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皇帝——天步艱難》第七回 承歡笑分 春筵和熙紀昀饕餮

皇帝讓說笑話,本來帶著莊重肅穆的奏對應答格局立時松泛下來。太后拊掌笑道:“你在這里,眾人都拘住了,我正想攆了你去辦事,聽康兒說笑話講外頭古記兒呢!既這麼著,天子為天下先,你先講一個。不然,福康安放不開。”又對皇后道:“你還歪著,可憐見的臉白得沒點,我們都是想著你悶,來說話解解乏兒,起坐穿換一味鬧規矩,反而更不得。”乾隆忙躬稱是,笑道:“兒子當得笑承歡。母親這一命,是讓兒子‘請君甕’了。”說著便仰面沉思。鈕祜祿氏忙將一杯熱**遞到太后手里,陳氏卻搶前一步給乾隆捧一碗參湯,卻步退下和幾個嬪妃握手帕子站定,皇后不勝舒展地仰在大迎枕上靜靜著丈夫。福康安從沒聽皇帝說笑話兒,含笑站在皇后側旁半低著頭聆聽。

“前明時人戴帽子,后頭都系有兩飄帶兒。”乾隆搜羅半日才想起一個無傷風雅的,“有個讀書人,那天吃飯戴著帽子。喝的是粥,他一低頭帽帶子便落了碗里,趕拽出來揩干了甩在腦后;再一低頭,帽帶子又返回碗里,忍著氣又揩干了甩在腦后;不料剛再低頭喝粥,帽帶子早又先到一步!”說到這里眾人已是笑了,皇后聽過這故事,也陪著莞爾。太后笑道:“這帽帶子有趣,竟是和他爭粥吃!就不會摘掉帽子?”“摘掉了。”乾隆笑道,“這書生是個躁的,連帽子捺在粥碗里,狠狠說:‘我不吃了!你吃,你吃!’”乾隆說著,雙手比劃箕張著按下去。

眾人嘩然大笑。乾隆說得認真,瞪眼看著那只空參湯碗,像煞了被帽帶子惹得氣急敗壞的呆書生。眾人竟都沒見過他這模樣兒,鈕祜祿氏捶著過來接那碗,陳氏見太后笑得咳嗆,忙笑著過來給輕輕捶背。皇后也“哧”地一聲笑,接著一串。乾隆笑命道:“皇后痰笑上來了,快取巾櫛來!”彩霞、墨幾個丫頭忙就過來侍候。乾隆因目視福康安,福康安向眾人躬了躬,說道:“奴才隨皇上,也說個讀書人故事兒。車胤囊螢讀書,孫康映雪讀書。有一天孫康拜車胤,不在家,問作甚去了,看門的說:‘捉螢火蟲兒去了。’隔天車胤回拜孫康,見孫康閑站著看螞蟻上樹,問他:‘怎麼不讀書呢?’孫康說:‘大夏天的,本沒雪!’”眾人聽了也都笑,卻不似聽乾隆講時那樣暢快。福康安忙道:“奴才再說一個,蘇東坡的兒子是個傻子,孫子卻聰明過人。有一日,蘇老爺子親自監場,父子倆各作文章。孫子提筆一揮而就,兒子就像不中靶的將軍,只比劃樣兒彎弓不搭箭。蘇東坡氣得臉鐵青,說:‘蘇家怎麼養出你這麼個東西?!’”

“‘我怎麼了?’”福康安白著眼向上一翻,學著那傻子,呆頭呆腦反問,“‘你兒不如我兒,他爹不如我爹!——我比你強,比他也強!’”

眾人聽畢先是愣,回過味來,猛地發一陣哄堂大笑。太后、鈕祜祿氏、陳氏和幾個嬪妃一個個拊搗背笑得說不出話,宮們也都捂肚子笑得直不起子,皇后一口水含不住,“噗”地噴了炕沿上。乾隆跌腳笑道:“好,這才是好兒子呢!上回誰說的是罰孫子跪雪地,兒子也跪,說‘你凍我的兒,我也凍你的兒’!福康安翻出新樣兒了。”還要命他再說,見外頭卜禮、卜智兩個太監督著一群小蘇拉太監抬著幾個箱籠在院里落下,知道是選進來的貢品,因命,“抬上丹墀來。太后老佛爺就在這屋里過目。”卜禮“喳”地答應一聲,接著又是一陣折騰,將六只大箱子搬上東偏殿檐下,打了開來。

五六個貴妃、妃、嬪,眼睛立時一齊發亮。殿宇、房頂、墻頭的雪映著,里邊品一都是明黃緞包著,大包小包長條小塊裹著搬進來,先是化妝用的,什麼法蘭西香水、洋胰子、玫瑰、郁金香、胭脂口紅、犀牛角木梳篦子、攏頭、盤鏡、座鏡之屬,俱都做工盡極巧致,掐金嵌玉玲瓏潔照人眼花,接著又是玉日用家什,茶盤碗盥盂壺杯酒燙子、玉觀音、玉彌勒佛、玉如意,琪、琳、瑯、球、瓊、瑤雕的獅、象、麒、麟、、鹓、鸞、鶴十二生肖之類,頓時垛得炕頭方桌卷案并殿墻壁角間怪陸離寶氣灼灼。卜智、卜禮兩人忙活著將貢一一給太后皇后過目。乾隆只取了一本洋畫冊子坐著翻看。瞧著一盒子一盒子釵、鈿、釧、簪、珥、環、玦、珮……頭面飾流水價從眼前傳過放下,幾個妃嬪覺得眼睛不夠用,皇后卻淡淡的,只和福康安說話,問些家里瑣事,從棠兒的起居,福康安兄弟讀書形到院里哪里一株老樹,哪一架葡萄,花園里的水榭,書房后的藥圃,絮絮綿綿連問帶囑咐,福康安聽得不耐煩,卻也不敢聽一句,一頭回著話,眼睛脧著那些貢品,想看看有沒有寶刀、鳥銃、馬銃這些武沒有。又聽皇后問功課,耐著子賠笑道:“這是天天要查考的。父親不在,母親查得更嚴,自己看了不夠,還小七子家的拿到外頭給清客相公們看過,又怕清客們說謊,有時還送到翰林院,抹了名字翰林們批評。說好,就喜歡,不好,就抹眼淚兒。我什麼也不怕,就怕哭。”

“那還不是為你好?”皇后見貢從眼前過,隨手拈起一尊帶鏈兒的觀音護符,側給福康安掛上,又對乾隆道,“這些東西我瞧著都沒興頭。康兒喜歡弄刀弄槍,萬歲爺得便兒賞他一件。”乾隆手里把卷,看著書上一幅幅西洋畫,教堂古堡斷城林泉都畫得肖如同真,因見一幅,畫的一片茂林中一座燒焦了的頹房,房前開著一叢盛開的玫瑰,正品琢其中意味,聽皇后說話,笑道:“我已經替他留下一件寶貝。羅剎國貢來的短柄火槍,轉子換子兒,頃刻能打出六個彈丸。或有肘掖之變,或近戰,就是黃天霸也抵擋不得。一共才進了六枝,賞了***一枝,賞你一枝,別的人一時還想不起該賞誰呢!”

乾隆說著,走近靠北墻的落地大座鐘,打開玻璃擺子門,從鐘座下取出小枕頭大一個鑲金皮黑漆盒子,一按機簧,盒子“咔”地彈張開來。福康安看時,像煞了是一把小巧致的鑲金馬銃,把手是牛角雕,嵌裝著珍珠和青玉,扳機上方把握來的一只子,鑿著六只小,烏黑锃亮的槍管只有半尺長,上的拷藍幽幽放,取出來握在手里,只可二斤重許,黃袱墊下蜂窩一樣排排,都是子彈,約可三百多粒。福康安喜得眼中放,把玩那槍,又子彈。乾隆笑道:“這地方兒可不能玩槍,回頭讓***教你!”

“是,萬歲爺!奴才福康安就用這槍給主子爺擎天保駕!”福康安雙膝“撲通”一跪聲說道,“奴才謝主隆恩!”

“你聽聽!”乾隆笑謂皇后,“連《長坂坡》里的戲詞兒都說出來了!——起來吧!”皇后便說:“還不趕改過?”福康安訕訕地還要下跪,太后卻一把攬了他起來,著他的發辮,笑道:“免了吧!徽班子進京,和二黃合起來,北京城都瘋了,走哪里都是戲!上回你十六叔進來,我說他查查滿洲老人家兒沒差使的,或那些沒指的孤兒寡母,要恤賞一點錢糧;跟著傅恒出兵放馬的旗下家屬,也得周濟一下。他也是一嗓門子‘領懿旨’!——咱們新覺羅家是天家,有定國王,有趙子龍,也是件好事兒嘛!”說得眾人都笑了。乾隆心里不以為然,口中賠笑道:“母親說的是!這是咱們自己家里,隨意些沒關系的。”

福康安聽他們說著話,不住低頭看一眼那槍盒子,又瞟眼兒看滿案琳瑯珠玉。乾隆笑道:“福康安也這些事?”福康安忙道:“皇上,我是在看這只西洋船。”說著,放下盒子,雙手捧起放在案中間的一艘鐵制小船。

這是一只鐵皮焊制而的船,桅桿卻是木制,大帆套小帆共是七面,船頭船尾各一尊炮,和水師用的艦炮形狀規模仿佛,一座四面敞窗的艙房,里邊設著的羅盤只有豌豆大小,沒有床鋪鍋灶一類雜什件,但卻有兩張做工極致的鐵椅子,也和甲板焊在一起,艙羅盤下放,還有幾個鈕子似的東西橫著釘了兩排,不知是做什麼用的,向船頭方向還有個車子模樣的件,卻是斜放著,中間還有軸連著艙底。福康安小指進艙窗,撥弄那盤,船也沒有什麼異樣,卻見船下六只蜻蜓翅兒一樣的槳片,還有一條長長的竹篦子般的鐵片,隨著小指撥,微微轉換方向,想了想,這是舵片,福康安臉上劃過一微笑。細看那槳片,做得有點像年節上賣的風車葫蘆渦卷兒,他天分極高的,枯著眉凝神思量,已知是在水下推船行的,但怎樣才能使它轉,卻無論如何想不出其中道理了。太后在旁笑道:“康兒也是半大不大的人了,還只是個好玩!”皇后說道:“既是見,就賞了你吧。這種東西北京我宮里還存著兩件呢!擺在那里是個件,下水不能,稀寶三元[1]

,中看不中吃的。”福康安忙跪下謝賞,起著那船,對乾隆說道:“這是西洋兵艦!皇上,去年奴才奉旨觀覽四值庫,里頭就有這種貢品,只敢看看標簽,‘火兵船’,沒能看得這麼細。既是賞了奴才,帶回去請恩準拆開細看,瞧瞧蹊蹺到底在什麼地方兒——這鏈子是下錨的了,桅桿中間的平臺是作什麼用場?還有這鐵管子,直沖著朝天,像個煙囪,船里必定還有機簧。繞船這些小,奴才方才就在想,一定是兵丁躲在船里,用火槍從里往外打槍用的,鐵甲護著,火槍打人,這件細思可真是厲害!”他極認真地指著兩個炮位,皺眉說道,“一個打前,一個打后,這種辦法奴才早就想過,我們的戰艦沒有這樣似的,我在我家海子池里試著這麼裝過兩門炮,炮也打得出去,只開兩炮,自己的船也散架兒了,只是他們的炮管這麼細,打鐵丸子麼?奴才就想破了腦袋也不得明了。”

“可以拆開琢磨一下。”乾隆笑道。他一直在注目福康安作,只覺得無論相貌、氣度、態、神韻,哪里瞧哪里順眼,幾個皇阿哥都比下去了,心中不嘆息一聲,口中道:“像你這樣的貴介子弟,肯留心軍政民政,一門立功報恩的心思,朕凡遇有所請,沒個不全允準的。只是這類事圣賢有訓,不可玩喪志,不可陷溺其中。還是立德修齊家治國平天下,這是做人的基,道德文章還是第一位。這些奇技巧,似乎可奪天工,但遍天下人反了,幾門炮管什麼事?兵艦造得再好,能開到岸上麼?——你不要辯,朕不是數落你,是在指教你,陸上能帶兵,水上能打仗,尚武通兵法,能治民,一個文武全材,朕高興還來不及呢!”

福康安聽聽,雖和父親平時訓誨的如出一轍,但乾隆口含天憲綸音玉旨說出,聲價大異,也就不同,心中但覺五俱沸脈賁張,哄哄暖融融的氣流沖得心頭弼弼直跳,頭也有些發暈,良久方定住了神,躬回奏道:“奴才一落草就是侍衛,家中數世蒙圣恩高厚,竊愿以此一心一皆許君國圣上!奴才已屢父訓,不敢忘圣人之道……只是奴才自知養尊優之人若不礪志發,最易墮紈绔無能之流,敢不白自心時時警惕?今既蒙皇上諄諄天語,叮嚀垂教,惟有努力學問,修德養志,時時戒懼君子三畏之義,方能不負皇上殷殷期!”他抬起頭,已是淚出如珠,也不再用奏對格局,說道,“父親常罵我是趙括馬謖,我必從這里立心改過,做我大清中流砥柱之臣!”

“好了好了!”太后在旁笑道,“皇帝好不容易得空進來,你進來說古記兒大家解悶高興,又鬧出個金殿晤對的模樣兒!”皇后也笑,說道:“康兒諸事妥當,只是個任。別這里對皇上說,回去又忘了——在自家池子里弄大炮,炮也打出去了,船也震得稀碎,落水將軍爬上岸,嗆著水發呆。上回棠兒進來說,我笑死了,也唬死了!”福康安聽著,只低頭訕訕地賠笑。

又說笑了一會兒,乾隆見太后高興,皇后神也好了許多,掏出懷表看了看,說道:“福康安陪老佛爺皇后進膳。外頭有趣的故事古記兒說說解悶兒。外頭冷,冬夜又長,侍候著說笑消消食,宮門下鑰再退出去,明日和阿哥們一道兒陪駕,去看槐報迎春花。”太后知道他還要批折子見人,笑著擺手道:“皇帝去吧!你在這里畢竟拘了大家。方才廚房說要給劉統勛制膳,想必還有別的大人也要見。你忙你的事去。”乾隆便向太后鞠躬告退,笑道:“劉統勛正從南京趕來呢,只怕也就到了。賞膳也只賞范時捷幾個本省員,這里陪駕的各省督將軍,提督上百號人,等南巡畢了一總兒賜筵就是。賞得濫了等于不賞,耗不起時辰,也耗不起錢。雖說銀子是中的,上行下效起來也不得了。”又一躬,笑著辭了出來。

是時已盡酉末時牌,冬日晝短,天早已晦下來。王八恥外頭一路吆喝訓斥安排張燈打更各房炭火茶水供應,一路從前院進來,見乾隆悠著步子出來,忙手兒站定,說道:“劉統勛人已經接到,正在軍機房和紀昀說話。膳也已經制好了。請旨,席面安放在哪里?正殿雖然寬敞,太空闊了,冷。東西殿里都砌著大炕,地下又嫌了些……”

“就在軍機房里吧。”乾隆無所謂地一口打斷王八恥的嘮叨,問道,“都有誰還在候著召見?”

“這個奴才不曉得,也不敢問。”王八恥滿面堆笑,“奴才剛才過來,西廊房里有十幾個大人等著見駕,是奴才給他們掌的燈。有湖廣總督勒敏是認得的,還有福建總督陳世倌,別的人面不出名字來。對了,還有個姓許的江西鹽道也認的……”

乾隆邊走邊聽,有點漫不經意,突然心中一,他想起來了——“姓許的”道臺是湖南臬司王振中的婿,當年登極之初巡訪河南,曾和王家兒王汀芷有過一段旖旎風流結,后來微服太原又與汀芷邂逅相逢。屈指算來,汀芷舉家遷出北京已越七年,國事冗雜政務繁叢中,已幾乎忘掉了。想起茅店周濟,鎮河廟染病借宿王家,汀芷侍疾時那份溫,煙含黛眉紅巾翠袖,端著湯藥的纖纖素手如筍十指,汀芷盯著自己時那種脈脈,那眉尖上的一點朱砂紅痣……乾隆不癡了,打心底里嘆息一聲:不知還有緣再見一面不能——但此時決無接見姓許的道理。乾隆輕咳一聲,已從悠遠的思中回過神來,說道:“你去傳旨:陳世倌留下陪筵,其余的人回去候旨。嗯……凡來揚州接駕員眷屬,明日恩許陪太后、皇后鑾駕同往觀花——去吧!”說著,轉向軍機房走去,紀昀、劉統勛、范時捷早已隔窗眺見,都迎了出來。見他們要跪,乾隆遠遠就笑著搖手,道:“免了——這門口人踩來踩去不泥漿……”走近了,又覷著劉統勛說道:“氣不相干的。只怕道兒不好走,你又是個急子,聽著朕,不管哪里就急得救火似的趕來。劉墉出去辦差,朕賞了幾個太監宮過去侍候你,他們奉差了沒有?”

“臣何德何能,當得圣上如此關心!”劉統勛被乾隆得心里烘熱,張起眼盯著乾隆,蒼老的眼瞼中瞳仁晶瑩閃爍,說道,“臣已經上了謝恩表,太監留下,宮求圣上收回。”

乾隆聽了一笑,踅便進房,一頭向中間椅上坐下,又命三人坐了,閃眼看見陳世倌皓首白發龍龍踵踵由太監攙著過來,王八恥指揮著抬桌子上席面,因轉臉問紀昀:“朕打算也賞你幾個侍候人,你看如何?”紀昀怔了一下,隨即知道是和自己取笑,子一躬說道:“君有賜,臣焉得辭?臣照單收下,努力報恩——要退,臣退太監,留下宮!”乾隆聽了不大笑,見陳世倌進來要行禮,搖手道:“有年紀的人了。你是奉過旨的,就是朝會廷對也不必行大禮。——退太監留宮也是不妥的,‘君賜不辭’,不單有個‘禮’,也有個信而不疑的意思在里頭。有個同德同心的意思在其中。圣人設教,真是一字千金不能更移。”

“這個——臣在謝恩折里奏明了的。”劉統勛道,“共是賜了臣六個宮,問了問,都是宮五六年了。們盼家,再過一二年循例也就放回去了。在臣那里就是清白一夜,回去就嫁不出個好人家,豈不誤了人家一世?因此,臣門也沒許們進門,在尼庵里安置了,皇上批了臣的折子再送回宮里。”

“這真是仁者之言!”乾隆聽了不悚然容,嘆道,“不是愷悌君子,想不到這些也做不出來……不過,針線補漿洗治廚更燈火這些事,畢竟太監不及宮。你夫人過世,又沒有納妾,邊還該有人照料。這樣吧,你自己選兩個,就開臉做妾,算是朕賞你的——不要再辭了,劉統勛一品當朝,人間大丈夫,收兩個妾算什麼?”

當下膳食已經擺好,乾隆摘掉臺冠居中而坐,陳世倌和劉統勛左右相陪,紀昀和范時捷坐乾隆對面下首,王八恥站在桌角執巾侍候。乾隆看那席面,中間一尊熱鍋翻花大滾,是燕窩糕酒燉鴨子,旁邊略小一個火鍋,取過明黃標簽看,大炒酸菜熱鍋,對稱一鍋是紅白鴨子燉雜燴,還有羊西占爾、收湯、蒸、鹿尾攢盤、燒狍諸種,都是宮菜,周匝象眼小饅首、攢春卷、餑餑、咸、野爪種種名目,填漆花膳桌四角擺著四個銀葵盒小菜,四個銀碟小菜,卻都是揚州本地風味,林林總總高低錯落,搭配得也好。頃刻之間,滿屋里熱香四溢蓋倒了原來的墨香味兒。乾隆用箸點著菜道:“這點膳也倒罷了,進膳的人有意思,陳世倌是個惜福養命的,每餐定量極小;范時捷是個饕餮的,食量如虎;紀昀除了什麼也不進,劉統勛的病卻又不能多進!還是隨意兒些的好,這鍋子狍子、炒大炒紀曉嵐放開量用。——把曉嵐跟前那碟子青芹拌苦瓜換過延清公這邊。延清公,這是點硝,朕用過,雖是葷菜也很清淡的,覺得能進就進一點,別為是朕說的就特意進。自出北京朕還沒有讓大臣陪過進膳,你們辦事在外都是辛苦人,今日不要拘泥,都進飽了,沒的剩下也是暴殄天。來來,進進!朕也放開,不講究‘食不語’,可以聊聊天兒……”說著夾了一箸酸菜慢慢嚼著,笑道,“朕用過山西酸菜,以為天下無對;揚州酸菜又是一絕好風味!”

乾隆想“隨意”,但這種場面上,誰也隨意不起來,且是“食不語”養習慣,誰也沒有邊吃邊聊天過,倒是他幾句話說得眾人不再如對大賓般誠惶誠恐。紀昀笑將大塊漉漉的狍子撈出自己碗里,說道:“臣奉旨吃,定必不敢藏量。”手撕口拽一頓吃得津津有味。范時捷起先不敢,也就跟著大嚼鹿,無論葷素一撈食之,眨眼之間幾條鹿尾已經進肚,轉目看時紀昀襟前肴骸雜錯,大塊燉鴨子已經了賬,便手提了勺子撈湯鍋里的紅燉豬肘,兩個人都吃得滿頭大汗雙手淋淋漓漓都是湯子。乾隆見他吃得香,笑著命王八恥將自己跟前一盤羊西占爾送過范時捷面前。范時捷鞠躬一笑,只是悶頭大吃。旁邊劉統勛吃飯極快,老米飯澆了芹菜苦瓜早吃完了,因乾隆特指硝,也夾了兩片就飯吃掉。乾隆下午進過點心,只是隨心點染。陳世倌見乾隆箸,也跟著夾一點菜慢嚼。一桌五人,只紀范兩個盡發揮,一時吃飽,除了菜湯,竟是一鼓盡。

“雖然沒說話,也算盡興。君子食不語,朕也不勉強。”乾隆笑著起命撤席,笑指著殘湯剩羹道,“天下富貴人家,要能如此惜,就是用些也無妨的。”又轉臉問劉統勛,“你好像有心事?”說著擺手命坐。

劉統勛在乾隆旁邊挨坐下,了一下有點發燙的腦門子,說道:“臣是個放不住事的人。一枝花案子雖然破了,首匪和幾個要匪焚死。但據劉墉查報,尚有幾個要人犯沒有拿獲,一個胡印中,還有一個雷劍,雖然和易瑛分伙,還是應該緝拿歸案。易瑛去南京前還見了一個臺灣人林爽文,也沒有拿到。按臣給刑部定的規矩,還不能結案。可是目下皇上南巡,原有共慶天下太平極盛,藻飾盛世定人心的宗旨。不結案,有些過去曾經誤白蓮教的愚夫愚婦信民稚子心里不免忐忑。這是大局,又不能不更加慎慮……兩端權衡,全局為要,因為畢竟還有些孑余孽網的,在下面造作流言蜚語。皇上前腳回京,這邊后腳出一點小子,就得不償失了……”

“唔!你慮得是。”乾隆聽得極專注,一口漱口水含著聽完,竟咽了,說道,“可以結案。你寫個奏折,劉墉是首功,以下黃天霸,原許他以軍功保記的,敘上來朱批下去。嗯……還可再給劉墉旨意,暗地加訪查,務期拿到網要匪,也就里外周全了。”他頓了一頓,又問:“都有什麼流言?”劉統勛沉默了一下,說道:“有說一枝花沒有死的;說焚樓時間有人看著攜帶黨徒飛升逸去。有說在莫愁湖又見到的;還有說已經派人到南洋迎接朱三太子回駕中原再造乾坤的。還有傳言,說朱三太子的大世子帶兵渡海,正在途中,要先取臺灣,再作大計。蘇北一帶還有立著‘混教主’木牌拜求藥的。更有人說皇上南巡歸京后,要窮治一枝花余黨,凡匪教無論男,一概充軍到黑龍江給披甲人為奴的。江西過去的從匪盜戶,結相串連舉家外遷,有的村子都走空了……這些雖是暗地流行,尚無礙大局,但若不迅速息謠,將來治安堪慮。”乾隆聽完,仰臉沉思片刻,問眾人道:“你們有什麼見識?”

陳世倌見乾隆目視自己,捻須沉道:“臣做只把握兩條,一是乂安百姓,寒有有食;二是綏靖地方治安,刁惡霸無論窮富貴賤,犯事罹法,到臣手里只是個死!有這兩條,老百姓還造反的,自古無之。《水滸》一百單八將,自愿上梁山的只有李逵一人而已。”乾隆笑道:“你每次見朕,都要為百姓哭,請旨減免錢糧,原來心中自有一番大道理!”

“臣以為還是得兩頭想。”范時捷目幽幽在燈下閃爍,說道,“朝廷錢糧不能鬧荒。防匪防災防邊患防,修武備隆文治員養廉,辦案子墾荒治河,庫里沒有銀子糧,都是一句空話。”他滿不在乎地看了劉統勛一眼,接著說道,“朝廷兩剿金川,王師敗績,拉七雜八地算,耗有七八百萬兩銀子吧!傅恒打江西羅霄山,平黑查山,每役也有五十萬,就是一枝花,流竄七省傳布邪教,朝廷拿起來歷時近二十年,化去不知多銀子,單是延清這次南京布置,戶部不知出了多是我藩庫里就用十五萬!這還只是兵事匪患……”他接著又說治河、賑災、防疫還有兵裝備更新,娓娓而言一件件都像磚頭擺著那樣實實在在,范時捷不愧戶部老吏出,多年前的陳谷子爛芝麻舊事都還能如數家珍一一契合道出,連書讀五車過目不忘的紀昀也不暗自贊嘆:這老兄的記真不含糊!正想著,乾隆開口問道:“范時捷,已經過世的遵化步軍提督范時鐸,你們是不是一宗本家?”

范時捷一怔,不明所以地一眼乾隆,低頭回道:“不是一個宗的。雍正十三年朝會,先帝爺當面問我們,從此才相識的。”乾隆點頭,又問道:“你今年多大年紀了?”“臣犬馬齒五十又九,屬牛的。”乾隆偏臉想了想,道:“記得誰說過你屬狗的嘛!”范時捷臉一紅,嘿地一笑說道:“那是老怡親王給臣的私封外號兒……說臣是個越罵越高興的人……”眾人都聽說過這事,此時恍然,都是不一個莞爾。

“你還回戶部去辦差,”乾隆也是一笑,忙正容說道,“上次見戶部滿漢兩個尚書,問問錢糧海關厘金上的事,不但沒頭緒,且是部務一切諸語焉莫詳,不是‘大概’就是‘估約’,再不然就是‘回部查明奏上’,竟是兩個只會做八的糊涂蟲兒……”他原看好高恒的,想說又咽了,笑道,“五十九歲年紀并不高大,還很可為朝廷出幾年力。你來做尚書,管好這個‘天下第一賬房’!”戶部尚書號稱“大司農”,從一品階,總督正二品,是晉升了,范時捷便忙起要謝辭。乾隆道:“不用謝恩了,紀昀晚間給阿桂發文傳旨,讓他票擬出來再說。紀昀,劉統勛方才說的,你有什麼見識?”

紀昀起答應稱是,又款款坐了,沉道:“臣職分兼管禮部,又管修纂四庫全書,從這上頭想得多些。若以眼下形勢格,像一枝花這樣的巨寇,斷然沒有再行滋生之理,國家人口二百余兆,加上海關歲,庫銀每年收四千五百萬兩,太平悠游華繁盛,以臣觀之,自祖龍以來極為罕見,蠲免天下錢糧三年一,遵圣祖命永不加賦,這樣輕的徭稅,自漢唐以來極為罕見。這種勢最怕的是潰,吏治敗落了,就好比危樓大廈被白蟻蛀空,外頭看沒事,一旦遇有普天下的大旱大澇大傳疫,猶如狂風驟來暴雨疾泄,蛀空的房子就抵不住。皇上宵旰勤政夙夜勞作,其實是兩件大事,一頭文事,修禮樂昌圣道,整頓吏治;一頭武備,征服邊陲跳梁寇匪賊,練兵選將以防不虞。臣隨駕前,實在欽服圣德淵深,圣學莫測……”

這話一半是頌圣套路,一半也是紀昀的真,所以言來如傾如訴毫無滯礙,款款如侃侃如一片誠摯,聽得眾人肅然凜然,連乾隆也坐直了子。

“臣每每讀史比較,常常廢書而嘆。”紀昀喟然說道,“說句石破天驚的言語,皇上、先帝,追至圣祖,若不是滿人,以這樣心求治,天下可以治得趨近堯舜!這不是虛意奉迎。以高麗為例,翻閱明史檔案,大抵都是呵斥訓戒的圣旨居多,貢幾斤人參幾張貂皮都罵得令人難堪,我朝給高麗的圣意,多是關切之語,不但沒有斥責,計較貢多寡,每每賞賜多過貢獻。高麗獻詞里偶有違礙失敬也極追究——這樣一比就清楚了,還是因了夷人龍興稱主華夏吃虧。圣祖說,前明君主一分力能辦的事,他老人家得用十分力去做。代皇上思量,常使臣扼腕嘆息。之所以如此艱巨,臣以為一是大清得國于李自之手,非滅明而自立,得統之正千古無之,這一條沒有普及遍天下百姓。二是士人妄解經義,謬分華夷之辨,不知圣人有訓夷人可主華夏之理!”

說到這里,他閃了眾人一眼。這是分量極重的國本之理,引的是“大道”,人人聽得神肅穆,目炯炯。

“江南數省是富庶之地,也是人文之地。”紀昀下意識地出大鍋煙斗,想打火煙,忽然明白是在陳奏,忙又收起。乾隆輕聲說道:“要你就吧。說下去!”

紀昀謝恩,窸窸煙斗,按煙,燃火煤子點著了,猛吸一口,噴云吐霧說道:“大清關揚州嘉定兩,江南各戰打得最為慘烈。民心中戒懼之心自外之意始終未能隨化而安。延清公說的所謂‘朱三太子’謠言,輒以為朝廷要大撻伐的蜚語,皆是由此發生。

“臣以為與其說是人們信謠傳謠,毋寧說是他們心里其實愿意有這樣的事,這比浮掠影幾句謠言更其可怕——眼下無事,對景兒時也許就是大事!不堪言之事!

“昨夜臣寫了一份奏折,還沒有謄清奏上,揚州知府魚登水修橋,要拆掉史可法廟,臣給他指令暫緩待命。這里向皇上奏明,史可法是忠臣,即為激勵風節鼓舞圣道,此廟不宜拆的。還有,前明錢謙益無恥文人,他的書版坊間流傳不,甚或有的書院講堂還有供著他的題名錄的,要一律版焚毀。修明史《貳臣傳》有的,該補一定要補上,不能因為他們于本朝有功,掩其大節有虧!延清公在南京和臣講過,如果把破案用的財力人力分一半出來獎勵名節,提倡風化,案子可減四分之三,這個話臣竟聞所未聞,猶如鈞天之雷。換言之,設如員廉潔民勤政,把撈錢斗名利心思用在廟堂君父邑城百姓上。那,天下該是何等隆治繁華!”

他長篇大論縱橫譬說鑿鑿有據,至此鏗鏘收煞,真個擲地有聲,聽得人人心旌搖,許久都沒人接話。乾隆俯仰思之,嘆道:“這是良實之言,出自曉嵐肺腑,自然是要嘉納的。我朝八旗勁旅攻陷南京,當時天降傾盆大雨,南京前明員趕來行轅投降,手本疊了幾疊,都有五尺多高,降滿地俯伏,帽子上簪纓被雨淋退了,紅水橫流!這中間哪個不是讀圣賢書出來的?怎麼這麼多的無恥之徒?是足證朝廷平日不學無,不重名節,招致亡國之禍,連赴難的人也稀見!”“北京城也是一樣。”陳世倌道,“李自崇禎十七年三月十九攻北京,崇禎半夜撞景鐘召集百,無一人應詔,出東華門,接連投奔幾家大臣,都閉門不納,絕之余,才逃煤山自縊的。”

“史可法廟不但不能拆,還要修葺整裝,紀昀用軍機給他們廷諭。”乾隆聽陳世倌約略幾句,將亡國之君呼天不應吁地不靈,焦惶悲凄的狼狽景繪如親見親歷,驀然間心里一個激,竟爾一陣慌不能自持,臉變得異常蒼白,細白的手指捻了幾下系在腰間的漢玉佩,才定住了神,無聲了一口氣道,“查一查,除錢謙益之外,當時曾恩于前明,又歸誠于我朝的名士大儒,還有省臺行在大員沒進貳臣傳的,要一律補進去!”仿佛還覺得不解郁怒,頓了頓又道,“知會禮部,朕再返南京,拜謁明孝陵,凡貳臣后代為的,一律不準隨駕陵宮,跪在神闕外替他們祖父思過懺悔!”

這般料理就有點匪夷所思了,紀昀和劉統勛不一怔。前明降論千上萬,已經時過百年之久,現在居的至是他們的曾孫,甚至玄孫輩了,禮部就是千手千眼觀音,也來不及一一考定這段沿緣履歷。再說,平白地鬧這麼一出,事先連個招呼也沒有,也極易引起人心。紀昀和劉統勛一個照面,彼此心會,眨著眼睛笑道:“皇上,激勵風節當以典型楷模為要,圣祖有訓,世宗爺也說過,您在乾隆元年也說過的。如今外面有所謂‘朱三太子’的謠諑,這會子禮部大干戈查履歷、定禮儀,不但場不安,給小人造作攻訐黨爭空隙,也容易給民有可乘之機。明詔加增貳臣序列,拜祭孝陵,表彰史可法,臣以為已經十分妥當了。而且有些人事很難一時理別的,施世綸的父親施瑯,是前明將軍,又是鄭功麾下的,如果定為‘貳臣’,就得把施瑯牌位撤出賢良祠。還有,三藩之也有不降將,算不算‘貳臣’?如果不算,就委屈了洪承疇這些人,如果算,又得認承吳三桂為一朝之君。就認真要辦,這是要仔細甄別的,不可為一百多年的陳賬了今日政局——這是臣的一點草茅之思,求皇上圣明獨裁!”

“這是議論嘛,又不是朝會!”乾隆不等他說完,已知自己想左了,一笑說道,“就依你奏不再細盤查了。”劉統勛笑道:“圣祖爺修史圣躬天斷,一部《貳臣傳》令天下后世臣賊子懼,可抵得一部《春秋》!其實獎忠褒義,朱洪武何嘗不知道?當日元朝臣危素降明,在太祖跟前顯擺功勞,自稱‘老臣’,太祖心中十分厭他。有一天上朝,他在殿外款步進來,又是說‘老臣來見’,太祖說:‘是危素啊?腳步聲這麼從容的,朕還以為是文天祥來了呢!’終究還是黜降了出去,罰他去守余闕墓。可見明太祖心里還是厭棄那些沒骨氣的貳臣。他所不及圣祖爺的,沒有把這件事放到春秋大義上思量,沒有向治世政道上去用,這就見小了。《貳臣傳》修正,不但口誅而且筆伐,史筆鐵案,哪個想當貳臣的,就得好生斟酌分量!”

乾隆默然點頭,站起來,對四個正襟端坐的臣子注目許久,似乎不勝慨,對著幽幽跳的燭徐徐說道:“今兒雖非會議,其實是在議政了。到南京以來,見了不地方,也見了易瑛,和市井小民三教九流也有及,朕覺得和在北京聽見和想到的大有不同。在北京看折子見大臣,一步宮門難出,許多真話聽不到,真實景看不見,出來一走,朕有時欣,有時目驚心!朕是已經讀完了二十四史,還看了《資治通鑒》,細思起來自古亡國之途,一是急征暴斂,百姓不堪其苦,于是揭竿而起,秦修長城,隋掘運河,一下子江山糜爛了;二是吏治敗壞,政由賄出,潰爛頹敗日復一日,好比一個人染重疴,氣弱了百哀齊至,什麼風寒磕不起,兩漢之亡是如此,唐宋元明也是如此。或災荒,或外族侵犯,都抵擋不住。崇禎皇帝說過‘君非亡國之君,臣皆亡國之臣’,看似諉過之言,其實他這皇帝當得不安逸,一到敗壞不可收拾,就是堯舜重生也挽救不得。李自的檄文里都說過‘君非甚暗’的話嘛!上下都清廉,國家才能真的乂安無虞。先帝爺手里,軍機宰輔大臣都是圣祖留下的杰出之士,除了廉潔自好,而且公忠能俱全。下面縣守郡令到督,但有貪墨的沒個輕縱的。真正雷厲風行起來,殺的人反而。”乾隆仿佛在舒發自己心中積郁已久的愁緒,臉上似悲似喜,徐徐而言,“如今天下太富了,庫里的銀子也太多了,賺銀子的門路也太多了!從縣、府道、省,一層一層底下先爛起來,是一群一伙的貪婪,借辦差之便,上下其手掏弄國庫,雖然不加捐賦,暗地里商勾結弄銀子,員從中折扣取銀,或者員自己經商,更有借刑獄司發財的,盼著境里出田土糾紛,盼著兄弟分家鬩墻告狀,盼著有人命司——山縣、黃縣、欒川縣、鎮平縣……”他一口氣羅列了十幾個縣名,“司報上來,原告被告都拘押起來,一村的人都傳去當干證,卻不審不判,一拘就是幾個月,人們急得熱鍋螞蟻似的要回家務農趕農時,就得給他們塞銀子,塞飽了再判。判了府里再駁,調到府里故伎重演一遍,務必將富的榨窮、窮的榨干,半點油也不出來才撂開手!至于借河工,借皇差鉆刺發財的,認真要查辦,恐怕要抓得干干凈凈一人不留才。朕夜半批閱這些折子,常常氣得繞室徘徊憤懣難眠,恨不得朱批一筆全都勾紅了他們!可是……不啊!辦事的也還是他們啊……”他像是被什麼嗆了一下,突然一陣咳嗽,嗽得漲紅了臉,王八恥忙過來替他輕輕捶背。

剎那間,幾個人忽然覺得乾隆也帶了老態。

“所以朕命范時捷去戶部,并不單為你賬目稔,是要理一理財,和劉統勛常通通氣兒,狗小貪小取的且放一放,大案,要員犯貪罪的,就是紀昀說的,典型示范!”乾隆喝了一口茶,過氣來,推開王八恥,說道,“今晚索多坐一會子,你們接著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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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寶三元:即西紅柿。當時人認為有毒不能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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