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一頓飯吃得失胃口，刑墨雷匆匆吃罷，清茶一杯不待喝完就起告辭，佟母挽留無效，只好說：“西西這段時間待在家裡也悶得慌，你有空就常來，就當是自己家啊。”

刑墨雷正拿外套，聽這話，回頭問還在飯桌上埋頭吭哧的佟西言：“要不要出去散個心？”

“不……”佟西言回絕的話還沒說完，手裡啃了一半的排骨就被母親毫不留一把打掉了。

“好啊好啊，出去氣，別老待在家裡，跟坐月子似的。”佟母邊說邊拿熱巾給佟西言臉，又一一把油膩的手指乾淨。佟西言沒有阻止母親的行為，他是父母親捧手心養大的獨生子，平日在單位裡不見的慣，可以在家裡隨意表現，也算是滿足佟母過剩的母。

無奈只好出門，在玄關穿外套，要換鞋子，刑墨雷說，算了就棉拖鞋吧，你也下不了地。說著彎腰要抱，佟西言驚得後退一步，差點摔倒，刑墨雷趕扶住，接到對方警告的眼神，頓了幾秒鐘，才無奈嘆氣，得。抱不能抱，背總樂意了吧。於是走到前面去，馬步下蹲，雙手扶著膝蓋，等佟西言自己爬上來。

車開出小區，佟西言隔著窗子看車水馬龍燈紅酒綠，突然想聞聞夜裡冰涼的空氣，對刑墨雷說：“開窗好嗎？”

“小心冒。”刑墨雷沒有依著。

佟西言收回視線，安靜坐在後面一言不發。沒兩分鐘，車窗開了，佟西言卻還是沒有作。

刑墨雷從鏡子裡看了他好幾眼，給自己點了煙，接起響了好一會兒的手機：“什麼事？……就一個人？……你招待吧，我不過來了……滾！……廢話說我這兒開車呢。”

佟西言靜靜聽完，看著刑墨雷啪的一聲合攏手機，往後一揚手，扔在他旁邊的空位上。擺明了是不想再親自接電話。

“想去哪？”隨口問。

“隨便轉轉吧。”隨口答。

“你跟我鬧什麼彆扭呢？”男人霸道隨意的問題含淡淡的迫，口吻一如平時為人師表的正經威嚴。

小徒弟往靠背一靠，拒絕回答。被寵慣了的那點囂張經過這一個月的發酵漸漸顯山水。

“嚯，還真跟我來脾氣啊？”鏡子裡一瞥，兩秒鐘對視，“我發現你這趟進修回來，長進了不啊，怎麼，國外不興尊師重教這一套？”

“我怎麼不尊重您了？”再說您有師父的樣兒麼您。後半句咽在裡了。

“你是沒有，就是會頂了，這是進步。為師高興還來不及呢。”

話裡的不悅連傻子也聽得出來了。佟西言也是心裡有氣才長了脾氣，真要是頂真的吵，他是絕對沒有那個膽子的。一來是這些年的順從了習慣，刑墨雷對他是好，好到他吃不準他對自己容忍的度在哪裡，他可不敢想像有天兩個人的關係會發展梁氏父子那樣。二來，除卻私下裡那點事，刑墨雷在業務上對他的教導和呵護，是他無以回報的。一對一的帶人，這是在教學醫院都未必得到的好事，多個值班是他一起陪過的，多臺手是他手把手指導的，多個難關是他帶著他闖過的，佟西言數不清，否則兩個人也不會有今天的默契。刑墨雷所有新開展的項目論文，一律都有佟西言的名字跟在後面，即使是佟西言並沒有參與。甚至是他的灰收，佟西言雖然不知道到底有多，但他另給他立的戶頭，存款的積蓄一直在節節高升。他幾乎像老牛護犢一樣對他。

佟西言真不知道他看上他什麼。刑墨雷從沒有向他索取什麼，僅有的那一點的接，也都是半推半就的，看得出來他其實並不那麼願意他，因為在他有人的時候，他從不他。

所以無論怎麼樣，要忤逆他，佟西言不敢也從來沒有想過。

冷靜下來想完這一層，再開口也就沒了那彆扭氣了：“那您慣我唄，要不哪天我就騎到您頭上去了。”

“還就等著你呢，你要一輩子不如我，那才是給我丟臉。”

佟西言不好意思的笑，自己的，說：“真想回科室去，在家悶死了。”

刑墨雷咬了煙，從觀後鏡裡看他，似笑非笑。這個徒弟是團棉花，你覺得他沒脾氣，他偏偏鬧你心，說他有脾氣，呼呼的，打他都不會還手。

“哦，忘跟您打聽了，林主任那事兒，怎麼樣了？”

刑墨雷冷哼了一聲，說：“你不提我倒真就給忘了，那林文浩是什麼樣的人你才認識？讓你上你就上？這回幸虧是他自己的事兒，要是手有點意外，你說得清楚嗎？我還就納了悶了，跟了我這麼些年，你不知道自己是誰的人啊，吱都不跟我吱一聲就這麼上去了？！”

“當時也沒想那麼多……”

“你記著，你做了什麼，就等於我做了什麼，你要是孝順，就安份點，讓我省心。”

“——嗯，我知道。那事兒最後怎麼理了？”

“一個月手，扣一個月工資獎金。”那口氣，似乎是不甘心。

佟西言沒了聲響，心裡總不是滋味。當時也是一時好心幫忙，遇到這種事，雖然責任與自己無關，但想到這樣的事故是眼睜睜看著它發生的，面對林文浩和病人，心就很難平靜。如果當時自己的立場可以堅定一些，堅持等冰凍結果出來再繼續手，就不會鬧這樣。

刑墨雷看他發愣，問：“怎麼？覺得理嚴重了？”

佟西言嘆氣：“不是。其實我也有責任，我應該阻止他的。”

“……那要是我，你會不會攔著？”

很突然的問題，佟西言抬頭愕然看著駕駛座上的背影，回答的有些虛：“會吧……”

“什麼‘會吧’，，你把我當神仙呢吧。我老了！總有一天會頭腦發昏！”刑墨雷無奈總結，“看來你還是自己欠拿主意。”

佟西言脖子，做了個鬼臉，正好刑墨雷停車，一回頭給看見了，師徒倆繃著臉對視，同時笑了。笑聲裡，刑墨雷抬手用拇指了一下佟西言的下頜，低聲說：“以後，別那麼做。”

佟西言臉上一熱，他知道他在說什麼，有那麼一瞬他想反問他：為什麼，你不了了嗎？

但是看著那人微笑帶起眼角幾明顯的魚尾紋，話到底還是咽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