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如蕓》第十九章 刻骨相思

。慕家軍軍營。

“不!爹娘答應過我,絕不會讓我嫁到京城!”慕七聽完兄長的話,倏然從榻上站起子,一戎裝襯著那一張臉龐越發俊秀,眉宇間十分英氣。

“小七,禮下月便會趕到西南下聘,你聽爹娘的話先回西南,爹娘既然答應過你,自是不會食言,你且再等等。”慕義好聲好氣地勸著這個妹妹,自小慕七便是一家人的掌中寶,即使在軍中,自己也還是讓著

慕七面冷若寒霜,道:“朝廷的禮又能如何?我不回去,他們還能來押我不?仗著自己是皇帝,便想娶誰就娶誰了嗎?”

慕七說完,便是一記冷哼,看也不再看慕義一眼,轉向著帳外走去。

“小七!”慕義最是清楚這個妹子的子,此時自是忙不迭地追了出去,可到帳外一瞧,卻見慕七已乘上那匹千里寶馬,頃刻間便離開了軍營,跑得遠了。

義向來拿這個妹子沒法子,當下又擔心妹子孤一人,若被嶺南軍捉去便糟了,當下趕忙命人追了出去,可慕七那匹寶馬出自西域,乃月氏國君送給慕玉堂的禮,慕玉堂如命,見兒喜歡,便送給了,等閑的馬哪里能追趕得上,待諸人追出軍營,慕七早已不見了蹤影。

西郊,隨行于此的嶺南軍瞧見一匹快馬從眼前經過,待看清那人上的服飾,頓時有侍從喝道:“瞧,這里有慕家軍的人!”

慕七耳力甚好,聞言便勒住了駿馬,那幾個嶺南軍的人乃是隨著袁崇武出外狩獵,駐守在此,見慕七孤一人,年紀尚小,長得又英俊,遂兒沒將他看在眼里,只上前將他團團圍住,污言穢語,笑不絕。

“這小子長得白白凈凈的,咱把他捉了,裳看看他是不是娘們,咋樣?”

“看那張臉蛋,得跟豆腐似的,這裳若剝了,還不跟個小白團似的。”

諸人說完,皆放聲哄笑,上前便將慕七擒住。

慕七面清冷,卻一語不發,倏然那眸心寒一閃,出佩劍,當先一人幾乎沒瞧清是如何出的手,便被割下了頭顱,濺三尺。

其余的嶺南軍見狀,皆面大變,一個個也亮出了刀,一起朝著慕七上招呼了過去。慕七角微勾,眼瞳中卻是冷,手中長劍飛舞,殺氣盡顯。

慕七自長于軍中,慕玉堂一代梟雄,武藝了得,慕家六個兒子亦是手不凡,慕七向來好勝,見哥哥們有武藝傍,自己自是不能被比了下去,多年一直勤學武藝,又加上父母兄長對無不是寵有加,在慕家軍中,慕七向來是呼風喚雨,驕縱任,就連慕家軍中的大將,也個個都順著的脾氣,教過功夫。

是以,縱使如今被這幾個嶺南軍的人給纏住,慕七仗著藝高人膽大,倒也毫不見驚慌,下手更不遲疑,一招一式,皆狠毒老辣,未幾,又有一人被砍去一臂。

慕七今日本就心頭郁結難紓,又被這些嶺南軍以言語辱,此時自是毫不留,就在一聲清叱,手中長劍架上一個嶺南軍的脖子時,卻驀然聽得一道蘊含著威勢的男聲道:“小小年紀,出手便如此歹毒。”

此人話音剛落,就聽周圍諸人齊聲喚了句:“元帥!”

慕七神一凜,一雙目向著來人打量過去,就見那男子約莫三十歲的年紀,形魁偉拔,面龐微黑,高鼻深目,眉宇間頗有風霜之下一匹黑馬,海碗大的鐵掌,雖比不上自己的寶馬,可也是一日千里,不帶歇息的。

慕七雖然驕縱,但自長于軍營,此時見到這男子,心頭倒暗暗喝了聲彩,想那袁崇武鼎鼎大名,今日一見,卻果然名不虛傳,當真是條好漢。

念及此,慕七回寶劍,對著袁崇武冷聲道:“你便是袁崇武?”

那男子也不出聲,一雙眸子黑亮深邃,向著地上的尸首了一眼,眸底的神,更是沉了下去。

“怎麼,是要一起上嗎?”慕七瞥了一眼周圍躍躍試的嶺南軍,言辭間極是不屑。

那男子一個手勢,眾人便皆退了下去,讓出一塊空地來。

“袁某領教足下高招。”袁崇武出自己的樸刀,一語言畢,下駿馬猶如離弦的箭,向著慕七沖了過來。

慕七不敢小覷,凝神對戰,兩人一刀一劍,一剛一,袁崇武的刀大開大合,一招一式無不剛毅有力,慕七的劍則輕靈小巧,令人防不勝防。

兩人這般斗了片刻,慕七雖然自習武,但終究是,力氣上當先便輸了,又加上袁崇武的刀便如同他的人一般,渾厚深穩,只讓招架不住,未過多久,便氣吁吁起來。

慕七仗著長劍鋒利,下寶馬神駿,招數上雖落于下風,但面上仍不見毫慌,一招“蒼山迎客”使了出去,劍尖筆直地向著袁崇武的眼睛上劈,趁著男人揮刀擋開的工夫,慕七雙一夾馬腹,一聲清嘯聲響起,那馬便飛馳而去。

“想跑?”袁崇武黑眸微瞇,也策馬追了過去。

后的侍從皆騎馬追了過去,但袁崇武與慕七的坐騎都是千里挑一的寶馬,片刻的工夫,諸人便被兩人遠遠甩在了后。

慕七見后那男子魂不散,無論自己怎生驅馳駿馬,卻怎麼都甩不開他,到了這時,慕七心里反而鎮定下來,將飛馳的駿馬勒住,回便是一劍,刺得袁崇武一個措手不及,向后一個仰,方才避了開去。

兩人皆翻下馬,斗了起來,未過片刻,就聽“錚”一聲響,原來是慕七手中的長劍被男子一刀劈開,震得人虎口生疼。

慕七秀眉微蹙,好勝之心大起,在慕家軍中便等同于公主一般,即使偶爾與人過招,那些人也是讓著,生怕一個不穩會傷著,哪曾似今日這般,就連武都被人劈了開去?

慕七此大辱,當下也不管袁崇武長刀在手,竟赤手空拳,縱而上,以慕家祖傳的拳法,向著男人打了過去。

袁崇武大手一個用力,也將手中的長刀扔了出去,以最尋常的軍拳,與慕七起手來。

慕七心知自己在力氣上吃了大虧,一心速戰速決,一招一式皆是快、準、狠,全是取人命的打法。

袁崇武神沉,一面與其過招,一面卻將慕七的法招式盡數記在腦海,倒也不曾傷,卻似有心要將慕七的招數全部看完一般。

一套拳還未使完,慕七便已看出了男人的用意,當下不由得更是惱怒,眸心殺機大起,一個招式未曾用了,手中不知何時已多了一把匕首,向著袁崇武的心口刺了過來。

男人面一變,側過子,大手一把扣住了慕七的手腕,就聽一聲“咔啦”,便是腕骨被男人錯開的聲音。

慕七頓覺手腕劇痛,那張臉瞬間變得慘白,可向來脾堅韌,縱使疼痛髓,卻仍咬牙關,一聲不吭,出另一手,向著袁崇武的眼睛挖去。

袁崇武自是不給機會,又是一陣骨頭錯位的聲音響起,袁崇武自慕七肩膀以下,皆將的骨頭錯開,咔嚓咔嚓的聲響,縈繞不絕。

慕七疼得幾暈去,額上冷汗涔涔,眼前更是發黑,縱使雙臂疼得鉆心,卻依舊站得筆直,一雙眸子清清冷冷的,向著眼前的男人去,仍舊一語不發,甚至連一聲最低微的呼痛都沒有發出。

袁崇武見他如此氣,便收回自己的手,道了句:“好小子,我不再為難你便是。”

慕七知曉自己如今落敵軍手中,自會生不如死,與其讓他們拿著自己威脅慕家,不如自己了斷。

念及此,慕七當即也是干脆,剛咬舌自盡,不料袁崇武卻早已看出要自盡,不等咬下去,男人的大手已扣住的臉頰,他與離得那般近,就連呼吸都噴在了的臉上。

“說,你是慕家六子還是七子?”男人聲音低沉,慕七聽在耳里,卻是一記嘲諷,竟一口啐在了袁崇武臉上,一心想要激怒他,好讓他將自己殺了。

袁崇武側過臉,慕七瞅準時機,忍著劇痛,將胳膊從男人前一揮,自己向后躍開了子,形轉,迅速騎上了寶馬。

袁崇武這一次卻并未追去,直到此時,嶺南軍的隨從方才跟了過來,見自家元帥站在那里,皆上前道:“元帥,要不要追?”

袁崇武搖了搖頭,道:“不必了。”說完,眼眸略微低垂,卻見自己前的襟有些不整,顯是方才打斗所致,男人大手一探,那臉卻倏然沉了下去。

“元帥,您這是?”見袁崇武騎上寶馬,諸人皆是不解。

“那小子了我的東西。”男人撂下了這句話,寶馬卻已去得遠了。

西郊,袁崇武追趕而至,慕七下寶馬雖是神駿,但胳膊了重傷,自是不好駕馭,未過多久,那馬一個揚蹄,竟將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慕七順勢一滾,忍著肩膀上的劇痛,豁然站起子,一語不發地盯著面前的袁崇武。

男人端坐于馬背,一雙眸子暗如夜空,翻下馬,走至慕七旁沉聲道:“給我。”

慕七方才見袁崇武出一塊白玉般的什,只當是何重要之,遂順手一扯,看也沒看便揣在了自己懷里,而后騎馬逃之夭夭,不承想卻被袁崇武識破追了過來。

念及此,慕七更是料定那東西非比尋常,當下拼著一口氣,一聲口哨自中吐出,形迅速地向后轉去,袁崇武出手,剛抓住子,不料卻被慕七用腳擋開,袁崇武知他狡猾,當即黑眸一沉,一手扣住他的腳踝,令他再也彈不得。

慕七知曉這一次自己是再也逃不掉了,又加上經過這一番打斗,全也沒了力氣,待腳腕被袁崇武扣住后,整個子便再也支撐不住地倒在了地上。

隨著倒下,一樣東西便從衫里掉了出來。

哪里是什麼寶貴的什,只不過是枚象牙制的梳子,梳子一角,還垂著幾縷绦,一瞧便是人家的東西。

慕七先是一怔,繼而眸心便浮起一抹嘲諷,銀牙咬,只等著腳腕的劇痛傳來。豈料袁崇武卻松開了的腳腕,俯將那梳子拾起,重新懷,繼而看也不曾看一眼,轉離開,翻上馬。

慕七見他這般目中無人,不由得心頭大怒,喝道:“站住!”

袁崇武將馬掉頭,眼眸淡淡地在他上掃過,道:“還有何事?”

慕七站起子,聲音亦是清清冷冷的,唯有眸底卻涌來幾詫異:“你既然知曉我是慕家兩位公子之一,你為何不抓我?”

“嶺南軍向來不會用人質要挾,你既然是慕家公子,袁某自會在戰場恭候。”

男人聲音沉穩,慕七聽在耳里,眼睛卻是一:“你真會放過我?”

袁崇武卻不理會,撂下了這句話后,便一夾馬腹,一人一騎,頃刻間遠去了。留下慕七獨自一人站在那里,隔了許久,方才明白袁崇武當真是放了自己。

當下,慕七扶著胳膊,一步步向著自己的戰馬挪去,直到上了馬,心里卻還一直回想著袁崇武的話,未幾,遂皺了皺眉,暗自道了句:“真是個怪人。”

經過這麼一出,慕七的心也是收了,當下也不再橫沖直撞,而是回到了軍營。

皇宮,夜,荷香殿。

徐靖為姚蕓兒親手燉了參湯,見著兒一口口地吃下,心里便溫溫的,面上的笑靨也越發濃郁。

姚蕓兒喝完了參湯,著眼前的母親,卻似有話要說。

“娘,兒有一事,想和您說。”

“傻孩子,無論是什麼事,只要娘能做到的,你盡管開口。”徐靖握住姚蕓兒的小手,輕聲細語地笑道。

姚蕓兒在宮里住的這些日子,徐靖都將捧上了天,哪怕要天上的星星,怕是徐靖與凌肅也會想方設法為尋來,只不過他們對越好,那心里的話,便越是不好開口。

“娘,我從前在清河村時,被姚姓夫婦收養,我雖然不是他們親生的,但他們對我一直很好,姚家爹爹已經去世了,家里就剩下姚家娘親和二姐、小弟,他們的日子一直都很苦,我出來這麼久,也沒有他們的消息,我……我很牽掛他們。”

姚蕓兒說到這里,便垂下腦袋,繼續道:“兒求您,能不能讓人去清河村看看,告訴他們我過得很好,讓他們別惦記。”

徐靖聞言,便拍了拍兒的小手,溫聲道:“你放心,娘早已經命人去了清河村,贈給他們銀兩,姚家日后定會食無憂地過日子,你只管將子養好,這些事就給娘,你別再想了,知道嗎?”

“娘,您能不能,把他們接進宮,讓我看看他們……”姚蕓兒聲音小得猶如蚊子輕哼,徐靖卻還是聽見了,當下輕輕一嘆,上了兒的小臉,聲道:“孩子,你要記住,你現在是思公主,再也不是清河村的姚蕓兒。從前的那些人都和你沒有任何關系,你是大周的公主,是這個王朝最尊貴的子,至于姚蕓兒,這世上已經再也沒有這個人了,母后這樣和你說,你聽懂了嗎?”

姚蕓兒怔怔地聽著,著眼前的母親,喃喃地重復道:“這世上,再也沒有了姚蕓兒?”

“對,這世間再無姚蕓兒,有的,只是思公主。”徐靖的聲音輕婉轉,帶著滿滿的慈,猶如蠱般地,敲進姚蕓兒的心底去。

,慕家軍軍營。

義走進主帳,就見慕七正坐在那里握著一卷兵書,見自己走進,那眼眸卻依舊落在兵書上,也不曾看他一眼。

義微微苦笑,將手中的信遞到了妹妹旁,道:“這是方才收到的飛鴿傳書,爹爹命我們明日啟程,率三軍回西南。”

慕七這才抬起頭來,將那張紙接過,匆匆看完后,臉當即一變:“咱們如今與袁崇武還未決出勝負,豈可回去?”

義遂道:“爹爹當初命咱們領軍攻打燁,也不過是礙于新皇的面子,朝廷讓咱們派兵圍攻燁,咱們也順著他們的心意,這戲做到如今已做足了,你難不還真要和袁崇武決一死戰?”

慕七將手中的兵書“啪”的一聲摔在了案桌上,道:“自然要決一死戰,原本袁崇武未回來時,咱們將謝長風和穆文斌那兩個膿包打得落花流水,如今袁崇武一回來,咱們便領軍回西南,這和落荒而逃有什麼區別?”

義搖了搖頭,勸道:“小七,你不是不知道,爹爹和凌肅多年不和,表哥亦是因著凌肅才失去了江山,咱們如今攻打嶺南軍,便等于是在襄助凌肅,這種事做一次兩次尚可,做多了豈不了傻子。”

慕七則冷笑道:“我看你分明是怕了袁崇武。”

義的臉也變了,道:“京城的禮已經去了西南下聘,你若真想嫁到京城,讓咱們慕家凌肅脅迫,你便只管留在這里,和嶺南軍糾纏下去。”

見哥哥要走,慕七一把拉住了他,皺眉道:“你方才的話是什麼意思?”

“你還不知道,爹爹有意與嶺南軍結盟,一塊對抗朝廷。”

慕七聞言,當即愣在了那里。

“你胡說,我慕家世代忠良,豈可與反賊同流合污?”

義眸心亦浮過一抹苦笑,低聲道:“你年紀還小,朝政上的事自是不懂。這些年來,咱們慕家一心一意為朝廷鎮守南境,卻迫,你難道忘了咱們的祖父,是如何去世的?”

慕七聽了這話,頓時不再出聲,慕義拍了拍的肩膀,道:“準備一下,明日咱們便啟程回西南。怕是要不了多久,袁崇武自會親自去西南一趟,與爹爹商議結盟之事。”

“爹爹的意思,難道是要襄助袁崇武,去奪得皇位?”慕七秀眉蹙,低聲道。

義卻搖了搖頭,道:“這些事咱們無須去管,咱們只要知道,無論爹爹做什麼,都是為了慕家,這就夠了。”

義說完這句話,便起離開了營帳,留下慕七獨自一人坐回主位,那原先的兵書,卻是無論如何都看不下去了。

,嶺南軍軍營。

“元帥,慕家大軍已由今日啟程,返回西南。”孟余走至男人旁,俯道。

袁崇武點了點頭,這些日子,凌家軍與慕家,皆纏得他分,縱使此時聽得慕家撤軍的消息,男人的臉上,也還是不見毫松懈。

“元帥,依屬下之見,慕玉堂既有心與元帥聯手,這對嶺南軍來說便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元帥不妨親自去西南一趟,也好讓慕玉堂知曉咱們的誠意。”

袁崇武搖了搖頭,淡淡道:“慕玉堂不甘朝廷掣肘,與咱們結盟,也不過是想拉攏咱們,利用嶺南軍去對付凌肅罷了。”

孟余自是明白其中的道理,他默了片刻,終是道:“元帥,屬下有一句話,一直都想問問元帥。”

“說。”

“若有朝一日,朝廷以思公主為餌,元帥歸順,不知元帥會作何選擇?”

袁崇武聞言,黑眸雪亮,頓時向著孟余去。

孟余亦毫不退,筆直地迎上袁崇武的眼睛。

兩人對視良久,袁崇武方道:“嶺南軍與朝廷海深仇,但凡我袁崇武在世一日,便決計不會有歸降這一天,你大可放心。”

孟余心頭一松,面上仍是恭謹的神,只深深垂下頭去。

袁崇武不再看他,低聲囑咐:“這些日子,軍中的一切事務便由你置,每日練,務必要風雨無阻。”

“元帥這是要出遠門?”孟余心下不解,抬起頭向著男人去,就見袁崇武臉深沉,道了句:“我要去京城一趟。”

孟余頓時大驚,失聲道:“元帥!京城無異于龍潭虎,元帥怎可以犯險?”

袁崇武瞥了他一眼,站起子:“不必多說,對外你只需宣稱我舊傷發作,留在城中靜養即可。”

見袁崇武執意如此,孟余心如麻,卻又無法出聲勸阻,只得恭聲稱是。

是夜,袁崇武一襲箭袖青衫,做尋常打扮,后跟隨了幾名侍從,一行人剛要出發,卻聽得后傳來一陣馬蹄聲,袁崇武舉目去,就見來人不是旁人,正是袁杰。

“父親!”袁杰翻下馬,一舉奔至袁崇武馬下,聲音卻慌得厲害,“父親,你快回城,弟弟起了高熱,大夫方才去瞧,說弟弟怕是染上了痘瘡!”

袁崇武聞言,心頭頓時一沉,一把將袁杰拉在自己旁,喝道:“這是何時的事,為何現在才來告訴我?”

“弟弟已經病了三日了,娘說父親軍中事多,不讓孩兒來告訴您,可如今,弟弟……怕是不行了……”

不等袁杰說完,袁崇武收回了自己的手,對著后的諸人道了句:“回城。”語畢,便一夾馬腹,向著燁城奔去,袁杰著一行人的背影,連額上的汗水也來不及拭,亦慌忙騎上馬,向著父親追去。

城中,元帥府。

袁宇早已神志不清,一張小臉燒得通紅,不住地搐,安氏守在一旁,不斷地用清涼的汗巾子去為孩子拭著額頭,淚珠卻串地往下掉。

聽到男人的腳步聲,安氏抬起淚眼,在見到袁崇武的剎那,那淚水更是抑制不住地落了下來,奔到袁崇武旁,攥住他的襟淚如雨下:“相公,你快想法子救救宇兒,你快想想法子,救救他……”

袁崇武拍了拍的手,也沒說話,沖到病兒床前,在看見孩子如今的模樣后,眉頭更是擰得死

“大夫怎麼說?”袁崇武回過子,對著安氏道。

“大夫說,宇兒若一直高熱不退,便是染上了痘瘡,這可是要死人的啊!”安氏一顆心得生疼,著床上苦的孩子,恨不得可以將孩子上的病全都轉在自己上,哪怕是再嚴重千倍百倍。

袁崇武出手,探上兒子的額頭,頓時覺得手滾燙,再看袁宇,更是搐得厲害,全都打起了寒戰。

“來人!”袁崇武對著屋外喝道。

“元帥!”

“速去軍營,將夏志生請來。”

“是。”

待士兵領命而去后,安氏守在袁宇床頭,一雙淚眼卻向著袁崇武去:“相公,宇兒才十一歲,這孩子自弱多病,若他這次有個好歹,我也活不下去了……”

袁崇武著眼前哭淚人的子,只是一個母親,是他孩子的母親。

他的眸落在安氏臉上,黑眸中沉毅如山,道:“你放心,軍中也曾有士兵染上痘瘡,夏志生治過此病,宇兒會沒事的。”

安氏迎上他的目,心里便安定了不默默垂下眼睛,著孩子通紅的小臉,一大顆淚水順著眼角滾下,悄無聲息。

是夜,袁宇的形依舊不見好轉,夏志生已從軍營趕至城中,待瞧見袁宇的模樣后,心頭頓時一,趕忙讓人回避,并將袁宇此前用過的裳、桌椅、被褥、紙筆皆一一焚燒,此外將袁宇居住的這一庭院與諸人隔開,等閑人不許,而院子里服侍的人,也在鼻上蒙了一層厚厚的棉布,以防痘瘡蔓延。

將藥為袁宇灌下后,夏志生對著袁崇武拱了拱手,道:“元帥,小公子這里有夫人和屬下守著,您還是速速出府避痘,若有何事,屬下定命人告知于您。”

袁崇武坐在床前,見袁宇的臉上已開始起痘,原本那張清秀白凈的小臉,此時已慘不忍睹。他深知痘疫的厲害,此時見兒子出小手,往臉上抓,袁崇武眼皮一跳,當即攥住孩子的手,讓夏志生嚇得一驚,失聲道:“元帥,您萬不可親自照料公子,痘疫傳得快,一個不小心,便會染上此病!”

袁崇武一語不發,夏志生臉上蒙著厚厚的棉布,此時卻什麼也顧不得,又道:“元帥,您是三軍統帥,萬萬不可在……”

“他是我兒子。”男人的聲音低沉有力,便是這一句話,卻讓夏志生將口中的話全部咽了回去,半晌,只微微一嘆,行了一禮后匆匆走出屋子,去為袁宇熬藥。

夏志生剛走,安氏便端了一盆熱水走了過來,讓袁崇武洗手。

兩人皆不眠不休,一道照顧患兒,因著深知痘疫的可怖,那些仆人大夫亦不得離得遠遠的,所有的事兒,唯有父母在做。袁宇在凌晨時醒來過一次,看見父親時,孩子虛弱的臉蛋上便浮起一抹笑靨,微弱地喚了聲:“爹爹……”

袁崇武出手,上孩子的小臉,低聲道:“別怕,爹爹在這兒。”

袁宇未過多久又陷了昏迷,可那角卻是微微上揚的,讓安氏看得心里發酸。

第三日時,袁宇的燒終是退了,夏志生來瞧過,只道痘瘡已開始結疤,待落后,便無事了,這幾日心照顧著即可,已無大礙。

袁崇武聞言,終放下心來,而安氏更是心口一松,再也支撐不住地暈了過去,由著丫鬟扶去歇息。

夏志生站在原地,袁崇武在他肩上拍了拍,而后便一語不發地走出了屋子。

他已三日不曾休息,此時一張面容早已疲憊到了極點,眼睛里布滿了,剛走進院子,被那屋外的日頭一照,頓時覺得眼睛被刺得一陣酸疼,他只覺得自己頭疼裂,耳朵里更是嗡嗡作響,就連那腳下的步子亦是踉蹌的,諸人瞧見他,皆是一震。

他越過眾人,也沒讓人跟著,只獨自走了出去。直到從懷中取出了把梳子,男人的臉方才和緩了些,他合上眸子,將那梳子地攥在手心。

翌日。

安氏醒來后,便匆匆趕到屋子里去看袁宇,見孩子果真開始好轉,心頭不免極是欣,這才發覺沒有瞧見袁崇武,遂對著一旁的丫鬟問道:“怎麼不見元帥?”

那丫鬟搖了搖頭,顯是自己也不清楚。安氏為袁宇掖好被角,剛要起出去,就見袁杰一臉鷙地走了進來,開口便是一句:“娘,父親去了京城,找姚氏去了。”

安氏聞言,臉頓時一變,道:“就沒人攔著他?”

袁杰搖了搖頭,咬牙道:“他可是嶺南軍的主帥,誰敢攔著?”

安氏見兒子面埋怨,遂按住了孩子的肩膀,對著袁杰輕輕搖了搖頭,示意他不可再說。

袁杰看了一眼屋子里忙忙碌碌的人,只得將嚨里的話全都給咽回了肚子里去。直到晚上,屋子里只剩下母子三人,袁宇方才醒來了一會兒,還喝了一小碗米湯,此時已沉沉睡去,安氏將孩子的小手放進被窩,就聽袁杰低了聲音,說起了話來。

“娘,父親這次也太過分了,弟弟還生著病,他怎麼能拋下弟弟不管,甘冒大險去了京城?”

許是見安氏沒有說話,袁杰又道:“他就不想想,萬一這次他被朝廷擒住了,咱們母子怎麼辦,嶺南軍千上萬的將士們又要怎麼辦?”

安氏默默聽著,站起子,領著袁杰走到一旁,方才道:“你父親這次去京城的事,軍營里的人全都不知道,你給娘記住了,千萬不能出去,不然,你要旁人怎麼看你父親?”

“哼,”袁杰卻是一記冷笑,道,“他既然敢做,難道還怕人知道?”

安氏搖了搖頭,秀眉卻微微蹙起,語氣里也是含了幾分斥責:“杰兒,他是你父親,娘與你說過許多次,你和你弟弟年紀還小,必須要依附于他,你給娘記住了,只有他好,你們才能好,若是他失了軍心,你和你弟弟又能指誰?”

袁宇聞言,猶如醍醐灌頂一般,隔了半晌,終是對著母親垂下腦袋,蔫蔫地道了句:“孩兒明白了。”

安氏見兒子認錯,已不舍得再去責怪,想起袁崇武,心里卻是又酸又涼,忍不住微微苦笑,眉眼間無盡凄涼。

“娘,您笑什麼?”袁杰見母親角含笑,心頭自是老大的不解。

安氏深吸了口氣,慢慢道:“是笑你父親,為了仇人的兒,竟連自己的命都不顧了。”

袁杰聞言,心頭也涌來一,繼而便是憤恨與失

“娘,他明知咱們因凌肅了那麼多的苦,卻還將凌肅的兒納為姬妾,為了甘冒大險進京,孩兒真不明白,孩兒怎會有這般不堪的父親!”

“住口!”聽兒子出言不遜,安氏頓時喝止,看著袁杰的眼睛,隔了許久,方才一嘆,道,“他若真是不堪,這嶺南軍里,又哪里還會有咱們母子的位置?”

說完,安氏閉了閉眼睛,輕語了一句:“娘累了,你先出去吧。”

袁杰見母親臉的確不好,遂對著母親行了一禮,走出了屋子。

安氏獨自一人立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直到聽聞床上的孩子傳來一道輕微的靜,方才回過神來,匆匆走到床前,就見袁宇已睜開了眼睛,看見自己的剎那,細聲細氣地喊了一聲:“娘……”

安氏瞧著孩子,心頭頓時變得很,可袁宇的下一句話,卻令怔在了那里。

“爹爹呢?”

安氏,卻說不出話來,唯有一雙淚珠,卻“吧嗒”一聲,從眼睛里落了下來。

“娘,您別哭,孩兒做了一個夢,在夢里,爹爹一直在照顧孩兒,對孩兒可好了。”

安氏去淚珠,勉強扯出一抹笑意,道:“傻孩子,哪里是夢,你爹爹不眠不休地在這里照顧了你三日,夜里給你換藥的也都是他。”

聽母親這般說來,袁宇的眼睛頓時一亮,向著四周尋覓了片刻,那眼睛的便黯淡了下去,小聲道:“那爹爹現在去哪兒了?”

安氏間一苦,聲道:“他軍中有事,見你已經好了,便先回了軍營。”

好不容易哄睡了兒子,安氏轉過,一想起袁崇武此時正拼命趕路,甘冒奇險,只為了見凌肅的兒一面,便百般滋味涌上心頭,只恨得銀牙咬,不可抑止。

京城,東郊。

袁崇武一路風塵仆仆,這幾日他一直是不眠不休地趕路,實在倦極了,便也隨意尋個地方打個盹,眼見著終是到了京城,方才勒住了飛馳的駿馬,下馬后倚在樹下,一語不發地將水囊里的水向著自己的臉上澆去,這才覺得全上下松快了些許。

何子沾在一旁瞧著,心里只覺得不忍,他默默走到男人旁坐下,兩人俱沒有開口,隔了許久后,何子沾方才道:“大哥,您這次千里迢迢地來京城,是要將夫人接回去?”

袁崇武聞言,也沒有說話,只喝了一口水,搖了搖頭。

見他搖頭,何子沾又道:“大哥,恕小弟多一句,你我都知京城有多兇險,您是三軍統帥,去京城,實在是不妥。”

袁崇武閉目養神,聽到何子沾的話,遂微微一哂,他又何嘗不知自己是三軍主帥,如今為了自己的人孤上京,卻將嶺南軍棄之不顧,實在是有負將士。

“我知道我不該來京城,可我控制不了。”

一語言畢,袁崇武已站起了子,重新上了駿馬,竟無毫猶豫與遲疑,向著城門飛奔而去。

何子沾瞧著,微微搖了搖頭,也騎上了馬,隨著袁崇武一道城。

南凌王府。

因著今日是思公主正式歸宗認祖的日子,王府里一早便忙開了,待公主的輦停在王府門口時,凌肅早已領著諸人候在了那里。

相見,有憂有喜,因著再過幾日便是姚蕓兒的生辰,這一日早已被欽天監勘測過,是為吉日,凌肅已命人將一切備好,意兒認祖歸宗。

祠堂上,擺著凌家數位先祖的牌位,姚蕓兒跪在團上,恭恭敬敬地對著凌家列位先祖磕了頭,又從父親手中接過香,為先祖們敬上。

凌肅在一旁瞧著,心頭自是欣,姚蕓兒在管家的示意下,又向著凌肅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凌肅心緒復雜,待禮后,連忙將兒扶起。

“從今日之后,你便是凌家的兒,凌蕓兒。”

父親渾厚的聲音響在耳旁,姚蕓兒有一瞬間的恍惚,抬眸,便是他慈而溫和的眸子,讓瞧著只覺得心頭一暖,輕輕地喚了聲:“爹爹……”

凌肅著失而復得的兒,不由得百集,這些年來,他戍守邊疆,東征西討,就算偶爾回京,可這偌大的一座府邸,卻是空的,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世人皆道他位高權重,把持軍政,卻不知他孑然一,黯然孤苦。

“爹爹已經和太后說過,留你在王府住上一宿,今晚,就讓咱們父倆好好地吃一頓團圓飯。”凌肅十分高興,話方說完,便微笑起來,瞧著兒的眼睛里,卻是濃濃的不舍。

姚蕓兒著凌肅兩鬢上的白發,心頭便是一酸,從后的宮手中取過一雙棉子,對著凌肅道:“爹爹,這是兒為您做的,天氣冷了,您當心凍著腳。”

凌肅接過那一雙溫的棉,眼眶中卻驀然一熱,瞧著兒清純秀的臉龐,只讓他更是心存憐,忍不住出胳膊,將兒攬在懷里,糲的大手上孩子的發頂,低啞道:“好孩子。”

父親的懷抱是那般寬厚,讓姚蕓兒到滿滿的溫暖,不由得在父親的懷里蹭了蹭腦袋,恍如撒的小兒般,讓凌肅忍俊不,笑出了聲。

晚間的宴席上,除了凌肅與姚蕓兒父之外,卻還有一個人,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凌家軍的帥,薛湛。

因著是家宴,薛湛今日并不曾穿戎裝,而是京城中的世家公子最為尋常的裝束。一襲白錦袍,俊朗的容猶如雕刻般五分明,有棱有角,烏黑濃的頭發用銀冠高高綰起,一雙劍眉下是一對含笑的眸子,頗有些放不羈的味道,不經意間流出的,卻令人忽視不得。

姚蕓兒驟然見到他,眉目間便浮上一欣喜,忍不住微笑道:“薛大哥,你怎麼也來了?”

凌肅留意著兒的神態,見笑靨,便也笑道:“湛兒是爹爹的義子,既然是家宴,又怎能沒有湛兒?”

宮后,姚蕓兒便再沒有見過薛湛,兩人當初卻也算是共過患難,在凌家軍時,薛湛更是曾多方照料過自己,是以姚蕓兒見到他,倒也覺得十分親切。

薛湛著眼前的子,心里卻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他,任是他平日里能言善辯,此時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得自嘲一笑,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凌肅瞧著眼前的義子與兒,只覺得兩人如同金,的確是一對璧人。

薛湛打小便是他看著長大的,在他心里,一直將其視如己出,而等自己百年后,自是要將凌家軍給他的。凌肅念及此,又向著兩人看了一眼,如今看來,不僅要將凌家軍給薛湛,甚至就連自己的掌上明珠,也是要一并給他了。

宴席未曾持續多久,姚蕓兒折騰了一天,早已疲憊不堪,凌肅瞧著自是心疼,喚來嬤嬤,將兒送回房間休息。待姚蕓兒走后,席上便只剩下凌肅與薛湛二人。

“湛兒,”凌肅淡淡開口,道,“義父有一事,想要與你商議商議。”

“義父有話請說。”薛湛恭敬道。

凌肅微微頷首,緩緩道:“蕓兒再過幾日,便年滿十七歲了,太后前幾日曾說過,要為蕓兒尋一門親事,義父對朝堂之事雖然了如指掌,可對這一群小輩卻是不甚了之,還要你和義父說說,這京中,可有能與我蕓兒匹配的青年才俊?”

薛湛聞言,心頭便是一怔,他垂下眸,暗自思慮片刻,終是一咬牙道:“義父,孩兒也有一事,還請義父全。”

“哦?”凌肅淡淡微笑,“你說。”

薛湛站起子,對著凌肅深深作揖:“孩兒懇請義父,將蕓兒嫁與孩兒為妻。”

凌肅凝視著眼前的義子,薛湛氣宇軒昂,年輕有為,乃是青年一輩中的翹楚,自己與徐靖也皆是屬意由他來當婿,方才那一番話也不過是試探。此時見薛湛果真對兒有意,凌肅沉默片刻,語氣卻變得凝重起來:“湛兒,你也知曉,蕓兒曾經是袁崇武的人,義父不愿勉強你,你對蕓兒若是真心,義父自是愿意全,可若不是,義父只希你不要耽誤了。”

薛湛聽了這話,頎長的姿猶如玉樹臨風,對著凌肅道:“義父,孩兒愿以命起誓,孩兒求娶蕓兒,是因為孩兒真心喜歡,與是何人之毫無干系,若義父愿將蕓兒嫁給我,孩兒定會將視若珍寶,不讓一點委屈。”

男子清越的聲音擲地有聲,猶如削金斷玉一般,而那張俊的容上,更是極其鄭重的神,凌肅素來了解他的為人,此時聽他如此一說,便放下心來,只站起子在薛湛的肩膀上拍了拍,慨道:“有你這番話,義父便放心了,義父征戰一生,只有這麼一個兒,你要答應義父,無論到了何時,都要護周全,再不讓吃一點苦,一點罪……”

凌肅聲音沙啞,說到這里,便再也說不下去了,側過子,深吸了口氣。

“再過幾日,便是蕓兒的生辰,在那一日,義父會為你向太后請旨賜婚,而后,便將你們的婚期公之于眾。”

許是歡喜來得太過突然,薛湛怔了怔,直到凌肅著自己淡淡笑起,方才回過神來,拱手對著凌肅道:“多謝義父!”

凌肅心下快,拉著薛湛一道坐下,兩人的心都出奇地好,那一杯杯的烈酒,便如同白水一般進了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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