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同一時刻，紅土星大沙漠。

清冷的月灑在沙漠上，遠方連綿不絕的沙丘反出朦朧的白。夜風揚起沙礫，向著遠方呼嘯而過，發出哭泣一般嗚咽不絕的聲音。

皇帝裹著布斗篷，靜靜坐在沙漠中一座孤零零的石碑前。潔白的大理石在月下格外冰冷，石碑正面毫無雕刻，潤平如同鏡面。

誰也不知道這就是聯盟軍神加文·西利亞的墓碑。

海因里希年的時候曾想過如果有一天自己死了，墓碑上應該寫怎樣的容。 “偉大的靈魂長眠於此”？ “聯盟忠誠的兒子和戰士”？或者乾脆而簡潔的，“這是一個很好的人”？

那時他還不曾叛逃，他還不是皇帝，一切艱辛而榮的征程都尚未開始。年輕人狂熱的大腦總想些不切實際的東西，直到某天他終於忍不住，向高高在上的西利亞元帥描述了這一幻想。

當時他們正站在廣場邊等待閱兵儀式，元帥穿著白的軍服，從肩、背到腰和長的線條異常拔，銀河系最火辣的模特都要相形見拙。海因里希抬起頭，看見他邊噙著一微笑，半晌才輕聲說：“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也考慮過這些問題……”

“您是怎麼想的？”

“怎麼說呢，海因里希。我活得太久了，打過太多仗，做過很多人一生都難以做到的事……”

海因里希打斷了他，認真道：“您是個偉大的人。”

“不不，在廣大的銀河系中我們每個人的靈魂都一樣渺小且微不足道，沒有任何偉大的地方。很多年前我還沒參軍的時候，只是白鷺星一個孤兒院裡的孩子，最大的願就是吃飽肚子，和那些資產階級們鄙視的每一個'社會負擔'沒有任何不同……”

“白鷺星沒有Alpha英特訓系統？！”

元帥驟然靜了下去。

海因里希還沒來得及為自己的冒失而到後悔，就只見元帥抬起頭，深黑而清澈的眼睛定定的看著他。

“那些報導是假的，”他淡淡道，“我是個Beta。”

海因里希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的一生太長、太難以總結，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墓碑上就什麼也不要寫吧。”

他頓了頓，說：“我不需要墓誌銘那種悲哀的東西。”

西利亞死後皇帝曾想給他立一座前所未有的墓碑，他想把整片大陸擊沉，令海水倒灌，甚至想空這顆星球的核心，將它變為一顆冰冷岑寂的死星來作為元帥的墓園。

然而最終他什麼也沒有做。

他發現西利亞說的都是對的：不論用怎樣的語言，怎樣的詩篇，都無法給聯盟元帥這輝而漫長的一生，做出任何總結。

他活著的時候，每一天都在和龐大的政治系苦苦對抗，引領著千億軍人的忠誠與熱，帶他們在永無盡頭的黑暗中尋找那一幾乎不可能存在的明；他死去的時候，兩手空空別無所有，作為戰敗者甚至不能有一個面的葬禮，陪伴他的只有這片孤寂的大漠和遙遠的星河。

他被帝國億萬軍人視作神祗，卻沒人知道他的一生孤獨而艱辛。

“你後悔嗎，西利亞？”

皇帝將最後一口殘酒緩緩傾倒在地上，呼嘯而過的寒風瞬間將酒香席捲而去。半晌他笑起來，搖頭道：“對不起我還是問了，雖然這個問題對你來說應該是吧。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為自己的信仰而死的。”

“信仰什麼，聯盟？你忘了最後背叛他的其實是聯盟那幫貪生怕死的蛀蟲了嗎？”

皇帝沒回頭，嘆了口氣說：“亞倫，我們在對聯盟的觀點上永遠不可能取得一致的，這個問題沒必要再討論了。”

亞倫爬上沙丘，重重的坐倒在地，頭上還著治療神力損的電磁極，看上去相當頹唐。皇帝斜睨了他一眼問：“覺怎樣？”

亞倫搖搖頭，抓起酒壺滴了半天，煩躁的一把扔掉。

“別擔心，獅鷲不會丟的。”

“當然不會，我不是在想那個。”亞倫憋了口氣，半天終於忍不住再次爭論：“如果不是聯盟的出賣，耀軍團在最後一役中本不可能被打敗！”

海因里希想說什麼，被亞倫尖刻的打斷了：“就算帝國的勝利已定局，聯盟也還有西利亞，有耀軍團，哪怕什麼都不做也能安全的撤退到河外星系！或者哪怕聯盟解散，耀軍團也還有西利亞元帥，他是整個軍方的神領袖，只要他活著，聯盟的抗爭就永遠也不會平息！都是議會那幫貪生怕死的混蛋最後出賣了他，導致耀軍團被襲屠盡，元帥他也……”

“他也一樣會死，”皇帝靜靜道，“就算沒有聯盟的出賣，他也一樣會自我了斷。”

“你說什麼？！”

海因里希不為所：“你不會明白的，所以你不是政治家。五十年前帝國的勝利已定局，耀軍團的一切努力都只是在空耗人命，你也說了只要元帥活著聯盟的抗爭就不會停止，所以他必須不能再活下去……你知道當時聯盟還剩多兵力麼？八百四十萬。雖然跟帝國千億兵團相比不值一提，但那些都是人命，西利亞的死拯救了他們。”

亞倫如同一頭​​髮怒的獅子，狠狠把酒壺扔到沙地上：“別侮辱他們！雖然陣營不同但他們都是堂堂正正的士兵，他們有為信仰戰死的權利！”

“信仰，”海因里希冷笑一聲：“戰爭到最後只是陣營與陣營的對抗，八百四十萬普通士兵，誰真正有信仰？西利亞是為聯盟而戰，他們只是為西利亞而戰罷了。拋頭顱灑熱固然值得敬佩，但生命的意義絕不僅僅如此，西利亞一人孤赴死，他們就有了作為帝國公民繼續活下去人生的權利。”

“餵，我不相信這個觀點是你這種人能有的，”亞倫懷疑的盯著他：“到底誰教你的？”

海因里希沉默良久，才輕聲道：“元帥曾經跟我討論過這些，很多很多年以前……他很多思想我當時沒法理解，還以為是他錯了，如今想來是我太淺薄。”

夜風捲著沙礫，在月下奔騰飛舞，遠遠去沙漠上彷彿揚起了一層銀白的霧。

海因里希站起，在風中淡淡道：“你也不必太追究原因，就算沒有這些他也不會向帝國投降的。你能想像西利亞作為戰俘在帝國的生活嗎？他寧願死，也不會踏進新楓丹白宮的門。”

亞倫皺起眉：“為什麼？”

“他一個Beta，有多人會……這你還不明白？”

亞倫沉默下去，半晌冷冷​​道：“那也未必，他可以接我們的保護，反正他什麼都不知道。”

海因里希扯了扯角，那笑容看起來充滿了苦與自嘲。

“是啊，幸虧他一直都……什麼也不知道。”

皇帝轉向沙丘外走去，月下留下一行深深的腳印，很快就被風沙淹沒了。

亞倫看著面前潔白的石碑，忍不住往前靠了靠，似乎想去那冰涼的碑面。 swisen.com然而就在這時皇帝像背後長了眼一樣突然回頭，厲聲問：“你什麼時候把獅鷲召回來？”

“……我會的！”亞倫十分頹喪，只得起走下沙丘，掩飾般抱怨道：“那個Omega神閥值比我還高，真他媽見鬼了，我頭到現在還疼得慌… …”

“他們往哪去了？”

“白鷺星，估計還得兩天才能到。”

海因里希點點頭，只聽亞倫狠狠的籲了口氣：“真是找死，白鷺星上那些保護協會的人都是極端沙文主義的瘋子，沒標記的Omega一旦被發現……”

“把他送到軍方研究所去，”皇帝的語氣不置可否：“我要知道逃亡軍到底在研究什麼。”

亞倫擺了擺手，漫不經心道：“放心，逃不了。”

2.

三天后，白鷺星海關。

加文面無表，冷冷道：“放開我，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

大廳里人流聳，過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到遠的停機坪上飛船來去，關檢口吞吐著大量來自各個星球的旅客流。

而他所在的地方是廁所外一個小小的拐角，高大的盆栽植完全遮蔽了外界的視線，兩個穿類似警服的高大Alpha男堵在他面前，全神戒備的氣勢讓這狹窄的空間更加擁不堪。

“星際旅行記錄沒有你的關證明，檢顯示你是個沒有被記錄在案的Omega。”其中比較年長的灰髮男子禮貌的說：“請立刻跟我們去保護協會註冊——立刻。不要我們逮捕你。”

加文往後稍退，脊背抵上了冰涼的牆面，比較年​​輕的那個金發Alpha立刻往前近了半步。

“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讓開。”

金發男神暴躁，剛想開口就被他的同事打斷了：“別讓我重複第二遍，Omega。拒絕註冊是重罪，據最新頒布的別保護法我們有權立刻逮捕你，然後把你送到保護協會去關押很多年……請安靜接協會的安排，你很明顯就快要發了。”

加文表有微微的破裂。

在飛船上的時候他還不知道自己的荷爾蒙氣味有多強，直到在白鷺星著陸，下了飛船，路上所有人——其實都是Beta——肩而過時都會驚異的回頭看他，彷彿看見一串價值連城的鑽石項鍊長了腳自己走在大馬路上。

強烈的甜香在第一時間順著人群發出去，儘管加文自己沒察覺，但很快就引來了Alpha的注意，這種味道對他們來說就像在飢的大老鼠面前放了塊剝了包裝盒的香噴噴的蛋糕一樣。

“躲開那個金發男，他很危險。”突然獅鷲的聲音在他耳邊悄悄響起，說：“他沒跟人結合過，現在已經快忍不住了。”

獅鷲化作一枚小小的金耳釘扣在加文左耳骨後，聲音非常輕微，加文低聲問：“為什麼？”

“那個灰頭髮已經有伴了，你的信息素味道不會影響他。那個年輕的沒有，他馬上就會跟發的野一樣沒有任何區別。”獅鷲低罵一聲：“見鬼，你的味道確實是太濃了，他……”

話音未落金發男果然忍不住，手向加文的臉，同時一手直接向他領裡探去。年長的同事阻止不及，怒吼道：“住手！”

“放開我！”加文的聲音幾乎變了調，被雄Alpha氣息直接接的瞬間，深彷彿有敏的神經猛然一繃，快的電流從四肢百骸一齊湧向大腦，速度之快竟然讓他全都忍不住戰栗起來！

“他媽的別，乖乖給我過來……”金發男眼神猙獰，抓住加文的下使勁往自己懷里拉，強烈的雄氣息瞬間把加文刺激大發了。灰髮男完全來不及拉開自己狂躁的同事，就在這時加文一手狠狠拽下耳釘，厲聲大喝：“獅鷲——”

砰然一聲巨響，隨著主人的神震盪，獅鷲變幻一把黃金巨劍，捲著凌厲的氣流瞬間把金發男掃飛了出去！

大廳驟然靜寂，接著發出無數尖：“啊啊啊啊——”

“住手！放下武！”灰髮男立刻掏槍指向加文，十分之一秒的時間就被黃金巨劍攔腰劈飛到牆上，Alpha的強健立刻在牆面上留下了裂的細紋。

大廳尖更多，加文氣吁籲的跑出拐角，只見所有人都像看怪一樣著他，紛紛膽怯的退後。

“我……”加文無從解釋，只得指著遠的金發男說：“他……他我。”

Beta群眾們理解的點頭，幾個膽大的抖道：“你，你最好快跑。”

加文茫然幾秒，轉往關檢口跑。群眾立刻為他指路：“不是這邊，那邊，那邊。”

“謝……謝謝。”加文掉頭衝出海關大廳，跑上馬路的瞬間他聽見後傳來尖利的警笛，幾艘紅飛艇風馳電掣趕到海關口，每艘上都配備駭人的電擊砲— —那是Omega保護協會的勢力。

他們竟然到得比警察還快，而且武裝齊全。

加文終於意識到這個協會的真面目，他們本不是保護者；用暴力者來形容他們也許更加適當。

“——聯盟就從來沒有這樣的事。”這個想法從腦海中一閃而過，加文來不及奇怪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念頭，因為接著他看見街角盡頭繁忙的天空馬路，千萬艘家用飛艇在下反出海洋般的粼。

“獅鷲！”

黃金巨劍隨著意念轉化為一輛小型飛艇，加文單手撐著舷窗，一躍側翻進去，眨眼間便消失在了飛艇的洪流中。

半小時後，加文疲力盡的倒在車座上，部像是有一把火在燒，又彷佛有無數細小的電流順著神經劈裡啪啦，打出令人戰栗的火花。

封的車廂部被甜膩芬芳的氣息填滿了，這是Omega平生第一次即將發所產生的純淨荷爾蒙，不參雜任何標記，絕對濃烈新鮮，只要車窗開一道小它就能輻到幾公里以外去，等同於對這半徑的所有Alpha宣告：這裡有個即將發的楚楚可憐的甜心，快來標記他！

這對加文來說絕對不是件好事，因為按航空馬路的擁程度來看，五公里的Alpha數量肯定超過兩百個。

他的第一次正式發正逐漸近，先期躁攪得他煩悶不安，有時深夜從各種火熱粘稠的夢境中驚醒，都會發現自己滿大汗，面通紅，大側甚至因為痙攣而微微發抖。

他把這歸結於床單的罪過——飛船裡那張床單是亞倫的，上將閣下也不知多久沒換床上用品了，布料中有十分強烈且讓人崩潰的Alpha氣息，這簡直是在往發期的火苗上澆油。

儘管獅鷲抗議說上將的衛生習慣一點問題也沒有，床單有味只是發期Omega嗅覺過分靈敏的原因，但加文仍然堅定的把床單扔了。

此後他又扔了亞倫塞在臥室各個角落裡的髒服、枕套、巾……但一點作用也不起，在飛船中航行的三天簡直就是一場噩夢。

獅鷲的聲音從音樂播放中傳出來：“我建議你還是去保護協會吧，你一個人對付不了Alpha的。發期開始後你會連行都很困難，萬一被人發現了…… ”

加文把手背咬出來，半晌長長的鬆了口氣，疲憊道：“閉。”

“你為什麼這麼固執呢？發期是自然生理現象，沒什麼好恥的啊。”

加文怔愣半晌，才說了實話：“我沒法想像……自己被人。”

獅鷲：“……”

“我覺得自己應該是個Alpha或Beta，你知道這種覺麼，就是當了一輩子的男人，結果一覺醒來變人了……先不提這茬，我們現在去哪裡？”

“不確定，但我得保持一定的速度不能停，否則荷爾蒙氣味有洩出去的危險。”

加文點點頭，腦子裡思考著今後的去向問題，隨口問：“你的髓還剩多？”

機甲沉默片刻，才巧妙的回答：“目前為止足夠維持非戰斗形態的日常所需。”

加文直覺這話聽起來不對勁：剛從紅土星上逃出來的時候獅鷲說自己能源不夠了，經過三天的遷躍飛行，它竟然還能維持日常所需？

“如果你需要髓的話……”

車窗外幾塊電子廣告屏呼嘯而過，加文當即一頓。

“請市民們注意，請市民們注意，”那幾塊懸浮屏幕在空中排列起來，開始自播放加文逃出海關大樓時的一段錄像：“有關當局最新報導，視頻中的Omega年涉嫌逃註冊、大鬧海關並危及他人安全，請市民們發現後積極向Omega保護協會進行舉報。重複一遍，視頻中的年涉嫌危害公共安全，況十分急，目前保護協會已組織展開搜捕，請市民積極向保護協會進行舉報……”

視頻最後是幾秒鐘特寫，加文單手一躍上了飛艇，那一瞬間的側臉清清楚楚，包括他含水的眼睛和通紅的臉頰都纖毫畢現。

車廂靜寂五秒。

一人一機同時開口：

獅鷲：“我發現你上相的……”

加文：“去皇家軍校！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