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飯后，路鳴想出去溜達溜達，換換腦子，從留園剛出來，就看到一個穿西裝打領帶的家伙等在大門外面，見他出來便迎上來。

“請問是路鳴先生嗎？”那人客氣的問道。

“嗯，我是。”路鳴點點頭。

“這是給你的。”那人說著遞給他一張紙條。

這是一張利堅合眾國駐滬總領事館的便簽，紙條上只有一行字：弗蘭克先生找你。

下面連署名都沒有。

留紙條的這家伙一定很懶，路鳴心里嘀咕著，弗蘭克是誰他當然知道，難道弗蘭克到上海了？不大可能。他若真的到了上海，肯定會直接上門了，先生的格一向是親力親為。

“總領事先生希您現在就過去，有急事。”那人臉上沒有任何表地說。

“走吧。”路鳴一臉懶散。

一輛1928年國通用汽車公司生產的八缸凱迪拉克正等在轉角，黑的車猶如一大塊黑的晶雕琢而，完全是一件的藝品，而不像是大工廠流水線上的產，這是工業文明時代人類的一項偉大就。

這輛車也是國駐上海總領事館的象征之一，其實就是利堅合眾國的象征。

看到這輛車，路鳴仿佛又回到了國底特律，又看到了那個世界汽車之都繁榮的景象。

他剛鉆進汽車寬敞的后排，車子馬上開了，原來此人是給總領事開車的司機，而且是中國人。

一想到紙條上的留言，路鳴不愧疚地苦笑起來。

弗蘭克先生是他在國留學時的導師，他到國后，先是進了大學預科班，學習一年后，考上了哈佛大學的法律系，不過他在大學時，也選修了哈佛大學國際政治關系學院的東亞政治文化的課程。

教授東亞政治經濟文化課程的正是這位弗蘭克先生。

弗蘭克先生對東亞，尤其對中國有一種發自心的執著和熱，在路鳴見過的人中，只有司徒雷登可以和他相媲。

也許路鳴是班上唯一的中國學生，而且勤好學，所以博得了弗蘭克先生的青睞，弗蘭克經常把路鳴帶到家里吃飯聊天，向他了解中國社會的種種現狀。

路鳴這才知道，弗蘭克先生對中國文化的研究不亞于一般的中國人，甚至四書五經都系統研究過，而且讀的都是中文書。

路鳴很難想象一個國人是怎麼學會中國文言文的，而且讀厚厚的不帶標點的線裝書。他還能說流利的粵語和上海方言，然后又興致盎然地跟路鳴學習湖州方言。

四年期間，路鳴幾乎了弗蘭克家里的人，經常來他家吃飯，甚至晚了就在他家留宿，和他的妻子、孩子都相了家人，頗深，他的同學們都戲言他了弗蘭克先生的干兒子。

畢業前弗蘭克多次邀請路鳴留下來擔任他的助教，不過路鳴思鄉切，沒有答應。

在他回國的前一天晚上，弗蘭克設家宴為他送行，餐后兩人在書房品嘗威士忌，弗蘭克向他袒了一件事，原來弗蘭克不僅是哈佛大學的終教授，還是羅斯福總統東亞政治經濟文化方面的私人顧問，白宮在東亞乃至整個亞洲的決策上，弗蘭克先生的建議有一定的權威。

弗蘭克和南京民國政府也有廣泛的聯系，南京民國政府有一套班子專門聯系弗蘭克，定期向他通報況，希在亞洲事務上能夠得到國政府的支持。

弗蘭克提出一個請求，希路鳴回到中國后為他個人的觀察員，因為方的報難免華而不實，或者避實就虛，和平時期尚有一定的價值，但一旦遭遇戰，就不夠用了。問題的關鍵就在這里。

國經濟在“怒吼的二十年代”里飛速發展，短期造的“繁榮的假象”似乎要見頂了，近一個階段金融市場四冒泡，出現了問題，各國政要與商人十分關注元的走勢，亞洲方面日本政治、經濟、軍事等顧問團隊來了一撥又一撥。

弗蘭克先生從中嗅到了一味道，國經濟不安，一定會波及到亞洲，究竟是以哪種方式波及，他不想做最壞的猜測，但一旦事發結果只會比想象的更壞，這是他多年總結出來的經驗。

弗蘭克言又止，他不能把自己看到的影子當做事實告訴路鳴，他決定進一步觀察亞洲的態勢，因此提議讓路鳴為他個人的觀察員，他會每個月付五百元給路鳴，就存在路鳴在國的開戶銀行賬號里。

如果路鳴提供的報特別有價值，那就額外付報酬，這筆錢不是弗蘭克個人給的，而是來自羅斯福總統的一項特別基金里，專門用來支付一些不能記在紙面上的開銷。

路鳴拒絕了，他還記得自己當時的回答：“我不會當間諜，我更不會背叛自己的祖國。”

在他看來，這種行為就是給國政府當間諜，就是為了錢出賣自己的國家。

弗蘭克好像預料到他會這樣回答，就告訴他，這只是當觀察員，就像各大新聞機構在各國雇傭的特別觀察員一樣，只不過他所服務的不是國的各大新聞，而是國政府。

弗蘭克向他保證，他提供的觀察報告經過適當整理刪減，會送到羅斯福總統的桌上，供總統在亞洲問題的決策上提供參考。

“你要相信，利堅是熱和平的，我本人也是個坦率的人，絕不會做不利于中國的事。當然，我也不勉強你，路。”弗蘭克明白路鳴在想什麼，最后補充了一句。

路鳴一直不表態，但他心里明白，弗蘭克并不是要他當什麼間諜，他也接不到國家機。不過國人管閑事，亞洲的事也想管，這倒是真的。

如果通過他提供的觀察資料，能夠影響國政府對亞洲、對華政策，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但路鳴對政治毫無興趣，總覺得沒必要蹚這個渾水。

“路，你要知道，這件事不僅對國政府很重要，對中國來說更重要，中國需要得到國的支持。中國已經失去了第一次工業化的機會，那麼如何進行第二次工業化？就需要得到國、英國這樣的老牌而有實力的工業國家的全面支持。亞洲藏的危機也不，比如說對抗日本帝國，沒有國政府的支持，中國將會很困難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弗蘭克話說的非常直白坦率，卻也讓路鳴認清了一個事實：不是國需要中國，而是中國更需要國，尤其是在來自日本的威脅影不斷擴大的況下。

即便沒有來自日本的威脅，中國想要重新開始全面的工業化、現代化，也必須依賴強大的工業國家的支持。進二十世紀以來，世界發展的速度太快了，中國已經不可能像英國那樣，獨自完工業化，借助外部力量加快工業化進程將是中國的必由之路。

在世界工業化的歷程中，英國最先完了工業化進程，接著是法國，然后德國學習英國功。國是同時學習英國和德國，主要還是學習英國，在這方面，國是英國最忠實的學生，而且青出于藍。日本是全面向西方強大工業國家學習，而且得到了英德等國家的大力支持，如果沒有西方的支持，日本也不可能完工業化，當然也就不敢對中國這個文明古國有非分之想。

路鳴知道弗蘭克先生的良苦用心，他是個善良的有正義的學者，但他畢竟是國人。路鳴經過了一陣思想斗爭最后還是答應了，他之所以答應這件事，是因為弗蘭克借用了國國務卿說過的一句名言：一個紳士不應該窺探別人口袋里裝著什麼東西。不需要再做解釋了，弗蘭克的話等于是給路鳴兜了底。

路鳴相信弗蘭克先生是一個實打實的紳士，否則不會和他走這麼近。

路鳴雖然答應了當弗蘭克做他私人在中國的特別觀察員，回國后卻差不多都忘記這事了，主要是他對“提供觀察報”這個說法抱有一種抵心理。

不過他倒是采納了弗蘭克的另一條建議：不要放棄國國籍，關鍵的時候有用。所以他回國后依然持有國護照，依然是合法的國公民。

民國政府并不管這件事，不要說雙重國籍，就是多重國籍在民國也是合法的。

路鳴忽然聯想到盛有德對他的態度，居然要把整個盛家的生死存亡都在他手上，而且拿出了十萬元的重金，是不是因為他有這個份？

作為弗蘭克駐中國的特別觀察員這件事當然是，可是民國政府不知怎麼知道了，所以當他回國剛上岸時，民國政府委派相關人員與他聯系，主提出給他在工作上提供便利，甚至委以重任。他明白，實際上那是要對他實施監控。他當時毫不猶豫回絕了對方的好意。

如果他想當，還不如跟著弗蘭克了，當時弗蘭克給他兩個選擇，一是留在哈佛大學做他的助教，二是推薦他進國東亞政策研究室擔任書，他都拒絕了。

在他離開國的最后時刻，弗蘭克告訴他，只要他還在哈佛任教，隨時歡迎他來做助教。不知道為什麼，弗蘭克對這個亞洲青年有一種特殊的好。

路鳴還在想著他和弗蘭克流的點滴，汽車忽然停了。

路鳴向窗外，看到一個全副武裝的國大兵正著他這個奇怪的客人。

“他是路鳴先生，國公民，總領事先生請他來談事。”司機用英文說道。

路鳴聽到司機一口洋涇濱英語，差點笑出聲來，不過好歹能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