庭，愿意他分分秒秒都開心，可他也確實存有這種玉石俱焚的心理，這也正是的微妙之。

或許相就是因為彼此相欠債未了，深陷其中者免不得互相折磨，但歸到底還是出于害怕。黎琛害怕季紹庭朝更好的方向去了，留自己一人在原地。

要用很長一段時間黎琛才會醒悟，這種暗的心理，其實就是所有問題的始作俑者，是他們關系破裂的罪魁禍首。

他的表象與里走往了兩個極端，他看起來驕傲其實是因為自卑，控制強實則是因他控制不了。在抑的家庭環境之中長大人，整段年沒有得到過任何正面評價與肯定，千辛萬苦做出的就又給弟弟妹妹搶去邀功。

他的格有著難以彌補的缺陷，唯有季紹庭才能為他填補缺。他想將季紹庭留在邊，因為他知道季紹庭能提供給他最純正的、最毫無雜質的。

季紹庭絕不會有他那玉石俱焚的暗心理，他是違背常理的存在，能百分之百地共另一個人的，一心一意地為你好，為你開心。

他要留住季紹庭療愈自己的創痛，從他上汲取賴以生存的養分。

難道真的不知道季紹庭鎮日孤在家會孤獨嗎？可是他的恐懼超越了一切。

他們提供給對方的從來不是平等的，季紹庭的千金不換，天平永遠傾向他那一邊。這份因為不平等而生的恐懼，從來掩藏在黎琛心最深，在潛意識里支配著他的言行舉止，而他自己卻未能察覺。

他繼續將季紹庭囚在他的金籠之中。

陳沛已經回了大學工作，偌大的黎宅比往日更空曠。冬季要更難捱一些，因為太不夠熱烈，照不到的犄角暗游出了墳墓的氣味。

季紹庭重新跌進那無所事事的狀態里，坐在沙發上看鐘面秒針跳，一秒一秒連綴大片無用的。

偶爾一陣穿堂風，咿呀撞找不到出路。

已經是毋庸置疑的二人世界，再沒有所謂的他人，黎琛有的是機會同季紹庭進行他一直想要的“談談”，可事實是他過了整整三天都開不了口。

每當他想問季紹庭對他到底有什麼不滿意，他的潛意識就會自先命令他退卻。

他一向畏懼被否定，更畏懼會被季紹庭否定。

季紹庭的那番話一直盤踞在他心頭：原來他是季紹庭連朋友都不愿意的類型。

不是這一場挾恩圖報的易，他跟季紹庭就是兩個不相干的人。如果有天季紹庭盡數償還完了這筆恩債，他一定會頭也不回地就此離去。已經有過前車之鑒了，那個伯格不就是這樣被季紹庭拋下的。

黎琛想他果真什麼都沒有，看似將季紹庭控在了掌心，實則這主客次序是調轉的，是季紹庭將他牢牢地牽掣住了。

季紹庭對他沒有半點真心，而他已經泥足深陷，怎樣都無法將自己從這一場鬧劇里拔出來了，寧愿做個小丑也要抓不放，既可笑又可悲。

過了足足一星期黎琛都沒能開篇。

他給自己找的借口是工作忙，年假以后臺面堆積累疊了無數文件，還有幾場酒局，他勻不出心神理的事。

而且又何必毀壞平靜，他們之間的狀態已看似松弛下來，還像往常一樣，黎琛從繁重的工作之中回到家，用過晚飯，摟著季紹庭睡去。

但也只是看似。

他們的真實關系在這平靜的湖面之下暗流涌，越來越繃，直至近臨界點。

臨界點是董事會一年一度的酒局，來的都是大人，黎琛喝得有些多。季紹庭從司機接過醉得偏偏倒倒的黎琛時，聞到他滿都是酒的刺鼻氣味。

黎琛雖然并不熱衷于社，但為著工作也參加過幾次酒局。季紹庭知道他的酒量一向很好，喝起來也有個度，今晚不知了什麼刺激，竟然會把自己灌醉。

季紹庭攙扶著黎琛回了臥室，將他攤開在床，又蹲下去他的皮鞋。黎琛里含混不清地說著酒話，季紹庭沒心思聽，他只想黎琛這樣明早起來非頭疼死不可，不知道家里有沒有能緩解宿醉不適的藥。

澡是一定洗不了的，掉黎琛的鞋以后季紹庭跪上床，打算直接給黎琛換上睡。黎琛的眼睛半睜半閉著，像一無魂的空殼，還在翕張，吐著些意義不明的話。

因為離得近，這回季紹庭從那七零八落的音節里拼湊出了他的語意，原來是在喊“庭庭”。

一聲癡纏地連著一聲，無以名狀的瘋癲。

他喊“庭庭”，他說：“我吧。”

季紹庭的心倏地靜止了，空空地冥滅了，連呼吸都偃息著。

過了不知多久，黎琛緩緩睜開了眼，側轉過頭，對住了季紹庭里外辨別。

瞳孔吸納回來的印象逐漸有了景深，季紹庭的臉容從紛雜喧囂的人事中浮現，益發清晰，連每睫上翹的弧度都識得。

黎琛的膛忽然劇烈地起伏起來。

本該消停的酒重新在里奔游，曾被烈酒刮過的道又冒出了濃烈的酒氣：“你到底有什麼不滿意？”

就這樣問出了口，這半個月來每每及邊卻又咽下的話語，就這樣沖出了口，如同一場水潑出去，毫無回轉余地。

季紹庭一怔，不知黎琛在說什麼，倒是那酒氣太熏人，季紹庭不由地皺了皺眉。

這純粹是因為酒，沒有其他意思，在黎琛眼里卻已是天大的罪過了。他現在的心敏纖細得連他自己都不可置信，他只覺形骸深一陣扭絞，而后他猛一翻，將季紹庭在了下。

季紹庭給這突如其來的一出嚇得夠嗆：“你做什麼！？”

“下雨的那個傍晚。”黎琛拋出一個時間節點。

暖白的臥室水晶燈將涂抹在黎琛的背部，而他的臉則匿在影之中，眼中閃灼著駭人的氣焰，辛辣的酒氣隨著他的鼻息撲在季紹庭的臉上。

季紹庭一直不愿意再回想那場寒冷的雨，并且預一旦開始回應，就會是另一場神審訊的開始，于是他推著他的肩膀，盡量放了聲音，勸道：“阿琛，你醉了，還是趕換件服休息吧。”

但黎琛自顧自地敘說，并不需要季紹庭的回答：“我以為我們已經和好了，你到底還有哪里不滿意？”

哪里不滿意？他哪里都不滿意啊，看看黎琛這副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