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高長記得高跟他說過，從前的男人挑幾百斤的擔子走山路都是常有的事，可他這會兒卻差一點被一隻野豬趴下，不開始懷疑這些年人類是不是又退化了。這還是他修行以後的力，若是要擱在從前，比如說他上輩子在城裡生活的時候，估計連兩百斤都夠嗆。

“大黃！走了！”高長扛著野豬岔開雙往前邁了幾步，卻沒看到大黃趕上來，就停下來喊了它一聲。

“那邊有一窩豬仔。”傷了一條的大黃一顛一顛地跑到高長腳下，然後小聲對他說。

“你怎麼不早說？”搞砰一聲將肩上的野豬卸到了地上。

“剛剛我沒注意到。”大黃也冤的，它一到這片山坡就被這頭大野豬盯上了，大概是覺得大黃對它的崽子來說最危險。

“在哪兒？”

“那邊有條小土，好像是母豬刨出來的。”大黃抬起一條指了指後邊黑乎乎的小土坡，原本就三條，這會兒再調一條出來，終於站不住了，下啪一下砸在地面上。

“阿善叔，你們先走，我一會兒跟上。”雖然不管高長說不說，對方都已經走遠了，但是他覺得還是應該打聲招呼，反正只要不倒楣到再上野豬，夜晚的大山也沒有人們想像中的那麼危險。

豬仔雖小，那也是，而且對於居住在這附近的人來說，放任這群豬仔長大絕對是一件危險的事，他們村好幾個院子都是從這一帶引的泉水下去，上山檢查水管和泉眼都是常有的事，要是這片山頭被野豬佔領了，那他們離斷水也不遠了。

高長跟著大黃走到一道不深不淺的土前，果然見到一群又黑又圓的野豬崽子，數一數，竟然有十二頭之多。高長扛一頭大野豬都夠嗆，實在沒力氣弄這些小的回去了，只好在旁邊砍了點藤蔓，把這群豬仔一隻隻拴起來，藤蔓的一頭就讓大黃叼在裡。

那群小豬崽開始的時候還兇，撲過來想咬人，結果被大黃一隻隻拍了回去，下坡的時候大黃扯著它們往前走，有些小豬被它一扯就從山坡上往下滾，然後被藤蔓掛住，四條在空中劃，有些乾脆調頭往山上跑，和大黃玩起了拔河。大黃面無表地把這群豬崽拖下山，在它眼裡，這其實就是一群豬。

好不容易到了院子，高長拍響了後門，很快就有人過來開門了，院子裡氣氛還抑的，大概是因為鄭國喜他們的事。高長扛著野豬放在院子裡，大黃拉著小豬崽們跟在後頭，在過門檻的時候遇上了點麻煩，這群豬崽短，二十多公分高的門檻對它們來說難度太大，哼哼唧唧地一氣，就是進不來，大黃只好站在門檻上，一隻一隻把它們叼進來。

高長卸下野豬之後往回看，正好看到大黃拉著那群豬崽往自己家裡走，一路上那群小野豬哼哼唧唧的靜不小，院子裡許多人都看著呢，大黃毫不影響，一瘸一拐往自家走，到了門口進不去，轉頭看了高長一眼，讓他趕過去開門。高長臉皮也厚，當著大夥兒的面，就掏出鑰匙過去把門開開了，然後接過大黃裡的藤條，提起那一大串小野豬直接丟屋裡去。

“鄭國喜他怎麼樣了？”高長問旁邊的鄭春化。

“剛剛灌了藥，蛇毒不太好解，大上被啃掉兩塊，出太多，不知道能不能救得回來。”鄭春化搖搖頭有些憾地說，兩隻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地上那頭野豬猛瞧。

“我去看看，你招呼幾個人把這頭野豬收拾了吧。”

阿善叔他們家樓下沒關門，高長自己就上了二樓，後頭那間屋子是鄭國喜的房間，這會兒他人正躺在床上，臉上一片慘白，看起來況是很不好。阿善叔和阿善嬸正站在旁邊看，臉也都十分不好。

村裡的老九叔正在給鄭國喜清洗傷口，這位老九叔從前是給人接骨的，他們家有祖傳的草藥方子，對人的經脈位也都，常常在村裡給人扎針捉松什麼的，甚至連哪家的牲畜病了，他都能幫著看看。

旁邊給他幫忙的是他們村裡的一個接生婆，不住在他們這個院子，大概是有人過去把請過來幫忙的。這年頭很有人在村子裡生產了，接生婆也已經失業好多年，但是村裡的老手藝人都是幾代人甚至幾十代人的積累，這個接生婆除了接生，還能看一些小孩子驚涼之類的小病，對傷口的理和止也相當也一套。

高長在那裡站了一會兒，也幫不上什麼忙，就退了出來，下樓的時候見到那個借住在鄭國喜家的外地男人，正坐在樓下一個暗的角落裡，看起來緒似乎很不好。出門拐進自己屋，高長手從門框上下來三盒藥，當初給鄭日新的兒子退燒藥的時候，他就知道以後肯定還會到這樣的況，所以備了幾盒藥放在外頭。

門框上總共就放了三盒藥，第一盒是退燒藥，第二盒是消炎藥，第三盒是止藥，按照順序排列，以後要用到的話也好找，畢竟現在到都是烏漆抹黑的，凡事都不能太依賴眼睛。這會兒倒是不用辨認也不用管順序問題了，三盒全拿上。

高長閃又進了鄭國喜屋裡，將那三盒藥遞給了那個坐在暗的男人，對方接過藥盒並沒有聲張，只是低聲音對高長說了一句：“我恭儉，以後有什麼地方用得上的你隨便開口。”

高長點點頭，沒說什麼就出了屋子，暫時來說，他還不知道有什麼地方用得著別人為他賣命的，這段時間以來高長雖然一直表現得有些冷漠，以後見死不救的事可能也不會做，但是讓別人替他去衝鋒陷陣這種事，他還真幹不來。

院子裡，大夥兒很快就把那頭野豬給肢解了，可能因為鄭國喜的事，大家也不好表現得太高興，但是一個個的作都輕盈，這是他們這個院子冬以後第一次集開葷，人們一個個切的切燒水的燒水，忙得熱火朝天，小孩們更是一個個都圍在灶臺邊上不肯走開。

“高長，到大廳裡來。”這時候，廳裡的鄭國宏向高長招了招手讓他進去，大概是有什麼重要的事要說，院子裡其他男人基本上也都在。

“相信大家也都聽說了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我們七個人上山，去泉眼看了沒問題，就一路檢查水管，發現是被蟲子咬了。回來的時候遇上野豬，鄭方毅鄭國霖鄭國超三個人先跑回來了，鄭國喜了重傷，現在況不大好。”說話的是村長鄭國邦，村裡人原本就聽說了這件事的始末，這會兒聽村長把前後都說了一遍，地下又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別的事也就不多說了，水管肯定得修，國喜能不能救得回來，那要看他自己的命了。就是關於鄭方毅他們三個人的問題，咱們先說說吧。”

“這有啥好說的？我又沒有槍，不跑還能咋地？”村長後頭這話一說完，鄭方毅馬上就嗆聲了：“高長你小子既然有槍，一開始幹嘛不拿出來？這都什麼時候了，還藏著掖著的，眼睜睜就這麼看著鄉親們上山去送死啊？”鄭方毅這人本來就不是什麼善茬，這會兒咬起人來也格外兇。

“你這不是還沒死嗎？活蹦跳的，活得比誰都好。”

“那鄭國喜呢！他可是快死了！”

“也就是鄭國喜，這要換了你，老子鳥都不鳥你一下！”人都還沒死就說這種話，好像認定鄭國喜就是活不了一樣。

“村長！你聽聽！”鄭方毅好像抓住了高長多大把柄一樣。

“方毅啊，我就想問問你，當時你們幾個往山下跑的時候，心裡都是怎麼想的？”村長鄭國邦直接跳過了高長和鄭方毅的爭辯，問了這麼一個問題。

“那不能怪我啊！那頭野豬那麼厲害，我不跑還能怎麼樣？”鄭方毅依然理直氣壯。

“那你不試試怎麼知道？”村長繼續問。

“村長，你自個兒不就試過了麼，你看看你的。”鄭方毅向來不把村長放在眼裡，不然當初也不會在村長的反對下還砸開鄭縱凡他們那間屋子的門強住進去了。高長從前也看不上他們村長，覺得他就是個喜歡當濫好人的蛋，可今天晚上見他自己都傷了，還把鄭國喜從山上抬下來，看法就有點不一樣了。

“那以後要再上危險，你回回都跑？”村長鄭國邦歎了口氣，一句話就把鄭方毅問得啞口無聲。

沒錯，在命攸關的時候你管自己逃命誰也不能說你做得不對，可是眼下的況不比從前，只要出了這個院子，隨時都有可能到一些野的攻擊，鄭方毅要是回回都這樣，那以後誰能信得過他？誰願意跟他一起活？他如果不出去幹活，又憑什麼帶著一家老小在院子裡吃大鍋飯？

“也不是說到危險不給逃命，可大夥兒一塊兒出去的，就得一塊兒回來，一出事就管自己調頭逃跑，那以後還能幹啥事？”這會兒鄭國宏也站出來說話了，鄭國宏不比鄭國邦，他是村裡公認的能人，說話也有威信。

“咱們院子也該立立規矩了，我和國邦清點了一下，現在住在咱這院子裡的男人，五十五歲以下十八歲以上的，總共四十三個，你們可以數數看，我倆也都算進去了，沒搞特殊。”

“往後要再有什麼事要出這個院子，咱就籤，長簽不去短簽去，前面到過的下回就不了，等所有人都過一遍就再從頭開始，大家看怎麼樣？”

鄭國宏這話一說，院子裡頓時又熙熙攘攘起來，男人人們頭接耳，有人說這麼做公平的，也有人說不好的，一個人就嚷嚷著說：“我男人有老腰病，這也得出院子去幹活啊？”

“不管是什麼病，只要能爬起來的，就得出去幹活，缺胳膊都得去，要真不好，鄉親們也會多照應著的。”村裡的人個個不是省油的燈，這會兒要是開了先河，往後各種各樣的藉口就多了，流出去幹活也就了一句空話。

“我兒子算沒算裡頭？”那邊又有人問。

“算上了。”

“哎喲，可我兒子還沒到十八啊，當初辦戶口的時候生日弄錯了，楞把十二月寫了二月，他這會兒還沒十八周歲呢！”

“就按份證上的生日來吧，反正他早晚是得出去，差不了這幾個月，在外頭要有什麼危險，大人都會幫忙擋著的。”這話倒是真的，農村人基本都還比較樸實，不管是自家的崽子還是別人家的崽子，遇到危險肯定都會護著，當然，個別人除外。

“這事是我跟國邦兩個人商量過的，大夥兒要還有什麼建議，現在都可以拿出來說，以後實行起來要有什麼問題，咱還可以繼續改進。今晚這話就說到這裡，如果有哪幾戶人家實在是不能同意的，我們也不勉強，到時候你們自個兒再起了爐灶就是。”

鄭國宏這麼說，也就是不讓不幹活的人吃大鍋飯了，原本還有幾個不滿的人，這會兒頓時也都消聲了。他們之所以有意見，就是不想讓家裡人出這個院子去幹活，要知道這兩年各家各戶可都沒多屯糧，不出院子去找吃的，家裡的屯糧早晚都得吃完，到時候沒大鍋飯吃還能怎麼辦？

“那啥，豬都燉爛了，大夥兒都上桌吃上唄。”原本凝重的氣氛，就這麼被鄭春化一句話吹沒了。這廝一直都在鍋臺邊盯著呢，連人都到廳裡去聽村長和鄭國宏說事了，他愣是半點沒上心。

“沒啥別的事了，都上桌吃豬去吧。”

大夥兒紛紛離開大廳上了桌子，這一大頭野豬，臟都被用來煮了胡辣湯，滿滿三大鍋，又卸了一大扇豬下來和後院挖來的竹筍一起紅燒，剩下來的豬都點過了數量吊在廳裡。

大人小孩都樂呵，吃著吃著院子裡就熱鬧了起來，也有細心的，打了些飯菜給阿善叔家裡的幾個人送了過去，尤其是接生的王婆子，從別的院子請過來幫忙的，伙食上不好怠慢。

“這頭豬是你殺的，又是你給搬回來的，大夥兒的意思豬頭就不分了，我剛剛給理了一下，待會兒給你拿去。”

現在他們院子裡負責管伙食這一塊的陳玉珍，在吃飯的時候對高長這麼說。這個陳玉珍今年五十多歲，長得膀大腰圓，十裡八鄉都曉得廚藝好，從前他們村要辦個什麼事，酒席也都是讓來張羅的，這附近的村子和鎮上許多人辦酒席的時候也會請過去掌廚。

“好。”高長也不推辭。

“廳裡掛著的那些豬，你要的話就去拿吧，跟我打聲招呼讓我知道一下就。”

“嗯，知道了。”陳玉珍敢這麼說，就說明得住，不管以後會不會去大廳拿吃，這個好意高長先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