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家的宅子位于揚州地段最好的一條街上, 當年也是虞寧初的母親沈氏置辦的，地契寫的是沈氏的名字。

后來沈氏去世，嫁妝又無金銀可貪, 虞尚便將這張地契拿走, 去府一轉, 改了他的產業。

這些都是虞寧初進京后, 溫嬤嬤告訴的, 當時溫嬤嬤與李管事只想保住沈氏的其他嫁妝，給虞尚一點甜頭，虞尚才不會做得太過分。

時隔一年, 虞寧初再次站在了虞宅的門前，這該是的家，從小長到大的家, 然而因為記事后出門的次數太, 眼前這氣派的門與高高的墻頭, 虞寧初都覺得陌生。

“表哥今晚要住在這邊，張叔安排人收拾一間客房出來吧。”進門時，虞寧初吩咐張管事道。

張管事連連點頭：“姑娘放心, 我馬上讓人去辦。”

宋池道：“不急, 我先陪表妹去看看伯父。”

虞寧初用余瞥了他一眼，這個人, 無論在馬車里如何無賴，人前總是禮數周全。

張管事安排丫鬟去收拾客房，他親自帶著表兄妹倆去了虞尚的房間。

兩個丫鬟低著頭在虞尚屋外伺候著, 一個臉上帶著淚, 不知道是在里面了委屈，還是挨了打罵。

張管事嘆口氣, 走到閉的門前，試著推了推，果然被虞尚從里面閂上了。

他放聲音敲門：“老爺，姑娘從京城回來瞧您了，您快開門吧。”

“京城？什麼姑娘？”

里面傳來一道警惕的聲音，虞寧初認得，這正是父親的聲音，只是再無以前的志得意滿與沉穩。

張管事回頭看眼虞寧初，繼續道：“是咱們家大姑娘啊，您的長，老爺不記得了嗎？去年舅夫人接大姑娘去京城小住，姑娘得知老爺病了，千里迢迢趕回來看您了。”

宋池看向旁的虞寧初。今日穿了一件荷綠的褙子，剛剛下車時還因為暑氣臉發紅，此時站在他的影中，的臉又恢復了蓮子般的潔白，長長的睫低垂，無端添了一分清冷。

換誰都會心冷吧，多重的病才能讓一個人忘了親生兒，亦或者，病并不重，只是不曾上心罷了。

張管事又啰嗦了一堆，里面終于傳來遲疑的腳步聲，門閂被人撥開，一只眼睛從狹窄的門朝外探，見到悉的張管事，虞尚終于慢慢地打開了門，才打開，他便跑回了室，抱著一把木劍警惕地躲在桌子后。

張管事先走了進去。

“走吧。”宋池虛扶了虞寧初一把，陪著往前走。

然而就在虞寧初剛剛邁進去一只腳的時候，虞尚突然發出一聲尖，一邊往后退一邊揮舞木劍對著虞寧初的方向胡砍了起來：“沈嫣！沈嫣你別過來！你都死了為何還要纏著我！是那人不要你的，冤有頭債有主，你要找就找他，別來糾纏我！”

瘋著，他突然將手中的木劍朝虞寧初擲來！

宋池立即將虞寧初拉到懷中，揮手打落了木劍。

虞尚仿佛才看見宋池，他臉慘白，盯著宋池狠狠看了幾眼，又發起瘋來，只是他不再發怒，而是撲通跪到地上，不停地朝宋池磕頭：“王爺來了，王爺來了，求王爺饒命，不是我要娶的，是老侯爺選了我做婿，王爺喜歡就趕帶走吧，這一切與小民無關啊！”

“胡言語，堵住他的。”宋池冷聲道，轉扶著虞寧初出去了。

里面響起虞尚的掙扎聲，很快就變了被封住的嗚嗚聲。

到了廳堂，宋池扶虞寧初在北邊的一把太師椅上坐下，為倒茶道：“伯父病了，表妹不要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虞寧初也想，可替母親委屈。

京城的人，誰都可以瞧不起母親，虞尚有什麼資格？沒有母親，寒門出的虞尚怎麼可能一直在揚州這富庶之地做，怎麼可能一開始就住得起這麼好的宅子？母親那般貌，就算心里有別人，難道夫妻圓房也是母親父親的，還不是父親占了母親的人？

母親活著時，沒得到虞尚什麼好，現在母親死了，虞尚自己落水瘋了，竟然還口口聲聲怪母親的鬼魂不肯放過他？母親活著時都不屑多看他一眼，死了就算鬼魂留在人間，也不可能還來找他。

虞尚倒好，還在嚷嚷母親與晉王的舊事，唯恐母親九泉之下能夠安息。

怒火在口翻涌，有那麼一瞬間，虞寧初真恨不得在揚州碼頭上岸時，看見張管事上戴了白。

見不到面時，父親這二字似乎還殘留一溫暖，見了面，虞尚只讓虞寧初全發冷。

“喝口茶吧。”宋池手里依然端著茶碗。

虞寧初搖搖頭。

就在這時，張管事著汗出來了，見大姑娘一副驚過度的樣子，張管事彎著腰解釋道：“不瞞姑娘，老爺自從醒來，一直念叨著夫人的鬼魂不肯放過他，這是中了邪啊，姑娘不來，我不敢擅自做主，姑娘來了，還請姑娘拿主意，要不要請寺里的高僧來做場法事？”

虞寧初冷冷看著他：“你也覺得是……”

宋池突然道：“也好，就做一場法事，僧人你去安排。”

虞寧初的怒火頓時轉移到了他上。

宋池示意稍安勿躁，等張管事出去安排了，他才低聲道：“表妹南下是為了探伯父，做場法事，外人看了便能會表妹的孝心，若良醫與法事都治不好伯父的病，只能說天意如此，表妹已經盡力了。”

他站在邊，目溫和，一切都是為了著想。

虞寧初被怒氣激起的沖便慢慢消散了。

張管事忙完請高僧做法事的事，又來伺候二人了，道：“姑娘與郡王遠道而來，還沒用晌午飯吧？我已廚房趕做幾道好菜去了，只是還需要點功夫，姑娘、郡王要不要先回房間休息片刻？”

虞寧初想到這一路的暑氣，迫不及待要沐浴更，便與宋池告別，帶著杏花回了的院子。

張管事最近一直都安排下人替打掃房間，從院子到房間里面都很干凈，只是太久沒住過人了，顯得冷冷清清。

虞寧初洗了澡，去了一的燥氣，靠在藤椅上，杏花坐在后面，輕輕地幫絞干長發。

“姑娘，老爺病這樣，以后可怎麼辦啊？”杏花替主子發愁。

這個問題，虞寧初已經想了一路了，只不過路上不知道虞尚是生是死，所以各種可能都想了一遍。

宋池的糾纏，也促使虞寧初設想了幾種與他有關的應對之策。

與宋池有過那麼多的親之舉，虞寧初是不好意思再嫁給別人了，嫁了，藏著愧疚難，如果哪天事暴，夫家可能會有的反應更是讓人頭疼。

留給的只有兩條路，要麼嫁給宋池，要麼誰都不嫁。

世道如此，姑娘總是要嫁人的，到了年紀卻不嫁，外人定要質疑這姑娘本是不是有問題。虞寧初不想背負那樣的流言蜚語，而且還有關心的舅舅舅母表哥表妹，親人們肯定不想孤獨終老，能嫁宋池這個郡王爺，怎麼也不失為一門好婚。

虞尚的病，恰好為虞寧初解決了所有的后顧之憂。

會帶虞尚回京，對外就說要照顧生病的父親、弟妹，婚事耽誤兩三年也沒什麼。三年后，如果宋池來提親，就嫁了，宋池不來，便一輩子不嫁，傳出去外人只會說孝順，挑不出其他錯。

收拾好妝容，虞寧初帶著杏花去了正院。

宋池還沒過來，虞寧初讓張管事再細細給講一遍虞尚落水的經過，此事想來頗有疑點，虞尚自私自利，做什麼都會先保證自己的利益，這麼一個人，去巡視河堤也會與水面保持距離，為何會落水？

張管事嘆道：“今年開春，老爺升一品，知府大人就把巡視河堤這件事給了老爺。老爺新上任，自然想要做好差事，從四月開始便早出晚歸了，一天的大多數時間都待在岸邊，督促各縣做好迎接夏汛的準備。出事那日的前一晚，老爺好像做了噩夢，早上出門時神就不太對，后來聽小廝說，老爺巡查堤壩時，突然捂著頭喊頭疼，旁人去扶他他還不讓，掙扎間一腳踩，栽了下去。”

“有人說老爺心神疲憊被暑氣所侵，中暑了，也有人說，老爺是被夢魘到了，所以，所以醒了后才會疑神疑鬼。”

而那個害虞尚落水發瘋的鬼，自然是虞尚的第一任夫人沈氏了。

虞寧初不信鬼神之說，便斷定虞尚新上任急于表現，忙昏頭中暑了。

“父親病了，爺、二姑娘可還好？”虞寧初轉而問起繼母陳氏所生的雙胞胎兄妹來。

張管事道：“有母照看爺、二姑娘，暫且都還好。”

他心里想，那對兒兄妹倆也可憐，去年因為三夫人的一番話，老爺休了陳氏，兩個孩子沒了娘。老爺也不是個喜歡管教孩子的，心好了就問問孩子們的功課，心不好連著幾日都不去見孩子，導致兄妹倆也不敢哭鬧，唯恐老爺也將他們趕出去。

虞寧初就是沒娘的孩子，能猜到兄妹倆的境。

也不想管，可惜要帶走虞尚，只能將兄妹倆也帶上，好在不缺銀子，無論虞尚還是兄妹倆，都可以給下人伺候，不必親力親為。

“他們過來吧，以后我們一起用飯。”虞寧初以長姐的口吻吩咐道。

張管事瞧了一眼這位大姑娘，心中暗暗吃驚。京城果然是個好地方，大姑娘以前就像虞家的一棵草，無人問津，自己也沒什麼主意，這才去京城住了一年，再回來已經有了當家嫡的風范。

他去請了雙胞胎兄妹過來。

兄妹倆都剛剛只有六歲，去年還很調皮氣，此時一個比一個拘束，忐忑地看著許久不見的長姐。

哥哥虞揚，長得很像虞尚，眉清目秀。妹妹虞菱，杏眼桃腮，更像陳氏。

不過，畢竟年紀太小，還不懂大人們之間的恩怨，兄妹倆的眼睛都很清澈，黑白分明。

“父親病了，姐姐要帶他去京城看病，你們要跟姐姐搬到京城嗎？”虞寧初想先探探兩個孩子的態度。

虞揚：“京城能治好父親嗎？”

虞寧初：“不知道，總要試試。”

虞菱：“要坐大船去嗎？”

虞寧初笑了笑：“是啊，要坐一個月呢。”

宋池走過來的時候，正好聽到姐弟三人的對話。

他意外地看向虞寧初：“你帶他們去京城，住在何？”

虞寧初避開他的視線，道：“再買一宅子就是。”

表姐要出嫁了，宋湘也要遷居郡王府，麼，與其留在侯府被太夫人輕賤，不如借著虞尚的病搬出去，自己當家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