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公案》第一百七十五章

黃稚娘的被抬公堂,黃莧莧跪在旁側,泣不聲。

看守稟報,黃稚娘一直被單獨關押在牢房,把守嚴。除卻看守及送三餐的獄卒,絕無任何人接。黃稚娘起初喊罵不絕口,又用頭撞牆,他們怕尋死覓活,一直都綁著。黃稚娘整又哭又笑,又罵又唱,累了就睡,睡醒了接著鬧。今沒有靜時,他們還以為是黃稚娘又累了睡著了。沒想到送飯時,一開門,發現地躺著,已經沒氣了。

馮邰端坐公案後,臉鐵青。

他著仵作詳細驗看過首,確實無中毒等被謀害跡象。係心竭力衰而亡。

黃稚娘有瘋病,大喜大怒,癲厥而亡,也算合理。

馮邰的視線掠過上首端坐的懷王,懷王側的雲毓,落到堂中。

“案犯黃莧莧,你母雖已死,但綁擄謀害皇子及蘭侍郎公子,罪尚未償,你為從犯,更需承罪。”

黃莧莧哽咽匍匐,堂外突然響起一個聲音:“不是從犯。”

馮邰一頓,啟檀進公堂,蘭徽在門檻外猶豫了一下,也跟了進來。

堂中一時寂靜,黃莧莧抬起布滿淚痕的臉,向啟檀。啟檀卻不看,徑直走到大堂正當中,昂然站定。

不是從犯。當時帶我們兩個去家,並不知道娘會害人。後來因為幫忙,我們兩個才能逃掉。上的傷還是因為幫我們兩個,被娘打的。”

蘭徽跟著點頭。

馮邰擰眉:“可……”懷王含笑側:“馮卿啊,既然有證詞,這姑娘不但無罪,還有救駕之功,就放了吧。”

馮邰端坐回案後,又一拍驚堂木:“帶順安縣北壩鄉鄉長鞏鄴夫婦。”

鞏鄴夫婦隨衙役堂跪下,馮邰俯視其頭頂。

“十幾年前,汝子汙民婦黃氏,已被緝拿。你二人當問欺瞞協從之罪。本府念你二人年老,可免去牢獄,但令你二人將黃莧莧帶回,好生養。”

鞏鄴夫婦連連叩首應承,黃莧莧卻膝行兩步,向堂上磕頭:“稟府尹大老爺。民願替母承過,求大老爺判民有罪,我願為奴為婢,隻求大老爺開恩,讓我娘土!求大老爺開恩。”

馮邰厲一喝:“大膽!公堂威嚴,豈能如市井集市,由你討價還價?罪婦黃稚娘,綁擄謀害皇子,罪本當淩遲,隨死,罪不可!”

黃莧莧仍連連叩首。

馮邰又一擊驚堂木:“退堂!”

衙役將哭求的黃莧莧拖出堂外,鞏鄴夫婦拉走,哭扯一團,啟檀站在廊下,遙遙看了看那方,轉向懷王:“皇叔,我被那瘋婦抓著時,也頂撞過我,不妨就把調到哪個地方當奴婢,好好治一治。”

懷王一笑,他頭頂:“這姑娘去了祖父母家,確實過不上好日子。但公堂之斷,不可擅改之。”

啟檀鼓了鼓腮。

張屏退出公堂,抬眼見蘭玨牽著蘭徽立在不遠,蘭徽向他行禮:“張先生!”

張屏正要迎上,後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張知縣。”

張屏回,向馮邰施禮,馮邰簡潔道:“來。”

張屏默默隨馮邰到了後院務事廳,馮邰坐到桌後,揮手命隨侍取過一本冊子。

“案子已結,本府將整擬文書上稟朝廷。此一係案中,你不安職守,目無綱紀,擅斷妄為,計犯九大過十四過,共二十三條。本府會一一詳細記錄,並報於吏部,記考功卷宗。當有何責罰,你這頂上烏紗該不該摘,待本府上稟後,由朝廷定奪。”

張屏低頭:“下,知道了。”

馮邰微微瞇眼:“結果未出前,你便好好反省,勤懇務政。務必謹記,位,需時時刻刻盡忠職守。你乃知縣,而非刑房主事。心上要放的,是一縣民生。考功核紀,看的是此縣百姓是否安居樂業,而不是你拉出了幾個案犯。”

張屏一揖:“下,遵命。”

侍立在廊下的衙役同地看著張屏退出務事廳,走到院中。

張屏回到前院看了看,聽衙役蘭侍郎已隨同懷王回行館去了。縣衙中大部分人也被傳去了行館侍奉。張屏穿過寂靜的院落,獨自回到側廂看公文,門外人影一閃。

“阿屏,阿屏。”

張屏抬頭,無昧著門框探進半個子:“阿屏,我沒打擾到你吧,這屋裏我能進不?”

張屏立刻起,拖過椅子:“師兄。”

無昧進門:“噯噯,你別,我自己搬凳子。”又向外麵看了看,反手關上門,把手裏的提盒放在桌上。

“你累了這麽些,覺也沒補好,我給你帶點吃的過來。”

張屏看看提盒:“公務之,不能飲食。”

無昧啊了一聲,立刻把食盒從桌上提起,尷尬地笑笑:“阿屏,你看師兄啥也不懂,給你添麻煩了。”

張屏拉開門,牽住無昧的袖:“走,師兄,咱們去這邊。”

蘭玨好不容易從懷王告退,便又折回縣衙。

這幾各種雜事,他一直未能當麵張屏就蘭徽之事道謝。繞過屋角,遙遙卻見張屏與無昧一道往後院去,蘭玨停住腳步,喚住要去通報的衙役,微微笑道:“休告知張知縣,本部院稍後再來。”

張屏帶著無昧繞到縣衙後院花園的紫藤棚下。棚下有一張石桌,幾個木樁做的凳。張屏吹吹桌麵,從無昧手中接過食盒放在桌上。無昧四下看看:“阿屏,這地方有些像咱們道觀後院的那個瓜棚子啊。”

張屏點點頭:“嗯。”打開食盒,裏麵滿滿一大碗榆錢麵魚。

無昧嘿然手:“阿屏你還記得不,那時候我背糧袋弄到雜麵,去樹上夠榆錢兒,咱倆就躲在瓜棚下,生火拿缸子燉這個,差點把棚子燒了。也沒擱油鹽,吃的可香了。不知道你現在還吃不。你這邊的榆錢可比咱們那邊的大,府宅邸裏的東西就是不一樣。”

張屏嗯了一聲,他當然記得,時候他個子矮又瘦,隻能幫師父做跑的活。師兄個子高,能去糧店扛糧包掙補,兜裏還常常裝點糧包裏下的雜糧回來。

張屏在跑的時候溜到茶樓窗戶下頭聽書,耽誤了事就被師叔罰,不能吃飯還要劈柴。到了黑,師兄就過來幫忙,帶東西給他吃。

道觀的院子裏有棵大榆樹,春大家就都去夠榆錢兒。師兄常捋了榆錢兒自己生火燉水,拿麵榆錢魚兒吃。被師叔逮到就挨打。

有一回,張屏和無昧一道被師叔抓,打狠了,師叔問還敢不敢。無昧哭著喊:“我就吃,我想我娘,我就要吃!”張屏才知道,師兄跟他不一樣,爹媽死的時候師兄已經記事了,但是越大就越忘,快連親娘的臉都記不清,就記得時候娘做榆錢魚兒,他跟爹坐在廚房門口的板凳上吃。

張屏端出碗,把勺子遞給無昧,拿起筷子:“師兄,咱倆一塊兒吃。”

無昧擺手:“我做的時候就吃了,這碗給你留的,快吃吧。”

張屏拿筷子在碗裏撥了撥:“這塊麵多的,我要。師兄,榆錢多的,給你。”

無昧咧咧,接過勺子,在板凳上坐下:“好。”

餘初師門,一應事務,均由師兄教導。

師兄為我講經,第一篇講《道德真經》之六十七章:我有三寶,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下先。

我其時心甚不屑,此經,我三四歲便可倒背,下所存注解,幾乎讀遍,何須你教?

師兄未責我之不恭,仍悉心教授。

今我憶師兄,當日形,便同時而現。

慈是對萬平等之慈;儉是任自然,樸實無為;不敢為下先,因世間皆自有其道,皆可為我師,萬有而無我,我何能為先也?

這是師兄的見解與秉持,是師兄教給我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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