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照頓了一下，腦子有些空白，傅南岸輕輕地嗯了聲，示意他可以繼續說下去，于是池照重重地深吸口氣，又緩緩吐出：“……我想說，您不用可憐我。”

我已經在很努力地活著了。

所以別把我當異類。

我不需要憐憫，也不需要同。

我只想明正大地，堂堂正正地活著。

“嗯，”傅南岸溫和地笑了一下，說，“我知道。”

我知道。

傅南岸說，我知道這種心。

傅教授當然懂得這些，不只是因為他是心理學教授，更是因為他就是這樣一步步走過來的。

當時天之驕子一朝隕落時所有人都在說惋惜，可惜他了個瞎子，可惜他不得不放棄熱的醫學事業，但過往的經歷已經為過往，既定的事實早已無法改變之時，他們還是可以向前看的。

那天他們聊了很多話題，過去，現在，未來，還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問題。

回到病房時知知都快睡著了，見他們回來才又掙扎著坐起來，抱怨著：“你們怎麼才回來啊？”

“哥哥和傅叔叔說了幾句話，”

池照不好意思地笑笑，趕忙把手里的棉花糖塞進他的手里：“給你買的棉花糖，嘗嘗看？”

“肯定不是幾句，得有幾百句了！”

知知輕哼了一聲，但還是乖乖地接過來撕下來一塊，塞進里之前他問池照：“這糖甜嗎？”

“甜，”池照說，“特別甜。”

-

知知的父母還是走了，沒有帶走知知。

他們為知知請了個高級保姆，知知沒要，知知說他想要上學。

這個愿說簡單也復雜，知知的條件放在那里，但在知知的強烈要求，父母最終還是同意為知知聯系了一所寄宿制的特殊學校，校方同意在他的病穩定之后就可以前去。

父母臨走那天知知沒有去送，只是仰頭看著窗外，看鳥兒嘰嘰喳喳，又看一架飛機從云層中穿過，留在兩道長長的白煙。

池照坐在病床邊陪他，著他的腦袋問他：“怎麼不去送送他們？”

“反正都要走的，”知知的眼瞼垂著，長長的睫表遮掩，“看著他們走更難。”

這時候的知知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眼睛，緒，以及各個方面。但親到底是很難割舍的東西，池照低低地嘆了口氣，他想，到底還是個讓人心疼的孩——

“別嘆氣，”知知忽然揚起了腦袋，一臉認真地說，“太丑了。”

池照：“……”

好了，不心疼了。

話雖這麼說，池照還是擔心知知的，小孩子恢復很快，知知的手腕上的傷口很快就愈合了，只剩下一道淺淺的疤，但心上的傷痕卻是看不到的，視力缺陷帶來的傷痛可能還會陪伴他走過很遠很遠。

于是池照再次嘆了口氣，手指過知知的頭發。

知知不滿地撇了撇：“都說了讓你別嘆氣了。”

池照笑他：“怎麼， 馬上要走了，對哥哥這麼兇？”

“才不是呢，”知知氣鼓鼓地說，“我就是看你不開心。”

池照勾一笑，湊近了想要安他兩句，卻沒想到知知突然站了起來，學著他的作，小小的手掌也放在了他的腦袋上。

“好了好了，哥哥乖，別嘆氣了，”

知知有些笨拙地著他的頭發，一臉嫌棄道，“我剛決定要為像你一樣的人呢，你別給我留下壞印象行不行？”

不傷心是不可能的，對誰都一樣，知知從小和父母生活在一起，不可能習慣他們的忽然遠去。

但走了就是走了，總要往前看的，知知用他自己的方式告訴池照，他已經想開了，他會努力地活下去。

看著小孩氣鼓鼓的表，池照噗嗤一下笑了出來：“原來哥哥在你心目中的地位這麼高？還是你的偶像？”

“……勉強吧。”

知知歪著腦袋上下打量他一番，威脅似的，“再嘆氣就不是了！”

“好，”池照笑了笑，從白大褂里出個糖給他，“那我們以后都不嘆氣。”

糖小小一顆，輕易就能握在手里，的邊緣的包裝紙又像是出的小翅膀一樣。

不嘆氣，池照告訴知知，吃過了糖，就要繼續向上飛呀。

-

知知出院那天，池照也從眼科順利出科，轉到了心理科去。

與有些醫院將心理歸為神經科不同，五院有單獨分出來的心理科，臨床學生轉心理是今年剛加上去的，以前的實習計劃中并沒有。

這一舉有人歡喜有人憂，池照對心理科很有興趣，特別是經歷了知知的事之后更想去多了解多接，而開完大會回去的路上，鐘秋的臉就一直耷拉著，抱怨道：“怎麼還要去心理啊……”

“怎麼，”池照問他，“你不想去？”

“那肯定，我以后肯定不會選心理啊，我準備干臨床的干嗎心理？”鐘秋忙不迭地點頭，有些不滿，“有這時間還不如多背幾道考研真題。”

池照倒是真想去：“也能多學點東西嘛，就比如知知那事兒，如果不是傅教授提醒的話那就真的完蛋了。”

“哎，只能這麼安自己了，”鐘秋無奈地點頭，又說，“現在我唯一的希就是到心理之后別分到傅教授的手下。”

“為什麼？”池照很不理解，他不得分到傅南岸的手下，甚至不得不承認對心理興趣就有傅南岸的功勞，“之前你不是總和我夸傅教授多牛多厲害嗎？怎麼這會兒倒不愿意跟著他了？”

“遠遠的看著和在他手下做事當然不一樣啦！”鐘秋無奈地白他一眼，小聲湊到他耳邊說，“傅教授厲害是真的厲害，但嚴厲也是真的嚴厲啊。我那些心理學院的同學都怕死傅教授了，還有人被他訓哭過呢！”

傅南岸就是這樣的人，他是溫和的，和善的，但也是絕對認真負責的。平時怎麼玩鬧他都不會生氣，但涉及到工作的事必須嚴謹，做錯了那就必須嚴肅理，不能姑息。

“千萬不要分到傅教授那里，千萬不要，不要不要。”

鐘秋合掌小聲念叨著，兩人的微信提示音同時響起，是實習大群里的消息。

“分組表出來了。”

池照看了眼手機，點開表時心里突然張了一下，“其實我還想跟著傅教授的，真——！！！”

他突然噤了聲。

鐘秋問他：“怎麼了？”

“太巧了，”池照反反復復看著分組上的名單，抑制不住地揚起角，鐘秋狐疑地點開分科表一看，也忍不住驚呼出聲，“——，你居然分到了傅教授在的一病區？？？”

池照一哂，舒一口氣：“得償所愿。”

“你認真的啊？”鐘秋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真想跟著傅教授？”

“真的啊，”池照笑著撞了下他的肩膀，“走，今晚請你吃飯。”

五院是省最大的醫院了，每個科室都細分了好幾個病區，能分到傅南岸的手下絕對是值得高興的事，鐘秋分到的三病區甚至和池照他們不一層呢。池照說到做到，晚上真請鐘秋吃了頓飯，回寢室的路上遇到賣棉花糖的，還又買了兩個棉花糖吃。

“你怎麼還喜歡吃這種東西？”鐘秋撕下一塊棉花糖塞進里，覺得有些好笑，“這不都是小朋友才吃的東西嘛。”

“反正就是喜歡唄，”池照沒多解釋，只是說，“好吃，甜。”

棉花糖太甜了，甜到了池照的心坎里，回到寢室之后，他把短短的竹簽洗干凈放進屜。

小小的屜里已經積攢了好幾個竹簽了，被整齊地放在最深，池照一個個把它們拿出來了一遍，又再次重新擺好，認真的像是在對待什麼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