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如蕓》第十八章 思公主

京城,皇宮。

“娘娘,當心山上寒氣重,傷了子。”永娘上前,將一件明黃的螺紋披風為徐靖披在了上。

“永娘,他這次去了多久?”徐靖披風的領口,輕聲道。

永娘一怔,暗自尋思了會兒,道:“侯爺這次離京,大概走了三個月。”

“不。”徐靖搖了搖頭,角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意,“是一百零九天。”

永娘見這般數著日子地盼著凌肅回來,心頭便是一酸,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徐靖靜靜地站在宮墻上,此是皇宮里最偏僻的一角樓,站在這里,便可以遙遙地看見宮外的紫山。

但凡凌肅不出外征戰,留在京城的日子里,兩人每日總會在同一個時辰,一個站在角樓,一個站在紫山,彼此遠遠地看上一眼。

年年如此。

永娘心頭凄然,勸道:“小姐,角樓上風大,咱們還是先回去吧。”

徐靖搖了搖頭,輕聲道:“本宮還想再待一會兒。”

永娘遂沉默下去,站在一旁,靜靜地陪著等下去。

待主仆倆回到披香殿時,天已是暗了。

自梁王登基后,徐靖便被尊稱為皇太后,為了彰顯份,自是要移宮的,可徐靖卻道在披香殿住了多年,早已習慣,無論禮怎樣相勸,都不愿移宮。周景泰生仁孝,見母親不愿移宮,遂在披香殿周圍大興土木,將披香殿建得華麗致,除此外,殿中的陳設更是千尊玉貴,稀世珍品,應有盡有。

剛踏進后殿,就見侍迎了過來:“娘娘,方才收到侯爺的信,還請娘娘過目。”

徐靖聞言,心頭頓時揪了,趕忙從侍手中將那一封信接過,許是因著張,那指尖都抑制不住地輕

將侍遣退,徐靖剛將信看完,子便是一,眼見著向地上倒去。

永娘大驚,趕忙上前扶住,未過多久,徐靖悠悠醒轉,剛醒來,便喚了一聲:“我苦命的孩子……”

話音剛落,淚珠就噼里啪啦地落了下來。

“小姐,究竟出了何事?”永娘心中大駭,趕忙相問。

徐靖哆哆嗦嗦地將那張薄薄的紙地攥在手中,近了自己的心口,淚如雨下:“永娘,是我的兒,是我的兒……還活著,肅哥找到了,再過幾日,他們便會進京,我就能瞧見了……”

永娘聞言大驚,道:“這樣說來,侯爺是找到了小郡主?”

徐靖點了點頭,哽咽道:“肅哥在信上說,他們如今已經到了臻州,再過不久就能回到京師,我終是能見到我的孩兒……”

永娘的眼眶也了,喜極而泣:“小姐吃了十七年的素齋,日日夜夜地盼著有一天能與小小姐母團圓,這一天終是等到了!”

就在主仆倆額手相慶的時候,卻聽一道尖細的嗓音自殿外傳來,讓人心下一驚。“奴才參見皇上!”

恭迎圣駕的聲音此起彼伏,徐靖一聽兒子來了,匆匆捋了捋頭發,永娘趕忙拿來帕子,為徐靖將面上的淚痕拭去,收拾好這些,就見周景泰已穿過前殿,走了過來。

因著是來給母親請安,周景泰并未穿龍袍,而是一襲黑底繡金龍的綢袍,頭上戴著束發嵌寶紫金冠,他的相貌本就英俊,此時瞧起來更是顯得神俊朗。

瞧著眼前的兒子,徐靖只覺得心頭五味紛雜,待周景泰向著自己行下禮后,趕忙上前親自將兒子扶起。周景泰恪守孝道,無論朝堂之事多忙,每日里定會空來披香殿請安。或與母親品茗對弈,或與母親閑聊家常,晨昏定省,從不間斷。

母子倆說了幾句閑話,得知皇帝還沒有用膳,徐靖命膳房做了幾道兒子吃的菜,陪著母親用完膳后,因著元儀殿還有折子不曾理,周景泰并未逗留多久,便匆匆離開了披香殿。

著兒子的背影,徐靖只覺得一顆心猶如貓抓。

屏退眾人后,永娘自是瞧出了徐靖的心思,遂上前道:“小姐是不是在擔心,該如何與皇上去說小小姐的事?”

徐靖眸心一震,頓時道:“不,此事絕不能讓泰兒知道,他會不了!”

“那小姐與侯爺,到底是何打算?”永娘顯然也是贊徐靖不將此事告訴皇帝,可若想將兒接進宮,怕是難以堵住這天下的悠悠之口。

徐靖默然無語,走到人榻上坐下,凝神思索了起來。

永娘站在一旁,主仆倆沉默了片刻,就聽永娘開口道:“小姐,恕奴婢多,此事一定要妥善置,皇帝是咱們瞧著長大的,他的脾您最清楚不過,雖是孝順,但心兒極大,若要他知曉此事,怕是會掀起軒然大波。”

徐靖頷首,道:“此事若傳出去,無論是對肅哥,還是對泰兒,都是百害而無一利,本宮又豈會不知?”

“依奴婢愚見,娘娘不妨暗中與小小姐見上一面,以解這十七年相思,平日里便要小小姐待在侯爺府里,侯爺只有這麼點骨,怕也是要將小小姐含在里都怕化了,小姐只管放心。”

徐靖搖了搖頭:“不,我們母分開了十七年,如今既然找回了這個孩子,本宮再也不愿和分開,本宮要接進宮,只要是本宮能給的,本宮全都給!”

一語言畢,徐靖的眼眶中又微微紅了起來,想起十七年前自己熬盡了心,九死一生才為自己心的男人生下了那一個小小的孩子,只來得及在孩子的臉頰上親一親,甚至都沒有喂過吃上一口,那孩子便被自己的娘匆匆抱走,自此之后,便是母分別十七載。十七載,六千多個日日夜夜,當娘的心盡折磨,每當看見兒子,的心里卻總是會想起自己的兒,想起那個打出娘胎,便與自己分別的兒……

“可是小姐,若要接小小姐進宮,總要找個名正言順的由頭才是。”

“你說得不錯,本宮已經決定,要將封為公主。”

“公主?”永娘驚詫道。

徐靖點了點頭,聲音輕而堅定:“對外,肅哥會說這孩子是他流落在民間的兒,肅哥南征北戰多年,若是在民間留了個孩子,也在理之中,沒有人會懷疑。更何況,肅哥乃朝廷肱骨,多年來戰功赫赫,忠心耿耿,既然他尋回了親,朝廷自然不能無于衷,本宮會與皇帝商議,將凌肅封為藩王,世襲‘南凌王’的封號,以示我皇恩浩,一來晉封忠良之后,二來慶賀南凌王尋之喜,如此,這孩子便是名正言順的公主,沒有人能說一個不字。”

聽自家主子這般說來,永娘便是一凜,而待細細思索一番后,便贊道:“小姐此計甚妙,如此一來,小小姐便是公主,而小姐您大可以說與小小姐投緣,留在宮中常住。”

“不,”徐靖卻搖了搖頭,輕聲道,“這還不夠,本宮要認做義,本宮要堂堂正正地喊我一聲‘母后’!”

子的眼眸雪亮,那聲音更是擲地有聲,在這寂靜的深宮中,只顯得削金斷玉一般,清晰有力。

五日后,京師。

凌肅大軍自漢班師回朝,剛進京師城門,京師百姓便夾道迎接,待凌肅城后,諸人皆跪了下去,口中直呼侯爺萬安。

姚蕓兒獨自一人坐在馬車中,聽著外間安靜到了極點,幾乎聽不到一聲響,終是輕輕地掀起了窗簾,向著馬車外看去。

這一眼,便讓怔住了。

京城的繁華,乃是生平僅見,自小流落于鄉村,長大后又屢遭變故,不是在戰場,便是在軍營,又哪曾見過這般恢宏的城池?

終究是年紀還小,姚蕓兒忍不住四打量,就見街道兩旁店肆林立,薄暮的夕余暉淡淡地灑在紅磚綠瓦的樓閣飛檐之上,幾乎晃花了的眼睛。而京師里的人,穿得也都十分華貴,那衫上的料子,不是綢就是緞,一看就值許多銀子,哪像清河村那般,人人都穿裳,能有匹棉布,便已是十分難得了。

姚蕓兒見他們都匍匐于地,跪得紋,對著自己的馬車恭恭敬敬地行禮,甚至不敢抬起眼睛,去看自己一眼,凌肅十萬大軍不能全部城,凌肅只帶了一千鐵騎,黑盔鐵甲的鐵騎,嚴陣肅立。

甬道正中一條紅氈鋪路,林軍甲胄鮮明,皇家的明黃華蓋,羽扇寶幡,層層通向甬道盡頭的高臺。

而一明黃龍袍的皇帝,已親自在高臺等候。在他的后,有一層明黃的紗簾,將里面的人圍住,外間的人只能約瞧見簾中的影子。

凌肅下了戰馬,將佩刀解下,遞給了一旁的侍從,一步步登上了高臺。

簾中的徐靖見到他,心跳得頓時快了起來,好似從嗓子眼里迸出來似的,一旁的永娘地攥著的手,的眼睛尋覓著,待看見那輛馬車時,遂聲道:“永娘,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就在那里!”

“小姐,您一定要撐住,等皇上犒賞三軍后,您便可以和小小姐相見了。”永娘俯下子,輕聲安著。

徐靖深吸了口氣,就聽皇帝宣召的聲音響起,繼而,便是那一道悉的男聲,渾厚而低沉地道了句:“吾皇萬歲!”

徐靖閉上了眼睛,淚水瞬間盈然于睫。

犒軍完畢,皇帝與太后自是起駕回宮,凌肅率領將士,依舊跪在那里,恭送圣駕。

徐靖的帷帳一直沒有撤下,這是宮中的規矩,眷出行時,都是要由這般的帳子與他人隔開,嬪妃已是如此,更遑論太后。

凌肅一直垂著眼眸,在徐靖踏上鑾時,終是忍不住抬起頭來,向著看了過去。

簾子里人影綽綽,徐靖在奴才的服侍下,一步步地登上了輦,微微回首,過帷帳,依稀看見那抹影。

知道他也在看著自己,他為征戰半生,扶持的兒子為帝,令有這世間子最崇高的地位,而他自己,卻一次次地跪在自己母子面前……

“小姐,咱們該回宮了。”永娘見主子出神,遂上前在的耳旁輕聲言語,徐靖回過神來,只得將那一腔的酸楚盡數咽下,輕輕點了點頭。

凌肅依舊領著諸人跪在那里,待皇上與太后的鑾駕離開,諸人方才起,凌肅著徐靖的輦,眸心漸漸浮起一抹苦,直到那輦慢慢遠去,那抹苦,終是化無盡的悵然。

晨起,皇宮。

“你們聽說沒有,外間都在傳,說南凌王的兒和咱們太后長得可像了,就連那些老嬤嬤都說,公主和太后年輕時候,簡直像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

“可不是,我也聽說了,昨兒去膳房傳膳的時候,還聽幾個侍在那里兒地說思公主貌若仙,雖是在民間長大,可卻將先帝的那些公主全給比下去了呢。”

“太后這樣寵公主,將認作義,還要把接進宮,怕也是瞧著和自己年輕時候長得像,才會格外偏疼些吧?”

“噓,你們不知道,太后從前和南凌王有過婚約,外間都在說,南凌王當年得不到太后,便在民間納了個容貌與太后相似的子,所以生下的這個兒才和太后長得這樣像!”

“對,對,對,這事兒我也聽說了,按說這公主的生母倒也當真可憐,生下公主沒幾天就不在了,一輩子連個名分也沒撈上。”

幾個宮聚在一起嘰嘰喳喳地正說得熱鬧,不知是誰低呼了一聲:“你們快瞧,是思公主!”

話音剛落,幾個宮著腦袋,就見一輛華貴致的鸞車緩緩駛來,鸞車上一律用上好的月影西紗做帳,那西紗出自西涼,乃為貢品,一塊便價值萬金,這般整塊地用在鸞車上,倒真是令人咂舌。

那幾個宮見到公主的儀仗,頓時忙不迭地拜了下去,一個個俯下腦袋,連大氣也不敢。直到鸞車遠去,宮們方才站起子,著那公主儀仗,不無羨慕地道:“這思公主的命可真好,比起往后這一輩子的榮華富貴,之前在民間的那些苦,又能算得了什麼?”

鸞車中的姚蕓兒自是聽不到們的這一番話,此時的正木怔怔地坐在鸞車里,一襲湖綠的宮裝襯著雪白的翼般的黑發綰了飛仙髻,一張瓜子小臉搽了胭脂,更是面如桃花,麗如畫。

京城里的世家子向來以瘦為,是以那宮裝的腰是收的,姚蕓兒的腰肢本就纖細,此時這般一勾勒,更是顯得那姿曼妙娉婷,待鸞車駛到披香殿時,侍扶著下車,姚蕓兒著眼前這座披香殿,如今已經了思公主,皇帝的圣旨與太后的懿旨幾乎在同時傳到凌府,封凌肅為“南凌王”,而不僅被封為公主,更被太后認作義,并要在三日后進宮,陪侍在太后側。

這一日,便是進宮的日子。

披香殿中,徐靖早已等候多時,坐在榻上,眼底下滿是烏青,就連那上好的胭脂,也掩不下那抹蒼白,的心跳得那樣快,一雙手不安地握在一起,手心里滿是冷汗。

“小姐,您別著急,公主馬上就要到了。”

“是,本宮不急,”徐靖深吸了口氣,用極低的聲音道,“本宮已經等了十七年,又怎會急于一時?”

話雖如此,當聽見那一聲“思公主到!”時,徐靖那本就蒼白的臉上,更是變得毫無

“是不是來了?還是本宮聽錯了?”徐靖攥住永娘的胳膊,不等永娘說話,就見一道湖綠影自殿外款款走了進來,那子約莫十七的年紀,眉眼清麗,下顎尖尖,細膩如瓷,腰弱似柳,待看清面容的剎那,徐靖整個人猶如雷擊,蒙在了那里。

早有嬤嬤教過姚蕓兒宮中的禮節,低垂著眉眼,按著嬤嬤的教導對著徐靖跪了下去,口中道:“給太后請安。”

徐靖抖著雙,幾番想要開口,嚨卻沙啞得厲害,好不容易才吐出了一句話來:“快些起來。”

待姚蕓兒站起子,徐靖勉強下心頭的激,對著殿里的宮人道:“本宮有些己話,想和公主說,你們先下去。”

“是。”

待諸人走后,徐靖方才在永娘的攙扶下,一步步向著姚蕓兒走去。

姚蕓兒一直都低著頭,直到一雙溫暖的手將自己的臉蛋捧在手心,和而輕聲響起:“乖孩子,抬起頭,讓娘好好看看你……”

聽到這抹聲音,只讓姚蕓兒再也忍不住,抬起眼睛向著徐靖去。

倆四目相對,徐靖的淚水猛然決堤,早已說不出話來,只不斷地著姚蕓兒的小臉,仿佛那是這世上最珍貴的東西,一就會碎了,讓不敢用力,生怕會疼了

“你,是我娘?”姚蕓兒的聲音十分輕,徐靖聽了這話,淚水更是怎麼也止不住,就連永娘也在一旁陪著落淚。

“是,我是你娘。”徐靖用力地點了點頭,剛把這幾個字說完,便再也控制不住,出胳膊將姚蕓兒地抱在了懷里,并不敢放聲痛哭,唯有那眼淚卻是無聲地一直掉,一直掉……

孟余與夏志生站在城樓上,著校場上黑的士兵,正在那里練著,而一戎裝的袁崇武,則親自立在上首,一語不發地凝神觀看。

兩人被寒風吹得瑟瑟發抖,夏志生當先忍不住,道:“雖說是慈不帶兵,可如今元帥對下也太嚴厲了些,這從前練一個時辰也就夠了,如今卻是練三個時辰,甭說那些士兵支撐不住,就連元帥自個兒,也經不住這般折騰啊。”

孟余輕嘆一聲,道:“元帥這般訓兵,自然有他的道理。如今慕家與凌家聯手,咱們若再不加強訓兵,怕是到時候會不堪一擊。”

夏志生聞言,便是點了點頭:“你說得不錯,我聽說那西南慕家比起凌家還要厲害,慕家的士兵常年與蠻夷作戰,練就了一功夫,個個兇悍,據說比蠻夷還要野蠻。若嶺南軍與慕家開戰,倒真是兇多吉。”

孟余面深沉,隔了片刻,方才道:“老夏,你可曾聽說過一句話?”

“什麼話?”夏志生不解。

孟余將手攏在袖子里,緩緩道了一句:“得慕家者得天下。”

夏志生頓時怔在了那里。

孟余也沒有瞧他,只自顧自地說了下去:“這句話由來已久,早在大周開國時,此話便已在民間流傳了下來。”

夏志生心頭一,低聲道:“你的意思,倒是要元帥與慕家聯手?”

“實不瞞你,我這心里一直有這個念頭,不過……”孟余說到這里,一記苦笑道,“慕家那個老狐貍慕玉堂,向來不是省油的燈,再說那慕家七子個個英偉不凡,就連咱們素來瞧不上眼的老六和老七,這次只領了區區五千人,便將文斌與長風打得落花流水,這西南慕家如此的勢力,怕是咱們高攀不上。”

夏志生卻是微微一笑,道:“老夫也曾聽過一句諺語,卻與先生所說,相差了一個字。”

“哦,是什麼?”

“得慕七者,得天下。”

孟余眼睛一閃,詫異道:“此話怎講?”

夏志生捋須道:“這句話在西南那邊流傳甚廣,慕玉堂一輩子得了七個兒子,卻唯獨最寵子,慕家夫婦一直將這個小兒子捧在手心,不僅如此,聽說就連慕家的其他六子,也無不是順著這個弟弟,是以,西南才會有此諺語傳出。”

孟余心思大,沉良久,卻搖了搖頭,苦笑道:“這慕七若是子,咱們倒可想方設法來為元帥討來,可他是個小子,你我又都是糟老頭子,上哪去討這年郎歡喜?”

話音剛落,兩人對視一眼,卻皆大笑出聲,袁崇武聽得這邊的靜,黑眸遂淡淡地向著這里一瞥,兩人察覺到他的視線,趕忙噤了聲,直到袁崇武轉過子,孟余方嘆道:“元帥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就是鐵打的子,也撐不住啊。”

夏志生卻不以為然,道:“元帥這般拼命,說到底,還不是為了思公主。”

孟余聞言,似是慨一般,道:“當日元帥清河村時,我曾去尋過他,那時瞧著思公主不過是個尋常的鄉野子,誰又能想到竟會是凌肅的兒。”

夏志生道:“既然是凌肅的兒,便是咱們的敵人,這一輩子,元帥與都再無可能了。”

孟余緩緩點頭:“希如此吧,只盼著元帥日后能漸漸淡忘了,畢竟重振嶺南軍的威風,才是眼下的頭等大事。”

夏志生捋須頷首,兩人略略說了幾句后,便也自行散去了。

夜,袁崇武邁著疲倦而沉重的步子回到后院,而那個總是巧笑倩兮來迎接自己,溫如水的子,卻再也瞧不見了。

他推開門,“吱呀”一聲響,自姚蕓兒走后,他遣退了所有的仆人,唯有每晚,在忙完了一天的事務之后,他卻總是控制不住地來到這里。

屋子里空的,再也尋不到的氣息。

袁崇武走到梳妝臺前,姚蕓兒曾用過的梳子依然安安靜靜地擺在那里,男人出手,將那把梳子握在手心,月淡淡地映在他上,縱使他用盡全力,也無法掩飾住那抹錐心刺骨的痛。

著手中的那一枚象牙梳子,烏黑的眼瞳中,有著悲傷的絕角,卻慢慢地浮出一抹無力的苦笑容,他將那枚梳子擱在懷中,轉走出了屋子。

翌日,除卻留守漢的駐軍外,嶺南大軍便班師回到燁,而回去后,自然又是一場惡戰,與慕家的惡戰。

京城,皇宮。

夜深了,姚蕓兒已在宮中過了月余,這月余里,一直都是渾渾噩噩地過著日子,日里都會有數不清的命婦與閨秀進宮來向請安,徐靖為了給解悶,特意請來了雜耍班子和戲班子進宮,每日里披香殿中都是熱熱鬧鬧的。朝中大臣的家眷,明里進宮是慶賀太后認了義,暗地里則是結,奇珍異寶流水般地涌了披香殿,姚蕓兒著那些琳瑯滿目的珍寶,卻怎麼都打不起興致,那一雙麗的眸子亦是空的,整日里猶如一個木偶一般,任由旁的人擺弄,靈魂卻不知是落在哪里去了。

徐靖瞧著自是心疼,只以為兒是不適應宮中的日子,每日里都是想方設法地尋些花哨事,來哄姚蕓兒高興,可姚蕓兒卻仍是日漸消瘦下去,請了醫來瞧,卻也只說是心中郁結難紓,反反復復說來說去便都是那一句“要好好調養”,徐靖聽得火起,卻毫沒有法子,竟眼睜睜地瞧著姚蕓兒一日比一日憔悴。

徐靖守在床頭,見兒蒼白消瘦的一張小臉,便默默淚垂,一旁的永娘上前勸道:“小姐,您快別難了,小小姐怕是沒過慣宮中的日子,又加上初來京城,有些水土不服,讓心著調理,也就沒事了。”

徐靖搖了搖頭,在睡的面容上輕輕過,低聲道:“本宮能瞧出來,這孩子心里肯定有事,可卻什麼也不說,都在心里悶著,這讓本宮怎麼能不心疼?”

永娘也向著姚蕓兒看去,燭下,子的臉龐是青玉般的,可到底沒了生氣,整個子纖細而孱弱地躺在那里,脆弱得如同一個瓷娃娃般,一就會碎了。

“奴婢也瞧出來了,小小姐在宮里的這些日子,奴婢就從沒見笑過,一屋子的寶貝,都不能讓看上一眼,這孩子的心,也不知是落在了什麼地方,眼下,倒也只有慢慢來了。”

徐靖聞言,便微微點頭,瞧著兒可憐兮兮的模樣,打心眼里難,剛要將被子為掖好,卻聽姚蕓兒的角輕輕一,喚出了兩個字來——“相公……”

徐靖與永娘俱聽得清楚,不由得都愣在了那里。

姚蕓兒無知無覺,依然沉沉地睡著,唯有一大顆一大顆的淚水,卻順著眼角源源不斷地往外淌,頃刻間枕頭上便沾滿了淚痕。

“蕓兒很想你……”在睡夢中輕聲地呢喃,那一聲輕的呢喃,卻是骨,纏綿悱惻。

姚蕓兒在睡夢中一直哭了許久,的聲音很小,哭聲都是細細微微的,似是了極大的委屈一般,想哭,卻又不敢哭,只扯著徐靖的心,讓跟著兒一道落淚。

“這個癡兒,怎生這般惦記著那個反賊!”徐靖回過神來,趕忙拿起帕子,為兒將臉龐上的淚珠拭去,一面拭,卻又一面忍不住低聲道出了這句話來,言語間,滿是無奈。

永娘對此事也是知曉的,直到姚蕓兒不再夢囈,方才低聲道:“小姐,侯爺曾說過,小小姐對那反賊一往深,當日甚至不惜以命相脅,去求侯爺撤兵,如今到了京城,也還一心惦記著那反賊,若這般下去,可怎生了得?”

“袁崇武這些年來一直與朝廷作對,到收攏人心,先帝在世時,因為此人也不知費了多,就如今連泰兒即位,每日里也被他擾得憂心忡忡,此人一日不除,我大周江山便一日不穩,可這孩子……卻又偏偏這般死心眼!”徐靖說起來,便眉心鎖。

“小姐,奴婢有一話,不知當講不當講。”永娘瞧著姚蕓兒那張清清瘦瘦的小臉,眸心涌來一子不忍,對著徐靖小聲地開口。

“你我名為主仆,實際卻親如姐妹,又有什麼話是不能說的?”徐靖聲音溫和,示意著永娘直說無妨。

“奴婢瞧著小小姐如今的樣子,倒真是可憐,若是小小姐真心那個袁崇武,奴婢便尋思著,咱們不妨派個禮,去與那袁崇武說道說道,只要他愿意率嶺南軍歸順我朝廷,太后您便將義下嫁于他,這般不僅全了小小姐的一番癡心,說不準也解決了皇帝的心病,更能讓侯爺出工夫去對付慕家,如此一舉三得,更可穩固我大周江山!”

徐靖聞言,沉思片刻后,緩緩道:“你想得太過天真,袁崇武是什麼人?他豈會為了一個子,甘愿俯首稱臣?若是一個人便能招他,七年前朝廷便這樣做了,又怎會等到今日?更何況,即使他袁崇武愿意招安,怕是他手下的嶺南軍,也不會同意,兩軍多年來海深仇,又豈是一樁婚事便能抵消得了的?”

徐靖說到這里,頓了頓,又言道:“再說,本宮聽聞他有妻有子,又比我蕓兒年長一十四歲,蕓兒在他旁,居然淪為姬妾,本宮盼了十七年,才盼得這個孩子,無論如何本宮也不會讓往火坑里跳,若是回到了袁崇武邊,袁崇武日后若要再反,難不肅哥要親手殺了婿?”

“小姐,奴婢倒是覺得,若是袁崇武真心喜小小姐,咱們只要將小小姐許了他,說不準他也就沒了反意,安心和小小姐過起日子,也是有可能的……”

徐靖眼眸一沉,不等永娘說完便打斷了的話,就連那聲音也冷了下去:“就算他沒有反意,可憑著他以前做過的那些事,哪怕是誅他九族,讓他死個千百次也是死有余辜,這個人就算了本宮婿,也還是要非殺不可,如此,本宮又怎能再讓兒和他扯上干系?”

徐靖說完,永娘便沉默了下去,瞧著姚蕓兒凄清的小臉,心頭便是一嘆。

徐靖兒的面容,輕語道:“肅哥與本宮也是一個意思,蕓兒年紀小,如今雖然一時惦記著那反賊,但往后日子一久,等長大了些,便也漸漸淡了。再說,京城里多的是年輕才俊,難道還怕蕓兒尋不到好夫婿嗎?”

說到這里,徐靖微微一笑,著姚蕓兒的目中,亦是滿滿的憐。

永娘也道:“奴婢瞧著侯爺的義子,薛湛薛將軍倒與小小姐堪稱一對璧人,前幾日奴婢還聽聞薛將軍托人打探小小姐的消息,得知小小姐吃得,今兒特意命人送來了許多荊州那邊的點心,此外還送了一條獅子狗來,好給小小姐解悶兒。”

徐靖聞言,角的笑意便愈濃,頷首道:“湛兒那孩子本宮瞧著也是不錯的,上一次肅哥在信中也與本宮提過,等再過些日子,待蕓兒養好了子,咱們就尋個機會,讓這兩個孩子見上一面,以后,也好順理章。”

永娘聽出了徐靖的話外之意,當下便微微欠了欠子,微笑道:“奴婢謹遵太后吩咐。”

徐靖亦是一笑,回眸又看了姚蕓兒一眼,見睡得極沉,便輕手輕腳地為將被子掖好,方才與永娘一道離開了。

袁崇武班師回城時,慕家軍正駐扎于燁城郊,兩軍不曾正面對戰,暗地里卻已手了幾次,皆是各有損傷,呈膠著之勢。

一眨眼,日子進了十二月,天氣也是一天比一天地寒冷。姚蕓兒子本就孱弱,待冬后下了第一場雪,便染上了風寒,繼而發起了高燒,遲遲不見好轉。

徐靖不眠不休,留宿于姚蕓兒所居的荷香殿照顧兒,凌肅自宮外得知消息,也請旨進宮,與徐靖一道守在姚蕓兒床前,這也是自姚蕓兒宮后,凌肅第一次進宮探兒。

宮人都在外頭候著,就連永娘與青葉也靜靜地走到了殿外,后殿中,便只剩下這一對父母,守著他們摯的骨

“肅哥,再過不久就是這孩子十七歲的生辰了,我想著到了那日,就正式讓蕓兒認祖歸宗,我在宮里,再為辦一場慶生宴,將文武百、命婦小姐、世家公子全給請進宮里,好好地熱鬧熱鬧,給這孩子添點兒喜慶。”

徐靖出手,探上了兒的額頭,見已退燒,那懸著的心方才放下,遂轉過子,對著凌肅輕聲細語地說著。

凌肅的眸一直留在上,自他帶著兒回京后,父倆幾乎沒相守幾日,姚蕓兒便被徐靖接進了宮,父親的心難以言說,此時好不容易見到孩子,自是怎麼也瞧不夠。

聽到徐靖的話,凌肅便微微頷首,糙的大手在兒白皙的小臉上輕輕過,亦低聲道:“也好,這孩子心思重,讓那些閨秀小姐多進宮走們年紀相近,自然也容易親近些。”

徐靖聲音酸,輕語道:“肅哥,我知道你疼這孩子,和我一樣,恨不得日日都能守著,可我卻把接進了宮,你會不會……怨我?”

凌肅聞言,便搖了搖頭,滄桑的面容上浮起一抹無奈,握住了徐靖的手,低聲道:“說什麼傻話,我疼這孩子,只是因為是咱們的兒,的娘親是你。”

聽著那最后一句,徐靖的眼眶頓時紅了,剛喚了一聲“肅哥”,那淚珠便肆無忌憚地落了下來。

凌肅微微笑起,出手為徐靖將淚水拭去,溫聲開口:“都說兒像娘,這話一點不假,咱們的孩子不僅長得像你,就連這哭鼻子的子,也像極了你。”

徐靖被他說得也是一笑,雖已年過四十,可那垂眸一笑間,仍是說不出的韻致麗,讓凌肅看著心頭一慟,說不出的苦,忍不住出胳膊,攬懷。

兩人相互依偎,都再也沒有說一句話,唯有眼瞳卻一道向著睡中的去,過了許久,徐靖方道:“這孩子實心眼兒,一直惦記著袁崇武,你說,這該如何是好?”

凌肅拍了拍的手,瞧著兒清瘦的小臉,也是心疼,嘆道:“蕓兒年紀還小,從前一直長在那個小山村里,日后只要咱們多疼些,再為找個好夫婿,從前的事,自是會慢慢忘了。”

“肅哥,我有一事,一直沒有機會問你。”

“什麼事?”

“那袁崇武究竟是什麼人?”徐靖秀眉微微蹙起,從凌肅的懷中子,輕聲道,“想來他不過是一介莽夫,年紀又長,家中還有妻兒,怎就讓蕓兒癡心了這樣?”

凌肅聞言,神便是一凜,沉默了良久,方道:“我與袁崇武雖是宿敵,可也不得不說,袁崇武這人頗有本事。此人不過是嶺南一個農民,短短幾年里不僅一手創建了嶺南軍,更是籠絡民心,所向披靡,當年若不是我用他的兩個兒子得他妻子泄嶺南軍的行軍路線,說不準這江山,早在七年前便不再姓周,而是姓袁了。”

徐靖一震,半晌都沒說出話來,隔了許久,方才低聲道了句:“既然此人這般厲害,那定要非除去不可了。”

凌肅點了點頭,道:“若要除去此人,朝廷必須要借慕家的勢力,若然等凌家軍打敗嶺南軍,也定是元氣大傷,到時候朝廷,可就再無實力與慕家抗衡了。”

徐靖輕輕“嗯”了一聲,道:“這個我知曉,我已經命人去慕家求親,有祖制在,慕玉堂已答應送宮,等下個月,便可以命禮部尋個吉時,去西南下聘了。”

凌肅聞言,眸心便浮過一贊同之,剛要開口,卻見姚蕓兒子,兩人頓時不再說話,只靠近了床頭,凌肅喚了兒幾聲,未過多久,姚蕓兒的睫微微輕,睜開了眼睛。

醒來,徐靖頓時一喜,溫暖的掌心在姚蕓兒的臉頰上輕輕挲著,聲道:“可算是醒了,有沒有哪里不舒服?只管和爹娘說。”

凌肅亦是上前,許是見姚蕓兒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遂握住兒的手,溫聲道:“爹爹聽說你病了,放心不下,所以和皇上請了旨來看你。你別鬧小孩子脾氣,一定要快點好起來。”

姚蕓兒瞧著眼前的父母,他們的聲音仿佛和一個嬰兒說話般輕溫和,他們著自己的眼睛里,更是滿滿的疼,仿佛自己是這世上最珍貴的寶貝,一眨眼,就會不見了似的。

一瞬間,姚蕓兒如同在夢中一般,周遭的一切,都是那樣不真實。

恰在此時,永娘端著一碗千年雪參湯走了進來,徐靖親手接過,對著姚蕓兒聲哄道:“這湯最是滋補子,來,娘喂你。”

凌肅見那湯黑乎乎的,遂對著一旁的永娘吩咐:“去給公主端些甜點過來。”

待永娘走后,凌肅見徐靖舀起一勺藥,便要往姚蕓兒邊送去,當下開口道:“當心別燙著孩子。”

徐靖笑了,只得又對著那勺藥吹了吹,這才向姚蕓兒口中喂去。

姚蕓兒倚在那里,那一雙剪水瞳一時看看母親,一時看看父親,到了后來,淚珠終是抑制不住,從眼眶里滾落了下來。

看見哭,徐靖與凌肅都心疼不已,徐靖將藥擱下,趕忙將姚蕓兒摟在懷里,哄道:“孩兒快別哭,你這麼一哭,是來剮爹娘的心啊。”

姚蕓兒噎著,淚眼迷蒙地著眼前的父母,不知過了多久,終是著聲音,對著凌肅喚了一聲:“爹爹……”

凌肅聽著這一聲爹爹,心頭便猶如被溫熱的水淌過一般,讓他說不出話來,只將兒的小手攥在手心,過了許久,才啞聲答應。

姚蕓兒轉過眸子,又向著徐靖去,徐靖亦是雙目含淚,出手兒的小臉,手勢中是滿滿的疼惜。

“娘。”姚蕓兒將臉龐埋在徐靖的懷里,剛喚出那一聲娘后,便再也控制不住,“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徐靖的眼淚也落個不住,出手在兒的后背上輕拍著,不斷地說著:“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凌肅著眼前的母,深深吸了口氣,上前出胳膊,將兩人盡數攬在了自己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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