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銀河紀元三千四百年，蛇夫星座三號星。

廣袤的大地在戰火裏化作焦土，紅赤的巖石在風裏發出陣陣黑煙。一架巨大銀機甲被擊落在沙漠上，側翼裂幾塊，反出夜空中人造衛星冰冷的白。

駕駛艙被排出機甲外，撲通一聲掉在因爲高溫而瞬間化作玻璃碎渣的沙地上。

加文微微睜開眼，視線一片模糊。額頭的從發間順著鼻翼流到下頷，他試著擡起手，卻完全覺不到左手的存在。

“傷勢檢查：左半碎裂，胃部碎裂，失已達到1000CC，況急，請立刻接一級智能治療……”

駕駛艙的人工智能機探頭出爪子，還沒靠近就隻聽加文咳了兩聲，沙啞道：“算了，凰。”

他側臉廓極其深刻，從鼻梁到下頷的線條無可挑剔，說話的時候角湧出沫，映著蒼白的臉格外驚心魄。

人工智能遲疑道：“您的狀況非常危險，請立刻接治療；生命指數百分之五十……百分之四十五……百分之四十二……”

“凰，”加文疲憊道，“幫我接通叛軍總部。”

破碎的顯示屏飄出雪花，幾秒鍾後畫面清晰。雙子座帝國大廈站著第一次銀河大戰以來，所有存活于世的帝國將領。他們清一純黑軍服，十人排，肅穆的目盯著屏幕上破碎的機甲凰。

賽特?海因裏希站在王座之上，第一次以平視的姿態，著加文面無表的臉。

“投降吧，元帥。”他沉聲道，“聯盟輸了。”

加文出一點幾不可見的微笑，說：“不。”

賽特低下頭，在那短短幾秒種的時間裏沒人能看清這個男人臉上的表。當他再次擡起頭來的時候，眼神已恢複了一貫的堅定鐵。

“銀河紀元三千四百年十一月二日淩晨一點十五分，也就是二十三個小時之前，聯盟第五十三任委員長向帝國提了投降書，主瓦解了聯盟系下的所有軍隊，解散議會，承認并臣服于帝國的統治。”男人頓了頓，低聲道：“元帥，聯盟已不複存在了。”

加文不說話，隻淡淡看著他。

“生命指數三十八……生命指數三十五……”

遠方傳來炸，一陣劇烈震過後屏幕恢複清晰，凰機械的計數驟然響起：“生命指數二十一……生命指數二十……”

賽特?海因裏希的手指抓住顯示臺邊緣，用力之大甚至手背上出了駭人的青筋。

然而他說話的聲音卻是很平穩的：

“大銀河時代統治人類千年之久的聯盟制度已經消失，委員會爲了茍延殘，主把耀軍團及三軍元帥的位置出賣給了帝國。……元帥，投降吧，是他們背叛了你。”

加文閉上眼睛，仿佛在走完一段漫長而艱辛的旅程之後，終于看見了終點。

那一瞬間賽特覺得，他甚至是如釋重負的。

“賽特?海因裏希，大銀河時代第一任皇帝，未來的雙子座新君。”加文微微出一笑容，說：“當年我第一次把你從低級軍校裏帶出來的時候，怎麼也沒想到，日後反手我一刀的，竟然是你。”

皇帝的結滾了一下，仿佛想說什麼，但是被打斷了。

“你用你個人的輝煌，結束了聯盟千年的統治。然而人類制滅亡，聯盟神不滅。”

加文說話的時候聲音帶著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淡，卻又奇異般的沙啞而溫和。

“海因裏希，哪怕現在你冠冕加登基爲帝，將整個銀河系都鑲嵌在你的權杖之上，在我眼裏你也永遠都不是帝王。”

賽特?海因裏希的臉微微變了：“元帥……！”

加文打斷了他，“凰。”

人工智能沉默很久，最終才道：“是。”

探頭出機械臂，從駕駛艙控制臺左手邊取出一支針劑，由金屬探針吸後緩緩下降，直到刺加文因爲重傷而無法移的左臂。

屏幕前所有人都意識到什麼，海因裏希張開，卻無法發出聲音。

他按控制臺的指甲裏甚至滲出，整個手臂痙攣，全微微發抖，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隨著針劑緩緩推，加文的臉越來越蒼白，目也越來越渙散。幾秒鍾後藥水推盡，加文突然閉上眼睛，還未張口便湧出一口紫黑的！

“海因裏希……”他息道，“……我……”

最後那句話還未出口便消失在了鹹腥的風裏，從此再也沒有響起來過。

夜幕中的風沙掩蓋了機甲，將屏幕完全籠罩在慘白的月下。

“加文……”未來的雙子座皇帝全抖，淚水一滴滴洇進鮮紅大氅裏，留下暗紅的水跡。

“加文……西利亞……”

星塵之風呼嘯而過，將聯盟史上最傳奇軍神加文?西利亞的，緩緩沉到萬裏沙漠深。

銀河紀元三千四百年十一月，聯盟和帝國長達百年的戰爭結束，聯盟系宣告解，雙子座開國皇帝賽特?海因裏希于同年登基。

這個出于貧民家庭、曾經就讀于聯盟低級軍校的男人，終于爲了外太空時代的首位星際皇帝，有史以來最高集權人類統領。

他登基之後下達了一系列變革法令，包括廢除聯盟政府世家大族的所有特權，大規模剪裁臃腫的吏系，肅清腐敗，組建議院……其中最令人矚目的，便是廢除聯盟軍隊制，千萬大軍全部重編。

新的軍隊系裏不再設立三軍元帥這一虛職，帝國唯一封帥的便是皇帝本人。

然而隻有一人的地位保持不變。

——加文?西利亞。

作爲聯盟最後一任三軍元帥，大銀河時代最傑出的軍事家，加文?西利亞的至高軍銜被皇帝特旨保留不變。

雖然他被帝國視爲首要天敵，但在皇帝發表即位宣誓的時候，仍然對著全銀河系公開承認：

“朕征戰百年，所向披靡，唯有統帥一人不可戰勝……統帥威名猶在，而聯盟已然潰敗。從今往後，一切榮耀僅歸于統帥本人。”

雙子座帝國，白鷺星。

雙月環繞之下的新凡爾賽宮沐浴在銀白的芒裏，大殿深靜寂無聲，唯有夜蓮盛開時發出飄渺的歌聲，從遠方湖心約傳來，仿佛天堂裏遙遠的聖曲。

正提著角走過石階，突然隻聽聲後傳來腳步聲，一個高大的影從大殿無邊的黑暗裏走了出來。

“陛下？”停下腳步：“您又做夢了嗎？”

賽特?海因裏希站在冰涼的石欄邊，瞇眼著天際兩淡紅的月亮，半晌道：“朕又夢見了元帥。”

不以爲怪，聲問：“還是元帥臨死的時候嗎？”

英俊的皇帝搖了搖頭，突然嗅到空氣中飄渺的芬芳：“這是什麼味道？”

“是薄荷呢，陛下。皇宮中的薄荷都開花啦。”

“……”海因裏希怔愣半晌，低聲道：“難怪，我夢見當年還是加文統帥親衛的時候，有一天他跟我提起薄荷開花……說他當年，就是在白鷺星上開花的薄荷田裏出生的……”

皇帝的語氣漸漸飄渺，仿佛墜進一段遙遠而不清晰的夢境裏。

“……陛下？”

海因裏希并沒有看，問：“你知道元帥姓氏的意思嗎？”

茫然回視。

“他出微寒，直到上軍校前都在孤兒院裏長大，從沒見過自己的父母。”皇帝頓了頓，說：“‘西利亞’是他出生的那片薄荷園的名字。”

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皇宮遠傳來子夜時分的鍾響，隨著如水夜一圈圈漾，繼而緩緩散去。

“陛下……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海因裏希轉走回華的大殿，突然忍不住道：“陛下！”

皇帝的腳步一頓，急切道：“薄荷花在古地球時代被認爲是重逢的先兆，花語是‘願與你再次相見’，陛下——”

“再次相見嗎？”海因裏希低聲笑了，盡管那聲音沉沉的不帶半點笑意。

“但願如此……承你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