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難過

那宮極矜持地瞥了一眼四周，“我今日來，是要陛下那邊的午膳，咱們娘娘留膳大明殿，正等著侍候皇上。”

白旭三立刻換了一副臉，恭恭敬敬地將幾個早就收拾好的食盒拿了出來，諂地同那位宮道：“紫若姑娘，這是娘娘定下的菜，我眼瞅著您來的時辰，才出鍋放進去的，不知道這幾日的飯菜，娘娘可還滿意？”

紫若昂著頭，瞧都沒瞧他一眼，後的小太監接過他手中的東西，頭也不回地朝外頭走出去了。

紫若在前頭走得很快，還一邊急躁地催著他們，“得加趕回去，今日娘娘去了大明殿，好不容易才在那裏留膳。若是耽誤了，你們的命也賠不起。”

後頭的小太監苦不迭，紫若是空著手的一個人，他們還拎著食盒，怎麼走得？

到底是一路疾行，紫若整理了儀態，慢著步子，走近了大明殿。現下還是白天，大明殿卻是燈火通明，殿中點了一鼎香爐，正嫋嫋地燃著龍涎香。不遠的大屏風後頭約映著三個人影。

元德帝今年還不到四十歲，鬚髮皆烏黑油亮，生的極有威嚴，都令人不敢直視。他上只穿了一件九龍含珠的長衫，盤坐在塌正中，手腕上掛著一串碧璽佛珠，正在同左右的馮貴妃與二皇子景旭說著話。

景旭同元德帝長得有八分相似，算不得是個翩翩年郎，有幾分沉穩的英俊，一直很得聖寵，此時正同他說著太學裏的趣事，又說他最近讀了些閒書，覺得隴南那個地方很好，有山有水，還有些奇古怪的傳聞。

他道：“據說隴南還有幾個大族，孔家、陸家，對了，還有喬家，他們在隴南那麼多年，想必藏書頗，兒臣都想瞧瞧。”

馮貴妃伺候著茶點，一邊笑，一邊瞥著旁的元德帝，他眼瞼微垂，連馮貴妃離得那樣近，也瞧不清他眼底的神態，只暗自在心裏揣。

元德帝並不如方才那般接話，只是飲了口茶。

馮貴妃扶了扶頭上的釵，佯裝發怒，點了下景旭的額頭，對元德帝抱怨道：“這孩子年紀小，心不靜，讀聖賢書不好，總看些閒書，還到陛下這裏顯擺出醜，還不快和你父皇告罪，說以後再不看了。”

景旭臉上的笑容一頓，這同事先說的不對，他用餘看了自己的母親一眼，一咬牙，在塌上跪下了，嬉笑著同元德帝保證日後不敢了。

元德帝聽罷笑了，“你母親說得對，既然是看的那些閒書，什麼奇古怪，不看也就罷了。”

馮貴妃鬆了口氣。

接下來梁長喜和紫若一同上前擺桌布菜，方才的話彷彿誰都記不得了。

飯後，馮貴妃領著景旭同大明殿離開回沉雲宮，路過一個偏僻無人的小道時，景旭終於沒有忍住，低聲問：“母后，我們今日不是要在父皇面前說喬玉那件事嗎？連首都埋在東宮裏頭了，怎麼又忽然不許我說了？”

馮南南生的風姿萬千，即使養了幾個孩子，也依舊貌，聞言也停住了腳步，看起了眼前盛開的花，漫不經心道：“你父皇不想聽，說出來徒惹他的厭煩，又有什麼用？最近別再提景硯的事了。”

景旭才不過十三歲，雖從小就有馮南南的教導，可到底是年心，藏不住事，語氣裏不乏狠毒，“那怎麼辦？就任由著，這事過去？我一想起來景硯還活著，就不得安生。我日後可是要當……”

“你急什麼？”馮南南立刻打斷了他的話，“等著，忍著，只要不失聖心，總有機會。”

是最擅長忍耐不過的。原先只是馮家後院一個不起眼的庶，只因為在一次晚宴上約察覺了當時還是太子的元德帝的心事，拼死一搏，才有了馮嘉儀的遠嫁，自己的宮。再是喬家的傾覆，陳家的覆滅，到如今，已經等了許多許多年。走了這麼遠，依靠得就是揣測順從元德帝的心意，這才是世上最鋒銳的利，別人都不明白。

但最後還是贏了。無論是陳皇后還是姐姐，都死在了的前頭。

馮南南想起這些，耐不住得意地笑了笑，摘了手邊那朵盛開的芍藥，“陳家死乾淨了，可景硯還沒有，他在太清宮裏待著，即使是永世不得翻。”

頓了頓，聲音不在似水般溫，“可沒什麼比死人更人安心的了。我要他死。”

喬玉從膳房出來的時候，太老高，已經快要午時了。他在那裏待了一個多時辰，越近中午越忙，白旭三沒有辦法，就隨意收拾了一點東西，扔給了喬玉，將他趕了出來。

喬玉很珍惜這頓得來不易的飯菜，把食盒摟在懷裏，他人小，胳膊也短，食盒都團不起來，時不時往下墜。他要從膳房回去了，臨走前還不忘和長樂安平打個招呼，安平拉住了他，用油紙包了三個又大又白饅頭，往喬玉的懷裏塞。

安平還是有些擔心他，良玉瞧起來也太沒心眼了，傻得誰都能騙他。可轉念一想，要不是這麼沒心機沒本事，怎麼也不會被丟進太清宮伺候廢太子去了。

走出膳房，尋了個涼的地方，喬玉低頭瞧著前鼓鼓囊囊的一團，有些苦惱，這樣就更得抱著食盒遮住了，否則旁人看到了是要笑話他的。

他回去走得也慢，揣著饅頭，抱著食盒，東躲西藏地在為數不多的雜草裏尋鈴鐺草，最後找到了一小把，用手帕仔仔細細地包了起來，想著今晚就可以將院子裏的那些也采下來，一起送給景硯了，心裏就甜滋滋的。

好不容易走回太清宮，進了小門，喬玉立刻將食盒往地上一扔，像只兔子一樣蹦蹦跳跳地往景硯屋子裏去了。

景硯將手上的佛經放了下來，一隻手就攬住了喬玉，了他額頭上的汗水，輕聲細語地問：“怎麼了，路上遇到了什麼事，這麼久才回來？”

不提倒罷了，一提起來喬玉又難過又委屈，揪著景硯的袖子告狀，說白旭三有多麼可惡，真是個壞蛋，對自己特別刻薄，以後太子一定要幫自己教訓那個壞蛋。

景硯漸漸收斂了笑意，他捉住喬玉還在空中舞的手，翻了過來，灰撲撲的掌心裏有一道明顯的紅痕，是破了的一小塊皮。

景硯問：“疼不疼？”

喬玉一貫縱，又喜歡撒，想太子哄哄自己，其實早就不疼了，還要裝模作樣地說疼，疼得要命，要讓太子幫他理傷口，還要哄哄抱抱。他本來還是裝的，可是越說越委屈，越說越難過，話裏帶著些哭腔，反倒了真。

景硯一直瞧著他的模樣，從假到真，對他的小子也是哭笑不得，倒沒有破，反而是親自去打了水，拿好藥，把喬玉抱到自己的膝蓋上，用乾淨的帕子幫小哭包乾淨了手掌上藥，又抹了臉，最後拍著後背哄了好久，才總算沒真的掉眼淚。

不過上藥的期間，喬玉也不閑著，還講了自己今天認識的兩個小太監，熱烈地稱讚著他們人好，自己聽人家講話，人家也不生氣，還幫著自己。

宮裏並沒有什麼好人，長樂和安平原先也沒有什麼好心思，只是喬玉傻人有傻福罷了。

理完傷口，早就過了午時了，喬玉的肚子的喚了起來，他努力想要掩飾，保護自己本來就所剩無幾的面子，最後是在瞞不住，只好裝作沒聽見，躲到一邊。

景硯拎著他去了小石亭，開始了遲來的午餐。

除了他拎回來的一個小食盒，還有安平塞過來的三個饅頭。現在的喬玉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吃一盤扔一盤的他了，他現在已經知道了勤儉節約，所以和太子商量著，中午吃掉饅頭，晚上再吃膳房送來的好吃的，還可以慶祝自己送給太子的禮。

景硯沉默地點了頭，瞥了一眼食盒，卻沒有吃那個多出來的饅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