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次次被背叛，到底是因為輕信，還是因為我是beta？】

這個世界上，我在乎的，同樣也在乎我的人屈指可數。師父算一個，可惜我命不好，與他只有五年的師徒緣分。

如今我要結婚了，手裏攥著幾張請帖沒發，想了想，帶上一瓶二鍋頭去了墓園。

按著記憶找到師父師娘的碑，我將開了封的二鍋頭擺在師父墓前，又從大口袋裏掏出一包昨天做的曲奇餅擺到師娘那一邊。

師娘去世時才二十多歲，師父為了讓人看起來兩人仍舊登對，特意在生前囑咐了，墓碑上的照片要放他20歲時的。

倒的確很登對，就像一對小夫妻。

師父去世的時候，我和向平正在法國比賽，鬧得很不愉快。回國後，向平直接沒讓我參加師父的葬禮，說我不配。師父落葬時，我只能遠遠看著，等人都走了再上前祭奠。

那天天氣很好，明，我卻無端覺得很冷。似乎太再照不到我，餘生只剩雲慘澹。

後來想想，可能是老天將賦予我上的那點“溫”又收回去的關係。

我跪在墓碑前給師父磕了三個響頭，最後一下太過用力，眼前都磕出重影。彷彿有無形的巨力著我，要折斷我的脊骨，將我按進泥裏，讓我再起不來。

我跪在那裏，額頭著地面，說：“師父師娘，對不起，我打向平了……但我不後悔。”

又說：“師父，之前我答應您要拿獎盃回來，我說大話了，對不起。”

“沒有來得及見您最後一面，對不起。”

“讓您走得不安心了，對不起。”

“對不起……”

到最後，滿口只剩空而沉重的“對不起”三個字。

我忘了自己說了多遍，只記得再抬頭時，原本的明，只剩夕餘暉。

“師父，我要結婚了。”我點燃手上請帖，慢慢看著火焰將喜慶的紅一點點吞噬，“給你和師娘燒張請帖，來不來隨你。我這裏還有多的，也一齊燒給你，你看還有沒有朋友要來。”

一連燒了四張，燒得墳頭煙霧繚繞。我用手在眼前扇了扇，被濃煙迷得忍不住要流淚。

初春尚有些寒涼的空氣中，灰白的霧靄飄飄，猶如一截擁有生命的綢帶，忽而凝聚，忽而消散。

嗆咳兩聲，淚眼朦朧中，我瞧見遠遠有道影走來，視線一凝，立時倒吸一口涼氣。

冤家路窄，我燒個喜帖，竟也能與向平狹路相逢。

我瞧見了對方，對方自然也瞧見了我。

向平板著面孔朝我走來，手上拎著一袋東西，半束香從袋子裏支楞出來。

我趕忙起，不與他正面鋒，打算從另一邊離開。

“寧郁！”

我腳步一頓，回頭看向向平。

向平擁有一張嚴肅的國字臉，像師父，可惜格卻與師父南轅北轍。

“麻煩你以後別來了。”

他低頭看了眼墓碑前的酒和曲奇，用袋子毫不留地全都掃到了一邊。

酒瓶摔破了，曲奇也碎骨。

他說：“他們是我的父母，不是你的父母。我不想再在這裏看到你。”

也不知道對我哪兒來的這麼大恨意。

握在大口袋裏的手指了，我試圖和他講道理：“我就是……偶爾想來看一看師父。”

“不需要。”向平滿臉不耐，“我不歡迎你。”

我看著他，半晌點了點頭。

“行……”

我轉就走，放棄和他講道理。反正墓園的門對任何人開放，除非他神經病到為了不讓我掃墓給師父師娘他們遷墳，不然我就不信每次來都能到他。

時間倏忽而過，與宋柏勞舉行儀式的前一天，寧詩派車將我接回了朱家。

從坐上車的那刻起我就十分不舒服，當抵達朱家那棟悉的豪華大宅前時，這種不舒服到達了頂峰。

我甚至覺得只要一點點刺激，自己就能當場嘔吐出來。

寧詩說我的房間還給我留著，我推開門一看，房還是那間房，可裏面的傢俱擺設卻全都換了個樣。我這才明白，寧詩說的留房，真的就是字面意思，給我留了間客房。

不過這樣也好，這樣我就不必因為悉的環境而勾起糟糕的舊日回憶了。

我說我想休息，下午在屋裏睡了一覺，再醒來不舒服的覺便消退許多。

晚餐時分，傭人上來敲門請我到樓下去，還說朱雲生和朱璃回來了。

暌違七年，我再次見到了朱家父子。

就像我從未離開過一般，朱雲生親切地招呼著我讓我坐在他左手邊，寧詩於我旁落座，而我對面坐著始終安靜用餐的朱璃。

一如過去，他麗優雅，是個無論beta還是alpha都會當做夢中人的存在。上穿著件清爽的白襯衫，脖子上戴了一條鑲嵌有紅菱形寶石的防咬項圈，襯得他越發白皙。

如果真的如寧詩所說他已經被標記，那這條項圈除了有點裝飾效果，其實已經沒有任何作用。

用餐期間，朱璃從頭到尾沒有與我視線接，甚至也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他彷彿完全沒有看到我，又像是將自己當了餐桌上的形人。

寧詩雖然跟了朱雲生十多年，為正式“朱夫人”卻不過短短一個月，此時正是新婚燕爾，隔著我這麼大燈泡都不能阻止對朱雲生頻獻殷勤、暗送秋波，恨不得每口菜都與丈夫分，讓我十分尷尬。

“我吃好了。”朱璃吃完自己碗裏的小半碗米飯，便放下了碗筷。

朱雲生淡淡看向他：“那你就回房裏休息吧。”

朱璃點了點頭，沒同其他人打招呼，轉上了樓。

與寧詩的戰役中，他完全慘敗，連帶著同朱雲生的關係也冷落下來，如今能這樣平靜坐在一起吃飯，我還是佩服他的。

煎熬地用完餐，朱雲生還想留我品茶，我以不適婉拒了，逃也似地回了房間。

明天就要舉行婚禮儀式，還不知道會怎麼忙，這兩天直播必定無法進行。我從家裏帶了本小王子，想聊勝於無地再次充當下兒讀主播。

我打開手機，登陸自己的直播間，已經有五十幾個人線上等待了。

“抱歉，這兩天我有些事要忙。今天給大家讀《小王子》，明天請假一天，後天儘量恢復直播。”

說完這句話，線上人數一下掉到了三十幾，還有些抱怨的評論，說我最近也請假太多，是不是要另謀出路了。

“沒有，只是這件事必須我本人到場，所以只能請假。”

有人開始追問我到底要去做什麼。

“就……結個婚。”

評論像是卡殼似的靜了一瞬，很快呈井噴式發。

所有人都在恭喜我，預祝我新婚快樂，有的還說我悶，結婚這麼大的事竟然不問就不說了。

他們怎麼可能想到，兩個月前我也是不知道自己會結婚的……

第二天一早五點多，傭人便敲開我的房門，來為我梳洗打扮。

穿鏡前，三個人六隻手，忙碌而有序地進行著穿鞋，系領帶，以及打理頭髮的工作。

昨天我一晚上翻來覆去沒睡著，閉上眼腦海裏便閃過許多昔日畫面，人心煩意。他們搗騰我時，我在穿鏡前昏昏睡，胃還有些不舒服。與昨天心理的反胃不同，這次是生理的想吐。

傭人替我抹上發膠，將遮擋眼睛的劉海往上撥開，一張面青白的臉便完全顯出來。對方皺了皺眉，走開一會兒，再回來時手上拿著一盒胭脂，二話不說就要往我臉上抹。

我避了避，用手去擋：“別……”

這時門口傳來寧詩的聲音：“都出去。”

傭人們立馬停下手上作，無聲地魚貫而出。

寧詩來到我側後方，雙手扶在我肩上，於鏡中出半邊。

這樣一看，我們還是長得很像的，特別是眼睛，褶皺不明顯，眼尾狹長拖曳，瞧著有幾分冷漠，不那麼“單純”。

寧詩笑著問我：“張嗎？”

我著鏡中的，謹慎地提出要求：“能不能……讓我看看他的照片？”

眉心輕輕蹙起，挪開了手，從隨小包裏掏出手機遞到我面前。

我張地接過，第一次完整清晰地看到那孩子的模樣。

他懵懵懂懂站在那裏，神茫然地盯著鏡頭，臉蛋十分秀氣，眼睛很有寧家人的特，都是細細長長的。

竟然一點都不像那個人……

我隔著螢幕指尖挲著孩子的五，聲音都帶：“他什麼名字？是……是什麼型？”

寧詩不顧我的留，從我手中回自己的手機。

“是個beta。”說，“慢慢來，籌碼總要一點點丟，不要太貪心。”

為了用孩子掌控我，竟然連他的名字都用來做籌碼。

我實在覺得又好氣又悲哀，偏偏又無可奈何。

“要多慢？”

寧詩手撥了下我垂落下來的劉海：“看你的表現，乖兒子。”

這本來就是場商業聯姻，宋柏勞自然不可能親自來迎親。不過好算他還派了車來，不至於讓場面太難看。

儀式地點設在宋柏勞位於香潭維景山上的別墅。整座山頭在幾年前被他買下，山上只有他一棟房子，在疊翠間，屋前屋後擁有大片草地，可以直接打高爾夫。

門崗位於山腳下，每個未標記的omega都要經過嚴檢測，通過專業嗅聞犬來確認不在發期，並且佩戴防咬項圈才可。由此alpha也可以不用再戴著礙事的止咬。

朱雲生與寧詩跟在婚車之後與我一同抵達山頂，朱璃沒有到場，不知道是朱雲生覺得丟臉不讓他來，還是他不想來。

我深吸一口氣下車，拱形花門前，一黑禮服的宋柏勞侯在那裏，將手向我，臉上甚至還帶著些輕鬆的笑意，演技可謂高超過人。

我在人群中看到了梁秋，他拼命向我揮手，想引起我的注意，我忍不住朝他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來。

兩邊人群歡呼著拉響禮炮，樂團奏響婚禮進行曲。我笑得勉強，四肢僵地走向宋柏勞，最後幾步差點同手同腳。

還差幾步時，他一把握住我的手，強地將我拉到他旁。隨後攜著我步上紅毯，走向裝點著繁花與白紗的儀式亭。

我的手心不可抑制地出汗，宋柏勞覺到了，偏頭看向我。

“很張？”

我飛快瞥了他一眼，目視前方道：“還好。”

他湊近我耳邊，輕笑道：“也是，反正都是假的。”

我笑容一僵，胃部的不適越加明顯。

渾渾噩噩挨過諸多繁瑣的步驟，在婚書上簽上彼此的姓名，最後終於到了互換戒指的環節。戒正是宋柏勞的兒子宋墨，他小心翼翼捧著一個天鵝絨墊走向我們，面無表的小臉異常嚴肅。墊子中央躺著兩枚素戒，普通到毫不起眼。

我替宋柏勞戴上戒指，然後換他。當那枚銀的素戒穿過我的指節，還差一點就要抵達部時，他突然停頓了下，大概有兩秒才完這個作。毫不掩飾，充分現了他的掙扎。

儀式結束後，冷餐會開始，賓客三五聚，散落在屋裏屋外聊天敍舊。

宋柏勞摟著我的腰與賓客和們一一打過招呼，面上的笑毫不見減退，用行向我展示了什麼是真正的演技派。

我有些慶倖自己通宵沒睡，以致的不適超越了心理，讓我無暇顧及那點面對人群的惶恐。

“宋……宋先生。”

我到腰上的手僵了一瞬，同宋柏勞一起看向了那個怯生生的聲音。

脖子上戴著項圈，一頭烏黑順直的長髮束馬尾，眼眸潤，慘澹，是位我見猶憐的男omega。我覺得他有些眼，只是不記得在哪兒見過。

宋柏勞顯然認識對方，只是不喜歡這樣的相遇：“我不記得有邀請過你。”

那人咬了咬，出一副泫然泣的表。

“我想見你最後一面。”

腰上的手鬆開，宋柏勞向對方走去，在他旁停留片刻：“你跟我過來。”說著越過他往屋裏走去。

那個omega臉上一喜，忙不迭跟著他走了。

我被一個人留在原地，有些懵。

“阿郁！”我正發愣，肩膀被人從後猛地拍了下，整個人往前一踉蹌。

“哎呀不好意思。”梁秋扶住我，沖我吐了吐舌頭。

他神兮兮湊近我：“剛剛那個是眀舒吧？”

我沒明白：“啊？”

“就是剛才和你們說話那個人。”

我一下想起來為什麼覺得剛才那個omega眼了，他是眀舒，近兩年小有名氣的電影明星，我還陪梁秋看過一部對方出演的青春片。

想不到他竟然與宋柏勞還有糾葛。

“應該是吧。”

梁秋沒有太在意我的回答，歡快地繼續與我分他在場上認出的各名人。

“跟你媽他們說話的是不是宋柏勞他爸？”他突然往我後抬了抬下，“有錢人保養就是好，看著好年輕啊，說和宋柏勞是兄弟我都信。”

我轉看向後，寧詩與朱雲生正在同一名高大的alpha說話，雖然對方面容依舊年輕英俊，鬢角增生的白髮卻仍然洩了他的真實年齡。

眉眼與宋柏勞有幾分神似，但對方整個人氣質更為清冷矜貴，高較一般alpha都要高，看人的時候眼眸低垂，便顯得格外漫不經心。

“據說宋柏勞和他爸關係不好，”梁秋與我分著自己打聽到的八卦，“駱家那邊的產業以後說不準要給宋柏勞的兒子，也就是你的繼子繼承。不知道他還缺不缺兒子，其實我可以的。”

駱清禾與原配離婚再娶時，宋柏勞年紀已經大了，自己家庭遭遇這樣的事，任誰都不會開心吧。

今天宋柏蘿拉著我在前都轉悠了一圈，卻沒有和一個駱家人說過話，他們的關係說不定比傳聞中更糟糕。

“你這個人，太沒原則了。”我被梁秋的話逗笑，“最近訓練得怎麼樣？什麼時候出道？”

梁秋嘿嘿一笑：“預計下個月，我的第一首原創單曲也會同步推出。到時候你要給我包個大紅包！”

“今天你包了多？我加一百塊還你。”

梁秋瞪圓了一雙杏眼：“你都嫁豪門了怎麼還這麼摳！”

因為我沒錢啊。

寧詩給了我一張兩千萬的支票，不過我並不準備去兌現。

我與梁秋站在玻璃護欄前聊著天，旁綠草茵茵，山下目所及便是鋼筋混凝土鑄的現代都市，風景絕佳。

天一點點轉暗，場地上逐漸亮起照明的彩燈，將草地照得猶如白晝。

可能是喝了點香檳的關係，我的胃越來越難，搐著表達自己想要一吐為快的。

“我去下廁所。”我同梁秋打了聲招呼，快步往屋裏走去，到最後簡直是衝刺著進了洗手間。

抱著馬桶暢快吐了一通，用冷水沖了把臉，覺好些了我才往外走，沒想到半途遇到了駱清禾。

我看見他一時有些無措，正在猶豫要怎麼稱呼他，他便先一步開口了。

“看到柏勞了嗎？”

我總不能說他和小人走了，於是搖了搖頭：“沒有……”

他擰了擰眉：“找到他，讓他來見我。”

他用著命令的語式，毫不給我拒絕的機會，說完轉就走了。

還真是父子。我對著駱清禾背影無奈地歎了口氣。

我屋裏屋外找了一圈，最後在通往屋頂的樓梯前發現了守在那裏的李旬，從而確定宋柏勞該是在屋頂花園。

我說我要找宋柏勞，李旬稍作猶豫還是讓開了條道。

緩步踏上臺階，一路向上，出口近在眼前時，我聽到了的哭聲。

我一下停在那裏，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