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雁聞言微微一怔。

紀堯說起蕭桐的時候，語氣稔又自然，作為一個母親，孟雁能輕而易舉地看出來，他和他口中那位“蕭阿姨”相得很不錯。

“也是跌倒過一次的人。”紀堯說：“曾經選錯了人，但后來也站起來了——人這輩子哪有不失敗的，只要不在一個坑里待到死，外面總有另一片天地等著。”

孟雁聽出了紀堯的言外之意，于是悄無聲息地絞了手里的包帶。

如果紀堯跟辯論“是否能留存一輩子”，孟雁可以用一萬個理由來說服他。可他偏偏不提這個，只說“及時止損”，話里話外都是“重新開始”。

孟雁無法反駁他，因為心里知道，紀堯說得是對的。

人沒有一帆風順的，這輩子或多或總會做錯那麼幾個決定。沒人會被一個錯誤拖累到死，總會有忍無可忍，重新啟航的一天。

“所以……”孟雁深深地吸了口氣，低聲問出了那個讓夜不能寐的問題：“你是想勸我和你爸爸離婚嗎。”

或許今天坐在這，只是為了這一個問題，這句話在心里好像只存在短短一個晚上，又像是埋了很多年。

“不是。”紀堯認真地說：“我只是想告訴你，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支持你。”

這個話題到底撬開了在孟雁心里塵封已久的不甘和憤怒，原本麻木的表開始有一瞬間的松，手指無意識地絞住了包袋，攥又松開。

“其實做出決定也沒那麼難。”紀堯說：“何況——”

他話還沒說完，就忽然像是被什麼東西吸引，眼神過孟雁的肩膀，落在了的后。

孟雁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神亮了一瞬，整個人的氣質都活躍了起來。

的心里瞬間冒出一個猜測，于是下意識轉頭向后看去，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個剛剛進門的年輕男人。

來人穿著一件薄款的風，鼻梁上架著一副銀邊眼鏡，整個人看上去俊秀拔，眉眼彎彎，臉上帶著一點似有若無的笑意。

“蔣衡。”

接著，孟雁聽到了紀堯的聲音。

“這邊。”

蔣衡的視線和紀堯在半空相撞，他先是習慣地笑了笑，但接著反應過來孟雁還在場，于是收斂了一點，先老老實實地跟長輩打了招呼。

孟雁抬起頭，仔細地打量著蔣衡。的目帶著點尖銳的攻擊，但蔣衡只當沒看見，含著笑任打量。

孟雁跟他對視了兩三秒，才緩緩開口道：“其實……我見過你。”

蔣衡和紀堯同時一愣，他們下意識對視了一眼，彼此都在對方眼里看到了同樣的疑。

“堯堯上學的最后一年，我有一次路過他們學校，正好看見他從學校出來。”孟雁說：“然后上了你的車。”

孟雁一直沒有說過，其實早就見過蔣衡，在紀堯真正打通那個“坦白”的電話前，就曾經有過離真相最近的時候。

只是那時候沒有見到他們親，所以固執地不肯接現實，打心眼里還保留著一點奢。

紀堯沒想到會聽到這麼個答案，他意外地跟蔣衡對視一眼，后知后覺地明白了什麼。

怪不得當年孟雁那麼崩潰，紀堯想。

不是無緣無故的神經敏，是已經看到了，所以接下來紀堯的一切忤逆和反抗，反而都了孟雁最不能接的佐證。

紀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畢竟那些事已經過去很多年了，他雖然心有愧疚，但已經不會為了愧疚而放棄自己的人生了。

蔣衡顯然跟他想得差不多，他坐在紀堯邊，接著桌子的遮擋握了握他的手。

“當年確實也是我。”蔣衡干脆地承認了：“我喜歡阿堯很多年，以后也會對他好。”

“媽。”紀堯怕孟雁對蔣衡說出什麼難聽的，接著接過話，輕聲道：“其實我以前是什麼樣，你知道的。是他教會我人生在世總要自己做決定，所以我選了，并且很慶幸自己選了。”

孟雁地抿著，沒有回答。

從幾年前那次“一面之緣”，一直到今天為止，孟雁其實都活在一種左右搖擺的矛盾里。

尤其是從紀堯離家出走之后，孟雁有過無數次想起蔣衡，迫切地想要知道紀堯是不是跟他在一起，可又怕紀堯給的是肯定的答案。

這種搖擺的糾結持續了上千個日日夜夜，現在終于塵埃落定，有了個結果。

孟雁本以為自己會崩潰，會無法接，但實際上，忽然發現自己其實已經在那些搖擺不定的日子里做好了心理準備。

“……算了。”過了很久，孟雁才長長地嘆了口氣，說道：“你大了，我管不了你。”

以這句話做收尾，本來以為自己會很不甘心，但話說出口，孟雁卻忽然到一陣毫無緣由的釋然。

或許這個人也沒什麼不好，孟雁忽然想，起碼他們是真的安穩地一起走過了這麼多年，已經比許多年輕夫妻強很多了。

“……媽。”紀堯輕聲。

孟雁默不作聲地低下頭拉開手包，然后從包里掏出一張卡，挲了一會兒，手放在了桌上，推給了紀堯。

紀堯愣了愣，接著就要推回給，連聲道：“媽，我有錢，這——”

“這不是你給你爸的錢，是我這幾年給你攢的。”孟雁說。

紀堯在外面的這些年，孟雁怨他是真的，失是真的，但怕他苦也是真的。

“我還是不看好你們。”孟雁說：“所以錢你要拿著，如果以后真的出了什麼事，起碼還有傍的東西。”

孟雁說完，又轉頭看向了蔣衡。

“關于你們的事……”孟雁頓了頓，低聲說：“我不接，但也不反對，如果你們能過得好，就證明給我看吧。”

說完，孟雁拿著手包從桌前站了起來，轉走出了兩步又停住，只是沒有回頭。

“堯堯。”孟雁說：“或許媽媽該向你學習。”

這句話說完，孟雁就沒有再停留，紀堯目送著遠去的背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拿著吧，阿堯。”蔣衡從桌上拾起那張卡到紀堯手里，輕聲道：“這是阿姨的心意。”

“我知道。”紀堯輕聲道。

孟雁離開了咖啡廳，蔣衡著走過馬路，沒人流中，忽然開口問道：“你說，阿姨能聽你的勸嗎？”

“我也不知道。”紀堯說：“但我覺得能想明白。”

“算了，不說這個了，日子還長。”紀堯笑著說：“明天就回家了，不如一會兒去買點稻香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