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搜之後，考生每個人都分到了一個和手掌差不多大的刻字木牌。

有了這個考牌，方能進貢院，然後就開始排隊等待了。

貢院很大，考生極多，為避免出現擁踩踏等現象，考生進號舍的時間是不同的。考牌決定了他們屬於哪個進的時間段，也標注了他們屬於哪個號舍。

號舍就是考生接下來進行考試和食宿的地方。

顧喬和溫篆等人來得不早不晚，在三層高的監考樓下面稍微等了一會兒，就被通知可以從甲角門進監考樓後面的東部號舍了。

這些由朝廷統一建造的木質號舍，空間都很小，儼然就是個四四方方的格子間，寬度目測僅有一兩尺，只夠一個年男子坐在當中，想要躺著都必須蜷。號舍裏面暗仄，極其抑。據說運氣不好的，還會在號舍裏遇到蛇蟲鼠蟻當舍友。

監考從監考樓下來分發試卷之前，是考生們最後的自由時。不考生都不著急進號舍，只站在附近，和相鄰的考生頭接耳，小聲流。

今天討論最多的自然是與傳言裏完全不同的顧世子顧喬。

就顧喬那一小膘，繼續堅信他背地裏吸食寒食散，簡直就像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而且、而且，顧喬長得未免也太好看了一點吧？

前朝素有慕好的傳統，到了本朝雖漸漸朝著慕強好武轉變了，但大眾對於的人或者事，還是天然帶著一分欣賞。不至於再有前朝那般“你你說什麼都對”的瘋狂，但至會下意識地覺得，長這麼好看的人，不太可能是大大惡之徒。

簡單來說，顧喬只靠一張臉，就在考生之中吸了一波值。

“傳言誤我啊——！”有考生捶頓足。這麼好看的人，哪怕只是搭上一兩句話，也是一件極心曠神怡的雅事。但是卻在一開頭就被自己搞砸了，能不懊惱嘛。

也有人死倔，不願意承認誤信：“他沒吸食寒食散，也不代表著其他的傳言就是假的啊！”

一開始的考生奇怪地看回來，覺得自己的這位同窗實在是個腦子不太夠用的杠：“傳言裏還說，顧世子要取溫公子而代之呢，兩人勢同水火，深厭彼此。若果真如此，溫公子怎會和顧世子同乘一輛車來貢院？怎會親自扶他下來？又怎會有說有笑？”

“這、這、這……”一連三問，讓杠變了鋸的葫蘆，完全無法解釋。

這真的很不合常理，溫篆雖曾短暫地和顧喬並稱過“雍畿雙”，但兩人當時應該並沒有集，再後來顧喬沉寂了，他倆就更不可能認識了。這麼高調地相攜而來，不應該啊。

溫篆在開考前找上顧喬時，顧喬其實也這麼奇怪過，他不記得自己和溫篆有過什麼集。

但溫篆想來拜訪的帖子，就明晃晃地擺在他眼前的桌子上。

最終，顧喬還是點頭答應了，畢竟他小時候最想做的事之一，就是找個機會認識一下溫家的公子篆。

溫篆年不過十五，已出落得十分優秀。他和他那個當尚書的祖父有不相似之，均是細目長眉，角上揚，像極了一隻長袖善舞的老狐貍，誰也不得罪，誰也能好。

“我知道你，但我們以前確實沒有過集。”溫公子很心，一上來就開門見山地給顧喬解了，免得顧喬繼續瞎琢磨。他不慌不忙，先低頭抿了口國公府待客用的花茶，微微瞇眼，更加確定了心中所想，然後才道：“我來此，只是想與世子解釋一件事。”

“何事？”

溫篆沒急著說答案，只是先反問了個問題：“不知世子對最近京中文人圈甚囂塵上的傳言，可有所耳聞？”

顧喬還真就不知道。他不管是穿太子，還是穿回自己上，都沒怎麼和外界接過，一門心思都用在了接收新知識上，雖有心向外界拓展，卻還沒有來得及找到時間。但溫篆不會無故提起，所以顧喬的回答是：“我可以現在知道一下。”

然後，溫篆就把他從趙那裏聽來的傳聞，大略和顧喬說了。

“我知道傳言做不得真……”

以溫篆對太子的瞭解，顧喬補缺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本不是什麼“有可能”。就拿他在國公府喝的這花茶來舉例，這是一般權貴都很能夠喝到的稀有貢茶。可見顧喬對於太子來說，真的很重要。雖然溫篆不知道為什麼，也不知道這兩個本不該有集的人是怎麼建立起的聯繫，但溫篆本就不是好奇心有多重的人。

他不關心過程，只重視結果。

如今的結果就是：“有人想看你我反目——”

“——但我又為什麼要如他所願呢？”看上去溫潤如玉的溫公子，其實也是個反骨仔，要不然他也不會了脾氣火的太子的眼。在顧喬驚訝的表裏，溫篆又一字一頓地做了最後的補充：“我看上去很像個傻嗎？”

顧喬最終也沒忍住笑，一邊笑，一邊搖了搖頭。看來溫公子也是個有脾氣的人呀，他想著。雖然溫篆和他過去想像裏陌上人如玉的翩翩佳公子不同，但這樣的溫篆，他反而更喜歡了。

巧了不是，溫篆也一直對顧喬印象良好：“很憾當年我們沒有來得及認識，但現在應該也不算晚。重新介紹一下，我溫篆，暫時還沒有字。我小時候就讀過世子寫的小詩，趣盎然，清晰俊逸。對世子可謂神已久，不知道世子可否賞個臉？”

溫篆要是想讓一個人喜歡自己，就真的可以做到滴水不，讓人如沐春風，很快他和顧喬就要無話不談了。

兩人說著說著，不可避免地談到了即將到來的伴讀考試，順其自然地，溫篆對顧喬發出了保結的邀請。

顧喬也正在為這個發愁，雖然太子殿下說不用擔心，他會搞定，但顧喬還是私心想著，若自己可以做到，也就不用麻煩太子再為他奔波。

然後，就有了今日貢院門口那驚掉人下的一幕。

其他伴讀的立場不好說，但至在眼下他們是站在同一條線上的，他們都是太子對外的臉面，不能心懷叵測之人看了笑話去。

鐘聲一過，制科考試正式開始。

差役先是發了一圈草稿紙，然後才發了試卷，最後親眼監督著考生把姓名、籍貫填寫了上去，確定和考生本的資訊一一對應，無人冒替，這才作罷。

考試真的很嚴格。

剛剛還有心思討論八卦的考生們，如今一個個神張，如臨大敵，心中再無旁騖，只抓時間通讀起了考卷。

讀卷不過短短幾分鐘，有人大喜過，亦有人眼含絕。

制科考試的範疇種類繁多，達到了八十餘種，都是隨時隨地按照朝廷的需求來表立名目的，並沒有一個固定的稱呼。好比朝廷需要治國的人才，就開個“文以經國”；打仗需要人才了，那就開個“武足安邊”。總之，隨意得很。

因為是針對十分強的考試，以務實為主，考在出卷時的發揮也是天馬行空。出題範圍雖然說是以九經、正史等為主，但其實還是幾乎等於所有有過記錄的聖賢書。

考生們通讀一遍考卷，就是為了先心裏大致有個數，確定一下自己到底看沒看過。

卷面一共六道大題，三經三史。

乍一看，這回出的題都出自常見經史，包括了《春秋公羊傳》《論語》《漢書》以及《詩經》等著作，就沒有人不知道的。但仔細深究才會發現，一旦到了需要把答案確到出自書本裏的哪個篇幅片段時，就很要人命了。

但這是答題的規矩，一開頭，就要先寫出題幹的出。

這也是有不人沮喪的原因，這回制科的考試，考得有點冷門。

顧喬倒是覺得自己的運氣不錯，因為考的恰好都是他看過的，而他又因為特殊的經歷被鍛煉出來了過目不忘的能力，幾乎不假思索，就已經能下筆如有神地寫好每一題的出。

第一題為《春秋公羊傳》中的《王者不治夷狄》，何休所注。

第二題為《論語子路篇》中的《禮儀信足以德》，包鹹注。

……

……

……

巡考背著手走過時，正看到顧喬連草稿都沒打，就開始答題。他本還有些不滿於這考生的草率與輕狂，但是等他站在一旁，仔細看完了顧喬的答案，才明白了對方是全都知道，且對自己極其自信，不需要任何塗改。

答題速度快得讓考一度覺得，這小孩不會是已經提前知道答案了吧？

在三經三史裏，只有三道會出自書本的正文，另外三道是注疏，其中有一個還特別、特別地偏，並且有歧義，連考自己都無法在不翻書的況下就篤定是哪一篇。但顧喬卻連猶豫都沒有。

答出來出的下一步，就是把上下幾句都默寫出來。這考的是通讀經史中的“通”。

顧喬還是一樣的套路，眼睛都沒有眨，就飛速地默寫完了。

幸好，答出題幹的出和默寫了上下文，只是答題的開始，否則在一旁圍觀顧喬的巡考，準得陷深深地自我質疑不可。

顧喬的下一步就是要開始結合題幹和上下文，來進行六“論”了。

每一題都至要寫夠三千字，長篇累牘，比小作文還小作文。到了這一步，顧喬就從答卷轉戰到草稿紙，寫字速度終於慢了下來。這才讓考勉強相信了這個年輕的考生還在正常人的範疇，他也並不知道答案。

整場考試需要一天一夜的時間，幾乎沒人可以睡覺，畢竟一題需要寫三千字，六題就是一萬八千字。刨去思考、琢磨，留給考生答卷的時間並不多，甚至可以說是十分張。

他們要打腹稿、草稿，再進行二次謄抄，實在不是常人可以輕鬆做到的。

尤其是顧喬這樣才十二的小孩子，他在終於寫完六道論題的草稿後，還沒有來得及再通讀修改一遍，就已經累得上眼皮打下眼皮了。微弱的燈照亮著的號舍外，是月明星稀的夜晚，其他號舍裏也是點燈熬油、燭火不休，大家都在筆疾書，不想錯過好不容易才開一次的制科。

顧喬也想繼續，卻還是扛不住生理反應，直接睡了過去。

再一睜眼……

顧喬看著太子殿下單人、豪華的大殿考間，陷了沉思。他的大腦甚至有一段時間是完全空白的，到底，發生了，什麼？！！

福來還心地站在一邊道：“殿下可是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下？要不要喝點羊酒？這樣的考試環境真是太艱苦了，太為難我們殿下了！”

顧喬：“？？？”

一轉眼就發現自己出現在憋屈的號舍裏的太子殿下，覺得他現在面對的才是真的艱苦環境。他臉黑得已經要殺人了，偏偏左右號舍的鄰居還不肯安生。

先是從左邊傳來了一頓叮叮咣咣的聲音，然後很快地就傳來了飯香。大半夜的，他用最簡單陋的食材，竟好像做出了燒尾宴的規格。香味彌漫了大半個考場，雖看不見人，但莫名就能在一片漆黑裏聽到倒吸唾的聲音。

右邊的不幹了，立刻不服輸地掏出了自己的傢伙什，也開始深夜做飯。這怕不是個專業的庖丁，來自川蜀，因為在這局促的條件裏，他特麼還熗了個鍋！

太子殿下覺得，在他有限的十四年人生裏，大概是真的遇到危機了。

敲裏媽，聽到了嗎，敲裏媽！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太子：辣貢院，遲早藥丸！

PS:文中貢院的佈局，結合參考的是北京貢院和江南貢院。

又ps：文中制科考試的容，參考了蘇軾大大第一次制科的試卷，順便一說，我蘇軾大大是真的慘，兩次制科考試，都因為種種原因，只給了三等，還要被後世研究卷面，分析原因23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