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傳》第七章 求存

青櫻殿時,太後正坐在大炕上靠著一個西番蓮十香枕看著書。殿中的燈火有些暗,福姑姑正在添燈,窗臺下的五蝠捧壽梨花木桌上供著一個暗油油的銀錯銅鏨蓮瓣寶珠紋的熏爐,裏頭緩緩出檀香的輕煙,縷縷,散幽暗的靜謐中。

太後隻用一枚碧璽翠珠扁方綰起頭發,腦後簪了一對素銀簪子,不飾任何珠翠,穿著一家常的湖青團壽緞袍,袖口滾了兩層鑲邊,皆繡著疏落的幾朵雪白合歡,陪著淺綠明翠的線配著是花葉,清爽中不失華貴。背脊直,頭頸微微後仰,握了一卷書,似乎凝神端詳了青櫻良久。

青櫻福了福見過太後,方才跪下道:“深夜來見太後,實在驚擾了太後靜養,是臣妾的罪過。”

太後的神在熒熒燭火下顯得曖昧而渾濁,隨意翻著書頁,緩緩道:“來了總有事,吧。”

青櫻俯磕了個頭,仰起臉看著太後,“請太後恕罪,臣妾方才夜景仁宮,已經去看過烏拉那拉氏了。”

青櫻微一抬眼,看見在旁添燈的福姑姑雙手一,一枚燭火便歪了歪,燭油差點滴到手上。太後倒是不,輕輕地“哦”了一聲,隻停了翻書的手,靜靜道:“去便去了吧。親戚一場,骨相連,你進了宮,不能不去看看。起來吧。”

青櫻仍是不,直地跪著,“臣妾不敢起。烏拉那拉氏乃是先帝的罪婦,臣妾未等稟告,擅自夜看,實在有罪。”

太後淡淡道:“看都看了,再來請罪,是否多此一舉?”

太後聲音雖輕,語中的沉疾之意卻深沉可聞。有清風悠然從窗隙間進來,殿外樹葉隨著風聲沙沙作響,不知不覺間秋意已經悄無聲息地籠來。

青櫻不自覺地聳了聳子,“不是多此一舉。是因為無論今時,還是往後,太後都是後宮之主。”

“後宮之主?”太後輕輕一嗤,撂下手中的書道,“哀家老了,皇帝又有皇後,不是該皇後才是後宮之主嗎?”

青櫻寥寥相應,“您是皇上的額娘,後宮裏毋庸置疑的長輩。”

太後目視四周,輕歎一聲,“可惜啊!委屈你來了這裏見哀家,這兒是壽康宮,可不是正經太後所居的慈寧宮。”

青櫻即刻明白,慈寧宮新翻修過,是後宮的正殿。而壽康宮,一切是簡陋了不即刻道:“皇上剛登基,事千頭萬緒,難免有顧不到的地方。但總也是因為親疏有別,外頭的事多臣民的眼睛盯著,一也疏忽不得,都是加了辦的。裏頭是皇上的親額娘,稍稍耽誤片刻,隻要皇上的孝心在的,太後哪裏有不寬容的呢?到底是至親骨啊!”

太後的眼睛有些瞇著,目卻在熒熒燭火的映照下,含了朦朧而閃爍的笑意,“你這番話,既是維護了皇帝,也是全了哀家的麵。到底不枉哀家當年選你為皇帝的側福晉。隻是你這番話,不知道是不是皇帝自己的心意呢?”

青櫻咬了咬,閉目一瞬,很快答道:“皇上忙於朝政,若一時顧不到,那就是後妃們的職責,該提醒著皇上。”

“這就是了。”太後看了青櫻兩眼,溫和道,“雖然你是先帝與哀家欽賜給皇帝的側福晉,份貴重,潛邸之時亦是側福晉中第一,比生了三阿哥的蘇氏、後來才從格格晉為側福晉的高氏都要尊榮。可是如今,卻不一樣了……”

青櫻愈加低頭,神謙卑,“臣妾自知為烏拉那拉氏族人,景仁宮烏拉那拉氏有大罪,臣妾為之蒙,若能在皇上邊忝居烹茶添水之位,已是上蒼對臣妾厚了。”

太後揚一揚臉,不置可否,片刻,方低聲:“福珈,你扶青櫻起來話。”

福姑姑手要扶,青櫻慌忙伏於地,“臣妾不敢。臣妾有罪之,不敢起答太後的話。”

太後微微歎一口氣,聲道:“青櫻,你姑母是你姑母,你是你。雖然你們都是烏拉那拉氏之人,但先帝的孝敬皇後就是皇後,烏拉那拉皇後是罪婦,而你是新帝的妃。個中關係,哀家並沒有糊塗。”

青櫻眼中一熱,稍稍安心,“多謝太後垂憐。”

太後微笑,“當年是哀家做主請先帝賜你為皇帝的側福晉,如今自然也不會因為烏拉那拉皇後而遷怒於你。”稍稍一停,笑意暗淡了三分,“人死罪孽散,烏拉那拉氏幽多年,是不久於人世的人了。哀家活到這個年紀的人了,難道還看不破嗎?”

青櫻終於敢抬頭,再次叩首,熱淚盈眶,“多謝太後恕罪。”

太後瞥了青櫻一眼,“還不肯起來嗎?你初居宮中,哀家就要讓你長跪,豈不讓那些無端揣測是非之人以為哀家遷怒於你?日後,你又要在宮中如何立足?”

青櫻腦中一懵,全然一片雪白。當時腦中一熱,隻求請罪避嫌,竟未曾想到這一層。青櫻呆在當地,隻覺太後目明澈,自己手足無措,隻能由著福姑姑扶起自己按在座上。

太後目一轉,隻打量著青櫻,“新帝潛邸中的那些人,除了你和新後富察氏,還有格格珂裏葉特氏,其餘都是漢軍旗。富察氏和你出高貴,其他的人就不用了。可是新帝登基,自然要求滿漢一家,所以高氏雖然在潛邸時位分不如你,但是如今在後宮,卻不得不多賞幾分臉麵了。而且高氏的父親高斌,也是皇帝所倚重的能臣。”

青櫻一怔,心中漸漸有些明白,立刻起,恭謹道:“臣妾與高姐姐原如姐妹一般,高姐姐賢惠端雅,教導臣妾,自然該居臣妾之上。”

太後道:“教你委屈了。可是有些委屈,你既來了這裏,就不得不。昨日午膳哀家駁你的麵子,就是為了這個理兒。以後這樣的委屈,即便哀家不給你,你也不了的。”

青櫻低首含,誠懇道:“太後肯教導臣妾,臣妾怎會委屈。”

太後似笑非笑,似有幾分不信,隻斜靠著枕,拔下發間的銀簪子撥了撥燈芯。

青櫻笑一笑,隻覺得心裏空落落的,此刻大方也不是,客氣也不是,左右為難,到底出了幾分兒態,“太後,臣妾明白皇上為難,後宮比不得潛邸。可是皇上應該自己和臣妾,請太後來安臣妾,固然是皇上看重臣妾,可也顯得臣妾忒不明理了。”

太後這才笑起來,溫煦如春風。“你到底才十八歲。若是太賢惠了,也不像個真人兒了。”太後目銳利一掃,“你那位罪婦姑母,就是賢惠太過了。”

青櫻一凜,隻覺得悚然。

太後道:“你們夫妻一心,你肯諒就最好。自然,新帝在潛邸時一直寵你,你另一位姑母也是先帝的孝敬皇後。所以了,哀家與皇帝也不會委屈你。”

青櫻心中不出是泣還是敬畏,隻著太後,坦誠道:“有太後這句話,臣妾就不算委屈。”青櫻福一福,“臣妾還有一事求告太後,青櫻之名,乃臣妾年之時所取。臣妾覺得……這個名字太不合時宜。”

太後微瞇了眼睛,“不合時宜?”

青櫻有些窘迫,“是。櫻花多,臣妾卻是青櫻,所以不合時宜。”青櫻仔細窺著太後神,鼓足勇氣,“何況……臣妾是烏拉那拉氏的兒,更是新覺羅的兒媳,懇請太後親賜一名,許臣妾割斷舊過,祈取新福。”

太後凝神片刻,“你這樣想?”

青櫻懇切著太後,“若太後肯賜福……”

太後托腮片刻,沉道:“你最盼什麽?”

青櫻一愣,不覺口道:“深意重,兩心相許。”話未完,臉卻燙了。太後微微震驚,頗有些容,姣好如玉的臉上分不清是喜還是悲。良久,輕聲道:“如懿,好不好?”

“如意?”青櫻細細念來,隻覺舌尖好,仿似樹樹花開,真當是歲月靜好。“可是事事如意的意思?”

太後見青櫻沉,亦微笑,“如意太尋常了。哀家選的是懿德的懿,意為好安靜。《後漢書》‘林慮懿德,非禮不’。人在影雙,便是最好如意之事。這世間,一不如一靜,也隻有靜,才會好。”

青櫻歡喜。“多謝太後。”微微沉,“隻是臣妾不明白,懿便很好,為何是如懿?”

太後的眉間的沉思若凝佇於碧瓦金頂之上的薄薄雲翳,帶了幾分慨的意味,“你還年輕,所以不懂這世間完滿的好太難得,所以如懿便很不錯。”

青櫻心頭一凜,恍若醍醐灌頂,瞬間清明。“太後的意思是完滿難求,有時候退而求其次便是滿足。”深深叩首,“太後的教誨,臣妾謹記於心。”

太後微微頷首,含了薄薄一縷笑意。“好了。夜深,你也早些回去歇息。今日就是新帝登基之日,為先帝傷心了這些日子,也該緩緩心思迎新帝和你們的大喜了。”

青櫻起告辭。太後見青櫻扶了侍的手出去了,才緩緩出一分篤定的笑容。福姑姑為太後披上一件素錦袍子,輕聲道:“移宮的事兒,太後囑咐皇後一聲就行了,或者月主如今得皇上的惜,去也行。青櫻主……不,是如懿主的份,不配這樣的話。”

太後拾起書卷,沉道:“你真當不夠聰明嗎?從前是家世顯赫,被寵壞了的姐脾氣,不知收斂。從烏拉那拉氏被幽至今,世態炎涼,還不夠打磨的嗎?憑今日去見了烏拉那拉氏還敢來回哀家,這就是個有主意的丫頭了。”

福姑姑遲疑道:“太後是,明知宮中人多眼雜,萬一將來了去景仁宮探的事要遭禍患,所以先來向太後請罪?”

太後道:“宮裏除了哀家,還有誰最介意烏拉那拉氏?隻要哀家不氣,旁人也就罷了。且事事撇清,請哀家賜名,又表明心意,隻是新覺羅家的兒媳,就是為了消哀家這口氣,更是為了求自己一己存之地。”

福姑姑歎息道:“昔年烏拉那拉氏那樣淩辱太後,這口氣一時如何能消得掉?”

“不管消不消得掉,要求的是安穩。宮裏有皇後,又有高月新寵當道,的日子不好過。若哀家再不放鬆些,就真當是舉步維艱了。就因為這樣,才會想方設法去皇帝麵前提移宮的事,也會想方設法做好,不容有失。而皇後既有地位,又有皇子;高月有恩寵有貌,們什麽都不用向哀家求取,自然不會用心用力了。”

福姑姑恍然大悟,“所以太後才會容得下如懿主。”

太後凝眉一笑,從容道:“容不容得下,就且看自己的修為了。”

第二日晨起是個晴好氣,富察氏帶著一眾嬪妃來壽康宮請安。雖然名分尚未確定,但富察氏的皇後是絕無異議的,眾妃隻按著潛邸裏的位分,魚貫隨

太後見朗氣清,心也頗好,便由諸位太妃陪坐,一起閑聊家常。見眾人進來,不覺笑道:“從前自己是嬪妃,趕著去向太後太妃們請安。轉眼自己就了太後太妃了,看著人家年輕一輩兒進來,都得花朵兒似的。”

甜,先笑了出聲,“太後自己就是開得最豔的牡丹花呢,哪像我們,年輕沉不住氣,都是不經看的。”

太妃忍不住笑道:“從前月過來都是最溫文靜的,如今也活潑了。”

月笑著福了福,“從前在王府裏待著,出門見世麵,自然沒的葫蘆似的。如今在太後跟前,得太後的教誨,還能這麽笨笨的嗎。”

太妃笑著點頭道:“我才問了一句呢,月就這麽千伶百俐的了,果然是太後調教得好。”

太後微微頷首,“好了,都賜座吧。”

眾人按著位次坐下。正噓寒問暖了幾句,太後邊的太監公公進來,遠遠垂手站著階下不

太後揚了揚眉,問:“怎麽了?”

公公上前,打了個千兒道:“回太後娘娘的話,景仁宮娘娘歿了。”

話音未落,如懿心頭一,捧在手裏的茶盞一斜,差點灑了出來。心眼疾手快,趕捧住了。

月坐在如懿旁邊,立時看見了,手扶了扶鬢邊纏鑲珠金簪,朗聲道:“到底是一家人連著心,才聽了一句,青櫻妹妹就傷心了呢。”

太後也不理會,隻定定神道:“什麽時候的事?”

公公回道:“是昨日半夜,心悸而死。宮發現送進去的早膳不曾,才發現出了事。來報的宮子都僵了,可是眼睛仍睜得老大,死不瞑目呢。”

如懿雙手發不敢,隻敢握了絹子死死住,以周的力氣抵著來自死亡的戰栗。昨日半夜,那就是自己走後不久。姑母,當真是不行了,自己明白,所以一定要見自己那一麵,將一切都叮囑了,托付了

太妃搖了搖頭,嫌惡道:“大好的日子,真是晦氣!”

太後默然片刻。“該怎麽做便怎麽做吧。皇帝剛登基,這些事不必張揚。”看一看如懿,“正好如懿你也在。你姑母過世,你也當去景仁宮致禮。”

如懿忙扶著椅子站起子,強著自己站穩了,忍住中的哽咽,“臣妾隻知壽康宮,不知景仁宮。且烏拉那拉氏雖為臣妾姑母,但更是大清罪人,臣妾不能因私忘公。所以這致禮之事,臣妾恕難從命。”

太後長歎一聲,“你倒公私分明。罷了,你是皇帝邊的人,剛到宮裏,這不吉的事也不宜去了。”

瑯華聽到這裏,方敢出聲:“敢問皇額娘一句,皇額娘怎麽喚青櫻妹妹如懿呢?”

太後微微一笑,“那是哀家昨夜新賜的名字,烏拉那拉氏如懿,凡事以靜為好。”

瑯華含笑道:“那是太後疼如懿妹妹了。”

太後微微斂容,正道:“今日是皇帝登基後你們頭一日來壽康宮請安。哀家正好也有幾句話囑咐。皇上年輕,宮裏妃嬪隻有你們幾個。今後人多也好,人也好,哀家眼裏見不得髒東西,你們自己好自為之,別做出傷害理的事來。”

眾人一向見太後慈眉善目,甚這樣鄭重叮囑,也不敢怠慢,忙起恭敬答道:“多謝太後教誨,臣妾們謹記於心。”

如懿一直到踏出了壽康宮,仍覺得自己滿心不出的戰栗難過,卻不得不死死忍住。舉目去,滿園的清秋花五絢爛,錦繡盛開,映著赭紅烈烈猶如秋日斜般的紅楓,大有一種春重臨的麗。可是這明麗如練的秋背後,竟是姑母泣一般的人生之後所餘下的蒼白的死亡。

明知一別,卻不曾想是這樣快。然而除了自己,姑母生活了一世的幽深宮苑裏,還有誰會為容。深宮裏的生死,不過如秋日枝頭萎落的一片黃葉而已。那會不會,也是自己的一生?

如懿這樣想著,忍不住打了個激靈。心嚇得趕按住的手,“主,千萬別了什麽神。”

如懿地握著心的手,像是要從的薄而溫熱的手心獲取一點支撐的勇氣似的。輕聲吩咐:“回宮。心,我要回宮。”

話音未落,卻聽月的聲音自楓葉烈烈之後轉過,即刻到了耳畔:“妹妹好狠的心,得了太後的賜名,連姑母的喪儀都不肯去致禮了,自己撇得倒幹淨。”

如懿心頭如針刺一般,強忍著笑轉,“原來月姐姐這樣有心。記得當年姐姐嫁潛邸時,也是去拜見過姑母的呢。既有姐姐做主,不如姐姐陪我一起去景仁宮行個禮,也當是全了孝心。”罷,便手去挽月。

月如何肯去,倏地回手,冷笑道:“妹妹的親姑母,自己惦記著就是了。何必扯上我,我是皇家的兒媳,可不是烏拉那拉氏家的兒。”

如懿含了一縷澹靜笑意,“那就是了。我和姐姐何嚐不一樣,離了母家,就是皇家的兒媳。生在這兒,句不吉利的,來日棄世,也隻能是在這兒。所以別的人別的事,與我們還有什麽相幹呢?”

月揚了揚巧的下,“也算妹妹你識趣了。隻是妹妹要記得,哪怕你撇得再幹淨,到底你也是姓烏拉那拉氏的,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隻怕太後聽見這個姓氏,就會覺得神憎鬼厭,恨不得消失才好。”

如懿毫不示弱,泠然道:“既然姐姐這麽喜歡揣測太後的心思,不如陪妹妹再去一趟壽康宮,問問太後的意思,好嗎?”

月好看的遠山眉輕微一蹙,冷笑一聲。“我此刻要去陪主子娘娘話,沒空陪你閑話。”扶過侍的手,“茉心,我們走!”

如懿見走遠,腳下微微一,花盆底踩在腳心,便有些不穩當。心和阿箬忙扶了往近旁的澄瑞亭中坐下。如懿倚在碧欄桿上,以睫擋住即將落的淚水,緩了緩氣息道:“心,你姑母會不會怪我?”

心替著背心,輕聲道:“主所行,必是景仁宮娘娘所想。否則,主便是辜負景仁宮娘娘的一片心了。”

如懿閉目片刻,將所有的淚水化作眼底淡薄的蒙矓,靜靜道:“你的話,正是我的心意。”

阿箬陪侍在側,看如懿一言一問隻看著心,不覺暗暗咬了咬牙,臉上卻不敢出什麽來。

如懿揚了揚手,“你們到亭外伺候,我想靜一靜。”

阿箬與心忙告了退,走到亭外數十步。阿箬本走在後頭,突然往甬道上一,心一個不當心,差點被路旁的花枝劃了眼睛,忙站住了腳道:“阿箬姐姐。”

阿箬聞聲回頭,哼道:“自己走路不當心,還要來怪我嗎?”

心忙賠笑道:“怎麽會呢?我是想,早上起了水,甬道上,姐姐仔細了腳。”

阿箬皺了皺眉頭。“自己笨手笨腳的,以為都跟你一樣嗎?”橫了心一眼,“就會在主麵前抓乖賣巧,明明昨夜是我冒險陪了主去的景仁宮,主偏偏每句話都問著你,好像這麽危險的差事都是你伺候了。”

心忙欠笑著道:“正因為我伺候主不如姐姐親厚,所以主才問我呀。姐姐細想,姐姐是主的人,想什麽什麽都是和主一樣的,主又何必再問。就是我呆呆笨笨的,主才白問一句罷了。我這麽想的,肯定外頭那些不知的,更都是這麽想的了。這樣主才能放心呀。”

阿箬這才稍稍消氣,抬了抬手上的金絞鐲子,“你看看這個鐲子哪,是主新賞給我的。別以為你伺候主的時候多,親疏有別,到底是不一樣的。”

心諾諾答了“是”。兩人正守在一旁,忽然見亭中如懿已經站起子,忙回過去伺候。

如懿問道:“這個時候,皇上在哪裏呢?”

阿箬掰著指頭道:“這個時候皇上已經下朝,也過了見大臣的時候,怕是在養心殿看書呢。”

如懿點點頭,“去備些點心,我去見過皇上。”

養心殿裏皇帝自己的書房在西暖閣的末間。地方雖不大,卻布置得清雅肅穆,窗明幾淨。裏頭滿架子的書卷整整齊齊地放著,都是皇帝素日讀的那些。東板牆上疏疏朗朗地掛著十幾隻壁瓶,有龍紋、高士、八仙、鬆竹梅、蘆雁、折枝花果、雉牡丹等等圖樣,多選淡雅溫潤的豆青,更覺目清爽。

皇帝邊的大太監王欽替如懿打了簾子進來。想來是剛剛換過家常衫,上是一襲月白紗綴繡八團夔龍單袍,皇帝閑閑捧一卷書在手,淡金的澄澈秋自雪白的明紙窗外灑落全,任由暈染出一清絕溫暖的廓,紫銅嵌琺瑯的龍紋香爐裏燃著琥珀似的龍涎香,整個屋子裏彌漫著龍涎香幽寧沉鬱的氣味,也變得幽幽嫋嫋,襯著滿架書香,倒像是一軸筆法清淡的寫意畫卷。

皇帝見如懿穿著一月白緞織彩百花飛蝶袷襯①,月白素淨的妝花緞麵上,以大紅、紅、碧綠、草綠、香黃、駝黃、淺絳、湖藍、深灰、淺黑、淡白等十餘種線織點點折枝花卉及蟲蝶紋樣,雖然素淨,卻不失華豔。

他仰起笑道:“你倒巧,都與朕穿了一樣的。”

如懿含笑行禮,“沒有打擾了皇上讀書,就算是巧了。”

皇帝擱下書,朝招招手,“過來坐。”見如懿在榻邊坐了,方才笑道,“朕剛登基,前朝的事沒個完,一直不得空去看你們。如今你過來,倒也正好。”他嗅了嗅,見如懿後的心手裏捧著一個紅籮食盒,“帶了什麽好吃的,好香!”

如懿揚一揚臉,示意心一樣樣取出來,不過是四樣點心,糖蒸酪、鬆子穰、藕桂糖糕和玫瑰山楂餡兒的山藥糕。

皇帝笑道:“朕正好有些了,陪朕一起用一點。”

如懿取了銀筷子出來,遞到皇帝手中,笑道:“臣妾本想備四樣點心,誰知宮裏隻備了三樣現的。這一味藕桂糖糕還是太後賞賜下來的,皇上原吃這個。這兩日不得空去壽康宮,所以賞賜給了臣妾,臣妾就正好借花獻佛了。”

皇帝夾了一筷慢慢吃了,“聽皇額娘給你改了個名字?”

如懿。太後,懿為好安靜。林慮懿德,非禮不。所以如懿。”

皇帝輕噓一口氣。“皇額娘的子,朕在邊多年也不清楚。給你改了名兒,又是這個意思,大概是不會難為你了。”他握一握如懿的手腕,“今兒早上,朕聽景仁宮皇後過了,原想著你該去看看,但怕太後多心,也不便什麽了。”

如懿低眉一瞬,“臣妾知道,臣妾不去。一去,又是是非,臣妾是新覺羅家的人,不該給皇上添是非。”

皇帝點點頭,親手遞了一塊山藥糕給,“這山藥糕酸酸甜甜的,你喜歡這個口味。”

如懿謝過,打量著四周道:“皇上喜歡壁瓶,本可四時花,人作花伴,取其清芬滿床,臥之神爽意快之效,隻是如今點著龍涎香,反而不用花草好,以免了氣味。”

皇帝笑道:“朕也這樣想。所以寧可空著,閑來觀賞把玩,也是好的。”

如懿立起著其中一尊瓶道:“這個圖案倒好,不比其他的吉祥圖案,倒像個什麽故事。”

皇帝笑話,“老萊子彩娛親,這個你也忘了?”

如懿一眼書架,又見皇帝案上空著,便笑:“皇上素日常看的那本《二十四孝》,怎麽如今不在前了?”

皇帝隨口道:“大概是隨手放哪裏了,回頭讓王欽去找找。”

如懿似是凝神想著什麽,“皇上,臣妾記得《二十四孝》裏第一篇是不是閔子騫單奉親?”

皇帝失笑,“你今兒是怎麽了?《二十四孝》第一篇是虞舜孝,第二篇才是閔子騫單奉親。”

如懿斂容道:“皇上心存孝道,自然記得清楚明白。《二十四孝》第一篇便是講虞舜孝,可見世人心中,總是百善孝為先,更以君王作為其中典範,宣揚孝道。皇上才登基,諸事忙,來不及走一趟後宮。”片刻,“太後,還住在壽康宮裏。”

皇帝揚了揚眉,“怎麽?務府不是再三請皇額娘去慈寧宮了嗎?怎麽還住著壽康宮?”

如懿微微一笑,“照臣妾看,不是務府辦事不力,而是太後存心將這個表示孝道的機會留給皇上您了。”

皇帝靜了片刻,和笑容帶一點疏懶意味,“朕也想讓皇太後移居慈寧宮。可是……”如懿會意,示意宮人們退下。閣中隻留了皇帝與如懿二人,皇帝方低低:“可朕心裏,總還是有道過不去的地方。”他的目轉向窗外,有些癡惘,“朕的親生額娘……”

如懿地看著皇帝,按住了他的手,輕輕搖了搖頭,堅定道:“皇上的親生額娘,隻有太後,就住在壽康宮,等著皇上請移住慈寧宮。”

皇帝的目沉靜若深水,“皇太後專寵多年,在朝中與宮中都頗有權勢,若在正位慈寧宮,朕怕會不會……”

“會與不會,都不在於進不進慈寧宮,而在於皇上的魄力與才幹。皇上心懷下,中有萬千韜略,何懼區區一子。”如懿定定地著皇帝,“慈寧宮,隻是皇太後名正言順所居住的一個地方。”反握住皇帝手,以自己手心的冰涼,他掌心的熱,“皇上,委屈了太後的住所,下臣民會指責您。而把太後送進了慈寧宮,是點醒了下人,皇上以下養太後,請頤養年。”

皇帝目微沉,片刻,了兩分笑意,“那朕,就依你所,盡心孝敬,請太後頤養年,好生養息。”

注釋:

①襯:清代式襯為圓領、右衽、撚襟、直、平袖、無開禊、有五個紐扣的長,袖子形式有舒袖(袖長至腕)、半寬袖(短寬袖口加接二層袖頭)兩類,袖口再另加飾袖頭。是婦的一般日常便服。以絨繡、納紗、平金、織花的為多。周加邊飾,晚清時邊飾越來越多。常在襯外加穿坎肩。秋冬加皮、棉。

    人正在閲讀<如懿傳>
      關閉消息
        猜你喜歡
        通過以下任何一個您已經安裝的APP,都可訪問<歡享小說>
        首登送5800,日簽580書幣
        及時更新最火小說!訂閱推送一鍵閱讀!海量書庫精準推薦!
        2 然後輕點【添加到主屏幕】
        1請點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