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記憶裡的畫面似乎並沒有斷檔，而是同現實天無地連接在了一起。

盛夏的午後正在繼續，蕾窗簾盈滿了午後的日，被褥上映著的斑。

鳥兒在窗邊的枝頭鳴唱著求偶的歌曲，歌婉轉，準備飛撲向烈火一般的。

飄渺的歡笑聲從極遠的地方傳來，似乎有人在舉辦草坪舞會。

破碎的知覺如風中落葉，迴旋著，一片片地回歸裡，重新拼湊聚合，綿的軀也漸漸從雲端落回了實。

伊安覺得自己彷彿深陷在雲絮一般的被褥裡，支過度的只剩一個空殼，連翻的力氣都沒有。

後頸被標記的地方有點麻，Alpha的信息素正隨著在全歡騰奔流，對每一寸骨宣誓著主權。

之前把他折磨得死去活來的焦灼不復存在，疲憊不堪，卻也充盈著無與倫比的滿足。

這迷人卻又罪惡的生理反應，是伊安信仰途中最大的阻礙，也是他作為人永遠難以拋棄的枷鎖。

伊安的目落在了手上。

清瘦的手在紫灰的織錦綢被的襯托下，如一塊泛著青的白瓷。手指禿禿的。沒有了法戒，戒律戒也不知所蹤。

其實他被那個男人找到前，已缺抑制劑有一段時間了，戒律戒的針管裡早就是空的。

而當男人將他摁倒在聖壇之前時，還是迫不及待地、惡狠狠地將那枚象徵著慾的指環從他痙攣的手指上剝了下來。

那枚沾了兩人汗水的指環不留手，在混之中不知道滾落在何。

也無所謂了。它早已沒了用，不過是他用來自欺欺人的道。縱使戴著戒律戒，他也早已破了自己在神前發下的誓言，背負了滿罪惡，和洗刷不掉的腥。

神悉一切，知道他已不再貞潔。知道他如何沉溺於那無恥的慾，醉心於骯髒的權，以及冷酷殘暴的殺戮……

躲在聖安樂大教堂的那段日子裡，伊安每日都伏在聖壇前禱告，懇請神寬恕他這些年來犯下的罪過，細數自己破的每一條戒。

沒有了抑制劑後，每一天都在飽煎熬，那痛苦簡直難以言表。他將自己反鎖起來，不見任何人，活著如一行走。

但是他心裡清楚地知道，這樣的日子不會持續太久。

那個人會找到他的，如過去每一次一樣。

他會闖過重重關卡，破開堅實的大門，再一次，將自己從聖主的芒下帶走，將他拽進紅塵喧囂之中。

伊安環視四周。

這是一間富麗堂皇的臥室，和裝飾的規格是頂級的，應當屬於一座皇宮。但是屬於原主人的紋章和標示都已被挪走，即將被金鷹獅紋章替代——這是科爾曼皇室新一任大帝，萊昂納多三世的徽章。

伊安知道，自己恐怕已離聖安樂大教堂不知有幾年的距離了。

他的記憶斷片在聖堂裡火一般燃燒的燈，和濃烈到阻斷了理智的Alpha信息素裡。

適配者對彼此的信息素極為敏，尤其是標記過的AO，再遇上發熱，那簡直可以引起焚毀一切的生理反應。

記憶碎片裡，伊安知道他們並沒有在聖堂裡待很久。

他還記得萊昂用法袍將自己赤的包裹住，打橫抱著走向軍艦時，自己因恥在他懷中不住抖。

他還記得在太空艦的皇室套房裡，他被男人的健臂擁懷中，在溫水中沉浮。

他記得自己伏在被褥裡哭泣，記得摟著萊昂的脖子哀求，記得那滾燙的地獄巖漿翻湧上來，自己無逃生，只有被吞噬、焚毀。

這一場熊熊烈火甚至比他們的第一次燃燒得還要猛烈和徹底，持續的時間更久。他不止一次從昏睡中被喚醒，靠在男人懷中，被他餵食流食，補充營養和水分。

「說你我。」那個人不停地在他耳邊說著，從懇求到命令，不容拒絕。

「說你我，伊安……說你不會再離開我……」

他不記得自己說了沒有。床笫間的狂如席捲陸地的颱風，他顛三倒四、語無倫次，本不記得自己都說了些什麼。

可以肯定的是，自己這張曾念著神的真言，和無數明祈祝詞的，吐著他曾視為無恥賤的話語，發出曾被他鄙夷的墮落罪惡的聲音。

那個在金髮帝王的臂彎中輾轉的人，究竟是誰？

伊安稍微了。幾乎只過了數秒，房門就被用力推開。

「你覺得怎麼樣？」年輕的皇帝逆而來，魄高大健，金髮閃耀如旭日。

磅礴的結契Alpha的氣息如劈頭蓋臉撲向伊安，令他生出強烈的愉悅，和濃濃的依之意。這是Omega不可抗拒的本能。

「你了嗎，吾？」床一沉，萊昂納多三世坐了下來，拉起人的手，低頭親吻已沒有了戒律戒的手指，「你有十六個小時沒進食了。我讓人準備了點你喜歡吃的。」

伊安瞇著眼，注視著男人逆下的臉。

「抱歉，我的。」萊昂俯下來，手小心翼翼地撐在枕邊，溫熱的印在人潔卻蒼白的額頭上。

「對不起，之前我……有點失控。我太想你了，伊安。你不在的日子，我幾乎要瘋了……」

男人湛藍的雙眸猶如北極凍原上的藍冰，卻是滿溢著滾燙的熱和濃烈的意，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枕頭裡的人。

「覺好點了嗎？」萊昂輕地以指背著伊安的臉頰，不住吻他冰涼的手指，「說說話，伊安。你不會已經不想和我說話了吧？」

伊安的眼神裡卻有一困，道：「萊昂？」

「是我，吾。」年輕的皇帝低下頭，將面孔在伊安的掌心上，如一頭被馴服得無比溫順的雄獅。

伊安自中出喑啞的嘆息：「你長得真快呀……」

萊昂眼神微微一暗，一刀鋒般的狠厲劃出痛意。

「你夢到了什麼，伊安？你又夢到了我小時候，是不是？」

伊安的手指輕輕描繪著男人鋒利俊朗的面容，尋找著記憶中那個孩子俊如天使一般的廓。

「你曾是那麼一個，甜、乖巧，像加了蜂的薄荷茶一樣的孩子呀。」伊安的角浮現笑意，「是我沒有保護好你，萊昂。我應該保護好你的……」

「不！」男人一吻著人的手指，將他的雙手用力捂在滾燙的掌心裡，牢牢握住。

「你總是這樣，將一切都歸結為我的遭遇和長！伊安，我知道你最懷念曾經天真的我。但是我總會長大的，會離開你為我搭建的溫室。我有我的宿命要實現。我的宿命就是統治這個帝國，就是得到你！」

伊安怔怔地著男人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容：「為什麼……總是我？」

萊昂無奈地長嘆：「你病了，伊安。你的記憶被人故意弄混淆了。有關我和你的過去，有關我們的，並不是像你現在以為的這樣。我們是相的……」

「不！」伊安下意識抗拒，「我不能有世俗的，我是奉神之人……」

「你我！」萊昂扣著他的雙肩，緒又有點失控，又急忙鎮定住。

「你曾親口對我說過無數次的。你只是不記得了，我的。你了很重的傷，在神上。不過沒關係，我現在把你找回來了。我會治好你，讓你理清所有的回憶。你現在是屬於我的了……」

伊安如被針扎了一下，渾輕，痛苦地閉上了眼。

「你，是我的。」萊昂俯輕吻著人抖的，「是我的苦難，亦是我的桂冠。」

***

伊安在第二天才能下床，用了一頓簡單的早餐，胃口也逐漸回來了。

「這裡是哪兒？」他問。

「琥珀宮。」萊昂坐在小餐桌的另一邊，疊著修長的，正看著子板中的公文。全息眼鏡罩在他眼前，正配合著子板，播放著相關訊息。

伊安切著鬆餅的手一：「是松濤公國的琥珀宮？」

「哪裡還有另外一個琥珀宮？」萊昂抬頭，朝伊安挑眉一笑。這個人前冷峻淡漠，言出法隨的年輕君王，在人面前，還保留著幾分孩的頑皮。

「你侵占了松濤公國？」伊安難以置信。

「和平進駐。」萊昂淡然道，放下了子板。全息眼鏡收進了他耳垂上的多功能耳釘裡，俊朗鋒利的面孔再無遮擋。

「瓦蘭大公是個識時務的人，敞開大門歡迎了我的軍隊。在我找到你之前，才舉行完了降儀式。」萊昂為伊安添了點茶，「你'不舒服'這幾天，大公一直很想見你。他很虔誠，敬仰你已久了，還希你能屈尊降貴給他新出生的孫子洗禮。不過我替你婉拒了，說你病得有些重。放心，我們不會在這裡久留。你無需應付任何不想應付的人，吾。」

伊安鬆了一口氣。

他不再是早年那個熱而單純的小神父了。在教廷中心混跡多年，伊安早對神職人員的荒習以為常。從教皇到樞機主教們，幾乎人人都有人和私生子。

就連伊安自己也沒有住考驗。這本該保持純潔的，也曾為眼前這個男人孕育過一個生命……

而伊安同萊昂納多三世的真實關係，雖然外界有各種猜測，小報也會書寫低俗的新聞，卻一直沒有被證實過。

萊昂在保護人上做得滴水不。他以鐵手腕統帥軍隊，也以同樣的手腕建立了近侍團。

他甚至給伊安找了一個神似的替。當他纏住伊安時，那個替會在另一的人前個臉，給伊安做了不在場證明。

但是這毫不能減輕伊安心中的慚愧。他一直無接信徒的朝拜。

「我們就還和過去一樣。」年輕的帝王笑容優雅，舉手投足都有說不出的矜貴從容，「我率兵出征作戰，你在後方為我禱告。只是現在你已不需要幫我同那些政客周旋。你只需要好好休養，等著迎接我凱旋歸來。」

「你高興得太早了，萊昂。」伊安拿著餐巾了，「你同人類同胞的戰爭或許結束了，但是你同聖主的戰爭，才剛剛開始。低估了聖主的力量，你將付出慘重的代價。到那時候，你將失去一切。」

萊昂面冷，將咖啡杯重重放下：「你非要……」

「陛下……」

似乎是為了印證伊安的話，皇帝的幕僚長出現在了餐廳門口，神嚴肅，顯然有要事稟報。

「不打攪諸位商討公事了。」伊安放下餐巾，起朝萊昂點了點頭，頭也不回地離去。

琥珀宮是一座以藝而聞名的宮殿，集數百位大師名作於一，都是手工早就，歷時百年才完工。

伊安只想隨意參觀一下大師的傑作，卻發現並不太容易。萊昂為他配備的侍從和衛兵們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浩浩地跟在後。而且不論他走到哪裡，都能見激地注視著他的人。

僕役，衛兵，文……

他們顯然久仰伊安大名已久，對他的崇拜毫不遮掩，目一路追隨。

伊安不得不總是停下來，接他們的跪拜，並且把禿禿的手給他們親吻。虔誠的信徒甚至會直接俯親吻他的鞋面。這讓伊安被愧疚心煎熬得渾都不自在。

「我現在什麼都不是了，請不用對我行大禮。」

在伊安走過的地方，人們津津樂道，談論著這位俊高貴的年輕人是如何從一名小神父為教皇，為萊昂納多大帝加冕。又如何功退，親自摘下皇冠，捨棄功名利祿，瀟灑離去。

伊安拿著一本書，坐在庭院裡一株巨大的藍葉榕下，看著白鳥在不遠的地裡覓食。

盛夏靜靜流淌，時一如往昔，去了皺紋，平息了悲喜。

二十歲的伊安·米切爾神父也是這樣，穿著白襯衫和卡其的長，坐在花都公學的一株大銀杏樹下，等待著那個金髮男孩從考場裡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