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傳》第二十七章 對食

皇帝站起,往東暖閣去:“把朕常看的《春秋》拿來,朕去看會兒書,你洗漱完了再和你話。”

如懿欠答了“是”,阿箬又伺候著如懿添了一碗湯。西暖閣裏燭火通明,越發襯得阿箬一張俏臉歡喜得麵若桃花。

如懿笑著一眼,低聲嗔道:“快把你那喜眉喜眼藏起來,皇上瞧見了,難免要覺得你沉不住氣。”

阿箬臉,不好意思道:“真藏不住了麽?”

如懿笑道:“是呀是呀。不過你可記著,你阿瑪隻要用心,有的是前程,你也能有個好的將來。但是千萬別得意忘形,要都傳開了,怕別有用心的人惦記上。”

阿箬忙答應著下去了。

這一晚,皇帝自是宿在如懿這裏不提。

到了深夜時分,太監自是守在寢殿外守夜,阿箬出來看了一圈,見寢殿裏都睡下了,便吩咐宮人們滅了幾盞宮燈,自行散去歇息。

阿箬回到自己屋裏,看著房間的陳設雖是宮所住,但比綠痕們所住的好了不止十倍,自是因為自己家中爭氣,又是如懿的陪嫁緣故。而以後阿瑪步步高升,自己的來日更是有得指了。這樣想著,阿箬越發得意,一進門便在銅鏡妝臺前坐了,慢慢洗了手卸了妝。自鏡中見惢心隻專心鋪著床被,便瞥著惢心道:“雖然我與你都是伺候主的宮,但今日皇上的話你也聽見了。從今往後,我與你便更是不同了。”

惢心向來不與爭執,隻謙和笑道:“恭喜姐姐了,娘家有這樣大的喜事。”

阿箬蘸了點杏花撲臉,仔仔細細地著道:“這杏花就是好,拿杏花子兌了珍珠末細研的,撲在臉上可養人了。是我阿瑪特意從外頭捎給我的。”眼角帶了倨傲的風,斜眼看著惢心道,“其實阿瑪這樣兒地做什麽,平日裏主賞我的東西也不了。”

惢心理著床帳上懸著的流蘇與荷包:“主自然是疼姐姐的了。”

阿箬微微頷首,取下發髻間點綴的幾朵嵌珠絹花,倚著手臂道:“主疼,我阿瑪也爭氣,以後你更要有點眼。咱們雖住在一起,但上下有別。我是旗籍出,你卻是兩百錢買回來的。以後這房裏的打點,便是你的事了。”

惢心理著杏紅流蘇的手指微微一,旋即道:“知道了。”

阿箬點點頭:“出了一的汗,難死了,你去打水來給我子吧。還有,拿艾草好好熏熏,別讓蚊子半夜咬著我。”

那本是底下丫頭做的事,阿箬雖平時霸道些,也不至於如此使喚。惢心隻覺得手裏膩膩的,著那荷包也冷的。大約真是熱,手上的汗都冒出來了吧。惢心答應著,便也去了。

第二日晨起皇帝便要去早朝,如懿早早服侍了皇帝起,便提醒福子去喚了永璜起床預備著去尚書房讀書。皇帝正要走,如懿心念一,含笑道:“皇上的發辮有些了,左右離上朝的時辰還早,臣妾替皇上梳梳頭吧。”

皇帝微微一笑,坐到鏡前道:“從前在潛邸的時候你倒是經常替朕梳頭,如今也疏懶了。”

如懿笑道:“臣妾倒想勤謹,隻是皇上登基後儀容半分也不鬆懈,臣妾倒是想著,隻那頭發不肯給臣妾機會罷了。”

皇帝笑著擰了擰的臉頰:“越發會玩笑了。”

如懿取過犀角梳子,將皇帝的頭發梳得鬆散了,一點一點仔細地篦著。皇帝看著蘸取篦發的花水,便問道:“你這篦發的是什麽水?不是尋常的刨花水麽?”

如懿笑道:“刨花水有什麽好的?臣妾不喜歡那味道。這花水裏加了薄荷、烏、苦參、當歸、何首烏、幹薑、皂角、麻、桑葚子、榧子、核桃仁、側柏葉等幾味藥,收了冬日梅花上的雪水和榆花水兌著,又用茉莉和梔子調香,除了香氣宜人淡雅,經常用來蘸了梳頭,可以養溫腎,使頭發烏黑健旺。”

皇帝笑起來別有溫雅之風:“原以為你用東西細講究,原來講究都在這裏頭。”

如懿為皇帝束好辮發,將辮梢上的明黃纏金穗子、翡翠八寶墜角一一結好,才笑道:“兒家的心思也就弄這點巧罷了,不比皇上中的經緯地。”

皇帝看著手中的犀角梳子:“朕記得這把梳子你用了許多年了,你看犀角周的包漿幹淨瑩潤,大約是你兒家時就用了吧。”

如懿惜地著梳子:“臣妾喜歡可以長久的東西。”

皇帝握住的手,滿麵皆是春笑影,越發顯得神高澈:“人家都是白頭到老。朕整日用你的花水梳頭,豈不是與你總是黑發到老,不許白頭了?”

庭院中開了無數雪白的梔子花,那素華般的荼蘼脂澤如積雪負霜,滿盈冰魄涼香。如懿溫睇他一眼,半是笑半是嗔,那欣喜卻化作眼底微盈的淚:“皇上慣會笑話臣妾。”

皇帝含了幾許認真的神氣,道:“朕隻長你七歲,歲月雖長,但慢慢攜手同行,總有白發齊眉、相攜到老的時候。”

如懿鼻中微酸,眼中的熱更盛,宮中的子那樣多,就如庭院裏無盡的梔子花,前一朵還未謝盡,後一朵的花骨朵早已迫不及待地開了出來。他們的人生還那樣長,皇帝不過二十六,自己也才十九。往後的路上還不知有香花幾許,蜂縈蝶繞。可是此時此刻,這份真心,已足夠讓

心中的如雲波伏起,含笑含淚:“到時候臣妾皮鶴發,皇上才不願意看呢。”

皇帝道:“你是皮鶴發,朕何嚐不是?這才是真正的相看兩不厭。”

如懿手延上皇帝的肩,頭抵在他頸間,聆聽著他心脈脈脈地跳,仿佛是沉沉的承諾。良久,終於以此心回應:“隻要皇上願意,臣妾會一直陪著皇上走下去。多遠,多久,都一直走下去。”

皇帝笑著吻了吻的臉頰,忽而咬住的蝴蝶珍珠耳墜:“隻不算。朕要你拿一樣東西來應。”

如懿滿麵紅,推了皇帝一把:“什麽?”

皇帝豎起食指噓了一聲,在耳畔道:“你看鏡子裏,朕與你雙,影也雙。”

如懿了一眼鏡中,泥金的並蓮花連理鏡,花葉脈脈,皆是對。如懿嗤地一笑:“臣妾想到了,自然會給皇上。”

皇帝不肯輕易放過:“可不許賴。”

如懿點點頭,看著一分一分亮起:“皇上快起駕吧,別晚了。”

正巧外頭敲門聲響,是永璜稚的聲音在外頭喚道:“母親。”

如懿忙開了門,正見阿箬和福子一個拉著永璜,一個替他背著書籍。永璜進來恭恭敬敬請了個安:“給皇阿瑪請安,給母親請安。”

如懿忙扶了他起來,憐惜地替他攏一攏頭發:“睡得頭發有些蓬了,母親替你梳一梳再走。”罷便取過梳子替永璜梳好了。

永璜眨了眨眼睛,一副謀得逞的快樂:“母親,兒子是故意蓬了頭發,這樣您就會替我梳了。”

皇帝在一旁看著,也不覺生了子之意:“你母親的手很,梳頭發很舒服是不是?”

永璜用力點了點頭,一臉幸福地拉住皇帝的手勾了勾。皇帝心下憐,牽過永璜的手道:“皇阿瑪要去早朝了。不過還早,你跟著皇阿瑪一起,皇阿瑪今先送你去尚書房見見你的師傅,好不好?”

永璜眼裏閃過一雀躍,很快沉穩道:“兒子多謝皇阿瑪。”

皇帝出門前,著相送的如懿道:“有件事朕先告訴你。玫常在的孕是朕登基後的第一胎,朕很高興,所以打算封為貴人。”他湊近如懿的耳邊,語不傳六耳,“但朕更盼著你,男孩孩朕都喜歡。”

如懿麵上燒得滾燙,卻不敢出半分神來,隻得極力自持道:“臣妾恭送皇上。”

永璜攥住皇帝的手走了出去,一路絮絮著:“皇阿瑪,兒子已經能把《論語》都背下來了……”他著,回頭朝如懿眼睛,跟著皇帝出去了。

阿箬送到了宮門口,複又轉進來,笑意滿麵:“大阿哥可真是聰明,一點就通。能有皇上親自送去尚書房,以後大阿哥再不會委屈了。”

如懿兀自微笑,忽然目落在阿箬上,逡巡不已。阿箬被如懿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不安地鬢角和袖口,強自微笑道:“主這麽看著奴婢,是怎麽了?”

如懿的目失去了溫和的溫度,冷然道:“你這打扮,都快趕上皇上新封的秀答應了。隻是秀答應臉上的坦然倨傲之也沒有你的多。”

阿箬有些訕訕的,著袖口的櫻桃紅纏枝繡花,那花一定是讓宮拆了了拆忙活了許久才的,每一瓣繡花裏都點著玉的蕊,配著雙數的翠葉,落在翠料上,十分鮮亮。阿箬的繡花鞋上也繡了滿幫的花朵,宮的鞋原可繡花,但求素淨。阿箬卻是藍的繡鞋上綴滿了胭脂的撒花朵兒,唯恐人看不見似的,映著一把青間點綴著的同絹花並燒藍嵌米珠花朵,越發奪目。

如懿蹙眉道:“你進宮時就知道宮訓,宮著打扮要樸素,話行不許輕浮。尤其是穿打扮,得像寶石玉一樣,由裏往外出潤澤來。你看你穿點翠的,像個彩珠玻璃球一樣,隻圖表麵彩做什麽?”

阿箬的臉紅了蝦子,囁嚅道:“奴婢也是為主高興,所以打扮得鮮亮些。”

如懿對鏡梳通了頭發,由著惢心盤起飽滿的發髻,點上幾枚翠翹為飾,又選了支簡素的白玉珠釵簪上,方道:“你是為我高興還是因為你阿瑪的功勞為自己高興?你在延禧宮裏是最有份的宮,和惢心是一樣的。隻是你得明白,份不是靠飾出格來換取的。”見阿箬出幾分窘,隻角不話,隻得緩和了語氣道,“尤其是皇後不喜歡宮中奢華,如今雖然比從前寬鬆了些,嬪許用金飾了,但宮打扮得出格,必是要責罰的。”

阿箬看如懿神寬和了些許,才嘟囔著:“奴婢也是知道自己和旁人不一樣了,又是近伺候主的,所以才……”

如懿見如此不知事,不覺懊惱:“除去正月和萬壽節外,宮是不許穿紅的。你看看你的裳和鞋子,若是被外頭人看見,指不定就要挨竹板子。挨竹板子,疼是事,丟人是大事,讓執法的太監把服一子褪下來,一點麵不留,臊也得臊死。”

阿箬嚇了一跳,忙跪下道:“奴婢隻是高興,沒想那麽多。主,奴婢……”

如懿揀了一副玉葉金蟬佩正要別上領口,看那個樣子,不覺生煩,嗬斥道:“趕了去,這裳鞋,不到年節不許再穿!”

阿箬慌不迭下去了。如懿看了惢心一眼:“如今有些家世,越發輕狂了。你和一塊兒住著,也提點著些。”見惢心隻是默然,不覺苦笑,“是了,那個子,我的話都未必全聽,何況是你呢?你不的氣就是了。下去吧。”

惢心回到房中,阿箬隻穿著中,正伏在妝臺上哭。了下來橫七豎八丟在床上,像一團得稀皺的花朵。阿箬聽見進來,忙了眼淚賭氣道:“惢心,你實話,我這樣穿明明很好看是不是?”

惢心笑道:“是很好看,隻是……”

“隻是主覺得我太好看,怕搶了的風頭罷了。方才我送大阿哥去主寢殿,看見皇上和主在照鏡子,那鏡子裏落進我半個影,我也沒覺得礙了誰的眼。沒想到主就覺得我礙眼了。”嗚咽著氣憤道,“明明我這樣打扮了出去的時候問過你,你也不覺得太僭越的。”

惢心著恰到好的笑容:“是是是,我是想,姐姐以後不在皇上來的時候這樣打扮,就萬無一失了。”

阿箬方才破涕為笑,換了裳出去了。

如懿趁著無人在旁,便打開底的描金紅木箱子,一層層翻起薄紗堆繡,有一樣舊年的事赫然出現在眼前。那還是初嫁的時候,新婚才滿三月,自然無事不妥當,無事不滿意。閑來相伴他讀書的時候,嗅著邊沾染了墨香書卷香的空氣,一針一針繡下滿心的憧憬與幸福。

彼時才學會刺繡,笨手笨腳的,所以一方打了櫻絡子的絹子上,隻繡了幾朵淡青的櫻花,散落在幾顆殷紅荔枝之側,淡淡的紅香,淺淺的翠濃,不過是兩個名字的映照:青櫻,弘曆,相依相偎。繡好的時候,也不敢送出手,怕惹他笑話,終究還是塞了箱底。如今想起來,除了這個,自己所有,除了,無一不是他的。唯有那份稚拙的真心,經時未改,長存於此。

想了想,拿過一個象牙鏤空花卉匣封了,喚了三寶進來道:“等皇上下了朝,送去養心殿吧。別人看見。”

三寶答應著去了。如懿伏在窗下,看著瑩白的梔子花開了一叢又一叢,無聲無息地笑了。

日子過得極快,好像樹梢上蟬鳴噝噝,荷塘裏藕花初放,這一夏便過去了。玫貴人因著孕而獲晉封,一時間炙手可熱。人人都想著無論生男生,因著這寵,皇上也勢必對這孩子青眼有加。

永和宮這般熱鬧,鹹福宮也未清靜,慧貴妃一心一意地調理著,隔三差五便要請太醫診脈調息,又問了許多民間求子之法,總沒個安靜。這樣過了七夕便是中元節,然後秋風一涼,連藕花菱葉也帶了盛極而衰的蓬氣息,像要把整個夏最後的熱都燃燒殆盡一般,竭盡全力地開放著。

眼看著快到中秋,長春宮也忙碌起了蓮心的婚事,雖是宮太監對食,然而皇後卻極重視,事事過問,宮人們無一不讚皇後賢惠恩下,連宮都這般重視。八月十五的節慶一過,十六那日眾人便忙碌了起來。對食是宮人們的大事,意味著此風一開,便有更多的寂寞宮人可以獲得恩典,相互藉。因著蓮心與王欽都在宮中當差,所以在太監們所住的廡房一帶選了最東邊、離其他太監們又遠的一間寬敞屋子做了新房。

這一日黃昏,嬪妃們隨著皇後一同在長春宮門外送了蓮心。皇後特意給蓮心換了一紅裝,好好打扮了,慈和道:“雖然你是嫁在宮裏,但兒家出嫁,哪能不穿紅的?”

皇後此言一出,眾人又是嘖嘖稱讚皇後的恩德。蓮心含淚跪在地上,王欽跟著跪下了,千恩萬謝道:“多謝皇後娘娘恩典,奴才一定會好好疼蓮心的。”

皇後含笑道:“這話就是了。雖然你們不是真夫妻,但以後是要一世做伴的,一定要互相尊重,彼此關,才不枉了本宮與皇上的一片心意了。”

蓮心似有不舍,抓著皇後的袍角磕了三個頭,淚汪汪的隻不撒手。慧貴妃笑道:“蓮心果然知禮,民間婚嫁就是這般哭嫁的,哭一哭,旺一旺母家,你就當是旺了皇後了。”

皇後彎下腰,手勢雖輕,卻一下撥開了蓮心的手,溫婉笑道:“好好去吧,別忘了本宮對你的期許就是了。”

素心忙笑著道:“恭喜蓮心姐姐。以後便是王公公有心照顧了。”

王欽利索地扶過蓮心,拉著一步一回頭的,被一群宮太監簇擁著去了。

如懿自長春宮送嫁回來便滿心的不舒服,卻無半點睡意。好容易哄了永璜睡著,便支著腮在燭下翻看一卷納蘭的《飲水詞》。

惢心端了一碗紅棗銀耳湯來,道:“皇上叮囑了每日早起喝燕窩,臨睡前用銀耳,主快喝了吧。否則皇上不知怎麽掛心呢。”

如懿頭也不抬道:“先放著,我先看會兒書再喝。”

惢心將蠟燭移遠了些:“主看什麽這麽神?心燭火燎了眉。”

如懿緩緩道:“飛絮飛花何是?層冰積雪摧殘。疏疏一樹五更寒。他明月好,憔悴也相關。最是繁搖落後,轉教人憶春山。湔夢斷續應難。西風多恨,吹不散眉彎。”慨然心,“難為納蘭容若侯門公子,竟是這般相重夫妻之。綠①悼亡,無限哀思。”

惢心舀了舀銀耳湯道:“主,今日是蓮心出嫁的好日子,你看這個,好不應景。”

如懿失笑道:“是了。要讓貴妃知道,必是以為我在咒蓮心呢。”

兩人正笑著,阿箬點了艾草進來放在角落熏著,又換了景泰藍大甕裏供著的冰。阿箬替如懿抖開紗帳,往帳上懸著的塗金縷花銀熏球裏添上茉莉素馨等香花,取其然之氣熏這繡被錦帳。花氣清雅旖旎,在這寂靜空間中縈紆旋繞。忽然靜夜裏不知何傳來一聲尖厲的喊,仿佛是誰了最痛苦的酷刑一般,那喊聲穿破了寂靜的夜空,迅速刺向深夜寧靜的宮苑。

如懿一時沒反應過來,隻以為自己聽岔了。正要話,又一聲聲嘶厲響起,帶著淒厲而綿長的尾音,很快如沉進深不見底的大海一般,無聲無息了。

三人愣了半晌,阿箬怯怯道:“那聲音,好像是從太監廡房那兒傳來的。”遲疑著道,“應該不會錯,咱們延禧宮離那兒最近了。”

惢心靜靜挑亮了燈火,低聲道:“這聲音像是……”

阿箬眼睛一亮,帶著的笑容:“蓮心!”

次日清晨,如懿被照進寢殿的金斑照醒,無端便覺得上沁了一層薄薄的汗意。到了初秋尚有暑意,如懿迷蒙地躺著,看著惢心和綠痕進來卷起低垂的竹簾,又端了新的冰進來,將榻前景泰藍大甕裏供了一夜漸漸融化的冰都換出去了。臥在床上,下的水玉涼簟細地硌著打著水墨山水的薄綾扇,聽著細的水珠順著那些巨大的冰雕漉漉沁下去,泠泠的一滴輕響。兀地想到昨夜那兩聲驚破了靜寂的淒楚喊,仿佛蘊著極大的無助與痛楚。如懿微微一想,便忍不住自驚悸中醒轉。

起來梳洗的時候如懿還有些怔怔的蒙昧,惢心一邊替梳頭,一邊道:“昨傍晚燒了滿的火燒雲,今起來那太紅悶悶的,等下怕是要下雨呢。等下了雨,就涼快些了。”

如懿道:“等下去長春宮請安,備著傘吧。”

惢心答應了一聲,去外頭準備了,便和阿箬陪著如懿往長春宮走。

蓮心雖是新婦,一早也在長春宮中伺候了。眾人見穿著平素的宮裳,隻是發髻間多了幾朵別致絹花,喜盈盈的,神倒是平靜如常。嬪妃們賀了幾句“恭喜”,又各自備下了一點賞賜贈。蓮心一一謝過,便安分地隨在皇後邊。

皇後含笑飲了口茶,瞥見手上新戴著的一個玉鐲子,便道:“看你這個打扮,想來王欽待你極好。”

蓮心臉上一呆,了幾分淒苦之,很快如常笑道:“托皇後娘娘的洪福,一切都好。”

皇後極高興:“這便好,也不枉了本宮一番心意了。”喚過素心,取出一雙銀鎏金福壽雙簪子捧在錦盒中,“主們都送了你不東西,本宮是你的主子,也不能薄待了你。這雙簪子便送你吧,希你和王欽也福壽雙安,白頭到老。”

蓮心上一個激靈,像是高興極了,忙屈謝過。

眾人請安過後便一同出來。怡貴人笑盈盈道:“皇後娘娘慈心,對下人們真是好。”

嘉貴人亦道:“蓮心不過是個宮,即便指婚也未必能指到多好的人家,還不如嫁了王欽,也是一世的榮華呢。”

純嬪帶了幾分惋惜:“可惜了王欽是個太監,蓮心……”

嘉貴人不屑道:“太監是缺了那麽一嘟嚕好玩意兒,可是缺了怕什麽?蓮心嫁到外頭,一旦有點好歹,那是貧賤夫妻百事哀。還不如守著宮裏的榮華呢。”

純嬪不好意思地啐了一口,秀答應聽得直接,紅著臉笑得捂住了:“這話也就嘉貴人敢了,咱們是想也不敢多想。”

玫貴人原走得慢,聽到這兒忽然站住了腳道:“各位姐姐難道昨晚沒聽見什麽聲音麽?”

怡貴人睜大了眼睛,神神道:“難道……玫貴人也聽見了?”

玫貴人含了一縷的笑意:“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聽岔了,恍惚聽得太監廡房那兒傳來兩聲人的喊。”

怡貴人連忙拉住了道:“我也聽見了。但我的景宮在妹妹的永和宮後頭,聽得不大清楚,還當是風吹的聲音呢。”

玫貴人笑著揮了揮絹子,見眾人都全神貫注聽著,越發低了聲音道:“我的永和宮在嫻妃娘娘的延禧宮後頭,照理延禧宮離太監廡房那兒最近,該是聽得最清楚了。”

阿箬忙興道:“的確是……”

如懿立刻打斷道:“的確是我們已經睡了,沒有聽見。”

怡貴人便有些悻悻的:“那個時候還不算太晚,嫻妃娘娘不肯就罷了。”隻打量著阿箬,“阿箬,你伺候嫻妃娘娘,肯定睡得晚。你可聽見了?”

阿箬含糊地搖了搖頭。海蘭道:“姐姐們別瞎猜了。即便有什麽靜,那太監的喊聲,也和人的聲音差不多。”

玫貴人笑道:“太監就是太監,人就是人,這點總還是分得出來的。你們想,太監廡房那兒會有什麽人呢?莫不是……”

純嬪忙念了句佛,歎道:“可不能胡,這是皇後娘娘莫大的恩典。咱們這麽揣測,可是要惹皇後娘娘不高興的。”

嘉貴人哧哧笑道:“現在已經離了長春宮了。再了,難道許喊,就不許我們議論麽?我倒想知道個究竟,蓮心為什麽會喊起來的?”低了聲音,笑得像一隻竊竊的鼠,“即便沒見過男人,見個太監,也不必高興這樣吧?”

玫貴人皺了眉頭,拿絹子耳朵:“阿彌陀佛,還當是什麽聲呢,夜裏聽著怪瘮人的!像了酷刑一般!嚇得龍胎都在我腹中了兩下,差點便要傳太醫了。”

怡貴人立刻附和道:“玫貴人聽得沒錯,得可淒厲了。我還當是夜貓子呢。”

嘉貴人不解道:“太監能有什麽本事,便不願,還能怕那樣?”

純嬪聽著不堪,便道:“嘉貴人出朝鮮,便不知道這個了。前明的時候閹宦橫行,多見不得人的髒東西都有呢。”

秀答應忽然詭一笑,招了招手示意眾人靠近道:“可不是!從前明朝的大太監魏忠賢,便耍盡了那些見不得人的手段,和皇帝的母客氏對食。後來還弄死了好幾個宮呢。”

嘉貴人驚詫道:“這也有死了人的?”

秀答應點頭道:“可不是!有些有錢的太監在外頭娶了做老婆的,娶一個弄死一個,連都架不住,何況一般人!”

如懿實在聽不下去,腳下步子略快,與海蘭拐了彎便進了長街,不與們再閑談。正疾步走著,忽然聽得後一聲喚:“嫻妃娘娘留步!”轉頭竟是蓮心,捧著一方絹子急急趕上來道,“嫻妃娘娘,您的絹子落在長春宮了。皇後娘娘奴婢給您送過來。”

注釋:

①綠:《綠》是《詩經》中一首有名的悼亡詩,本詩表達丈夫悼念亡妻的深長。詩人目睹亡妻,備生傷,由此浮想聯翩。由而聯想到治,惋惜亡妻治家的能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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