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傳》第二十章 漁翁

如懿得寵的勢頭便在這次的因禍得福之後漸漸地了出來,比起貴妃的寵遇深重,如懿自然是不如的,可是皇帝隔上三五便來看一回,也是細水長流的恩遇。連帶著延禧宮的宮人走到長街上,起來了,頭也抬高了,再不是以前那低眉低眼的樣子。

如懿卻不喜歡他們這神,當著三寶、阿箬和惢心的麵再三囑咐了,要他們叮囑底下的人,不許有驕,不許輕狂,更不許仗勢欺人與鹹福宮發生爭執。

叮囑得多了,別人尚未怎樣,阿箬先道:“主如今這樣得寵,何必還怕慧貴妃?再宮裏的人最勢利了,老看我們低眉搭臉的,還不知道背後怎麽編排呢。”

如懿翻著務府新送來的冬料子,道:“能怎麽編排?就因為宮裏的人夠勢利了,你要還自己輕狂,那就是真的眼皮子淺了。得寵不得寵,他們會看不出來?你自己越穩當,別人才越不清楚你的底,越不敢也不能怎樣。”

惢心笑著替如懿翻過料子:“這幾件大的料子原不是份例裏的,是務府額外孝敬了主的。”拉過阿箬的手,打開一個包袱道,“這裏有兩件青哆羅呢羊皮領袍子,一件玫瑰紫的灰鼠皮襖和一條洋紅棉綾,是務府格外孝敬咱們的,我再三問過了主可以收才收下的。其實那些人的眼睛比刀子還尖呢,什麽都看得真真兒的。”

阿箬這才服氣,隻是抿著笑:“皇上常來,奴婢也替主高興嘛。”

如懿道:“越是高興,越是得不,這才是曆練過的人。好了,快年下了,孝敬你們的裳都穿上吧,看著也喜興些。”

阿箬高高興興地接過了。過了兩日,如懿看阿箬打扮得格外神,裏頭穿著青哆羅呢羊皮領袍子和洋紅棉綾,外頭套著玫瑰紫灰鼠皮襖,頭上簪了緋的絹花和采勝,通的貴氣,竟不亞於宮裏位分低的主了。趁著阿箬在庭院裏和三寶清點務府送來的年貨,如懿便問惢心:“我記得務府額外孝敬你和阿箬的東西,該是你們一人兩件的,怎麽阿箬一人穿了三件去?我原想著氣冷了,你好歹也該把那件青哆羅呢的袍子穿上了。”

惢心不敢出委屈的神,隻如常笑道:“阿箬姐姐選了半,還是件件都喜歡,就都給了了。”

如懿蹙了蹙眉:“都給了?那兩件青哆羅呢的袍子一模一樣的,要來幹什麽?”

惢心低了頭:“冬日的裳,總要替換著的。”

如懿轉過臉,過窗上的霞影紗,正看見阿箬在外頭響亮地笑著什麽,用手指著幾個宮的腦袋,像是調撥著什麽好玩的東西似的。

如懿越發有些不高興,卻不肯在臉上,便道:“前幾日務府送來一件青綢一鬥珠羔皮襖子,我穿著嫌薄,你拿去套在外裳裏頭穿,倒是好。還有一件一起的桃紅子,快新年了,穿著鮮豔些。”

惢心眼圈微紅,低低道:“奴婢不是主的家生丫頭,主不必這麽心疼奴婢。”

如懿含笑道:“阿箬的子一向爭強好勝,又厲害,你和住在一塊兒,雖然都是大丫頭,明裏暗裏一定也給了你不委屈。就為你什麽都沒來向我抱怨過,我隻要疼你,就是應該的。”

惢心含淚帶笑:“那奴婢謝主的賞。”

如懿笑道:“別謝了,穿上了好看讓我覺得高興,便是最好的了。”

這一日是臘月初八,皇帝留在皇後宮裏用了臘八粥,便與皇後在暖閣裏話。皇後將務府的賬簿遞過道:“這是這個月後宮的用度,皇上看一眼,臣妾也算有代了。”

皇帝慢慢翻了幾頁,吹著茶水含笑道:“皇後厲行節儉,後宮的開支節省了不,這都是皇後的功勞。隻是快年下了,朕見嬪妃們的著老是關時的花式樣,未免在古風之餘有些呆板了。”

皇後笑得極為謙和:“皇上得極是。隻是臣妾想著,宮中嬪妃不,以後還有的是添新人的時候。都是年輕眷,平日裏爭奇鬥豔是不消了。皇上初掌大權,前朝尚有許多要用銀兩的時候,後宮裏能省則省些,也是一點心意。至於皇上以為呆板,臣妾倒以為,大清的祖宗們本是馬上得的江山,一刀一槍拚了命的,後宮的嬪妃尤其不能忘了祖宗的艱難與功德,不該一味追求妝飾華麗,而失了祖宗關時的儉樸風氣。”

皇帝啜了一口茶水,閉目片刻,似乎對茶水的清冽格外滿意:“朕才一句,原來皇後思慮已經這樣周詳。朕以為,皇後所言,便如這一盞清茶,雖然口苦,回味卻有餘香。”

皇後恭謹答了句“是”,“若是皇上覺得茶味太清苦,臣妾讓人再換一盞八寶茶來。”

皇帝擺擺手:“不必。皇後的意思,朕都明白了。隻是朕初立後宮,也就潛邸幾個人伺候著,一時裁減了們的,朕也不忍心。何況們都還年輕,喜歡俏些,隻要不過分就是了。皇後且別,如今快新年了,們本就穿得厚重,又是沉甸甸的老式繡花,偏偏這些繡花出自宮之手,也不靈鮮活,連人也帶著沉悶了。本來多些輕靈鮮的料子,也是一道風景。”

皇後頷首應了,又笑道:“皇上得極是。隻是後宮選嬪妃,與民間娶妾室不同。講究端正莊嚴為,若一個個隻曉得打扮,豈不了狐子?妖妖調調的,整日隻想著糾纏皇上,也不像皇家的統呢。”

皇帝正捧著茶盞,聽到此節,杯蓋不由輕輕一,磕在了杯沿上。暖閣中本就安靜,冬暖暖地隔著明紙窗照進來,連立在閣外伺候的宮人們也了渺遠的影。青瓷的茶盞本就薄脆,這樣一,聲音清脆耳,皇後遽然一凜,立刻起道:“臣妾失言,還請皇上恕罪。”

皇帝靜了須臾,手向皇後道:“這麽多年夫妻了,皇後何必如此。”

皇後就著皇帝手站起來,他的指尖有一縷隔夜的沉水香的氣味。皇後心中一,便能辨出那是延禧宮的香氣。皇後穩了穩心神,掩去心中的酸楚,一如舊日,微笑相迎。皇帝眷念夫妻之,一向是常來宮裏坐坐的,可是瑯分明覺得,那種悉已經漸漸淡去。往日那種把握不住的惶與無奈一重重迫上來,還是覺得不安。

皇後想著,還是恢複了如常淡定的笑容:“臣妾隻是為皇上著想。如今新年裏,各宮都盼著皇上多去坐坐,譬如怡貴人、海常在和婉答應。”

皇帝凝神片刻,笑道:“朕知道,無非是慧貴妃子弱,朕多去看了幾次,皇後總不是吃醋吧?”

皇後盈盈著皇帝的眼睛,直視著他:“臣妾是這樣的人麽?不過是想六宮雨均沾而已。”

皇帝揚了揚角算是笑,撇開皇後的手道:“既然如此,朕去看看海蘭,皇後就歇著吧。”

皇後看著皇帝出去,腳下跟了兩步,不知怎的,滿腹心事,便化邊一縷輕鬱的歎息。

到了正月初一那一合宮陛見,嬪妃們往慈寧宮參拜完畢,太後一盛裝,逗了幾位皇子公主,也顯得格外高興。太後又指著大阿哥道:“旁人還好,三阿哥尤其養得胖嘟嘟的,怎麽大阿哥倒見瘦了?”

大阿哥的母忙道:“大阿哥年前一個月就一直沒胃口,又貪玩,一個沒看見就竄到雪地裏去了,著了兩場風寒。”

太後臉一沉:“阿哥再也是主子,隻有你們照顧不周的不是,怎麽還會是阿哥的不是?下次再讓哀家聽見這句話,立刻拖出去杖刑!”

母忙訕訕地退下了。皇後見狀,忙引了二阿哥和三公主去太後膝下陪著笑了好一會兒,太後方轉圜過來。

嬪妃們告退之後,太後便隻留了皇帝和皇後往暖閣話。

福珈站在暖閣的幾邊上,接過宮遞來的香盒,親自在銀錯銅鏨蓮瓣寶珠紋的熏爐裏添了一匙檀香。看著嫋娜的煙霧在重重的錦紗帳間散開,便無聲告退了下去。

太後讓了帝後坐下,笑道:“聽最近宮裏出了不事,皇後都還應付得過來麽?”

皇後安然笑道:“後宮的事,兒臣雖還覺得手生,但一切都還好。”

太後的笑意在邊微微一凝:“可是哀家怎麽聽,皇後忙於應付,差點有所不及?由著們鬧完了鹹福宮又鬧養心殿,沒個安生。”

皇後臉上一紅:“臣妾年輕,料理後宮之事還無經驗……”

皇帝便道:“你沒有經驗,皇額娘卻有。”他含著笑意看向太後,“皇額娘,後宮的事,還勞您多指點著。有您點撥,皇後又生寬和賢惠,會做得更好的。”

太後道:“哀家有心頤養年,放手什麽都不管。可是皇後仿佛心有餘而力不足啊。這後宮統共就這麽幾個人呢,你還安定不下來,真是要好好學著了。”

皇後低著頭,一眼下去,隻能看見發髻間幾朵零星的絹花閃著,像沒開到春裏的花骨朵,怯怯的,有些不知所措:“回皇額娘的話,兒臣明白了。”

太後撚著手裏的枷楠香木嵌金壽字數珠,慢悠悠道:“滿宮裏這麽些人,除了宮人就是妃嬪,們見了哀家,是自稱奴婢自稱臣妾的。唯獨你和皇帝是不一樣的,你們在哀家麵前是‘兒臣’,既是孩兒,又是臣下。所以皇後,哀家疼你的心也更多了一分。”

皇後恭謹道:“是。”

太後微微閉眼,仿佛是嗅著殿檀香沉鬱的氣味。那香味本是最靜心的,可是皇後腔子裏的一顆心卻撲棱棱跳著,像被束著翅膀飛不起來的鴿子。抬眼看著太後,略顯年輕卻穩如磐石的麵孔在嫋嫋升起的香煙間顯得格外朦朧而渺遠。好像時候隨著家裏人去廟宇裏參拜,那高大莊嚴的佛像,在鮮花簇擁、香煙繚繞之中,總是讓人看不清它的模樣,因而心生敬畏,不得不虔誠參拜。

皇後一直對太後存了一分散漫之心,隻為知道,當日遷宮的風波,種種起因,不過是因為太後並非皇帝的生母親。卻從未想到,這樣與世無爭安居在慈寧宮的深宮老婦,會突然這樣警醒,字字如鋒刃挑撥著的神經。嗬,是失策了,以為自己是六宮之主,卻不承想,這個在紫城深苑朱壁裏浸了數十年的婦人,才是真正的六宮之主。

太後的聲音不高,卻沉沉耳:“哀家疼你,卻也不能不教導你。皇後,你失之急切了。”

皇後上一凜,隻覺得後頸裏一涼,分明是有冷汗迫而出。這可是冬日啊,滴水冰的冬日,居然沁出了汗珠。隻得道:“臣妾恭聽皇額娘教誨。”

“你要節儉,哀家隻有誇你,不能指摘你。可是皇後,你厲行節儉是不錯,但也要顧著後宮和皇上的麵。康雍盛世近乎百年,國庫盈,百姓安居樂業。年節下命婦大臣們朝見的時候,不能看著他們心目中住在紫城裏的高高在上的妃嬪主子們穿得還不如他們。臣民對咱們可以敬畏,可以崇拜,卻不能有一輕慢之心。就譬如廟裏的菩薩,沒了金,沒了紫檀座,百姓們還能虔誠拜下去麽?他們隻會,寒酸,太寒酸。”

皇後滿頭冷汗,已經不出話來了。太後繼續道:“再者皇上膝下才這幾個皇子,正是要開枝散葉為皇家綿延子嗣傳承萬代的時候,你讓嬪妃們一個個打扮得跟剛關的人似的,你讓皇帝願意睜開眼看誰?人的心思不落在打扮自己上,自然就隻盯著別人去了,後宮裏也不安寧起來。因失大,皇後,你實在太不上算!”

皇帝見太後的口吻中帶著不容置疑的沉穩,而皇後早已麵紅耳赤,不得賠笑:“皇額娘教訓得是,皇後有皇額娘這般耳提麵命,應當不會再有差錯了。”

太後微笑道:“皇後聰明賢惠,自然是一點就通。可是皇後,你知道你眼下最要的是什麽?”

皇後已經無力去想,隻道:“請皇額娘指教。”

“你膝下已經有了一個公主和一個皇子。但,這是不夠的。你還年輕,又是中宮,應該讓後宮多些嫡出的孩子,把他們好好養長大。你駕馭嬪妃,怎麽樣都不為過,但有一點,那就是六宮平靜,讓皇上無後顧之憂。其餘的事,放在中宮都算不得什麽頂的大事。”

皇帝道:“那麽六宮的事……”

太後沉著看了皇帝一眼,慢慢撚著佛珠不語。太後的眼眸明明寧和如水,皇帝卻覺得那眼神猶如一束強,徹頭徹尾地照進了自己心裏。他明白了太後的意思,斟酌著道:“那麽六宮的事,由皇後關照著,每逢旬日,再揀要的請示皇額娘,如何?”

太後笑著理了理襟上的玉墜子流蘇:“皇上的意思,自然是好的。隻是慈寧宮清靜慣了,皇上不肯讓哀家清閑了麽?”

皇後立刻明白,恭聲道:“是臣妾有不足之,還請皇額娘多多教導。”

太後笑了一聲:“好吧。那就如皇帝和皇後所願,哀家就勞這副老骨頭吧。”瞥了皇後一眼,“至於你所行的節儉之策,務府那邊還是照舊,不許奢靡。嬪妃的日常所用也是如常,至於穿著打扮,告訴們,上用的東西照樣可以用,但不許多。一季隻許用一次就是了。”

皇後答應著,又聽了太後幾句吩咐,方才隨著皇帝告退了。

福姑姑見皇後與皇帝出去,方才為太後點上一支水煙,道:“太後苦心經營,終於見效了。”

太後長歎一聲:“你是覺得哀家不該爭這些?”

福珈低首道:“太後思慮周全,奴婢不敢揣測。”

太後舉著烏金煙管沉沉磕了幾下:“哀家若是不費這點心思,慈寧宮除了點卯似的來請個安,哀家也要了無人理會的老廢了。哀家了老廢不要,哀家還有一位親生的淑公主,若不靠著哀家,來日和哀家的端淑公主一樣被指婚去了準噶爾這樣的偏遠之地,哀家卻連個置喙之地也沒有了。而且皇後母家的富察氏,原是滿洲八大姓之一,皇後又好強,一旦了大氣候,如何還有哀家的立足之地呢?”

福珈歎道:“素日皇後雖也常來,但奴婢看今日這個神,方是真正服氣了。奴婢冷眼瞧著今日來請安的嬪妃,嫻妃仿佛比往日得意多了,想是皇上又寵了。”

太後微微一笑:“上回咱們用的人用的心思,不就為了這個麽?慧貴妃好駕馭,嫻妃卻是個有氣的。有在那兒得皇上的歡心,皇後才沒工夫盯著中宮的權柄,咱們才騰得出手去!”

福珈會心一笑:“那也因為,太後挑了個可意的人兒,才做得太後的代啊!”

皇後回到宮中,已生了滿心的氣,路上卻一也不敢出來。隻到了寢殿中關上了大門,隻剩了蓮心和素心在邊,方冷下臉來道:“自先帝離世後,皇太後一直不問世事,這回的事,你們覺得是誰去太後麵前嚼舌了?”

蓮心啐了一口道:“自然有那得了便宜還賣乖的!”

素心看了一眼:“你也覺得是嫻妃……隻是太後一向不喜歡烏拉那拉氏,怎麽肯聽的?”

皇後冷笑道:“嫻妃自然嫌隙最大,但別人也不能沒有了。原以為後宮裏清靜些了,稍不留神對著你笑的都能齜出牙來冷不丁背後咬你一口。”

素心擔心道:“那娘娘如何打算?”

“打算?”皇後微微一笑,“太後要宮裏別那麽儉省,要們打扮得喜興些漂亮些,那都無妨。們奢華們的,本宮是皇後,是中宮,不能和們一樣狐奢華,自然還是老樣子。”

蓮心笑道:“也是。們越爭寵,越顯得娘娘沉穩大氣,不事奢華,才是六宮之主的風範。”

皇後哢地折下連珠瓶中的一枝梅花:“至於皇太後要本宮旬日回話,本宮就回吧。後宮裏能有多了不得的大事?皇太後聽閑話,本宮就慢慢給聽。可有一句話,皇太後的是對的。”

蓮心問:“什麽?”

“本宮是中宮,中宮隻有一兒一,是太了。”皇後沉道,“二阿哥在咱們眼裏是金尊玉貴的苗子,可落在別人眼裏,怕是恨不得要折了他才好呢。所以中宮的孩子,自然是越多越穩當。”

素心雖然擔心,上卻笑道:“中宮權柄外移,未必是好事,也未必是壞事。娘娘有太子在手,便什麽都不必怕了。”

皇後淡淡一笑:“是啊,要本宮落得清閑,本宮就清閑片刻吧。再有什麽事兒,也不是本宮這個六宮之主的責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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