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真的。

余今還記得自己當初醒來時就在醫院里，他也是聽別人——別人是誰，余今卻不記得了。

反正他的記憶里，除開昨天見過的人，再往前倒的所有記憶里的人都是一團模糊到連人形都看不出來的白影，甚至絕大部分都是直接空缺，跟他沒有見過人一樣，只有分辨不出男的聲音殘存在他的記憶里。

而余今也是聽那些聲音說他被綁架了，他才知道自己被綁架了。

但他什麼都不記得了。

不記得綁匪，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被綁架的，更不記得自己為什麼被一個人丟在了廢棄的工廠，綁匪沒有撕票，也沒有勒索錢財。

甚至于他上只有一些細微的傷……要不是他上確確實實有被繩索捆綁過的痕跡，簡直就像是小孩子調皮出玩迷路失蹤后被發現。

那些聲音里，有人說他是因為遭了極大的刺激，發了大腦的自保護機制，讓他忘卻了那段記憶。

這個說法很多人接了。

那時候余今小，一覺醒來誰也不記得了，對于他來說，無論是父母還是醫生又或者是警察……都是陌生人。

六歲的孩子陷在極大的恐慌中，還被圍著各種問話，本沒有辦法思考，但后來隨著年紀的增長，他放空的時間也越來越多，余今總會回想起自己從病房醒來的那天。

他知道為什麼所有人都可以接那個說法。

因為當時有個聲音提到了一句——

發現他的地方有大片大片的跡，但不是他的。

那個出量……害者可能已經死了。

只是那里只有余今一個人，無論是綁匪還是尸，都沒有。

可因為余今什麼也不記得了，他們沒有辦法追兇。

而且這起為期十四天的綁架案，沒有人知道在這十四天里發生了什麼，但六歲的余今作為唯一走出來的人，卻像是驚弓之鳥。隨便一句話、一個人就能讓他應激。

余今還記得當時他生活在一個醫療條件落后的城市，那兒大醫院統共就兩家，在十二年前，專門的神病院本來就被人們刷上了偏見的彩，更遑論那種小城市。

所以他被送到了南界來。

這不是什麼辛，他的主治醫生們和醫院超過十年的職工都知道這件事。

就連警局也留有相關檔案，所以余今說這些毫無負擔。

他簡略地跟榮荀說了個大概，隨口問了句：“榮先生，你資助我前應該看過我的資料，資料上沒寫這些嗎？”

也不知道為什麼，榮荀并沒有第一時間答話。

以往榮先生接話的速度總是很快的，所以在自己的問話石沉大海后，余今不由得有些奇怪地偏頭看了榮荀一眼。

當他的視線一到榮荀的眼睛，榮荀那雙極黑的眼瞳就和下來。

好似斂了漣漣月在眸中，滿是說不清道不明的繾綣。

榮荀沒有毫異樣：“雖然我看過你的一些資料，但這已經涉及到了你的私，我沒有問過太多，只知道一點。”

啊。

余今狠狠地被他到了。

世界上怎麼會有榮先生這麼溫的男人！！！

“不算什麼私。”

余今笑：“我沒什麼私，榮先生有什麼想問的，都可以問我。”

他確實沒什麼。

人都記不住，能有什麼。

余今這話對于榮荀而言，太有力。

他的嚨一，在榮家潛伏七年，就沒有什麼是能夠搖他的。

唯獨在余今跟前，余今沖他笑一下，彎彎眉眼，隨口的一句話，就能讓榮荀心神漾。

可是榮荀始終能夠維持那層假皮：“什麼都能和我說？”

他聲音始終溫和，在余今心里，榮先生就是那風霽月的神仙人，所以完全不會多想：“嗯。”

榮荀勾：“我記住了。”

他笑得有點意味深長，但余今卻沒注意。

因為他注意到了一塊牌子。

他稍微停下了腳步，流出了若有所思的神。

余今忽然想起，前年他來這個公園，也見到了這個牌子。

然后再往前走……

“…往這邊拐彎就可以去水上橋，這邊江域水景的確不錯。”

榮荀在他旁側開口，打斷了余今的思緒：“只是不知道你還會不會對河流應激。”

余今想榮先生真是到極點了：“沒關系，我其實沒有這類藝細胞。”

他頓了頓，沒坦白自己剛剛走神是在想什麼，只說：“我地理學得還不錯，從這邊應該可以看見陸吧。”

雖然他不記得他父母是誰長什麼樣了，但他還記得自己以前是生活在陸南方的一個小城市里。

那地方很小，比南界還小，不比南界繁華，也沒有這麼多的燈紅酒綠。

可他在那出生。

……余今不記得自己的父母有沒有在他在醫院的這段時間來看過他了，不過從前年開始記名字的本子里沒有父親和母親。

他的父母大概在陸吧。

聽到這話，榮荀垂放在側的手指蜷了一下。

他好似什麼也不知道一般點了點頭：“確實能。”

榮荀的嗓音始終溫沉沙啞，明明是二十五歲的年紀，卻有著一把聽著就很有故事的老煙嗓：“怎麼了嗎？”

余今沒察覺到他話語里的異樣，又或者——榮荀這人本就沒有展出分毫。

他只笑了下，揭過了這個話題：“沒什麼，只是有而發，我一直都住在南界，有點好奇陸風。”

他從陸來南界時，也不過才十歲，那時候因為病，記憶也很模糊，現在要他回想，其實是不太記得小時候生活過的一磚一瓦是什麼樣的了。

榮荀：“這簡單，過幾天我要去陸一趟，你想的話，我可以帶你去。”

余今的眼睛瞬間就亮了：“真的嗎？！這會不會太麻煩你了？”

榮荀彎眼：“不會，都說了我們之間不用那麼客氣。”

聽到可以出去玩，還是江旅游，余今難免就激了。

說到底，他也還是個剛滿十八歲不久的年輕人，心是拘不住的。

所以他興高采烈地往前跳了兩步，又回頭看榮荀，發自心地慨：“榮先生！你人真是太好啦！謝謝！”

榮荀著神采飛揚的余今，眼里的一汪春水足以溺死人。

他不說話，只笑，面上看著像是對余今的無限縱容，那點“長輩”的風范又冒了個尖。

但他心里卻是輕哂了聲。

某個小騙子，前腳剛說不會對他有，后腳就糊弄他。

像話嗎。

不像話的余今沒有選擇拐彎去水上橋，而是直行繼續走幽林小道。

這邊樹木繁茂，都被遮得差不多，余今也很慶幸公園的殺蟲工作做得不錯，出門時他還噴了花水，不然他指定是來喂蚊子的。

再往里走一走，就能看見長椅了。

這邊涼，有不老大爺正在下棋，有下圍棋的也有下象棋的，因為樹木多，這邊各式的鳥聲也很清脆。

余今微仰著頭，瞇著眼去看枝葉隙里的。

榮荀就走在他邊，側目著他作。

余今的五都生得好看，那雙目更甚。

他眸深，所以原本有些昳麗的眼睛就幽冷起來，偏偏余今還瞇眼睛，于是便添了幾分莫測。

但無論怎麼樣，余今這副皮相都是極的。

此時他流出幾分愜意，像是只吃飽喝足后來散步的貓，慵懶卻又可。

榮荀輕笑：“喜歡這？”

余今點點頭：“嗯。”

他呼吸著林間清新的空氣，聽著鳥和老大爺們下棋時的爭論聲，實在是覺得好。

其實他喜歡的不是這個公園，而是這份熱鬧。

只有人間是喧囂的，他才能夠覺到自己是真真實實地活在這個世界。

他們往里走了很久，才終于看到空著的長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