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青年修長卻清瘦的背影徹底消失在整個視野范圍之中，管家臉沉地站在原地，陸家的其他傭人早已在此刻跑得一個都不剩，原先就空曠的客廳此刻更顯冷寂。

管家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在他那點為陸予騰出的記憶里，陸予一直都是沉默寡言的。不，也不能說得這麼絕對。仔細回想起來，他竟然還能回憶起陸予剛來陸家那陣。

其實也就只是幾個月前罷了。

那天的陸予穿著干凈的服，努力撐直變得拔，面對陸家的任何一個人包括他也包括傭人，他都會出靦腆的笑容說上一句：“你好。”

才二十歲的人努力想要融這個突然出現的家庭，所以想要將自己最好的一面表現在所有人面前。但，其實不需要。

他是陸家的爺，不需要對傭人彎腰。

他努力繃直的微微抖，眼尖如管家或者陸家的主人都能看出來。

他洗干凈的服掉了線，顯得不合的寬松。

所有人都將輕視放在了心里，沒人說出口，但誰都心知肚明——

這位剛找回來的爺只是冠了個陸姓而已。

除此之外，什麼也不是。

要拿他和陸霄、陸櫟相比，也不知道是太看得起陸予，還是小看了后兩位。

接下來的這兩個月，陸予表現得和他想象中沒什麼區別。這個從城南老區垃圾場回來的二爺帶著天生一般的鄙和唯唯諾諾，和陸霄陸櫟是全然不同的兩種人。哪怕只是上桌吃飯這麼簡單的小事兒對于陸予而言也是一個莫大的挑戰。

事實上陸予已經很小心翼翼了，剛來這個家的他顯得十分拘束，吃飯夾菜也只敢往自己面前的菜夾。但他沒有注意到的是，他面前的菜除了他并沒有其他人。或者說，只要是他過的菜，陸家的其他人就不會再了。

沒有其他原因，只是嫌他臟而已。

吃西餐的時候就更不用說了，青年那生疏的作，刀叉與盤子過時發出重重的聲響都會令陸家的長輩出不悅的神。饒是在一旁伺候的管家也不免皺眉，打從心底認為這位二登不上大堂。

但今天發生的一切都讓管家對陸予的所有認知進行了重塑。

那個瘦弱、卑微的陸家二像是突然變了個人。那雙漆黑的眼眸里藏著的不再是討好，而是數不盡的冷漠，像初春夜晚的涼風還帶著點晚冬的料峭和寒，吹在上一時半會兒察覺不到冷，等過一陣便是滲進骨子的涼意，要將骨頭都給凍壞了。

那嘲諷的樣子讓管家意識到，在此刻的陸予眼中，曾經被他給予厚格外尊敬的陸家夫婦，好比走在路上隨時就能到的一株草，他能眼也不眨地踩下去。

將他們踩進爛泥，沾上一泥臭味。

…

夜晚的燈驟亮，將遠駛來的黑車輛折出淡淡的線，一純黑高定西裝的陸霄冷著俊臉從車里推門而出，皮鞋踩在地面上，目劃過站在門口早早等待的管家，一時也來不及打招呼，只是沉著嗓音問：“陸予呢？”

陸霄非常生氣。

管家是看著陸霄長大的，對于他的緒知十分清晰。微微垂下腦袋遮住了眼底的復雜，他低聲回答陸霄的問題，道：“吃完飯以后就回房間了。”

陸霄皺眉：“我不是讓他在客廳等我？”

管家遲疑了一秒，選擇實話實說：“他說，他沒有這個義務等您。”

陸霄的目一下子暗沉下來。

高大的從管家旁過，他面無表地邁開步子，十幾級的臺階在他腳下也不過三兩步，一路走到二樓的盡頭，這里的燈顯得格外昏暗，目略過墻邊窗子時恰好印出陸霄英俊的臉龐。這位一直以來被首都眾多名媛千金看好的陸家大毫無半點風度地抬起長踹開了房間的門。

目迅速一搜尋，立刻便看到了坐在小沙發上正對著他的青年。

青年的模樣看上去格外淡定冷靜，不算明亮的燈下他將厚重的書本蓋上，抬眸去，一眼便注意到陸霄那嘲諷的神。

陸霄角挑起冷笑：“認識字嗎？裝模作樣看書會顯得你很有文化嗎？”

陸予：“裝模作樣不一定顯得我很有文化，但一定顯得你陸大對弟弟非常疼。”

厚重的書本被隨意扔到沙發上，陸霄的目收回來再次盯著陸予，見對方那一臉的冷漠心底的怒火幾乎要燎原。他想起陸予今天那通搞事的電話，再一想陸櫟被誤解而掉下來的眼淚，聲音便愈發冷，言語更是帶了刺，恨不得都往陸予的心臟上扎。

“陸予，你要知道你這個陸家二爺的份隨時都可以被剝去，別太把自己當回事。”沉將陸霄的俊臉襯得有些恐怖，“爸媽當初把你弄丟確實很難過也很愧疚，他們找你找了十幾年，他們是疼你的。但是這一切都是被你自己給毀了，別把鍋甩到櫟櫟的上。”

陸予沒說話。

他的本是岐山千年不倒的兇宅，本冷漠。但他接了陸予靈魂和的獻祭，他擁有陸予原所有的記憶。在這些記憶里，陸予并未找到所謂[一切都是被你給毀了]的相關行徑，于是他道：“舉個例子。”

“什麼？”

“舉個例子，我是怎麼毀了他們要疼我的想法。”

陸霄一時失聲。

一向口齒伶俐、在生意場靠一張就能攪乾坤的陸大張卻又閉上，在沉默中思考半晌，竟然覺得嗓子有點干，什麼也沒說出來。

但陸霄沒開口，并不妨礙陸予。

他靠在沙發上，語速平緩：“我自認為來陸家的這兩個月我什麼也沒有做錯，事實上如果你不以偏頗的立場回憶一下也會覺得我什麼都沒做。我在乞丐堆里生活了十幾年，來到你們陸家格外小心翼翼，說話不敢大聲、吃飯只敢吃自己面前的，從來不會落下一句父親母親哥哥，你告訴我，我是怎麼樣讓陸先生和陸夫人在這兩個月對我失，從而收走了你所謂的疼？”

陸霄抿起薄。

“不說的話，就讓我來說。”青年斂下眼眸，遮住了深邃如夜的目，“原以為走丟的孩子最起碼會在普通人家長大，萬萬沒想到竟然在乞丐群里生活了這麼多年。心里尷尬又覺得孩子不爭氣，聽到圈子里那群人在背后說著——嘖嘖，陸家怎麼連小乞丐都要啊，家里都有兩個兒子還非得去找二兒子，結果現在找回個乞丐來，笑死人了。于是愈發覺得面子上過不去。”

陸予從沙發上站起來，和微暗的燈將他籠罩其中，襯得他形消瘦。陸霄的目注視著他，見青年的手指骨修長，握拳時連青的脈絡都能看清。他始終沉默不語，心忽然覺得有點可笑——

他今晚匆匆從生意場上趕回來是為了教訓教訓陸予，讓他跟陸櫟道歉的。可現在，他竟然有種眼前的青年可憐兮兮的錯覺。

但下一秒，他就收走了這種突然產生的想法。

陸予的嗓音再度響了起來：“陸先生和陸夫人都是面人，心里再討厭我這個親生兒子還是要為陸家的面子考慮。畢竟找兒子找了十幾年結果發現他是個乞丐就要把他丟了這種事說出來不彩，怎麼辦呢，心里煩得要死，就看二兒子愈發不順眼。我給你們想個辦法怎麼樣？”

“你到底想說什麼？”

陸予聽著那繃的嗓音眼底像是有漆黑的濃霧流轉，他薄一勾，沒有半點笑意：“不如這樣，找個合適的日子說當初的親子鑒定報告出現差錯，你們陸家的二爺其實還沒找到，而我這個小乞丐和你們什麼關系也沒有。”

高大的男人此刻徹底將聲音進了嚨里。

他控制著自己的息，想要將心底那冒出來的無名火給下去，那種被中了痛腳又死死抑住不能表現出來的樣子令陸予看得眼底深愈濃。

“我最后說一遍，你別針對櫟櫟，當年你丟了以后是爸媽主去收養的櫟櫟，把你對他的嫉妒收一收，他什麼也沒做錯。別讓我聽到你里出現野兩個字，這不僅是對櫟櫟的侮辱，這種鄙的言語也是在給陸家蒙！”

話說完，男人轉猛地打開房門，又猛地甩上，宛若平地驚雷般巨大的聲響幾乎將空曠寂靜的別墅都震了兩下，但陸予連眼睛都沒抬一下。

他拿出手機，屏幕上赫然顯示著[正在錄音]四個字，神冷淡地按下暫停保存，他將錄音文件發送給了楊林，并道：可隨時利用。

隨后才抬眸朝著被撞開的門看去。

事實上他要搞死陸家人很簡單。

他只需要一抬手就能輕易了結陸家四條人命，也能利用黑霧蠱人心讓陸霄做下永無翻之地的惡事。

但他沒有。

陸予本人很干凈，哪怕他從小過得艱難，吃得是臟東西，更是有了上頓沒下頓，但他比誰都干凈。他的心里一直有希和憧憬，他對任何人都保留著善意，哪怕陸家人對他的態度與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樣，但他還是選擇尊重家里人。

直到陸櫟一次一次，面上喊他哥哥，背地里陷害他、甚至不知從哪兒找來了好幾只嗜種，他讓人將嗜種用鏈子鎖住，將陸予和嗜種關在一起。

陸予也不是沒有跟陸家夫婦提過此事，但對于陸家夫婦而言，小兒子陸櫟簡直是天使，本不可能做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來。

所以，陸予變這樣，陸家夫婦對陸櫟的縱容同樣是關鍵原因。

為那麼干凈的陸予報仇，他也不想用骯臟的手段，他只需要將陸家夫婦和陸霄最真實的想法和做法告知所有人，讓他們得到該有的懲罰，就足夠了。

畢竟對于面人來說，這虛偽的臉皮被撕破，染上無數罵名，比死都難。

至于陸櫟——

死亡的方式有很多種。

而抉擇權，一直都在他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