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如蕓》第八章 不速之客

自從那日里袁武將姚家母從家里趕走后,這些日子姚家的人俱是沒有上門,袁武本就將姚蕓兒捧在手心,自從有孕后,每日里更是無微不至,憐惜非常,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姚蕓兒很快便養好了子,下已經止住,這幾天便可以下床了。

這一日,袁武去了鎮子里做買賣,待他回來后,就見姚蕓兒倚著桌子,睡得正香,的臉蛋依舊是俏麗而溫婉的,畢竟年紀小,還著些許的稚氣,這段日子孕吐得厲害,子也越發纖瘦了下去,倒顯得下顎尖尖,一雙眼睛格外大了。

袁武看著,心頭便涌來一疼惜,輕手輕腳地上前,將子抱在懷里,打算將放在床上。不料剛沾上子,就見姚蕓兒的睫輕輕一,繼而角便抿出一抹梨窩,睜開了眼睛。

“裝睡?”男人眉頭一挑,低聲道。

姚蕓兒赧起來,小手勾住男人的頸,將臉蛋埋在他的懷里。

袁武角浮起一淺笑,無奈地搖了搖頭,抱著坐下,大手的小腹,道:“孩子有沒有折騰你?”

姚蕓兒不愿他擔心,微笑著開口:“沒有,孩子很乖,我午時還吃了一大碗米飯。”

姚蕓兒說著,見桌子上擱著一個盒子,顯是方才男人帶回來的,好奇地將盒子打開,就見里面有一塊類似碗狀的,不過是白的,著清香。

“相公,這怎麼是白的?”姚蕓兒將那拿在手里,對著男人開口道。

袁武笑了,道:“傻瓜,這哪里是,這燕窩。”

“燕窩?”姚蕓兒不解。

袁武點了點頭,見小臉蒼白,一手攬著的腰肢,另一手則的小腹,溫聲道:“這東西最宜子安神養胎,你多吃些,知道嗎?”

“燕窩對孩子好嗎?”

袁武頷首,道:“對孩子好。”

“那我一定好好吃。”姚蕓兒雙眸如星,提起孩子,臉龐上浮起一抹紅暈,整個人都出一抹溫與慈,袁武瞧在眼里,遂將的小手握住,放在邊親了親。

“相公,那這燕窩貴不貴?”姚蕓兒見那盒子漂亮,一瞧便是貴重的,又擔心起來。

袁武角微勾,道:“和一個價。”

姚蕓兒這才放下心來,瞧著溫婉的笑靨,男人的黑眸迥深,擁懷。

余下的這些日子,姚蕓兒的孕吐依舊十分嚴重,整日里吃不下飯,尤其是些湯,更是連聞都不行,唯獨那燕窩配著冰糖燉了,還能勉強吃個幾口,袁武瞧在眼里,每隔幾日便又去了鎮里一趟,將家中剩余的銀子全用來買了燕窩。

路過茶肆時,就聽幾個人正坐在那里一面喝茶,一面說話,袁武聽了幾句,便不地走了進去,要了一碗水,靜靜地聽了下去。

“那劉員外死得是真慘,我聽說連頭都被人一刀砍了,到現在還沒找到,這死后連個全尸都沒有,真真是造孽!”

“可不是,就連劉府的家丁和管家也都是被人一刀斃命,到現在連兇手的影子都沒瞧見,這府也不知是干啥吃的,怕又是一樁無頭案了!”

“你們有所不知,荊州城的溪山如今鬧起了大蟲,也不知害死了多條人命,府衙多日來加派人手,要去將那大蟲捕獲,還放出話來,誰要能將那大蟲打死,賞錢足足三十兩哩!”

“三十兩?”同桌的另一人先是驚詫,繼而又道,“三十兩又能如何,那大蟲兇猛,別說三十兩,怕是三百兩,也無人敢去哩。”

一語言畢,其余諸人紛紛咂稱是,袁武將碗擱下,一聲不響地取出銅錢,走出了茶肆。

荊州城。

天剛麻麻亮,幾個守城的兵正百無聊賴地坐在城門口喝茶,驀然,其中一位兵卻手指道,對著旁的人說:“你們瞧那漢子,生得魁偉矯健,走起路來虎虎生風,怕是個有功夫的。”

諸人隨著他的目去,就見從道上走來一位材高大、相貌冷峻的男子,雖是裳,卻毫不掩其氣勢,但見他高鼻深目,頗風霜,顧盼之際,眉目間不怒自威,當真令人忽視不得。

“不錯,的確是一條好漢,怎的平日里從沒見過他?”其余的兵亦出聲贊道,正說話間,卻見那漢子正向著這邊走來,走近一瞧,就見這漢子三十來歲年紀,一雙眸子銳利如刀,風塵仆仆。

待見他將城墻口著的懸賞告示一手揭下時,方才那幾位士兵皆站起子,面面相覷間,皆不敢置信一般,一雙雙眼睛齊刷刷地向那漢子去。

來人正是袁武。

當日臨晚,荊州城的百姓便奔走相告,只道溪山上的大蟲終是被人制伏,府衙里的士兵也將那大蟲五花大綁,扛在肩上,舉著火把在城里四游行,喧鬧間,卻唯獨不見那位打虎英雄。

人群四下里打探才知,那位打虎英雄姓吳名崇,外地人士,途經荊州得知此地有大蟲出沒,遂為民除害,打死大蟲后,甚至也沒等知府傳召,便神不知鬼不覺地不見了蹤影。百姓議論紛紛,皆道這位打虎英雄乃世間豪杰,當真是為老百姓做了件好事。

袁武懷揣著三十兩紋銀,趁著夜掩護,匆匆往家趕。

快到清河村時,袁武的腳步逐漸慢了下來,今日在溪山時,委實兇險萬分,他單憑一己之力,雖是將大蟲打死,可自己的肩臂卻也不慎被那大蟲的利爪撲了一記,縱使他閃躲及時,卻也還是被撕扯下一大塊皮。此番他進城已屬冒險,自是不會多待,也不曾將傷口理,便離開了荊州,此時趕了一夜的路,疲憊間,更覺得那傷口疼得鉆心起來。

他倚在樹下氣,合上眸子歇息一陣后,遂睜開眼睛,面不改地從衫上撕下一塊布條,將那臂膀上的裳扯開,取出早已備下的白藥,對著傷口撒了上去,而后用布條將傷口勒住,做好這一切,方才往家趕去。

姚蕓兒聽得院子里傳來的聲音,便是一個激靈,趕忙從床上起,連鞋子也沒穿,便跑了出去。

袁武人在灶房,剛從水缸里舀了一瓢水,還不待他喝下,便聽自己的小娘子喚了聲相公,當下便將水瓢擱下,匆匆走了出去。

“不是和你說過,今晚別等我嗎?”袁武皺眉,一語剛畢,見只著一件月白的棉,烏黑的長發盡數披在腦后,一張瓜子小臉白如凝脂,在月下更顯得皎潔,清麗如蓮。

“相公,你去哪兒了,怎麼現在才回來?”姚蕓兒不放心,本就有著孕,又兼得一夜沒睡,眉宇間閃爍著熬夜的疲倦,孱弱而憔悴。

袁武瞧著,不由分說便攬著回到屋子,姚蕓兒剛要將燭火點上,男人卻一把按住了的小手,將抱在床上,低聲道:“好了,我已經回來了,你快點睡。”

姚蕓兒眼前一片黑暗,只能地看見男人的廓,在暗夜中出小手,還不等到袁武的子,便被他極其準地一把握住,姚蕓兒聽他聲音低啞得,心里越發擔心,見他不愿告訴自己去了哪里,便也不再開口,只聲說了句:“相公,我給你燉了粥,還在鍋里熱著,你是不是了?快去吃吧。”

袁武聞言,那一雙眸子在暗夜里更顯得黑亮不已,他握的小手,低語了一句:“的確是了,你先睡,等你睡著,我再去吃。”

姚蕓兒這才放下心來,輕輕“嗯”了一聲,便趕忙合上了眸子,許是有夫君伴在旁的緣故,未過多久,便沉沉睡去了。

聽著均勻的呼吸聲,袁武許久沒有彈,就那樣守著,直到天微亮,男人方才將的小手送進被窩,并俯將被子掖好,著晨著小娘子那張白皙秀的臉蛋,袁武角微微一勾,糲的手指不自挲良久,方才起離開了屋子。

他先是將帶著跡的裳換下,重新清理了傷口,并換上了干凈的衫,做好這一切,天已是大亮了。

因著有傷在,袁武這幾日并未出門,只在家陪著妻兒,是夜,姚蕓兒正倚在袁武的懷里睡著,這些日子,的胃口仍舊不好,所幸家里的燕窩卻是不缺的,足以讓吃飽、吃夠,那燕窩本就是極其滋補的東西,眼見著的氣一日比一日好,臉頰又是著可喜的紅暈,就連其他的飯菜,也能強撐著吃上幾口了,男人瞧在眼里,心頭自是寬

袁武睜開了眼睛。

深夜中,男人的耳朵極其敏銳地捕捉到了一聲響,袁武睜開了眼睛,他不,將胳膊從小娘子的出,起將懸掛于墻上的長刀取下,踏出了屋子。

“出來吧。”男人的形在月下顯得分外魁偉拔,他的聲音渾厚有力,這三個字話音剛落,就見一道黑影,從暗中走了出來。

分明,將一切都映照得十分清晰。待看清來人的容貌,袁武黑眸一震,不等他開口,那人便沖著他跪了下去。

“起來說話。”袁武將長刀鞘,單手將眼前的男子扶起。

謝長風眼圈通紅,著眼前的男子,聲音卻哽咽起來:“大哥,屬下找了您三年,總算是找到了!”

袁武不置可否,道:“除了你,還有何人在此?”

“大哥放心,孟先生他們并不在此地,屬下前幾日在荊州城聽說有人在溪山打死了大蟲,一打聽得知那人姓吳名崇,與大哥從前在嶺南時的化名一模一樣,屬下便一路索,總算是找到了大哥!”

謝長風說著,因著激,聲音里則抖,就著月,見袁武的形依舊魁梧高大,比之三年前并無變化,便微微放下心來,打量了這座小院一眼,道:“大哥這三年來,都是居在此?”

袁武點了點頭:“不錯,渝州之戰后,我便投在此,姓埋名,倒也過了幾天安穩日子。”

“大哥,這些年來,咱們嶺南軍剩下的兄弟們個個都在找您,單說孟先生,不惜冒著殺頭的風險扮作客商,四找尋您的下落,您既然還活著,為何不與咱們聯系?”謝長風眼眸通紅,字字刺心。

袁武抿,隔了片刻,方才道:“朝廷一日不曾看見我的尸首,便一日不會善罷甘休,我若貿然出,只會連帶著你們與我一道被朝廷一網打盡。”

“大哥,如今襄、定陶各地都有咱們的人,就連趙康、吳煜那些小頭目,也紛紛打著您的名號起義,眼下正是咱嶺南軍重振威風的好時候,只要大哥出山,若想東山再起,簡直是易如反掌!”謝長風眸心似有火苗在燒,聲音喑啞。

袁武不為所,淡淡地搖了搖頭。

見他搖頭,謝長風道:“大哥難道是怕了凌肅,要在這里過一輩子?”

袁武雙目似電,看了他一眼,謝長風頓時察覺自己的逾矩,立時垂下眼眸,不敢放肆。

袁武收回眸,沉默片刻,方才道:“自渝州大戰后,我一直都是人不人、鬼不鬼地過日子,朝廷害我父母,凌肅殺我妻兒,這筆仇,我沒有一日敢忘。”

“那大哥為何不愿出山?”

“并非我不愿出山,而是眼下,還未到出山的時候。”男人聲音低沉,眸深邃冷冽,一字字道,“這三年來,我沒有一日不在想著如何重建嶺南軍,去與凌肅決一死戰,但咱們落到這一步,一定要穩住。”

謝長風著男人的背影,聲音亦堅定有力:“無論大哥日后有何打算,屬下都誓死追隨大哥,三年前如此,三年后亦如此。”

袁武聞言,回眸了謝長風一眼,他沒有說話,只上前在昔日屬下的肩膀上拍了拍,到了這個地步,兩人之間也的確無須廢話,所有的話,都在彼此堅韌而斂的眸里。

謝長風臨走前,對著袁武又抱拳行了一禮,道:“大哥保重,屬下先行告退。”

袁武知曉他亦是姓埋名地過日子,當下也不曾問他去哪,只微微頷首,道了句:“切記小心,不要與府有過多接。”

“是,大哥放心。”謝長風恭聲道,語畢深深作了一揖,也不從袁家的大門離開,而是形一轉,提氣縱上了墻頭,頃刻間不見了蹤影。

袁武站在院子里,高大的軀筆如劍,月照在他的影子上,一片淡淡的寂寥。

回屋后,姚蕓兒依舊在酣睡,男人將刀掛好,自己則走到邊,烏黑的眸子深斂似海,凝視了好一會兒,終出胳膊,將整個地抱在懷里。

這一日,姚蕓兒起床后,在院子里將白棉兒與春花、大丫喂飽,這些日子的孕吐已好了不,那腰也圓潤了些,算一算日子,倒是有三個月的孕了,那小腹雖然依舊是平坦的,可每次上自己的肚子,心里都有說不出的甜歡喜,恨不得孩子可以早些出來才好。

喂完了家畜,姚蕓兒閑來無事,便尋了幾塊布料,打算為腹中的孩子做幾件小裳,剛將針線籃子拿出來,還不等手,卻聽院外傳來一陣嘈雜,接著便是一道男聲響起:“敢問此,可是袁武袁屠戶的家?”

姚蕓兒聽了這話,便趕忙走到鋪子,剛將大門打開,就見門外站著三位男子,當先一人氣質儒雅,穿青長衫,書生打扮,約莫四十歲年紀,神溫和。另一人形高大,面微黑,一副短打扮,倒似是尋常的鄉野農夫。而最后一人瞧起來不過二十五六歲的年紀,雖是布草鞋,卻生得材頎長,相貌清俊。

姚蕓兒驟然瞧見這三個男子,便微微怔在了那里,一雙眸盈盈,輕聲道了句:“你們找我相公?”

一聽這話,當先那位書生打扮的男子眉心便是一皺,一雙明犀利的眸子將姚蕓兒打量了一番,面卻依舊溫和,道:“小娘子莫怕,敢問小娘子的相公,可是姓袁名武,嶺南人士?”

姚蕓兒點了點頭,瞧著三人也不似壞人,便言道:“你們,是我相公的朋友?”

那男子笑了,對著姚蕓兒拱了拱手道:“正是,咱們都是袁相公在老家時的朋友,如今打聽到他在此落腳,便來看上一看,與他敘敘舊。”

“相公去山里砍柴了,怕是要過一會兒才能回來,先生快請進吧。”

姚蕓兒與袁武親這麼久,從不曾聽他提過老家的人和事,只知道他是嶺南人,前些年嶺南大旱,他在家鄉過不下去,只得出來討生活,恰巧途經清河村,便在此住了下來。

是以如今見到這三人,竟是相公在家鄉時的朋友,姚蕓兒心里頓時到親切,連忙將客人引進屋,讓在堂屋里坐著,自己也是不得清閑,又去了灶房添柴燒水,家里沒有茶葉,只得將就著喝些白水,姚蕓兒心下過意不去,又將鍋里的冰糖燕窩盛出來一些,端了出來,留作點心給客人們吃。

走后,瞧著那燕窩,書生打扮的那男子便捋須笑道:“子沾,你們還生怕元帥過得不好,豈知他家中隨意拿出的,便是這等好東西。”

那被喚作子沾的青年男子聞言,臉上依舊是淡然的神,只微微一哂,也不說話,倒是一旁的那位短打扮的漢子忍不住開口道:“孟先生,你們說元帥,當真住在這里?還有剛才那小娘們,竟會是咱元帥新娶的夫人?”

孟先生頷首道:“既是長風親自送的信,自是不會有假,更何況,袁武這兩個字,與元帥的本名不過相差一字,若我沒算錯,這袁武,定是咱們元帥無疑。”

聽他這樣一說,兩人便都沉默下去,終究還是那漢子沉不住氣,低了聲音,道:“先生,若真是咱們元帥,他居在此也就罷了,可這如今又娶了個滴滴的小娘們,這往后……”

“別一口一個小娘們,若這袁武真是元帥,你可要改口喚夫人才是。”

幾人這般說著,就聽屋外驀然傳來一道聲,那聲音清甜溫婉,著水一般的潤,喚了句:“相公,你回來了?”

三人一聽,同時對了個眼,頓時站起子向外走去。

袁武一手拎著一大捆木柴,另一手則將趕來迎接自己的小娘子抱在懷里,見今兒氣極好,一張小臉白里紅的模樣,讓他瞧著便心大好,忍不住俯下子,用自己的胡子向著白膩的上扎去。

姚蕓兒被他逗得笑起來,可想起屋子里的客人,頓時一面躲,一面討饒道:“相公,你快別鬧,家里來了客人……”

“誰?”袁武聞言,眸心頓時一震,停下了自己的舉,對著姚蕓兒問道。

不等姚蕓兒開口,袁武便瞧見自家堂屋門口正站著三個男子,那三人此時俱是一個個地愣在那里,不敢置信般地瞧著自己,尤其那鄉野漢子,眼睛更是睜得銅鈴般大小,一地瞅著自己眼前的男

那個拿胡子去扎媳婦的,居然會是自家元帥?

鄉野漢子心頭這般想著,見男人的大手依舊攬在姚蕓兒的腰際,又眼睛,再次睜開時,才確信,這眼前站著的,果真是袁崇武無疑!

袁武了這三人一眼,面上倒仍舊是極其平靜的,似是早已料到他們會來一般,低眸對著姚蕓兒道:“不是和你說過,不能給不認識的人開門嗎?”

“可他們說是相公在老家的朋友,所以我……”姚蕓兒解釋著,話還沒說完,才驚覺自己的腰仍舊被男人扣著,當下一張小臉漲了個通紅,趕忙從袁武的懷里出了子,赧然道:“相公,你和客人們先聊著,我去做飯。”

袁武點了點頭,待姚蕓兒進了灶房后,方才向著堂屋走去。

而那三人依舊站在那里,見袁武走來,那鄉野漢子頓時按捺不住,一聲“元帥……”剛喚出口,就見袁武黑眸雪亮,低了聲音打斷道:“先進屋再說。”

那漢子頓時噤了聲,孟先生微微側開了子,只等袁武走進屋子,三人方才跟了進去。

一別三年,諸人此番相見,皆是百集,話還沒說幾句,那鄉野漢子姓李名壯,雖是鐵打般的架,眼圈卻驀然紅了,道:“這三年,元帥可當真讓屬下們好找,朝廷那些狗說元帥已被凌肅那狗賊砍殺馬下,咱們活下來的兄弟沒一個信的,這些年一面躲著府,一面打探著元帥的下落,真是老天有眼,總算是讓咱找到了元帥!”

袁武端起茶杯,卻也不喝,唯有那一雙眸子利如刀刃,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麼。

見狀,坐在下首的青年男子,名子沾者則開口道:“元帥在此,怕是不知外頭的形,如今定陶、襄已被咱們攻陷,嶺南、云州各地也是紛紛響應,大周朝廷只剩了一個空架子,各地農民軍群龍無首,正是元帥出山的絕好時機,弟兄們熬了這麼久,盼的便是這一日!”

袁武聞言,把玩著手中的杯盞,烏黑的眸則向著迎面的中年男子去,沉聲道:“先生怎麼說?”

孟余本一直沉默不語,此時聽得袁武開口,先是對著袁武拱了拱手,方才恭聲道:“元帥容稟,渝州大戰時,凌肅與大赫勾結,以至于咱們嶺南軍死傷慘重,縱使如今將余下的部眾重新云集在一起,咱們的實力也是大不如前,更兼得云州、襄等地魚龍混雜,說到底也都是些烏合之眾,實在難以與凌肅大軍對戰,依屬下愚見,元帥若要出山,必定要選一個千載難逢的時機,務必要一招制勝,眼下,怕還不到時候。”

他這一番話剛說完,李壯與何子沾皆面不解,不等他們開口,就見袁武臉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頷首道:“我與先生不謀而合,先生所言,深得我心。”

李壯是個直腸子,當即便忍不住道:“先生,咱們千辛萬苦才找到元帥,此行的目的便是要勸元帥出山,你到底是要咱等到啥時候?”

“李壯,你這躁的子,怎麼一點也沒變?”袁武著昔年一起同生共死的手下,眉頭雖微皺,角卻是微勾,帶著幾分笑意。

“元帥,”李壯焦急不已,道,“兄弟們日日夜夜都盼著您帶著咱們去和凌肅那狗賊大戰一場,好為咱死去的親人老小報仇,這些年一直沒找到你,兄弟們都不敢輕舉妄,眼下尋到了你,你說啥也要帶著咱們大干一場!以咱們枉死的兄弟們在天之靈啊!”

他的話音剛落,孟余便搖了搖頭,嘆道:“李壯,你何時才能長點心,元帥又沒說不帶你們打仗,眼下還沒到時候,你急什麼?”

袁武眸心暗沉,點頭道:“先生說得沒錯,這些年,我一直在等一個時機,待時機一到,定要凌肅償。”

語畢,就聽一聲脆響,原來是男人大手一個用力,便將手中的杯盞了個碎,而他的臉,更森然得令人不寒而栗。

孟余聲音沉緩,道:“這些年咱們都熬了過來,越往后,元帥越是要穩住,更何況依屬下愚見,大周朝再過不久,必生變故,到了那時,元帥的霸業,又何苦不。”

袁武聞言,眸心愈是黑亮不已,他向孟余去,兩人對視一眼,俱是一片了然,袁武點了點頭,淡淡道:“如此,便承先生吉言。”

孟余打量著眼前這座農家小院,見院子里清清爽爽,又是又是羊的,應有盡有,就連這間堂屋也是窗明幾凈,臉上便浮起一抹尷尬,掩飾般地輕咳幾聲,對著袁武道:“顧著說話,屬下倒是忘記恭喜元帥,娶了這般秀外慧中的夫人。”

聽他提起姚蕓兒,袁武面上的戾之氣便消散下去,眉宇間浮起一溫和,道:“的確,能娶為妻,實在是我的造化。”

孟余的臉微微一變,沉半晌,方才斟酌著開口道:“只不過,屬下有一事,還未告知元帥……”

“什麼事?”袁武眉峰微皺,低聲道。

孟余剛要說話,就聽一陣腳步聲窸窸窣窣地傳來,正是姚蕓兒端著飯菜,從灶房里走了過來。

“相公,該吃飯了。”的聲音十分悅耳,剛看見,袁武便站起子,從手中將盤子接過,見那盤子上是一碟小炒臘,目中便浮起一抹憐惜,沉聲道:“這三位都是自己人,這些菜不用做,切些涼菜來就行。”

姚蕓兒知道他是心疼自己不能聞味,當下便抿一笑,小聲說了句:“不礙事的,相公,你先陪著客人,還有幾個菜,我現在就給端來。”

瞧著溫婉小的背影,袁武收回眸子,就見三人正齊刷刷地看著自己,待自己回過子,又趕忙將眸轉開,他瞧在眼里,也沒說話,只淡淡一笑,將那盤菜擱在了桌上。

因著是家里第一次有客人來,姚蕓兒幾乎使出了渾解數,將一餐飯做得又快又好,涼菜是蒜泥拌胡瓜,麻油小葫蘆,又清炒了個蘿卜,腌菜配沫,蒜苗炒臘,又燒了個咸魚燉豆腐,最后還用一豬骨熬了一大鍋湯,雖然都是些家常菜,但有葷有素,有燒有炒,也算得上十分盛了。

將飯菜端上了桌,姚蕓兒解開圍,對著男人道:“相公,你們先吃著,我去給你們打一些酒來。”

這話剛說完,李壯一拍大,喜道:“可不是,這一大桌菜,哪能沒有酒!”

不等姚蕓兒走開,袁武便一手攬住,讓在自己旁坐下,黑眸對著李壯看了一眼,淡淡道了句:“想喝酒,自己去打。”

李壯頓時不敢說話了,將腦袋垂下,端起碗了起來。

“相公,”姚蕓兒輕輕地在桌下搖了搖男人的袖,按照習俗,家中有男客,子素來不能與男子同食的,姚蕓兒有些不安,道,“我要不先回屋子,等你們吃過,我再來吃……”

袁武自是不允,為夾了一筷子的菜送進碗里,溫聲道:“不必,快些吃吧。”

孟余等人見袁武與這小娘子說話都輕聲細語,更不時為夾菜,而那小娘子著碗里的菜卻滿是難為,似是怎麼也吃不下一般,只苦著一張臉,對著袁武道:“你別為我夾菜了,我吃不下。”

袁武低聲勸道:“多吃一點。”

瞧著兩人這般旁若無人的樣子,李壯張了張,本還想再說個幾句,還沒開口,就見孟余對著他使了個眼,示意他閉吃飯。

因著沒有酒,袁武的心思也一心在這小娘子上,席上倒是十分安靜,孟余一行人一語不發地吃著飯,瞧著袁武對姚蕓兒關懷備至的樣子,那眉頭卻是越皺越

姚蕓兒夾起一塊魚,放在里咀嚼了幾口,這魚經過腌制與晾曬,按理說早該沒了腥味,可不知怎的吃進里后,那子魚腥味卻是怎麼也掩飾不住,只讓姚蕓兒忍不住,捂住匆匆跑了出去。

袁武見狀頓時擱下筷子,也跟了出去,見姚蕓兒吐得昏天暗地,自是心疼不已,大手在姚蕓兒的后背上輕拍著,低聲道:“好些沒有?”

姚蕓兒難極了,忍不住淚眼汪汪地看著自己的夫君,嗔了句:“我說我不吃,你偏要我吃……”

袁武無奈,將攬在懷里,為角上的水漬拭去,輕聲道:“好,都怪我,別哭。”

孟余一行人站在門口,瞧著這一幕,三人臉上都有些不自在,尤其是李壯,更是往孟余旁湊了湊,嘀咕了一句:“我說先生,咱是不是找錯人了?這真是咱元帥?”

孟余也沒理會,瞧著眼前的那對夫妻,眉宇間卻是沉了下去。

晚間,將姚蕓兒安頓好,袁武方從里屋走出來,見到他,三人當即站起子,袁武走到桌旁坐下,隨手指了指凳子,道:“坐吧。”

待三人坐下后,袁武看了孟余一眼,低聲道:“說吧,究竟是什麼事。”

孟余躊躇片刻,終是一咬牙,那一句話,猶如一個霹靂一般,響在男人耳旁。

“元帥有所不知,您的原配夫人,與兩位公子,尚在人世。”

袁武的臉“唰”的一下變了,他霍然站起子,一把攥住孟余的領口,將他帶到自己面前,沙啞道:“你說什麼?”

孟余見他眉頭皺,眼瞼微微跳,心下微覺駭然,卻仍逐字逐句道:“屬下說,元帥的原配夫人,與兩位公子尚在人間。”

袁武一個松手,孟余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好幾步,何子沾趕忙上前扶住了他的子,三人見袁武站在那里,就連呼吸都沉重起來,那臉亦是沒有一,他們從未瞧過袁武這般模樣,此時皆是連大氣也不敢

隔了許久,袁武方才道了一句:“他們現在在哪兒?”

“元帥放心,如今夫人與兩位公子皆由暨南王氏兄弟照料,只等時機一到,元帥便可以去暨南,與妻兒團聚。”

孟余話音剛落,就見袁武默不作聲,回到桌旁坐下,他的臉被燭火映得忽明忽暗,英的容上,刀斧般深雋,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是合上了眸子,無聲地握了拳頭。

七年前,袁崇武與凌肅于宜關大戰,嶺南軍糧草奇缺,武落后,不得不采用流,戰中,袁崇武妻兒盡數被凌肅手下擄去,為將嶺南軍鎮,凌肅以其妻兒命相威脅,袁崇武就范,袁崇武誓死不降,親率騎兵三千深敵腹,將妻兒救回,雙方死傷慘重,袁崇武更是中數箭,終因寡不敵眾,眼睜睜見妻兒被凌家軍擄走。

同年九月,雙方于宜州口再次開戰,凌肅將嶺南軍中數十位高位將領家眷盡數捆縛一起,再次嶺南軍投降,嶺南軍眾人皆是庶民出,其中大多是家中良田被奪,或有親人于徭役中慘死,抑或不堪背負沉重的賦稅,歷年來皆是對朝廷深惡痛絕,當即非但不降,只紛紛吶喊,要與凌家軍決一死戰。

時有嶺南軍左副都統石于明者,妻子尚有孕八月有余,于兩軍戰中哭泣不止,哀求丈夫投降,石于明當機立斷,親手將妻子殺,以免其擾軍心。

嶺南軍中,亦有無數士兵不僅妻兒,就連父母亦是陷于凌肅之手,這些大多是深府殘害、朝廷欺的庶民,一個個紅著眼睛,于陣前紛紛下跪,以叩父母養育之恩。

袁崇武下令,命三軍縞素,與凌家軍決一死戰。

那一場大戰,令山河失,嶺南軍折損過半,凌家軍卻也元氣大傷,不得不退守燁,撤退途中,凌肅命人將嶺南軍親眷盡數死,拋尸荒野,尸骨無存者數不勝數,自此后,凌家軍與嶺南軍便結下了海深仇,袁崇武本人與凌肅之間更是有深仇大恨、不共戴天。

雙方數年來,大小戰役不下百次,直到三年前,大周朝從北方鄰國大赫借兵,連同凌家軍十萬大軍,共同鎮嶺南軍。

此戰之慘烈,令人不忍目睹,兩軍死傷之眾,數年來無法估計。

最終,嶺南軍副將以及參軍以上高位將領多達一十七人,全部陣亡,其余步兵被俘者數千余人,盡數押至京師,于午門梟首示眾,一日之,京師河。

至此,這一場持續多年的農民暴方被鎮,史載,“嶺南之”。

而袁崇武本人,亦是下落不明,朝廷只道他已被凌肅砍殺。因念其多次賑災放糧的義舉,民間素以“崇武爺”呼之,渝州大戰后,宜州、暨南等地百姓,家家戶戶立有“崇武爺”牌位,祭祀。

而在嶺南一些偏僻之地,更有不“崇武爺”廟,多年來香火鼎盛,善男信絡繹不絕,而在袁崇武家鄉,則建有袁崇武的“冠冢”,每逢清明,前來祭奠者數不勝數。

孟余回想往事,心頭自是嘆,又見袁崇武沉默不語,不免唏噓,道:“元帥,屬下聽聞夫人當年九死一生,帶著小公子從凌肅手中逃,母子三人姓埋名,一路流落至蜀地深山,直到兩年前才被王將軍找到,這些年想必也是吃盡了苦頭,若等他日元帥與夫人夫妻團聚,屬下斗膽,還愿元帥莫要辜負了夫人才是。”

袁武聽了這話,眸底的神依舊深邃而斂,他一語不發,就那樣坐在那里,讓孟余三人瞧著,再也不敢多說什麼。

不知過去了多久,袁崇武終是開了口,道了句:“孟余。”

“屬下在。”孟余立時恭聲道。

“命張智去暨南,將他們母子三人接到云州,待時機,我自會趕去。”

“元帥……”孟余眼皮一跳,不等他說完,就見袁武一個手勢,令他將余下的話生生咽了回去。

“你們回去吧。”袁武說完,遂站起子,推開里屋的門,徑自走了進去。

“先生,元帥這是咋了,知道自家媳婦和孩子還活著,要我不還高興個半死,可你瞧元帥那臉,咋還不太好看……”李壯湊了過來,著袁武的背影,對著孟余小聲開口。

孟余瞥了李壯一眼,低聲道:“好了,如今咱們找到了元帥,還有一大攤事要去做,先回荊州再說。”

“啥,咱們不留下來?”李壯睜大了雙眼,驚詫道。

孟余沒心思和他廢話,何子沾倒是忍不住了,道:“你是不是覺得咱元帥不夠惹眼,非要留下來惹得旁人留意才踏實?”

李壯聞言,這才不說話了,一行人臨去前復又對著里屋恭敬行禮,禮畢后方才趁著夜,離開了袁家。

里屋,姚蕓兒依舊沉沉睡著,就著燭,那張掌大的小臉潔若白蓮,著清純的溫婉,今年還不到十七歲,雖說已嫁為人婦,可臉龐上仍舊帶著些許稚氣,倒顯得青青的。

袁武坐在一旁,上了的睡,想起年紀這般小,便已經嫁給他為妻,并為他千辛萬苦地懷著孩子,烏黑的瞳仁中,便是深不見底的疼惜。

他將的小手握在手心,緩緩地上自己的面頰,隔了許久,方才用低低的聲音,喚了的名字:“蕓兒……”

那短短的兩個字,低沉渾厚,深似海。

翌日,姚蕓兒剛睜開眼睛,便迎上一雙深潭般的黑眸。

“相公?”姚蕓兒見袁武坐在床頭,衫齊整,眼底布滿了,倒似一夜沒睡一般。

袁武見醒來,便微微一笑,握著的小手,放在邊親了親。

“你怎麼了?”姚蕓兒上他的臉,心疼道,“昨夜里是不是沒睡好?”

“我沒事。”袁武將抱在懷里,并將散下的棉被重新為蓋好,暗中卻在沉,不知要如何去和說。

袁武子,白皙的小臉,那間的話便是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心頭卻是疼惜更甚。

吃過早飯,姚蕓兒著男人,似是鼓起極大的勇氣一般,才道:“相公,我已經好些日子沒回娘家了,也不知爹爹的子好點了沒有,今天家里沒事,我想回去看看……”

袁武聞言,見那一雙杏眸中帶著的祈求,聲音也是又輕又小的,讓他聽著,心里便了下來,道:“走吧,我陪你回去。”

姚蕓兒一聽這話便高興起來,忍不住上前環住了夫君的頸脖,縱使心頭諸事紛擾,可此時看著小娘子那張可人的笑靨,男人的眼瞳仍浮起幾許溫和,淡淡一笑,俯下子在瓣上輕啄了一口。

雖然姚母曾打主意,要將金梅嫁給袁武,姚蕓兒的委屈與難過自不必提,可如今懷著孩子,卻更加會到為人母的不易,養兒方知報娘恩,這日子一久,原先的那些委屈倒也消散了不,心頭卻又惦記起娘家起來。

袁武自然明白自家小娘子的心思,臨走時,還從鋪子里割了一大塊,打算一道給姚家送去。

姚蕓兒這些日子都是待在家里安胎,此時驟然出了家門,心底倒是說不出的舒坦,那路似乎還沒走上幾步,姚家的院子便近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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