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夢想的約定

偌大的男澡堂水氣氤氳，男生們嬉笑打鬧的聲音回不息，于燃著臉，端盆進去換服。

方昭提前多占了兩個淋浴位，看于燃獨自一人來了，便問楚眠人在何。

“他不想跟別人一起洗，害臊。”于燃擰開花灑，溫水噴薄而出。

“都是男的有什麼可害臊的……噢，我知道了。”方昭臉上都是洗頭水泡沫，他瞇著眼睛面向于燃，“楚眠是不是怕‘撿皂’啊？”

“那是什麼？我總在網上看見這詞。”

方昭覺得在大庭廣眾不好解釋，只好快速沖乾淨臉上的泡沫，朝于燃邊挪了兩步，小聲說：“就是你洗澡彎腰撿皂的時候，屁會對著別人，然後就會被人趁虛而！”

他表和最後的用詞都相當耐人尋味，于燃琢磨了兩遍，又問方昭：“怎麼‘’的？”

方昭神一笑：“這就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了。”

“是嗎？”于燃抬起手，俐落地把方昭的皂盒打翻在地，“你言傳教一下。”

方昭：“！”

一塊白的舒佳浮在的地板上，順著水流緩慢移到方昭腳邊，他頓時頭皮發麻，雙不自覺夾。

于燃笑了一聲：“你他媽倒是快點演示。”

“你、你以為這就能難倒我？”方昭不甘示弱，他先是環顧四周，確認邊沒有可疑之人，接著直腰板，氣沉丹田，然後雙膝關節向前彎曲，“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滿臉不卑不。

他大笑起來：“哈哈！沒想到吧于燃！我怎麼可能真彎腰給你演示！”

然而就當他指尖快要夠到面前的皂時，于燃抬，把它踢開了。在地板積水的助力下，潔白的皂塊直接飛速沖進人群中央，停在了虎背熊腰的二班班長面前。

“于燃你他媽——”方昭大驚失。

于燃笑得肩膀直抖，必須得扶牆站好。他看著方昭視死如歸地起過去，為了撿皂還在人群裏劈了個叉，最後才落荒而逃似的溜回自己邊，連續罵了好幾句髒話。

“于燃你等著，回頭我就喊人來樹了你！”方昭惱怒地放狠話，“樹垃圾桶！樹拖拉機！樹電燈泡！”

他洗完澡也不等于燃了，匆匆收拾好洗漱用品，抓起巾揚長而去。

不知不覺間，澡堂裏人越來越。于燃渾，他不急著用沐浴，而是先溫熱水流劃過的，麻麻的。他就這樣一邊沖水一邊發呆，思緒輕飄飄地與空氣纏繞。

臉頰上的痛早就消失了，于燃無意識地抬起手，在楚眠剛才掐過的位置了一下。

隨後他輕輕笑起來，心裏概著楚眠真是個奇怪的男生，和自己之前遇到的所有同學都不一樣，總是特別矜持又優雅，連打鬧的時候都不下重手，最多掐一掐別人的臉，稚得可笑。但他有時又很霸道，說一不二，命令似的告訴別人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像威嚴的大人一樣。

于燃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楚眠平時的各種舉，等他傻笑著回過神兒來，浴室裏只剩他一個人了。

天已經黑了，秋夜溫度降了不，于燃穿著黑背心走在室外有點冷，回到宿舍才好些。

他抬頭看見楚眠穿著睡坐在床上玩手機，頭髮蓬鬆，看樣子也剛從教師宿舍洗完澡。

“哎。”于燃雙臂抬高，向楚眠，示意他擰一下自己。

楚眠皺了下眉，放開手機，像完日常任務一樣握住了于燃的小臂，同時警告他：“安靜，別出聲。”

于燃覺得小臂被擰一下的覺簡直比按還舒服，他找了班裏很多男生配合自己，只有楚眠的手勁每次都不輕不重恰到好，讓他爽得心滿意足。

胳膊被“打通經脈”後，于燃神抖擻地挪到一邊翻行李，然後拿著紙筆爬上床。

楚眠以為他在補國慶假期的作業，過了會兒定睛一看，發現于燃原來在趴床上畫畫，手裏拿了2B鉛筆，心無旁騖地低頭描摹著線條。

洗過澡的于燃鼻尖紅紅的，額前頭髮全都了上去，看著十分幹練。楚眠平常見多了他吊兒郎當的德行，現在看到他還有這種認真的表，不免到意外。

不過楚眠沒有出聲打擾，只是安靜地端詳于燃聚會神的樣子，看他不停地畫又不停地塗橡皮修改。接著，于燃低頭吹了下紙面，橡皮屑就朝著楚眠的床位滾過去。

楚眠馬上嫌惡地了一聲“于燃”，撲過去抱起自己枕頭，手掌不停地拍乾淨床單。

于燃笑聲倡狂，筆往床上一丟，用力了個懶腰。

楚眠瞪了他一眼，低頭看紙，“你在畫什麼？”

于燃說：“隨便瞎畫。”

楚眠辨認出紙上是石膏幾何素描，他從小就在楚珩的畫冊裏看過很多。雖然自己是外行，但他也能判斷出來于燃畫得很標準，於是問他：“你學過畫畫啊？”

“沒有。”

楚眠言又止，猶豫一下還是沒再繼續說了。他才不想當面誇獎于燃“那你有天賦”之類的話，免得對方得意忘形。

或許是因為第一天軍訓，教們還算寬容，晚上把大家出來做了幾十個深蹲就放他們回去了。熄燈後，于燃躺床上玩手機，聽見樓道有教挨間屋子查寢訓話的靜。

為宿舍長，于燃有必要提醒大家注意收好手機。屋子裏一片黑暗後，他又突發奇想地問了一句：“你們說……等教查到咱的時候，我站在門後會被他發現嗎？”

屋裏先是安靜了幾秒，隨後其他人一陣大笑，紛紛罵于燃“傻”“你有病啊”。

“我試試，一會兒你們別笑場暴我。”于燃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提議可行，趕興地起下床，悄悄站在了門後。他耳朵著牆，覺教的腳步越來越近。

嘎吱——

門被推開後，明亮的樓道燈沖了進來。

“你們這裏倒是聽話的。”教看著屋裏沒有一手機燈，甚是滿意，“不錯不錯，明天我要單獨表揚你們，起到了很好的表率作用。”

于燃此刻跟說話的教只有一門之隔，如果教敞開門的角度再大些，肯定就會覺到門後藏了個人。

這種張刺激的覺挑著所有人的神經，于燃使勁咬住下不讓自己笑出聲。

但快樂沒持續多久，教之後的話就讓他笑容僵住了——

“宿舍長是哪個？下床出來一下，開會。”

教等了等，無人應答，還覺得奇怪：“宿舍長呢？睡著了？”

于燃很想眼神示意他們起來冒充一下，但屋裏燈全關著，僅憑樓道的芒沒辦法看清彼此的表。

教又催了一遍，他迫不得已，只好著頭皮從門後慢慢移到了教面前：“是我……”

眼前忽然冒出來鬼一樣的影，大風大浪都見過的教也被嚇一跳，“你、你幹嘛呢！”

不出意外，于燃被他帶出去狠狠地批了一頓。

他回來的時候，宿舍裏洋溢著快活的空氣。

“，你們跟我也太沒有默契了！剛才誰出來頂替我不就得了！”

方昭笑得肚子疼，磕磕地告訴他：“可以是可以，但我們都更想看你搞事被抓哈哈哈哈……”

“你大爺的。”于燃想起剛才的過程，也跟著笑出聲。

上床後，男生們又小聲聊閑天，沒多久都漸漸睡著了。周維犀和另外倆男生的鼾聲此起彼伏，吵得于燃睡不著覺，百無聊賴地黑暗中發呆。

他偏頭問和自己床鋪挨的楚眠：“你醒著嗎？”

很快，對方沉沉地“嗯”了一聲。

于燃沒有毫困意，翻趴著，又問：“出去轉轉嗎？”

“你又想幹嘛？”

“無聊，他們太吵了，我也不想睡。”于燃說，“今天早上咱們來的時候，我看見樹林裏有湖，公園似的，去看看？”

楚眠其實對周遭環境漠不關心，不過他白天睡太多，幾乎每晚都要失眠到後半夜，與其在宿舍裏聽別人震耳聾的鼾聲，還不如跟于燃冒險出門散心消磨時間。

兩人悄悄起披上外套穿鞋子，腳步極輕地離開宿舍，穿過樓道，走到室外。

“哇，半夜真的沒人。”于燃又開始興。

基地的道路非常安靜，他們刻意避開教休息的樓，繞小道進了樹林。中央的確有人工湖，很小，水位也不高。路燈幽白，吸引著飛蟲撞。

于燃找到長椅坐下，招呼楚眠過來。

“今天晚上在食堂差點笑死我，三班有個男生太胖穿不下子尺碼，一呼吸把扣子彈開了，教正說著話呢，扣子直接飛他裏。”于燃笑聲爽朗，被楚眠提醒收斂點，別被人發現。

“發現也沒事，總不能因為不睡覺就記分吧？”

“這是紀律，于燃。”楚眠輕聲說，“哪怕只是不睡覺，也算犯了錯，記分不奇怪。”

于燃轉臉看他，問：“那既然你知道，還跟我出來？”

楚眠緘默，直直地著前方平靜的湖面。水上僅僅倒映著路燈的，抬頭就會發現今晚天，沒有月亮，更沒星星，只有一片蕭條夜空。

萬籟俱寂中，楚眠聽見于燃清爽的聲音響起：“楚眠，你長大後，想做什麼呢？”

微弱的夜風劃過後頸，楚眠不自覺地了下脖子。

——長大後，想為什麼樣的人？

曾經的楚眠沒把“長大”這件事放在眼裏，從出生起，自己就比同齡人容易看到更高更遠的世界，無論是天賦還是家境，別人求之不得的珍貴東西，對他來說統統唾手可得。他所擁有的條件全部都是最好的，他堅信自己永遠都不需要像別人那樣等待“最好的時機”。

那麼“長大”二字對過去的他來說，也幾乎沒有特別意義。

“想當醫生。”楚眠深呼吸後回答，“最好是神經科。”

于燃點點頭，“跟你的睡病有關吧。”

“嗯，畢竟我至今都不知道它的發病機制是什麼，也不能治。”楚眠視線逐漸渙散，“醫生說有很多人長大後就自痊癒了，但多歲才算‘長大後’，他都沒說。要是倒楣一點，可能一輩子都要睡下去。”

于燃凝著楚眠廓立的側臉，張了張，道：“你遇到過跟你一樣的人嗎？”

“暫時還沒有，但這肯定不是罕見病。”

楚眠語氣十分篤定，“在國外‘發作睡病’很常見，但是在國，確診的人非常，沒有誰會因為睡覺多就去醫院。大家看到這種人只會覺得奇怪，覺得這人很懶，覺得他做什麼事都敷衍。”

頓了頓，他繼續說：“差不多每兩千人裏就有一個，這個資料比真正的罕見病高很多了，更何況這還只是國確診的人數，大部分患者其實都在渾然不知的況下——”

楚眠聲音戛然而止，結上下滾著。他覺到自己緒在波，因此不太想把話說完。

大部分患者其實都在渾然不知的況下——

埋怨自己，怪罪自己，搞不懂自己。

眼睜睜看著績退步、把最簡單的事搞砸、接旁人的冷眼嘲笑、和親朋好友爭執不下……那麼多的“同類人”都有著相似的經歷，他們原本好的生活都被睡夢一點一點割據碾碎，在白天蜷，在夜晚寂寞。

——可明明不是我們的錯。

“所以，我想當醫生。”安靜的夜裏，楚眠又重複了一遍。

于燃知道像醫學、金融之類的專業需要很高的績，因此當然能理解楚眠每天爭分奪秒學習的原因，“那大學想考哪里呢？”

“北京協和醫學院。”

“沒聽過欸，是最厲害的吧？”

“到今年為止，大概是吧，也許2015年就變了。”

“我就知道。”于燃笑起來，“你肯定要去考最厲害的。”

楚眠垂頭，角揚了揚。

在于燃面前談論自己的目標，會輕而易舉地得到對方的肯定，因為于燃對高考分數基本沒概念，他不會知道對於一個發作睡病患者來說，想達到高目標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

但即使是在無知的況下，楚眠也很願意聽到于燃對他的信任。

“真巧啊，我也想考北京的學校。”于燃愜意地靠在椅子上，仰頭看灰沉沉的夜空，“中央院你知道嗎？”

“知道。”楚眠回答，他記得姑姑就是那裏畢業的。

“百度說，這是畫畫最厲害的學校。”

楚眠想起于燃今天畫的石膏幾何，問他：“你不是說你沒有學過？”

“確實沒正規學過，不過以前我師父教過我。”于燃說，“他說畫畫是能生巧的事，讓我多練習，而且網上教學視頻也很多，高三之前沒必要去畫室。”

楚眠轉臉看了他一眼，“要當畫師嗎？”

“想當漫畫家。”

楚眠之前聽姑姑講過，國的漫畫環境非常狹隘，以此為職業的可能微乎其微，大部分都是轉型畫或設計。他剛想這麼告訴于燃，但張開又馬上忍住了。

正如于燃信任他一樣，他也不想說任何讓于燃掃興的話。

思索過後，他認真地告訴于燃：“你素描很好，比正經學過的好。”

“沒有吧，我覺得很差。”

于燃雖這麼說，眼裏的彩卻毫沒減弱，“但這也沒關係，總有一天會進步到很厲害的程度。”

楚眠本以為于燃在聽到誇獎後會沾沾自喜，沒想到他在這方面意外謙虛。

“那你想畫哪種呢？”

“嗯……《One Piece》那種。”

“沒看過。”

“就是《海賊王》啦！你怎麼連它本名都不知道！”

“哦。”

于燃提及自己喜歡的東西時，眼裏總是閃閃發似的，尤為明亮。楚眠側著臉看于燃的笑容，腦海裏浮現的卻是不久前，他趴在床上專心致志畫畫的模樣，沒什麼表，從容又沉穩。

楚眠覺得自己或許是見到了別人都不曾見過的于燃的另一面，斂了全部張揚，卻比一切放恣況下都奪人眼眶。

也是這個時候，楚眠才慢半拍地反應過來——原來自己正在跟于燃談論著夢想。

藏在自己心最角落裏的東西，不知不覺間居然對于燃全盤托出了。

他發怔之際，于燃的左手已經握拳頭，平舉到的高度。

“既然我們都想考北京的學校，那就約定好三年後見吧。”

“……”楚眠回過神來，直視他的臉。

雖然現在的氣氛沒什麼問題，但兩個男生大半夜坐在這裏舉著拳頭“約定”什麼的樣子……未免有點詭異和恥。

不過最終，楚眠還是出了自己的右手，攥後輕輕撞向于燃的拳頭。

年的骨節錯嵌合，指間也有著同樣的溫度。

楚眠忽然覺得口熱起來了，心也好像豁然開朗。他想跟于燃說話，但現在卻抬不起頭，眼皮緩緩合上了，接著就沒知覺地倒下去。

于燃趕張開手臂攬住他。

楚眠平穩地睡著了，腦袋枕在于燃的肩窩。于燃覺到他暖和的呼吸氣流蹭過自己的皮，就像是熱水澡的水溫一樣舒服。

現在只剩自己還清醒著，于燃不由得啞然失笑，湊近楚眠耳畔小聲說：“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