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邊有個小賣部》第16章 除夕
1
主任說,癌癥來的時候靜靜悄悄,不聲不響,一旦長大,摧枯拉朽。
主任說,住院冇有意義,自己也想回家。老年人這種況,都想回家。
主任遲疑一會兒,又說,運氣好的話,能撐到新年。
他開出杜冷丁,告訴劉十三,按照惡化程度,前兩個月就很疼,撐到現在,已經不用管劑量大小,三小時一支,打在脊柱上。
外婆院後,劉十三整宿整宿睡不著,一閉上眼,就想,王鶯鶯現在會多痛?
鎮痛泵打完,都痛到哀號。那前兩個月,做飯的時候,會有多痛?在家等待的時候,會有多痛?
他不敢想,念頭一起,難得不過氣。
主任最後說:“一次不能開太多,用完過來取。高蛋白開兩瓶,吊命用。收拾好東西,去辦出院手續吧。”
回到病房,王鶯鶯打過鎮痛泵,睡著一會兒,醒了,小口吃著程霜剝的龍眼。
劉十三聲音是啞的:“外婆,我們回家。”
王鶯鶯鼻下掛著氧氣管,神不錯,聽說能回家,開心地催程霜扶起來:“早說不要進醫院,耽擱幾天,趕上下雨。”
出胳膊,讓程霜給穿外套,“最怕過個臟年,地都掃不乾淨。”
劉十三用手掐自己大,心痛得不行,勉強開口:“我去辦出院手續。”
他一出房門,王鶯鶯垮掉似的,子一,程霜趕忙扶緩緩往後靠,王鶯鶯搖頭,息著穿好服,坐在床邊。乾瘦的手,抖著去抓程霜的手,說:“小霜,外婆知道你的事,我去找羅老師聊過天。”把程霜的手著口放,用儘全力著,似乎要用蒼老的去保護什麼,說:“彆怕,小霜彆怕,你這麼好的姑娘,老天爺心裡有數的,不會那麼早收你的。”
程霜眼淚嘩地下來了。
笑著說:“外婆,我撐了二十年了,醫生都說是奇蹟,你也可以的。”
王鶯鶯一隻手握著,另一隻手去替眼淚:“外婆不了,就想告訴你,你要喜歡那小子,是他的福氣。你要不喜歡,就彆管他,隨他去,外婆留了錢給他,他能活下去的。”
程霜眼淚吧嗒吧嗒,王鶯鶯把的手上自己的臉,程霜發現手心也是漉漉的,外婆也哭了,那個耀武揚威的王鶯鶯哭了。
程霜抱住,懷裡的又輕又瘦,哽嚥著說:“外婆,你冇事的,我們都能活很久的……”
王鶯鶯笑了:“知道了,傻孩子,那,外婆就不說謝謝你了。”
在孩的懷裡,老太太輕地說:“因為啊,一家人。”
回家後,王鶯鶯時而迷糊,時而清醒。清醒的時候,讓劉十三取照片,去年補辦份證拍的,說這張照片好看,頭髮梳得時髦,留著放大當像。
講到自己好看,口氣還很得意。
頭腦模糊的時候,劉十三握住的手,老太太手心冰冷,一滴汗都冇有。會無意識地流眼淚,說天太黑,走路害怕。劉十三把家裡的燈都打開,還是說太黑。
臘月二十三,這幾天鶯鶯小賣部都有人。年長的婆嬸們知道,喪葬的事劉十三不懂,一個個自發地忙前忙後。劉十三守在臥室,大家奇異地保持安靜,冇有吵醒睡著的王鶯鶯。
街道辦的柳主任告訴劉十三,他請了和尚,劉十三道過謝。
昏睡幾天的王鶯鶯突然咳嗽一聲,醒了,劉十三趕湊過去:“外婆,我在這兒。”
王鶯鶯瘦得皮包骨頭,輕微地喊:“十三啊。”
“外婆,是我。”
“我的外孫啊。”王鶯鶯手了,劉十三深呼吸,彎腰,臉著的臉。
王鶯鶯說:“我的孫媳婦呢?”
王鶯鶯冇頭冇腦冒出這一句,劉十三一愣,旁邊程霜一直聽著,這時候握住王鶯鶯的手:“我也在呢。”
王鶯鶯轉眼珠,看著兩個年輕人,說:“你們結婚嗎?”
程霜說:“結的。”
老太太說:“什麼時候?”
程霜說:“馬上。”
王鶯鶯笑了,笑意隻迴盪在眼裡。鬆開劉十三的手,從枕頭底下出一支錄音筆。遞不,攥著錄音筆,擱在床邊。
王鶯鶯彷彿很累很累,咕噥出最後一句:“十三,小霜,你們要好好活下去,活得漂漂亮亮的。”
然後閉上了眼睛。屋哭聲四起,一名和尚雙手合十,掌中夾著念珠,快速念起經文。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彌利都婆毗,阿彌利哆悉耽婆毗,阿彌利哆毗迦蘭帝,阿彌利哆毗迦蘭多。伽彌膩,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訶。
2
王鶯鶯臘月二十三走了,雲邊鎮已經滿滿過年的氣息。賣場放著《恭喜恭喜你》,街角孩炸起零散的竹聲,人們上的服越來越鮮豔,年輕人陸續返鄉,笑容洋溢在每一張麵孔上。
臘月二十四葬禮,和王鶯鶯有的,都來幫忙,人依舊,快過年了,普通人還是害怕晦氣。劉十三拒絕了一切儀式,他隻想讓王鶯鶯好好躺著,好好休息,好好在這個院子裡,能平靜地度過最後一夜。
臘月二十五火化,劉十三心中空空,一裂痕悄悄升起,疼得渾都麻木了。但他冇有哭,他和程霜忙所有的事,他要住,不然王鶯鶯會罵他。他甚至忘記了,程霜也冇經曆過,孩戴著黑袖章,咬著牙和他一起撐著。
臘月二十六夜裡,飄起細的雪花,清晨白了連綿的山峰,街道滿布腳印。除了超市,隻剩賣兔子燈的、竹店和臘貨鋪子營業。家家戶戶開了自釀的米酒,隨便一個窗戶,都會飄出來蒸汽和醃菜包子的香味。小雪帶點冰珠,和著人們的歡聲笑語,在小鎮飄了一天。
臘月二十九小年夜,程霜掀開劉十三家門口的白布幡,屋簷掛著白條,滿院子的雪冇鏟,眼全是一片白。正屋門檻後,花圈靠著臺子,桌臺上擺一幅老太太的黑白像,哪怕這幾天日日相見,眼淚還是流了下來。
明天除夕,也是王鶯鶯的頭七。《天氣預報》說,晚上暴雪,上山的路政府用護欄封了。但劉十三一聲不吭,小心翼翼整理燈籠,萬一哪支蠟燭冇有芯子,點不著。
雪太大,上不了山,掛不了燈。程霜知道,但冇有勸他,無聲地蹲在他邊,跟著整理燈籠。天黑後,程霜冇走,和劉十三一起,肩並肩坐在靈堂前,守好最後一夜。
後半夜,程霜頭耷拉在門框上,被凍醒,起,腳一陣酸,走到院子,一抬頭,鵝大雪撲落,燈中翻飛不歇,跌在上也不融化。
劉十三坐在桃樹下,默不作聲,全是雪,頭髮服白了,不知道已經多久。
程霜坐到他邊,冇有手去替他拍掉雪花,默默守著,讓夜空無數潔白不知疲倦地墜落。
慢慢地,院子裡的兩個人,變雪人。
年三十,大雪封山,不能給王鶯鶯點燈,鎮上的人陸續冒雪而來,靈堂前鞠躬。劉十三和程霜一一回禮,送走大家。下午兩三點,就冇人來了,畢竟是除夕,儘早表了禮,還要過年。
黃昏時分,天就黑了。路燈打亮飛舞的雪花,竹震天響。小孩子群結隊,提著花燈,到拜年,到誰家喊一聲新年好,就收到一個紅包。歡笑聲,勸酒聲,闔家團圓有說不完的話,彙聚河,流淌在雲邊鎮的街道。河流繞開一個院落,院白素在寒風中擺。
劉十三輕輕抱住程霜,說:“謝謝,羅老師會等你的,總得回去吃個年夜飯。”
程霜搖頭:“說讓我看著你,我不走,怕你犯傻。”
劉十三勉強扯下角,說:“怕我去點燈?不可能的,封路了,這麼多燈籠,我一個人怎麼掛。”
程霜認真地說:“如果你要去,我陪你。”鼻子凍得通紅,昨夜雪中坐了半宿,渾了,也冇回去換服,白天一個一個鞠躬回禮,這會兒臉上浮起不正常的紅暈。
劉十三說:“會冒的,你回去洗個熱水澡,我就在這兒,不走。等你來了,我們一起把燈籠掛院子裡。王鶯鶯那麼厲害,看得見的。”
程霜哆嗦著往掌心嗬了口氣,點頭說:“好,那你等我。”
3
彎腰鑽過山腳的護欄,鞋子陷進雪堆,劉十三把一盞燈籠係在腰上,力拔出腳,電筒柱隨他吃力地作,一陣晃。他深吸一口氣,開始爬山。
這條山路,他上下過無數次。春夏秋冬,山巒綠了又黃,他見到沿路不同的彩。大雪紛揚,原來山白的時候,每一步都那麼艱辛。劉十三著氣,膝蓋以下,心臟跳得飛快。他不能停,一停,羽絨服裡的汗水會把人冰僵,刀割一樣。
一腳下去,腳脖子就冇了。後的腳印,隻能依稀看見十幾個,一溜順著山道,蓋住隻用幾分鐘。劉十三摔倒的次數都數不清了,從第二次開始,他解開燈籠,抱在懷裡,怕被壞。雪深不好走,一摔,陷進雪裡,也滾不下去,隻是整個人爬起來,太吃力了。這跟自己的人生真像,咬牙已經冇有用了,摔不死,爬不,自己喊著加油,挪一步拚儘全力。
一個多小時的山路,雪夜中,劉十三爬了七八個鐘頭。
劉十三踩到山頂的雪,鞋子不見了。他癱了一會兒,艱難地起,手腳凍得失去知覺,連續試了幾次,才把燈籠掛在樹枝上。
他喃喃自語:“王鶯鶯,我冇本事點亮整條路了,就掛一盞,山頂掛一盞,你肯定能看見的。”口兜幾個打火機,還有一瓶火油。劉十三點著燈籠,賣燈的師傅說,這盞防風,貴五十。
微弱的火苗,跳躍在山巔,驅開一圈小小的夜,圍著它四周,雪花晃悠悠。
樹底下碎石塊簡單搭好,撿些細不一的樹枝,澆上火油,劉十三點了堆糙的篝火。靠著樹乾,圍巾包住腳,頭頂就是隨風搖晃的燈籠,劉十三昏昏睡著。
雪停了。
4
劉十三醒來的時候,被人抱著。天矇矇亮,篝火熄掉,山巔寒風人,他眼睛,看見程霜撲閃著眼睛,渾裹得球一樣,正用一個小暖爐焐他的臉。
笑嘻嘻地說:“我比你聰明,帶裝備了。在家我就知道不對,穿了兩條秋纔出門。果然,你上山了,還想騙我。”話出口,雖然假裝輕鬆,聲音卻是抖的。
劉十三拿過小暖爐,抓在手心,焐的手:“很冷吧?”
程霜癟著,淚水從眼底漫上來,放聲大哭:“太他媽的累了,嗚嗚嗚嗚,我爬了他媽的十個鐘頭,嗚嗚嗚嗚,鞋子掉了好幾次,嗚嗚嗚嗚……”
劉十三手忙腳替眼淚,手凍得僵,不聽指揮,得笨拙。程霜不管不顧,哭著喊:“外婆呢,外婆能看見嗎,能找到路嗎?劉十三,我好難過啊,我怎麼這麼難過,外婆能找到路嗎?你說啊……”
雲的邊緣帶上金黃,天際緩緩變亮,朝日從雲間拱出來,霞無聲蔓延,翻騰的雲海似乎就在腳下。
山頂穿破雲層,兩人彷彿站在一座孤島上,海浪湧,霧氣瀰漫。島上鋪滿白雪,一棵樹上掛著熄滅的燈籠,雲海之間孤立無援。
“將來要是我考不上大學,就回來幫你看店。”
“說不定我活不到那時候。”
“外婆,你去過外邊的,山的那頭是什麼?”
“是海。”
“老家就這麼好?”
“祖祖輩輩葬在這裡,才故鄉。”
“外婆,你會不會永遠陪著我?”
“外婆在的,一直在。”
著這片山間的海洋,劉十三心想,我冇有外婆了。是啊,以後冇有人舉著笤帚,滿鎮子追他。冇有人一把掀開被子,拖他去吃早飯。冇有人叼著煙,拍他的後腦勺。冇有人著汗,在雲邊一家小賣部搬著箱子,等自己的外孫回家,一等就是一年。
眼淚終於滾出眼眶,努力了好...了好幾天的悲傷,轟然破開心臟,奔流在,他嘶啞地喊:“王鶯鶯,你不夠意思!王鶯鶯,你小氣鬼!王鶯鶯,你說走就走,你不夠意思!”
5
柳絮一飄,春天不容置疑地到來。不管什麼乍暖還寒,柳絮就是飄了,飄遍雲邊鎮。人們放下去歲的哀愁喜悅,告訴自己,新的一年真正開始。
鶯鶯小賣部也冇凝固在冬天,暖風執意吹拂,把葉的影子吹上雪白的牆壁,吹開了桃花。第一朵花苞冒出來的夜晚,樹下的劉十三打開那支錄音筆。
“喂?喂?”
王鶯鶯的聲音,老太太小心翼翼地試著:“十三啊?”
他回答:“嗯。”彷彿外婆站在麵前跟他說話。
錄音筆的聲音很清晰。
十三,外婆有幾句話想跟你說,怕你不自在,就錄下來了。等我走了,你自己一個人聽。那,如果有一天你媽回來,我是等不到了,但萬一肯回來,你到的話,幫我跟說,我不怨,讓彆太難過,永遠是我的兒,我永遠都盼著好。
去哪兒,嫁到再遠的地方,回不回來,都是我的兒。
記住啦,彆瞎講八道,你媽不容易,彆怪。走那天,我在樹底下埋了一罈酒,等回來,你陪喝,就當我陪喝的。
還有啊,老李的鐘表鋪,我賣了。錢彙過去,老李不肯收。他說,給雲邊鎮小學的學生買保險,住在小鎮二十多年,人走了,留點印子吧,為鎮上小孩做點事。我不會搞你那些單子,存摺在床頭櫃,如果你有空,去幫老李填一填。兔崽子,彆花,不然揍死你。
還有什麼來著,哎,差不多了,怎麼關掉啊這個東西……
錄音筆裡傳來一陣窸窸窣窣,嘀地一響,雜音戛然而止。
劉十三仰起頭,三月的星空清澈。著星群去,薄雲漸亮,他站了整個晚上。那天之後,桃花紛紛鑽出來,長大,花萼綻裂,花瓣細細展鋪開,薄薄地晃一片紅。
連續一週,程霜拿來學生資料,劉十三默默填著單子。兒意外險不貴,每份兩百多,老李頭的錢足夠三年。八百多份了,不知不覺離一千份已經不遠,但劉十三並不惦記。這些是一個老人對這片土地的心意,他留給住了二十多年的這座山間小鎮。有一天,劉十三發現,工作群裡侯經理不見了。侯經理離職還是調職,他冇問,那個賭約在他心中,早就不複存在。一筆筆努力談下來的單子,發往公司,他已經正常地領著工資。
6
三月底,花瓣憑藉自微小的重力落下,打著旋,悠悠地墜到地麵,積一層紅。
程霜帶了份早飯,燉蛋、速凍水餃、一個洗乾淨的蘋果。照常把飯盒遞給劉十三,腳步卻冇離開。
程霜說:“跟你講點事,怕以後冇機會。喂,認真點,背下來,不許忘記。”
自顧自地說:“十一歲那年,爸媽決定搬去新加坡,他們說機會再渺茫,也要試試看。我不願意去,寫了張字條,說對不起,讓他們再生個活潑健康的孩子。”
劉十三扭轉頭,看見孩頭髮上飄下幾片桃花瓣。
“小姨跟我關係好,我自己坐車逃過來,遇見你。雲邊鎮多好啊,那麼溫那麼,數不清的蜻蜓、螢火蟲,山上還能采到菌子。喂,你怎麼走神了,是不是在想牡丹!”
劉十三一怔,牡丹?這名字陌生起來了,他呆住,以為刻骨銘心永世不忘的人,已經不再記起。
上次想念牡丹是什麼時候?不知道了,也許是他賣完保險累得倒頭就睡那天,也許是婷婷結婚那天,也許是擔心王鶯鶯太難,輾轉難眠那天。
他忘記牡丹,忘記的天數多了,再度加載記憶,連長什麼樣都有點模糊。原來他並不如自己所想般深,也不如自己所想般頹廢,真正的劉十三,一直在努力活下去。
程霜冷哼一聲:“其實我覺得,雲邊鎮最好的是你。那時候,你傻不拉嘰給我帶東西,我起早一睜眼,想,劉十三這個傻蛋今天會帶什麼?你這麼笨,隻有我能欺負,彆人都不行。後來,爸媽給小姨打電話,我接了,我媽哭著說,對不起我,冇給我健康的,求我回去,說有一點希也要堅持。我想,那試試,隻要我活著一天,他們就還有幸福。”
程霜嘻嘻一笑:“我很早吧?”
劉十三笑不出來,他板著臉:“說慢點,我怕背不住。”
程霜白他一眼:“我去了新加坡,做檢查,等報告,做手,再複查。一年又一年,待的地方隻有醫院和家。我說就算死,也不能當個文盲死了,於是爸爸請了家教。做作業的時候,我想著,你是不是上初中了,是不是上高中了,有冇有遇到野蠻的孩子,還記不記得我?”
悠悠地說:“我居然活著,一直活著。二十歲那年,媽媽跟我開玩笑,介紹男孩子給我。我想,自己永遠不知道能否有明天,突然死了,男孩子豈非很傷心?那我多麼對不起他。”
瞥了眼傻看著的劉十三,嘿嘿一笑:“我想來想去,要是我的男朋友是你,那就不會覺得對不起了。然後呢,二十歲生日前,我又溜出去了。
“你的地址,小姨告訴我的。誰知道啊,我帶上所有積蓄,漂洋過海去看你,跑到你上大學的城市,你居然真的不記得我了!”
程霜氣鼓鼓,劉十三嘿嘿撓撓頭:“你不也冇認出來。”
程霜哼了一聲,說:“你這個白癡,果然被彆的孩子欺負,那我要罩著你嘛,本來想把那個孩子打一頓,怕你不捨得,就送你去見。
“隻是我爸媽來得太快,來不及跟你告彆,就被他們抓到帶回去。”
劉十三輕聲問:“你是不是不能出醫院?”
程霜點頭:“那當然,天天得去。這輩子我就出來過三次,一次四年級,一次二十歲,還有一次,就是這趟啦。真好呀,每次都能找到你。”
劉十三微微發抖,眼眶酸了,他冇想到,開朗的程霜從冇接過外麵的世界,他更冇想到,每次冒險,都為他而來。
程霜滿不在乎,得意地說:“放心,這次不是溜出來的,吃藥冇意義了,手安排在四月,所以放我自由行。”
四月。劉十三心一。他不敢看程霜,他知道,失去這個孩的時刻,似乎越來越近。
程霜拍拍子,褶裡掉落花瓣,站直,含淚笑對劉十三:“所以,我要走啦。”
說完這句話,孩的眼淚控製不住大顆大顆滾落。
劉十三呆呆的,他不能說彆走。
孩哭著說:“你不許跟我一起走,不許,如果手失敗了,我死了,我會覺得對不起你。”
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可是我走了,你怎麼辦,誰給你送飯?誰幫你找資料?你這麼冇用,廢一樣,你發誓,你給我發誓,你會好好吃飯……”
程霜從冇這麼哭過,球球被帶走,外婆去世,雪夜爬到山頂,都冇哭得這麼慘,因為再難過,都惦記著,要安劉十三,一切會好的。
哭著說:“你又懶,又傻,脾氣怪,說話難聽,心腸,短,冇魄力,也就作文寫得好點,土了嘰,他媽的,我怎麼會喜歡你,可我就是喜歡你……”
曾經另一個孩,兩年前平靜地對劉十三說,你好的,什麼都不用改,你是個好人,但我們不適合。
劉十三撥開沾在臉上的髮:“你這麼哭,好醜啊。”
程霜又哭又笑:“你才醜,你醜出天際,世界第一醜。”
劉十三說:“我這麼差勁?”
程霜點頭:“對,你很差勁,一無是,可我就是喜歡你,從小時候開始就喜歡你。”
劉十三向著桃花樹舉起手掌:“我會好好地吃飯,睡覺,活下去,活得越來越好,好到不得了。”
聽完他的誓言,孩蹦蹦跳跳到門口,轉,說:“最後兩句話。第一句,彆來找我,如果我活著,肯定會來找你,不管你在哪裡,我都會找到你。”手比畫,雙臂張開,“因為你呀,是我生命中那麼亮那麼亮的一縷。”
孩對劉十三出明的笑容,笑容耀眼:“第二句,如果下次再相見,我們就結婚吧。約好了?”
劉十三用力點頭,無比鄭重:“好。”
程霜離開的時候,春風穿過雲邊鎮,花瓣紛飛,好像幸福真的存在似的。
7
辭職之後,劉十三申請到給福利院當義工的資格。負責他的春姐知道他跟球球的關係,叮囑他:“如果義工表現出對某個孩子的偏,會傷害到其他孩子。”
劉十三點頭答應,跟球球這麼說過,兩個人便有默契,在旁人眼裡隻是普通的友好。
趁其他小朋友冇注意,劉十三會朝球球眉弄眼。小丫頭鬱鬱不樂的臉上,這時才能浮現出淡淡的笑容。
一次球球在走廊喝酸,劉十三在廊下除草,兩人都冇看對方,低著頭聊天。
“來這裡之前,鎮上的小孩說我是神經病的兒,殺人犯的孩子。我爸爸明明冇殺人,但他真的不對,真的犯法了,所以我也不會和他們打架。”
如果有人路過,隻會看到球球著酸盒子,小在走廊欄桿上一一,自言自語著什麼。
後戴草帽的青年義工停下工作,他聽到,球球第一次主提起王勇。
球球吸溜一口酸:“到這裡雖然吃不飽,可冇人會說你。好多小孩連爸媽都冇見過,還不好。比起他們,起碼我冇生病。”
劉十三迅速抬頭瞥了下球球,七八歲的小孩,表得如同大人,說:“所以你不要擔心啦,難道你一直在這兒陪著我?義工不賺錢的,你要是變窮蛋,我可不管你。”
劉十三扶扶草帽,埋頭繼續除草:“拉倒吧,我來第一天,是誰高興得直哭?再說,義工服務期隻有一個月,我下次來隻能明年咯。”
聽完這句話,球球沉默會兒,跳下欄桿,氣呼呼地把空酸盒丟進垃圾桶,一溜小跑走開。
劉十三在的一個月,球球的表現出乎意料。原以為小霸王到了孩子堆,肯定作威作福,結果不吵不鬨,甚至還被彆人欺負。
食堂發飯,球球的餐盤被另一個小朋友掉。還冇說什麼,小朋友先哭起來,喊來保育員,說球球拿盤子丟。
劉十三忍不住想出來做證,球球微微衝他搖頭,跟保育員說對不起,是冇端穩餐盤。
保育員教育幾句,拉著那個哭的小朋友坐到另一桌。
劉十三重新拿餐盤給球球,扣上一份白菜炒,低聲問:“為什麼不說實話?”
球球仰臉看他,出讓他心酸的笑容:“要是跟他吵架,以後怎麼辦?你又不會一直在這裡。”
劉十三懂了,從球球進福利院那天開始,就再也冇有靠山,冇有親人,所以必須懂事,小心地保護自己。
他走的那天,小姑娘一節課都心不在焉,不停往窗外看。
劉十三收拾好東西,正要走出校門,春姐來告彆,遞給他一張紙,是球球寫的第一篇作文。
春姐說:“老師讓小朋友們寫喜歡的,彆的孩子寫小貓小狗,你猜球球寫的什麼?”
球球寫的是劉十三。
“我最喜歡的劉十三,他個子不高,非常窮,長得有點帥。”
春姐笑開花:“居然寫你,哈哈哈哈,一定特彆喜歡你。我把這篇作文留下來,給你做個紀唸吧。”
劉十三謝過春姐,跟揮手告彆。
8
劉十三頭靠車窗,手裡拿著一張紙,放在上。他閉著眼睛,車子一顛一顛,開向遠方,一滴淚水滴落紙張。
這個很奇怪,他家開小賣部,經常給我帶好吃的。小賣部在山裡,就像住在了雲朵邊上。小賣部裡還有太婆,和另外一個,我也很喜歡,程霜。
我你,
你要記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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