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淡一邊思索著將來的計劃，一邊練字，突然想到剛才胡澈的眼神，低著頭一撇：“餡兒了？”

字，是文人的風骨。

讀書人有一手漂亮的字，是很好的一個加分項，哪怕是科考閱卷的時候，也能占到便宜。

林炎的字算得上小有名氣，在同輩中更是出類拔萃。林淡在這方面也不差，都是同一個先生教出來的，字上也是一脈相承。林家人的字，其實都不錯——讀書靠腦袋靠悟，但是寫字？勤學苦練，總能寫出個樣子來。哪怕是林七老爺和林蛋蛋這種整天想著吃喝玩樂的紈绔子弟，該學會的，也一樣都不。

但是在行家看來，林炎的字和林淡的字其實相差很大。

林炎的字中正平和，而林淡的字卻肆意隨。

林淡自己知道差別，這些天就算再忙，也一直堅持每天都練字，想著盡量往老大的方向靠攏，然而效不彰。一兩個字模仿也就模仿了，但是一張紙寫下來，總是會半途拐彎。

胡澈一直跟他共用一個書房，當然看出來了。不過他一直覺得林淡遭逢大難，都已經大變了，字跟著變雖然有點奇怪，卻也只不過是疑了一下，并沒有出言。

問題是他寄回去的信，祖父和大伯……大爹一定是看出來了。如果讓兩位知道他是蛋蛋不是大哥，也不知道是會被當妖孽收掉，還是會真的信他的話？父輩和兄長們都還活著，眼前的這些太過奢侈，讓他有些害怕，一旦說破了，不知道會變什麼樣子。

“算了，船到橋頭自然直。”反正他是真真正正的林家子孫，哪怕莫名其妙變了大哥，他也是林家人，倒是得負起大哥的責任來。

不過讀書真的好煩！

超！級！煩！

為啥他大哥的腦子那麼好使？他看這些學問簡直一個頭兩個大，就算邊有個未來大學士也沒用，就算面前有個名士余道長當先生也沒用！

林蛋蛋發誓他兩輩子加起來都沒這麼用功過，進步倒是能看得到。然而，他現在連一本大哥的筆記都還沒看完。明明這些東西，他以前上課也學過的。

書房，余道長的授課結束：“好了，明后兩天你們不用上課，好好和同窗們聚聚。大郎，你不能喝酒，今天早點睡。三郎，你看著點。”

兩人紛紛應下，恭送余道長離開。

指點生試對余道長來說完全是大材小用，按照林炎和胡澈的學習進度，也早就已經過了這個階段，他的主講課程其實已經往后一大截了。

可惜，林淡不是林炎。他基礎課程都還有很多不明不白，讓他一下子跳級進到學霸的世界，自己私底下再怎麼用功都追不上進度。

他也顧不得不餡兒，干脆破罐子破摔，抓了胡澈的壯丁就開小灶：“溫故而知新，給我講講這段。”

未來大學士現在的學問還沒深到未來那種程度，但是輔導一個林蛋蛋是沒有問題的。關于林蛋蛋的變化，他看在眼里，卻不好多問。畢竟連林家都沒過問，他一個外人怎麼好多多舌？

更何況，他心里有些不可告人的想法。他喜歡現在的蛋蛋，不喜歡那個死對頭，要是蛋蛋一直像現在這樣就好了。

于是兩個人在書房，胡澈溫故，林淡知新。

林淡的學問本來就學得七八糟，現在聽胡澈系統地講學，他現在的記憶力又好，先記下來，等回到房里再翻一下大哥的筆記，兩相印證一番，倒是自覺進度不慢，總算是學完了一本筆記。

然后他發現很有意思的一點。他大哥和老大哥兩人雖然是死對頭，然而在很多事的見解上存在著很多相似點，有些看法甚至驚人的一致。所以，這兩人這麼多年別苗頭，純粹是為了斗而斗麼？

為在各方面被碾的弟弟，林蛋蛋自覺發現了大哥和老大哥稚的一面，一個人傻樂呵了一會兒，突然就想到明天就會和一群酸書生聚在一起，頓時就難來。

如果他們要行酒令腫麼辦？

如果他們要詩作對腫麼辦？

如果他們要討論經義針砭時弊腫麼辦？

林·學渣·蛋蛋覺到了，學渣和學霸之間不可逾越的次元壁！

于是第二天一早，林蛋蛋就宣布自己生病了！

林蛋蛋要生病，靠著管家書小廝長隨等等，來再多的人也是無法阻止的。

所以，胡澈來了。他只要看著林祥他們的樣子，就知道林蛋蛋是裝病。要是他真病了，那被來的人就不是他，而是余道長。

胡澈把其他人都趕出去，自己坐到床沿，了林淡的腦門：“沒發熱。”

“沒發熱也病了。”林蛋蛋把腦袋往被窩里一埋，“反正我不舒服。”

胡澈怕他把自己悶壞，輕而易舉地把他刨出來，干脆也不講道理了，仗著習武之人對文弱書生的強大優勢，給人一件件穿服。

他這還是第一次這麼照顧人，林蛋蛋又不配合，過程各種艱難。

胡澈也是養長大的小爺，折騰了兩三回，徹底失去了耐心，一掌把林蛋蛋拍平在床上：“不想穿服是吧？那就別穿了！”

然后林蛋蛋就變了一只白煮蛋，剝了殼的那種，并且功打了個噴嚏。林蛋蛋滿臉懵圈地看著老大哥，這一招怎麼比家法和跪祠堂還兇殘。他一條還瘸著呢！

一個噴嚏并不能搖胡澈，他兇神惡煞冷面冷心，問：“穿嗎？”

勢比人強！

“澈哥，我穿。”馬蛋，敢不給他服穿，遲早有一天老子也把你個胡阿妮給了！

在上輩子，林蛋蛋幾乎是在老大哥的看護下長大的。這就造了，老大哥非常清楚他的死，對付他的手段不要太多哦！可是這輩子不一樣啊，他們不是才剛認識嘛，林蛋蛋就以為自己能打個翻仗……還是想點別的吧。

胡澈倒是很滿意，見人終于老實了，重新給人穿上服。讓抬就抬，讓抬手就抬手。 等到一切都折騰完，時間還早。

書院在城，哪怕同窗們趕在城門開啟的時候出來，到莊子上也得臨近中午。

不過兩個人也不是沒事做。胡澈背著林蛋蛋四轉悠了一圈，看哪里布置地不對的，檢查了一遍菜單和各種擺設。

往年林老太太在這兒開花會，針對的都是客，這會兒莊上依樣布置出來，顯得有些別扭。林淡讓人把一些雜七雜八地給收了，角角落落擺上幾盆花。

梅蘭竹，四君子。莊子本來除了種菜就是種花，花是不缺的。等擺完這一波之后，還能讓同窗們帶一些去書院。普通的花并不值什麼錢，讀書人嘛，個個都是是金錢如糞土，圖的就是風雅，是格調。

一番收拾完畢，客人們也到了，都是從書院一起出來的，兩輛馬車都沒坐滿，統共就五個人。

林蛋蛋瞇著眼睛把人認了認，和請帖上的人名都對上了號。林淡和胡澈在書院里的年紀算是最小的那一撥。來的這五人，年紀最小的也有二十了，相貌和后來相差不大。其中有三個已經有秀才功名在，全都是同輩中頗有才名的一些，將來的就……在他死的那會兒，混的最差的也是個六品。

牛掰的讀書人的世界，紈蛋覺得自己不太明白。

當先下來的一個是段子旻，看到林淡拄著拐杖，顯然吃了一驚，快步走到近前：“林大郎，你這是……”

另個人也三步并兩步走過來：“你這是怎麼回事？”

“不是說在家溫習功課嗎？”

“到底出了什麼事了？”

“我看……還是進去再說吧？”最后過來的這人甄慢，人如其名，出了名的慢半拍，說話做事都慢條斯理的。

幾個人面面相覷：“甄兄說的有理。林老弟你慢著點。”

林淡倒是沒什麼。他過來等人，又不是站著干等，而是有凳子坐的，還有茶水點心用。充其量就是看到馬車過來之后，他才和胡澈一起站了一會兒。

這會兒拄著拐杖慢慢往回走，一點都不吃力。他怕這些未來的員們問起功課，先發制人地談起他準備改造的通固街上的宅子：“小弟見識淺薄，還請諸位兄長幫我參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