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愁》第4章

第4章 小老虎

喬玉第二天醒來時,彷彿睡了很久,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瞧向窗外時,天已大亮了。

周圍卻沒有太子的影。

他想起自己是要來照顧太子的,急急忙忙從床上跳了下來,差點跌了個跟頭,幸好扶住了滿是灰塵的鏡臺,勉強穩住了,又往殿外跑去。可是太清宮太大,他又從未來過,差點沒在裏頭迷路。

等終於出了主殿大門,喬玉的膽子比麻雀大不了多,在陌生的地方總有些害怕,站在門檻上長腦袋朝外頭看過去。

他的人不大,靜卻不小,鬧得空的太清宮滿是喬玉的腳步聲。坐在不遠臺階上的景硯側過臉,瞥見喬玉耷拉著腦袋,雪白的小臉上滿是沮喪。大約是因為從太監所來的,他只穿了一不合的中,抹了油一般的烏黑長髮披散在背上,遮住了因作過大而出來的脖頸,肩膀太寬,袖子又很長,若是再抹上濃妝,就該要登臺唱戲了。

不過也很合宜。這樣漂亮的孩子,即使戲唱不好,也沒有哪個戲班子會拒絕。

景硯神溫和,放下手中的件,朝探頭探腦的喬玉招了招手。

喬玉方才還沮喪著的臉立刻生了起來,他的難過來的快,去的也快,很容易就滿足了,像只才出籠的小鳥一樣撲到了景硯前。

景硯正坐在臺階上,旁堆滿了破舊的木頭架子,似乎是從什麼上頭拆下來的。

喬玉也學著景硯的模樣,努力抻長,又撐著下歪著腦袋問道:“殿下在做什麼呢?”

景硯拿起一塊鑽了空的木頭,比量了尺寸,偏頭對喬玉道:“既然往後都住在這裏,得收拾一下。屋子裏沒幾件能用的傢俱,我用舊木頭拼幾件好的。”

一旁的泥地上用樹枝畫了些形狀,又備註了尺寸,早已有了十足的準備。

喬玉眨了眨眼,又湊得近些,躍躍試道:“殿下可真厲害,我也想要幫忙。”

景硯沒有答應,拍了拍手,抹了抹喬玉臉上還未淨的黑灰,道:“你年紀小,不會做這些。在這裏老老實實地待著,就算是幫我的忙了。”

他的手修長玉白,卻很冰,到帶著暖意的皮喬玉忍不住瑟了一下,卻沒有躲開,裏止不住地保證著,“殿下又污蔑我,我,我一直都很乖,從來不搗的。”

說這些話時,彷彿已經忘了從前在書房裏侍奉著研磨,卻不一小心潑了景硯第二日要的功課的那些事了。反正只要不被當面穿,他的臉都不會紅一下。

這些事景硯都記著,他收回手,不把這些說出來喬玉的大言不慚,也不放心他真的會那麼乖,承諾道:“你若是能這樣待到中午,等我修補完了傢俱,給你雕一個小兔子怎麼樣?”

喬玉是小孩子心,得了好還要討價還價,聞言還道:“小兔子像是孩子玩得,那我,我要小老虎,好不好?”

景硯瞇了瞇眼,繼續磨著木料的邊角,“不喜歡小兔子嗎?”

喬玉皺著眉頭,像是對待什麼要事一般深思慮,才道:“我,我瞧只有孩子才在服上繡小兔子什麼的花樣,男孩子要勇猛威武些,怎麼能要兔子呢?”

景硯偏過頭,仔仔細細打量了喬玉幾眼。

他現在眼睛紅腫,皮雪白,又一團孩子氣的天真,比哪個孩子都像小兔子,哪有什麼勇猛威武的老虎模樣。

景硯心中一,點了點頭。

可等喬玉真稱心如意了,他卻起腦袋,了一下景硯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問道:“雕小老虎會不會比小兔子要費心些?要是那樣,我就,就不要小老虎了,小兔子就可以了。其實,小兔子不要也,也沒關係的。”

話說到最後,音調越來越低,越來越捨不得,若不是景硯離得近,都聽不清楚。

喬玉是怕太子累著,心裏想,自己不用小兔子小老虎,也會乖乖地陪著,一點子都不會出。

他的臉就如同明鏡一般映照著心的想法,景硯一眼便看了,拍了一下他的腦袋,就像是逗著什麼得趣的小玩意一樣哄弄著喬玉,“沒什麼好費心的,等著你的小老虎吧。”

喬玉老老實實地蹲在景硯的旁,也沒安分一會,一會用袖子幫景硯汗,一會又要從早就從井裏吊上來的水桶裏打水喂他,還時不時要抱怨太清宮太森可怕,野草長得比自己還要高。

景硯斜倚在遊廊的立柱邊,上頭塗著的朱漆斑駁落,已經看不出原來描繪了什麼圖景,卻襯得景硯的眉眼如畫一般好看。

喬玉托著下,仰著頭,圓圓的眼睛裏只有一個景硯。他知道太子是難過的,可卻沒有表現出來,不想同別人說。那沒有關係,喬玉也不會說出來,他自認是個心的小侍讀,不會做違背太子心意的事。他一直是個直子的人,誰對他好,他就對誰好。

現在他也沒有別的什麼能做的,只能,只能這樣陪著太子,讓對方知道,他不是一個人。

而喬玉扭過頭去看花時,景硯微冷的目落在了他的上。喬玉有小似的敏,似乎應到了什麼,疑地轉過頭,卻瞧見景硯依舊在修理木,沒有發覺。

日上中天,已是午後了,太清宮門前熙熙囔囔地傳來聲響,是典給署的人到了。

太清宮門前由兩隊衛軍流把守巡邏,為首的那個先將包裹從裏到外檢查了三遍,才又派了一個小侍衛,去請另一個掌管鑰匙的統領,兩把拼湊在一起才是打開小門的鑰匙。而正門則是由三重鐵門澆鑄而,據說從第一位被關押在這裏的皇子開始,已經二百餘年未曾打開過了,年月一長,連門下都生了青苔藤蔓。

當年大周太祖有言,此門絕不為曾叛朝野的景氏子孫而開。

以舊例來說,廢太子了太清宮,日後沒有元德帝的旨意不得踏出宮門一步,如有違令,衛可以立刻在當場斬殺,先斬後奏。而外人也絕不能踏一步,只有一個例外,便是宮時挑選的那個小太監,可以互通宮外。

喬玉聽到外頭的靜,出了小門,也只能站在臺階上,被左右侍衛攔住,不能踏出一步。這也是太清宮的規矩。即使是被選中的太監,在前十日也不能離開太清宮的地方,不見外頭的世界,人收心罷了。

宮門外站了五個太監,是從典給署慢慢吞吞趕來的,為首的那個著藏青長袍,頭頂襆頭,年紀三十歲上下,可從著配飾來看品階卻不高。他撣了撣上的灰塵,似乎是極為嫌棄這塊地方,指使著後四個十七八歲的太監,語調尖酸,“快點把這些東西搬下去,也不是什麼好玩意,給什麼富貴的主子,用不著輕拿輕放,還得小心侍候著。”

後頭那幾個太監連忙作了起來,將推車上的東西摔摔打打,扔了下去。

喬玉踮著腳尖瞧著外頭,看到這樣的景著急了起來,指著他們對侍衛道:“他們,他們這麼對待太,大皇子的東西的,你們也不管管嗎?”

侍衛依舊鐵面,似乎像是沒聽到他的話一般,只是握著佩刀的手臂,還攔在前頭。

為首的太監一抬頭,目森,面上還帶著笑,冷笑著道:“我倒不知道在這種地方還有你這麼個忠心為主的東西!就是可惜了你的一片拳拳心意,怕是什麼也撈不著。”

又轉過頭,踹了旁的小太監一腳,“這種地方待多了,再深皇恩也得染上晦氣,還不快點。中午沒吃飯嗎?摔打東西都不會,要爺爺踹幾腳才能得力?”

後頭的幾個一同哄笑了起來,刻意把東西往地下扔下去,戲耍著在上頭幹看著的喬玉。

沒有人會在意景硯的東西,他已經被認定,此生淪落至此,再不能翻。即使元德帝有再多的榮寵,也半點不會落到這個地方,那又何必對他尊敬?對外還稱作是大皇子,可其實在這些人心中,怕是連馮貴妃邊養的一條小狗也不如了。

宮中的事,皆是如此,私太多,即使有那麼一真心,也沒得太早太快,如秋日的薄霧,這宮裏的日頭一升,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死在了天明之前了。

只有喬玉還在乎著。

他年紀小,宮之後只在馮貴妃的嘉瑞宮過幾天苦,別的時候都被景硯養著,因一直拘在東宮殿,連規矩都沒怎麼學過,遇事還是孩子脾氣。在太監所臨走前管事的那番叮囑全忘了,想要衝出去同那些太監理論。結果還沒邁出去一步,前侍衛的刀已經出鞘,寒一凜,離喬玉不到半寸。

喬玉覺脖子一寒,嚇得倒退了兩步,絆在了門檻上頭,差點跌了一跤。

他自小就見不得這些利,大約是想的太多的緣故,一瞧見腦子就會自浮現出鮮橫流的場景,怕得要命。

但即使如此,睫都快要被沾了,喬玉還是咬著牙,強撐著自己還沒老鼠大的膽子再往前走,要保護太子的東西。

可惜他的步子太小,又忍不住閉眼不去瞧侍衛的劍,走得慢,還沒到外頭,只聽後頭傳來景硯的聲音。

他偏過頭,秀致的眉眼都皺了一團,滿臉的委屈,瞧見太子站在不遠的青灰石磚上,神平和寧靜。

太子的聲音很輕,喚了他的名字一聲,便不再說話,把手上的東西朝外頭晃了晃。

是那個小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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