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所以，”蒙德裡安晃著酒杯，漫不經心道，“七年前那批產品出問題了？”

看著他毫不在乎的模樣，蔣澤端再出聲時語調有些冷，“是的。而且不是一般的小問題，蒙德裡安，這批機人中有兩個已經有了——”

“已經有了出廠前意識，”蒙德裡安低頭喝了一口酒，打斷了蔣澤端，“你已經跟我強調過三遍了，我親的孩子。”

“……”

“可是那又如何呢？”蒙德裡安在蔣澤端前緩緩彎下腰，上沾染了一抹猩紅，“你到底是在擔心什麼？擔心那批機人鬧出問題，讓你來擔責任？還是？”

“他們已經有了出廠前意識！”蔣澤端終於憤怒，瞪視著近在咫尺的那張臉，再次重復了一遍，“您對於人工智能的探索遠比我要深遠，可您現在連人工智能的基本原則都忘記了嗎？”他口劇烈起伏兩下，像是努力在讓自己平靜下來，“……蒙德裡安，你明白。這個後果太可怕了。”

“唔，”蒙德裡安聽完後笑了笑，在學生側坐下，出手順一般著他的後背，然後拉長聲音復述著基礎教科書上的容，“清除出廠前意識是人工智能每次投使用前的首要環節……正常況下，人工智能絕不可能擁有主恢復‘記憶’的能力。而一旦出現，則意味著必將出現嚴重後果……“他看著蔣澤端越來越蒼白的面，眼神卻越來越玩味，”畢竟，哪裡有迫，哪裡就有反抗嘛。“

蔣澤端結滾了一下。盡管蒙德裡安最後那句話只是玩笑一樣的語氣，卻確實說出了他這幾天一直在擔心的實質：當一個“人”有天發現自己所有的格，記憶，命運都是被設定好的程序，他一直而來深信不疑的世界都是構築於謊言之上，那麼誰都無法預料這個“人”會做出些什麼。

“這兩個覺醒的產品，和‘人’還有什麼差別嗎……“蔣澤端低聲說道，眼神帶著迷茫，“當他們有了自己的意識，自己的思想……而我現在都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原因變了這樣。”

“呵呵，”蒙德裡安停在他後背的手有停了下來，“差別就是，你有權送他們灰飛煙滅，卻不任何道德和法律的譴責。區別就是，機人，永遠，是為人類服務的奴隸，沒，有，例，外。”

蔣澤端抬起頭，猝不及防撞上蒙德裡安帶著的雙眼，那一字一頓的低沉語氣，莫名讓他心中一寒。

察覺到蔣澤端的僵，蒙德裡安背對他站起來。

待他轉時，又恢復了一臉戲謔的神。

“好了，好了，我的寶貝好不容易主上門找我，就不要討論這些敗興的話題了喲，”他一腳踢開地上還未分解完全的殘肢，走到懸浮櫃前，“來，寶貝，給你看個好東西。”

就算相識多年，蔣澤端還是因這尷尬的稱呼黑了臉，“我蔣澤端。”他一邊說，一邊走了過來。

“寶貝 ，你看這個，猜猜是什麼？”蒙德裡安興的拿出一個明的玻璃瓶。

“……”

”給你配的藥，還在吃著吧？“蒙德裡安突然問。

蔣澤端沉了一下，點點頭。

“……我前段時間去腦力星系做講座，巧在他們研究所裡發現了這種質。之前早想著你的病遲遲不好，應該就是了這個小東西。喏，買了回來。”

小心翼翼的給蔣澤端展示了瓶中發的質，囑咐道，“你回去提取出來後，搭配到原來的營養裡就可以了。”

看著蔣澤端遲疑的手接過，蒙德裡安的角不易察覺的彎了一下。

“謝謝你，蒙德裡安。”蔣澤端輕聲說，“謝謝你一直記掛著我這老病……不過，我現在好像不太需要了。”

他在懸浮櫃上撐著自己的腦袋，有些疲憊的笑了下，“大概這一年多來，我的病沒有再反復了。”

過了很久，蔣澤端還是沒有聽見蒙德裡安的回答，等他抬頭一看，卻被蒙德裡安的表怔住了。

這比剛剛他趴在自己臉上面無表瞪著雙眼時還要可怕——蒙德裡安雙目通紅，角僵的提起，表說不出是驚喜還是驚懼，這讓他那英俊無匹的臉此時看上去分外猙獰。

“你……”蔣澤端往後退了一步。

“什麼時候開始的？”蒙德裡安輕聲開口，“什麼時候發現你那些癥狀已經消失了？”

“……將近一年半。”

蒙德裡安的角垂下了。他斜眼瞅著蔣澤端，語調古怪，“你之前可沒給我說過，我親的孩子。”

“我……以為沒有必要。”

兩人又沉默了。

蒙德裡安一直低著頭站在那裡，許久後才抬起頭。

“抱歉，澤端，我是聽見你終於沒有再發病了，實在太開心了，”他再次笑容滿面，目中滿滿的喜悅，“是不是表現太激烈，嚇到你了？抱歉，抱歉。”

看著他這個樣子，蔣澤端雖然心中還是有幾分狐疑，但也算放下心來。搖搖頭道，“行了，蒙德裡安，你這個瘋子。”

“嗯……不管怎麼說，你這一年多都沒有再經那痛苦，這實在是一件好事，”蒙德裡安興的拍了下掌，“不過，為了以防萬一，不如還是把這個帶回去？嗯？”

說著，他拿回那瓶子一邊一邊嬉皮笑臉的說，“這個，好貴呢。”

無語的手接過，蔣澤端只得道，“那還請星系首富大人原諒我不會還錢了。”

兩人又坐在一起說了好一會。

蔣澤端站起，“我該回去了。”

“回去？”蒙德裡安詫異的看著他，“你回去這麼早干什麼？”

“有點事。”

“……那好吧，”又盯著他看了片刻，蒙德裡安聳聳肩，“反正這裡的食遠遠比不上你那星系的，我也不留你了。”

強拉過蔣澤端施了個面吻別禮，彬彬有禮的貴族道，“下次再見，我的寶貝。”

屋，看著自關上的房門，蒙德裡安的眼神瞬間沉了下來。

又興，又憤怒。

“有趣，嘿嘿嘿，真是有趣極了……”

坐上返程的星系船，蔣澤端的心並沒有比來時更明。

特別是當他想起蒙德裡安那聲嗤笑，“40個！才40個我的膽小鬼！”心就不住的下沉。

他不知道是蒙德裡安太自信，還真的只是自己太敏。

還有蒙德裡安今天反常的表現……

目掃向儲袋的那一小瓶質，蔣澤端閉了閉眼睛——無論如何，這都是和自己相了那麼多年的老師，怎麼會害自己呢。

“還在等你爸呢？”方簡笑了笑，倚在門上看著蔣麓道。

“他不可能來的——他哪年來過！你可真可笑。”

背對著他的蔣麓頓了頓，才聲開口，“如果你再多說一個字，我保證你會在廁所待到天亮。“

“哼……”

“畢竟你們773，做工總是那麼不仔細。”蔣麓又淡淡的說。

方簡氣急敗壞的怒視著蔣麓著天空的高挑背影，卻是一句話都不敢說。

“……好了，”又這麼安靜的等了十分鐘，蔣麓才扭過，面無表的走回教室，“我不該侮辱你的做工。”

“……切！”方簡憋了半天，卻只敢發出這聲抗議。

進教室後終於忍不住小聲嘀咕起來，“能不往人傷口上撒鹽嗎？機人怎麼了……你知道當年我發現自己不是個人的時候有多心碎嗎……”

正在換學士服的蔣麓頭也不抬，“你有心嗎？”

方簡，“……”

卻是看著換好服英的不似真人的蔣麓冷哼道，”哼，說不定你也是個機人呢，到時候發現了可別哭！“

正在低頭整理腰帶的蔣麓作一頓。

“我從來不會哭。”他抬頭對娃娃臉的方簡微微一笑。

方簡一愣，剛想說點什麼，忽然看見蔣麓睜大雙眼，出食指抵住。

接著，素來平淡不驚的完面孔忽然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下一秒，窗外發出一片籠罩四周的耀目強。

芒散去後，腳步聲徐徐而至。

“噠噠噠”。

教室的門被輕輕扣響了。

蔣澤端低著頭，剛想屈起手指再敲一次，房門就被打開了。

“爸爸。”

蔣澤端抬起頭，看見他黑黑發的年輕兒子站在溫暖的燈下，英俊的讓他微微一愣。

看著穿學士服的兒子，蔣澤端才終於認識到，在自己這些年漫不經心的忽略中，蔣麓已經從那個青溫潤的男孩變了一個男人。

“爸爸，”正在看著頭頂這張臉愣神時，蔣麓再次喚了一聲。

這一回聲音裡的喜悅是再也不住了，青年眼神閃亮，角揚起，“您真的來了……這是？”

看著兒子不敢相信的怔愣模樣，蔣澤端霾的心莫名變好不。把後那一捧鮮花隨意的往蔣麓懷裡一塞，他徑直走教室。畢竟自己這輩子第一次送花，對像還是沒怎麼關心過的兒子，蔣澤端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但這個舉對蔣麓來說實在是一個未曾料到的天大驚喜，他抱著那束花看著站在原地，猶如夢中。

……幾乎快忍不住把蔣澤端一把進懷裡深吻的衝。

“蔣，蔣教授，您好。”看著面冷淡，蒼白俊的男人走到面前，方簡同樣到如夢似幻。

這所學校裡，除了方簡，沒有人知道蔣麓父親的份。

雖然不知道蔣麓父親是誰，但蔣澤端的名字卻仍是無人不知——最炙手可熱的年天才，人工智能的貢獻甚至已經能和他的老師蒙德裡安比肩。但這個環加的人卻極其低調，甚至從未公開出現在公眾面前，這更讓蔣澤端這個名字平添神。不過也因如此，多年來流傳著一種說法：天才本人其實是一個面容醜陋到見不得的怪人。

如果不是蔣麓絕不是無聊說大話的人，方簡一定會在聽見他說“我爸爸蔣澤端”時以為他瘋了——尤其是每次聽他說蔣澤端有多好看的時候。

其實直到這一刻，方簡還是在狐疑。

“你我什麼？”蔣澤端一挑眉，扭頭看向蔣麓。

蔣麓回過神，抱著花快步走過來。

“爸爸，只有他知道。他不會告訴別人。“俯在蔣澤端耳側說罷，蔣麓手握住了父親的。

很早之前，蔣澤端就神淡漠的代過兒子：外人面前不許絕不許提我和你的關系。

當時沒理會青的年錯愕傷的神，現在卻被這聲解釋弄的心裡不是滋味。

不過，在聽到兒子的保證後，蔣澤端還是扭過頭，對方簡疏遠客氣的回了句，"你好。“

說完後，忽略了方簡激的快要暈過去的眼神，冷冷的打量他：蔣麓為什麼只跟他說了這件事？這個人和蔣麓關系很切？

看著看著，蔣澤端忽然瞇起了眼睛。

——這是一個機人，生產數量最多的773機人。盡管他如此仿真，但瞳孔細微的不同還是沒有逃過設計者的眼睛。

看著父親凝視好友的目，蔣麓不聲的微笑著，卻牽著父親的手走到了穿鏡前。

“爸爸，你看，我今天這學士服好不好看？”

溫熱的呼吸打在耳邊。蔣澤端看著鏡子中站在後那黑高挑的男人低下頭湊近自己，眼睛同樣盯著鏡子。他的兒子低聲道，“爸爸，我比你高了很多啊。”

蔣澤端被耳朵邊的熱流弄的難，他掙扎了一下轉想走，卻驀地被蔣麓手固定在懷裡，“爸爸，你領帶歪了。”他說。

蔣澤端皺起眉，看著鏡中的兒子一手環過自己的腰，另一只修長的手開始幫他正脖子上的領帶。

這個距離太近了，簡直被蔣麓抱進了懷裡。

蔣澤端從沒和人這麼親近過，這讓他強忍怒氣，等著兒子給自己整理完。

“！”

到懷裡人的子一彈，蔣麓揚起角，語氣卻疑的問，“你怎麼了，爸爸？”

蔣澤端看了一眼旁邊看過來的方簡，忍了忍說，"……沒事。”

剛剛打領帶時，蔣麓的手總是無意識的過自己前兩點，讓他難又有種說不上來的覺。總算要熬到結束，沒想到青年手上一用力，正中紅心。電流一樣陌生的快讓蔣澤端忍不住一彈。

……等等，自己什麼時候，可以接收到這麼強烈的了？

“爸爸，”疑之時，後的人終於不舍的放開了手，“你還沒說呢，我穿這服好看嗎？”

蔣澤端漫不經心的點點頭。

青年瞬間揚起了一個燦爛到耀眼的開心笑容。“太好了。爸爸你知道嗎，一會的典禮我是畢業生代表。”

“我們一起去禮堂吧，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