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紹庭想，這還是黎琛第一次對季臨章卸下攻擊。

“什麼忙？”他問，盡管他能猜到答案。

而黎琛給的答案也果然如他所料：“在你爸媽面前說些話，尤其是你媽媽，我上回在面前……”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季紹庭知道他的意思。

他哥說過，他母親都給黎琛發病的模樣嚇哭了。

季紹庭靠在黎琛的膛上，沒有直接應承黎琛的請求，反而丟出了一條問句：“你想自己問問他嗎？”

黎琛一滯，話音又輕又別扭：“可不可以不想。”

季紹庭笑了笑，不再強人所難。他推著黎琛道：“那你去刷牙吧，我這就發消息給他。”

“等等，”黎琛卻喊住了季紹庭，“還有最后一件事。”

季紹庭就立定了，等黎琛的這最后一件事。

不是什麼大事，但盡顯了黎琛的本質：“今晚你跟你哥……都說了些什麼？”

季紹庭想，如果黎琛完全不過問他跟他哥的對話，他反而會覺得不對勁。

黎琛終究還是黎琛，他的占有與控制是他格的基調，五臟六腑里無法摘除的一部分。

而季紹庭早已決定要他的所有，黎琛的一切無論好壞他都會全盤接。

“如果你要聽，等你刷完牙出來我們躺床上，我一條條全都告訴你，”季紹庭笑道，“我們說了很多，但中心主旨只有一條：他不會拆散我們的。阿琛，沒有人會拆散我們的，包括我父母。我家人是世上最好的家人，他們會無條件支持我的一切決定。”

這樣一段話聽在黎琛耳里有一種異樣，他后知后覺這種異樣是羨慕。

但也只是羨慕，純粹的毫無雜質的，沒有酸意更沒有嫉妒。畢竟只有這樣的家庭，才能養出這樣的季紹庭。

黎琛忽然明白，季紹庭的小名為什麼庭庭了。

原來庭庭是家庭的庭。

而后他就聽季紹庭又喊一聲阿琛，話音里是人心馳神往的溫：“而我的家人，以后也就是你的家人。”

黎琛怔在了原地，覺到自己脈管里的奔流得更湍急。

他們兩相站著。又有一些時間過去，季紹庭聽見黎琛慢慢說：“那我發消息給他吧，給你哥。”

季紹庭笑著拍了拍他的頭：“那當然好啊。”

而這在剛回到家的季臨章而言不好，一點都不好，他滿臉黑線地對著黎琛的消息，心想自己這都是造了什麼孽。

剛忍痛將自己的寶貝弟弟拱手相讓一只豬，現在又得為這只豬說話。

他吸氣呼氣吸氣呼氣，催眠自己為兄長要有容人之量，何必同一只豬見識，回了個Ok的表，接著就是一句：好好待我們家庭庭。

他很想再跟個殺豬刀的表，幸而最后還是忍住了。

黎季兩個人第二天早上是先去挑禮品，對著貨架里花花綠綠的禮盒，黎琛才想起今年春節他去季家時，連賀年禮都沒有帶。

那時候季紹庭供他是尊佛，當然不會提醒。照理這些人世故，黎琛他自己也不是不懂。或許季紹庭說得對，他以前對待季家人，的確就是以一種高高在上的恩主心態。

就像他對季紹庭一樣，總以為季紹庭欠著他莫大的人，就能以此調控與支配，任意使喚，強行捆束，他永遠彈不得，無法離開。

等撞破季紹庭對他的厭惡，一切底氣就都泄空，那猙獰傲慢的外象也就癟，出里頭那脆弱的孩。

幸好季紹庭愿意重新陪他長大。

“阿琛，”季紹庭拉著黎琛的手，站在家門前，問，“你準備好了嗎？”

黎琛攥了攥各珍稀補品的包裝手帶，幾轉深長出的呼吸。

他認識季紹庭的家人很久了，但這是第一次他要同他們相，真正的相。他清楚家人對季紹庭的重要，今天終于要融其中，不再拉拽著季紹庭共他一起在黑夜里徘徊。

終于不再像個陌生人一樣，游離在所有群之外。

雖是兩個人的事，但婚姻乃是結兩姓之好，自古以來都是如此。

得到家人的認可，為名正言順的夫妻，從此不再有所謂恩債的不不愿，一切都是真心實意。這段婚姻不再是一場戲，而是名副其實。

“準備好了。”黎琛說。

季紹庭朝他打開了門。

撲鼻而來的是紅豆面包的香味。

飯桌上全是新鮮菜肴，還冒著熱騰騰的氣。季母圍著圍，矮胖的影在廚房里走不停。季父正攤著報紙，鼻梁上架著副老花眼睛，對著一整版的政經格局直皺眉頭。

飯桌旁，一共有五個位置。

而季臨章正翹著二郎，舒舒服服地靠在單人沙發里，看見門開也懶洋洋的，只隔空給黎琛遞了個眼神：你欠我的。

第70章 承載生老病死的空間

季紹庭陪黎琛看醫生的第二年，復診的頻率已經減至兩個月一次，直至一個秋天的早晨，越吃越胖的李醫生說行了，除非況又惡化，以后都不用再進行后續治療了。

“有事隨時再和我聯系，”他們送李醫生下樓，聽他用那條憨厚老實的嗓音，爽朗地笑道，“當然最好不要，啊哈哈哈哈。”

黎琛也笑了，第無數次同他說：“謝謝您。”

季紹庭則直接上去來了個擁抱。

李醫生離開以后，黎琛說要帶季紹庭去個地方。

相得久了，季紹庭已經能拿清黎琛的許多想法，自然也猜得到黎琛是要帶他去哪里——今天是他們的結婚三周年紀念日。

“好啊。”季紹庭笑道。

是那座玻璃會堂。

三年前，這四方墻壁也是如此，從深傳出齒運轉聲。厚重的簾幕緩緩朝墻角移，秋日明燦卻不刺眼的就在幕后開了場。

四面八方涌進來的，將他們兩人從黑暗里雕了出來。

“走吧。”黎琛牽起季紹庭的手。

一步一步印進這婚姻的殿堂，曾經季紹庭以為它是一座金籠，如今它雖然依舊是座金籠，但門已經開了。

他可以隨時進出，像幾次在山區做完兒工作以后倦鳥返巢，黎琛就等在火車站外，于是季紹庭就記起那句“太想一個人怎麼辦”，周骨登時就有了力氣，三步并兩步奔向黎琛。

他們擁抱，黎琛式的擁抱：強、黐黏、永不分離。

然后黎琛就會回過神來，慌慌張張地問：“我有弄疼你嗎？”

季紹庭會以一個吻作答：弄疼了，但沒關系。

在這一座由玻璃砌的幻境里，連空氣都潤如珠。

他們每年都會回來這里一次，在第一排凳子里坐下，遙波粼粼的海面。

而左手相牽，無名指的銀戒相抵，上頭的神翅膀舒展至羽尖，而翅膀正中一顆閃爍的晶鉆，恒久流傳，永不退，承諾對方從此世上只有一個承載生老病死的空間，那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