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這話雖是沒法接，藥還是要吃的。好歹伊維斯還記得上來的任務，得看著這藥灌到安德裡亞的裡，再下去向簡姨差。事不宜遲，伊維斯三兩步到床頭，把藥碗遞到安德裡亞眼前，他兩只手接過去，先是小小地抿了一口，神平靜地咽了下去，又把藥碗捧在掌心裡，愣是半天沒喝下一口。

“您這是，”伊維斯一挑眉，“是要等這藥冷了再喝？”

安德裡亞笑了笑，“沒有，我過一會喝。等我緩一緩。”

“那你，是站累了嗎？”說完，他按了一下腦上的按鈕，不遠的椅踩著風似得飄過來，三兩下變形了張靠椅，停在了伊維斯的旁。

伊維斯砸吧砸吧他的話，終於會出來了其中晦的意思，難道這是嫌藥難喝?

又不是小孩子了。伊維斯幾乎要發笑。

只不過按照這個速度下去，何年何月才能喝完。

“要不，”伊維斯想起在孤兒院哄小孩子的法子，而且一路端過來，也沒覺得氣味難聞，“你這個藥喝了多了，不知道別人是怎麼想的。我也嘗一口，告訴你以一般人的口味難不難喝。要是我說不難喝，你就別這麼氣了，一口悶，怎麼樣？”

安德裡亞朝著他一笑，眼角微微向下彎，“好。”

伊維斯按照安德裡亞的吩咐翻箱倒櫃，終於在一個小屜裡翻出個銀盒子裝的餐。挑挑揀揀一番，從裡頭拿出只木頭筷子，小心翼翼地在那碗黑漆漆的湯藥上蘸了一下，在安德裡亞憂心忡忡的眼神裡塞進了自己裡。

只一瞬間，無窮無盡的海腥味在他的裡像是個炮彈般的炸開，直接把伊維斯的腦子還有裡面的思維炸的四分五裂，幾近窒息。

伊維斯都蒙圈了，險些把裡的玩意吐出來。可理智在這要關頭垂死掙扎，竟真掙扎回了幾分力氣，勉強收拾了面，咽了好幾口口水，恨不得現在下去吃一整塊甜甜的蛋糕，但臉上還是強行面不改，“其實，其實並不難喝。”

這話說的連伊維斯都心虛。簡直不是難吃可以描述的了，伊維斯險些以為自己塞了滿生的、甚至是腐爛了的海鮮。

“好了，我都說了不難喝了，你該願賭服輸。”

安德裡亞抬著頭，一雙眼睛仿佛在問伊維斯為什麼騙人。

可這裡頭的意還隔著雙眼鏡，伊維斯權當看不見。只不過瞧見他垂頭喪氣的，手裡還有滿滿的一碗湯藥沒喝，想起剛剛的味道更是心有戚戚，又有幾分可憐他，便安道：“還是有一點難以下咽的。不過你不是生病了嗎，生病了就要喝藥，喝了藥就會快點好。你看，一仰頭灌下去就喝完了。”

想了想，伊維斯還是問：“為什麼這藥還是熬出來的，不制膠囊，加點糖什麼的，那樣還好吃一點。”

安德裡亞解釋，“這種藥只能這麼熬，用別的辦法都不行，藥效會削弱。而且我的病也不會好。”

這該是一個驚天的，世界金庫安德裡亞·斯圖爾特的弱點。

伊維斯絕不想聽這種，可沒來得及堵住安德裡亞的，他已經說出來了。

“我的和眼睛，都是因為這個病。”安德裡亞摘下眼鏡，了臉頰上垂墜著的栗卷發，出完整的一張臉。這時候伊維斯才發現，原來那雙眼鏡遮擋了他大多的。其實安德裡亞的五致細膩，有著十分的好看，連以貌高貴著稱的塞維爾皇室也抵不過他的十一。只不過中不足，深邃的眼眶裡盛了一雙霧蒙蒙的灰瞳孔，像是失去了澤、破損了的寶石，黯淡無，裡面約映著伊維斯高大拔的人像，卻並不清楚。

伊維斯一愣。忽然又想起了安德裡亞的世，他的母親原本只是平民子，卻能虜獲花花公子勞倫斯那顆極不安定的心，甚至想與其結婚，大約就是因為這樣的貌。

安德裡亞卻滿不在意，輕描淡寫地接著說：“如果不吃藥的話，這病會繼續惡化下去。腳會不能，失去五，疲力盡，最後呼吸衰竭，窒息而死。”

“那你現在不喝藥，”聽了安德裡亞的描述，伊維斯有點莫名其妙的焦慮了，話裡帶著火星，抓了左半邊的頭發，“還在這磨磨唧唧什麼？”

安德裡亞這才慢條斯理地把眼鏡戴上，吹了吹那碗藥，直到表面飄上了層散不盡的漣漪，才抬手一口氣喝完了。其實他並不覺得這藥有多難喝，因為是喝慣了的，從小到大皆是如此，就如同他不能行走的和不能視的眼一樣，是留在人世間必須付出的代價。他一直覺得這代價是很值得的，可看伊維斯這麼張，便忍不住要出一偽裝的痛苦，看看這個人的表現，仿佛是很有趣的。

伊維斯松了口氣，從安德裡亞手裡接過碗，正準備再說上兩句，門口傳來兩聲敲門聲。

開了門，外頭卻沒有人，地板上有一個白馬克杯。伊維斯端起來聞了聞，是熱可可的甜味。他一路走回來，剛剛想說的話忘了干淨，把杯子遞給安德裡亞，他卻搖了搖頭。

“我從不喝這些，太甜了。”

伊維斯一怔，手指在溫熱的杯壁上緩慢，“什麼時候人煮的？”他問了這話，也不在意安德裡亞的回答，低頭喝了一口熱可可，過於甜濃郁的味道將剛剛的海腥味衝的干干淨淨，心口也漸漸升上一暖意。

“再見。”伊維斯站在門口，手裡捧著那個碗，還有一盞白馬克杯，臨走前關上了燈，多說了一句，“晚安，生著病該早點睡。”

安德裡亞笑了笑，他的笑是很溫的，往日裡的鷙褪得干干淨淨，“好的，晚安。”

這件事過後，簡姨大大表揚了伊維斯一番，誇他做得好，最後決定將每日勸安德裡亞吃藥的這個重任給了伊維斯。伊維斯每天晚上端一碗湯藥上去，不知道被什麼想法驅使，興許是本著同甘共苦的神，都要嘗一嘗藥的滋味，最後帶回一個空碗和一個馬克杯下樓。

除了這事，伊維斯沒有別的能消磨時間，閑的快長了，天天無所事事地窩在花園裡頭吹風看風景，和莊園裡的其他幾個閑人瞎胡鬧。莫爾剛被迫從斯安丘監獄下崗，好不容易得了個新工作，自然孜孜不倦地讀書學習，這麼好的天氣，他還在背剛記下來的筆記，急的鼻尖冒汗。

伊維斯仰靠在椅子上，腦把新聞界面投影在他的正上方，都是些七八糟的頭條，比如什麼“震驚！99%不知道這樣生活會長壽！”，點進去一看是醫生表明最新研究表面多喝水能保持健康。

略過一條條聳人聽聞的標題，伊維斯看見了一條藏在角落的新聞，很普通的標題，甚至連一個嘆號都舍不得用。可他的臉忽然一白，古怪至極，心頭燃起了一團火。這火好像也是冰冷的，本就氣息奄奄，不氣候，沒多一會被湧起的七八糟的想法澆滅了。他躊躇了一會，最終還是沒有點進去，而是隨手關了腦，自欺欺人般地往臉上搭了本書，仿佛什麼也不知道，只顧著在暖風裡昏昏睡。

在獄前，伊維斯被羈押在皇宮的地牢裡最後一次見安娜麗斯時，戴著皇冠，高高在上，帶著一憐憫，“現在，境況不同了。”

是的，都不同了。伊維斯早有察覺，安娜麗斯登基七年，不再是那個在王座上惶惶不可終日的孩子。長了另一個模樣，如同前任的每一位皇帝一樣，可以優雅地、風度翩翩地在宴會上和那些貴族杯換盞。有意無意間，所有人都忘了當初是作為一個權力的傀儡被推上了皇位。

完了長達七年的原始資本積累之後，接下來就該是腥的權利換了。

伊維斯等待了很久，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麼，也許是這最後的審判，足夠他死心。

反正都是個死人了，還想那麼多做什麼？

利茲不知道從哪個玫瑰叢裡鑽出來，手腳上的鈴鐺叮叮作響，上的紅子又被荊棘撕了一條大口子，正吵吵嚷嚷地找約克替補好。跑去拽著人家的袖子，“伊維斯！伊維斯！陪我玩！”

自從混了以後，小姑娘迅速地把“先生”這個稱謂丟得一干二淨，十分大逆不道，以下犯上地把伊維斯當了自己的好玩伴。不過還曉得點看人臉，在安德裡亞面前還是規規矩矩地伊維斯先生的。

伊維斯正於好夢中酣睡，一時被人吵醒，瞥見是利茲那張活潑的小臉才生生地把火氣吞了回去，勉強出了一個笑。

利茲說：“咱們掰手腕吧！贏了的話，你要把晚上吃的抹茶蛋糕給我分一半。”卻毫沒有考慮過自己輸了會怎麼樣。

這是霍爾頓莊園的傳統項目了，利茲天生力大無窮，最與人比力氣，輸了便要答應一個條件。小孩子總是單純可又貪吃，有時候是要別人晚餐時的甜甜圈，有時候是下午茶吃的巧克力餅，從沒有輸過。而在這麼多人裡，最喜歡和伊維斯玩，因為其他人都太容易輸了，只有伊維斯能夠讓使出全力。

不過今天好像出了點意外。

經過一場不太激烈的比賽，利茲輸了自己有生之年以來第一場掰手腕比賽。

利茲難以置信，眼淚汪汪地看著對方，仿佛黑發黑眼的伊維斯是一個從地獄深爬出來的大魔王，走了自己最珍貴的寶。

“伊維斯，伊維斯大壞蛋……”

羅裡佝僂著背，不知道在哪叢玫瑰荊棘裡冒出頭，惡狠狠地瞪了伊維斯一眼，一張嚴肅刻薄的臉漸漸起來，出些顯得窘迫的安，“你，你不要哭，下次我教你，肯定能掰得過那小子。”

可惜利茲一個小孩子，並不吃這一套，左右手連抹著眼睛，反而哭得更加厲害。

伊維斯這才回過神，他不了小姑娘的眼淚珠子，為了哄好，只好簽下一系列喪權辱國的不平等條約，包括且不限於接下來一周的蛋糕都全部上供給利茲小姐，這才讓小姑娘出滿意的笑來。

莫爾放下書，在一旁嘆，“將真厲害！”他也曾和利茲掰過手腕，大約堅持了零點零三秒，利茲說自己用半指頭就可以擊敗他。

“你還以為伊維斯以前都是真的輸了嗎？”約克正在籃子裡挑為利茲子用的線頭，聞言抬起頭，灰藍的頭發遮住了輕蔑的眼神。

莫爾：“難得不是嗎？？！”

約克停下手上的作，“當然不是。利茲確實是天生神力，可是的力量是被制的，現在只是比普通人大得多，卻不至於過分。像伊維斯這樣的軍人，在掰手腕這樣的軍隊傳統活上都是有小技巧的。你這種蠢貨看不出來，他平常用這些小把戲對付利茲，讓贏得不那麼容易，逗著開心罷了。今天，使過了勁，一不小心掰贏了。”

莫爾從來沒觀察出過這些，一臉教地點了點頭，不小心錯過了蠢貨兩個字。不過即使聽到了，估計一個屁也不敢放出來，乖乖地接了這個評價。

“你真是……傻蛋中的戰鬥機，”約克沒見過這麼蠢的，每句話都必須點出來才明白的二十歲青年，“伊維斯今天心不在焉，因為是他的刑日。”

莫爾愣了愣，一時還沒反應過來。

刑日？刑誰？

約克收拾完線頭，用一種可憐可悲的目看著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警告他，“還有，別用‘將’這個稱呼了。他哪天忍不了了，估計得揍得你三天下不了床。”

花園裡幾個人掐的飛狗跳，吵鬧不休，正是一派歡快活潑的場景。而不遠的荊棘後面，安德裡亞靜靜地站在那，目落在還在笑著的伊維斯上。

他能嗅到空氣裡難過的、迷茫的，以及說不清道不明的復雜緒，那來自一個好堅毅的靈魂。對於安德裡亞而言，這種緒像糖果一樣甜可，不是味覺上的滋味，而是他於靈魂上的。可也許今天他的靈魂出了差錯，竟覺得這味道的甜裡著苦，一點也不可口。

安德裡亞在心裡想，他自己不想讓伊維斯難過，就像當初不願意他死一樣，費盡了心機才把人撈了出來。

得想一個法子。

忽然，他想起了剛才的傳過來的那條還沒來得及理，就被伊維斯的緒吸引到花園裡的信息。他找到腦裡儲存的通訊錄，點開一個達芙妮的名字。

“克爾瓦礦場的事不用管了，我親自去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