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皇帝——天步艱難》第十九回 居移氣嬪共邀寵 勤軀倦游冶觀排場

乾隆和嫣紅小英三人鏖戰搏拼窮極折騰,幾番云雨之后龍馬神泄盡,在暖烘烘的殿屋里黑甜一覺,開目時天已大亮。側看時,一左一右兩個人猶自合眸穩睡,各自帶一個紅兜肚,白亮如玉的瀅瀅的雪,**溫膩似脂,殷紅的豆上還留著昨夜咂吮的痕跡,忍不住又上去各自溫存一陣。亮天明地里兩人便都不肯輕浮,只閉目微笑由他把玩。好個乾隆爺余勇可賈,如蛺蝶穿花,才向東來又向西,嫣紅小英忍不住繃直了玉,**起來,直到盡興,兩個人才先起來,忙忙穿洗漱了,伏侍乾隆著。洗臉揩手梳辮子青鹽牙漱口,一頓忙活,進一碗參湯又吃早點。這兩個嬪妃都是武林出,各自運了吃的功夫給他發氣提神,原有點頭暈的乾隆閉目氣,開目時已是神如常,笑道:“朕是酣暢之極了,你們呢?”

人,一穿服便禮法拘束,此乃千古不易之理,這話難答,但宮規矩皇帝問話不能不答。兩個人頓時都飛紅了臉,扶膝萬福。嫣紅抿口笑道:“只怕主子太勞乏了子……雨承恩,奴婢們自然也……”下頭的話竟說不出來。小英也忸怩,腳尖兒跐著地,小聲道:“主子……昨晚……忒威猛了些,這會子跟做了一場夢似的,主子這話沒法回……”

“春宵一刻值千金!人生至樂,莫過于此。這會兒朕正是憂煩盡消氣爽神清。”乾隆笑著起,看了看表,剛過辰初時牌,就屋里散了幾步,換了正容,說道,“宮里的事,只有妒忌二字。們那邊念經,只怕未必都想的是佛祖。朕所以尊敬皇后,真的是德貞淑自重莊端,從沒有過專房之私。你兩個也沒這病兒,朕也見。不久就要回鑾了……到了北京,你們和魏佳氏住一宮里,有事相互有個照應。”

“是!”

“這件事和皇后說過,你們聽的懿旨就是。”乾隆說道,“不要以為朕信口說的,朕于子息上頭,不知是什麼緣故,多不能作養人。皇后連舉兩子,太子永漣九歲而殤,永琮又患痘疹逝去;你們沒見過,皇后的堂姐姐富察貴妃,兒子是朕的頭生子兒,定貝勒永璜,現在也病懨懨的……算來如果魏佳氏這一胎是男,該排在老四……圣祖爺三十五子,就二十四個,雖說鬧家務,畢竟窩里炮,齊整一個兄弟隊伍,要文有文要武有武。朕在這上頭甚是艱難,兒子不是痘疹就是癆病,靜夜思量,很為后擔憂啊……”嫣紅小英也陪著嘆息。嫣紅道:“皇上春秋正盛,神健旺,這擔憂是過慮了……”想著夜來形,臉又一紅,又道,“也許天老爺讓皇上晚生大材,皇上南山壽滿后,太子即位仍舊盛年呢!”小英道:“您這樣盛德,勤政民。一準兒將來也有一大群能文能武的阿哥,且是不鬧家務,只管興邦旺國!您活一百歲,我們陪著您玩兒,著一個青年有為的太子爺掌國,那是多好的事!”

乾隆被們你一句我一句滿車垛的安逢迎話逗得哈哈大笑:“且是不鬧家務,只管興邦旺國!這話說得好!幾時你們口頭上也都歷練出來了?”他仿佛不勝慨,“不鬧家務就好,不求個個都是英才,有一個好太子就是福氣……當年我當阿哥巡視南京,回京時三哥布置人千里追殺,至今想起來驚心魄啊!你們那時候都還是小丫頭,只會打架不會說話,和朕一張口就是‘你’呀‘我’呀的,如今也學會奉承了……”嫣紅角,嗔道:“皇上只記過不記功……那不是小,不懂事嘛……”乾隆笑道:“不記功,你們能進宮就開臉進封妃位了?好生保養著,朕翻牌子勤點,也許同日同時給朕誕兩個‘不鬧家務,只管興邦旺國’的阿哥呢!”說著又看表,一邊往外走,對守在門口的卜義道:“給們記檔!嗯……日期前后錯開兩天!”說罷徑往行宮前院,卻不到正殿,從殿后西圍廊下階,直趨西廂軍機而來。老遠便聽紀昀的笑聲,似乎在和什麼人閑聊,料應是劉統勛已經在這里聽候宣見,乾隆擺手示意守在門口的卜信不要言聲,輕手輕腳進來,笑問:“什麼事呀?說得這麼熱鬧!”一轉眼,見岳鐘麒和金范時捷也在,凝目看了看,溫和地道:“東公一路勞苦!幾時到的?”說著又瞥了一眼外面立著的卜信。

幾個人正聽紀昀說話,猛見乾隆進來,都是一驚,幾乎同時起,又伏跪下。岳鐘麒滿頭皓發如雪抖,卻仍是神矍鑠,聲如洪鐘,連連叩頭答道:“主上晝夜勤政堇念民瘼,澤潤蒼生。老奴才何敢言苦?奴才今晨四更下船,卯正時牌進來見主子。他們就要進去報主子知道。是奴才攔住了……”紀昀笑道:“太監們奉旨岳鐘麒隨到隨報的。臣說皇上每天批旨到后半夜,今兒要緩散一日,難得睡個足覺,這時候天已經亮了,爭這麼一半個時辰?后來范時捷金也來了,就一說話候著。”

“他們原該報奏,你們也不該攔住。”乾隆聽他們說自己“忙”到后半夜,暗笑一下,一邊擺手起,“都坐下說話。岳東鞍馬舟車的,還該歇息一下再來見朕。其實西邊軍政雖然如牛,并沒有急軍。朕不見你時日多了,也只是個惦記。你有歲數的人了,朕也有意召你回來養養。不過,看去氣還好,朕這就放心了。”岳鐘麒笑道:“奴才神去得,一輩子廝殺漢,到死也還氣壯如牛。比起劉統勛,他比奴才小著十幾歲,走路都心慌氣短。”他覷著乾隆上下打量,聲音變得有點發,“主子子看著還好,奴才也就放心了。奴才七十歲的人了,夜里一想,怎麼也是行將就木的了。什麼心思也沒有,只是個主,還想再給主子出把子力。又想著見主子一面就一面……人,不敢思量。靜夜細思量,真的百不是滋味……”乾隆聽得心里,臉上卻不肯帶出,因見案上放著幾塊瓦當,還有一塊整瓦,取過那瓦來,端詳著,口中道:“朕也是擔憂啊!……統勛,你怎麼仍舊不聽朕的?一天辦事不要超過三個時辰,怎麼還是整夜整夜的熬?傅恒寫來的折子一寫就是萬言書,都是親筆正楷,后頭的筆畫都發。人才老青黃不接,這不是小事。你們都累垮了,誰給朕辦事?紀昀也一樣,范時捷金都要想著這一層,要人才……”他自失地一笑,換了話題,“這不是南京夜市上和那個馬二侉子的一道買的那塊假漢瓦麼?這幾塊瓦當又是怎麼回事?在這里擺弄古董麼?”

紀昀忙笑道:“這是臣在格致知呢!那幾塊瓦當是尹繼善在漢墟里撿出的真品,竟和南京夜市上買的一樣,都是黃底漆。這可真是奇了——漢瓦當只能是紅底的呀!”

乾隆拿起一片瓦當,在瓦上敲敲,說道:“秦尚水德,連軍旗都是黑,碑銘也是四字一斷,和水德之數相合。炎漢以火厭水,所以樂府五言,是火德之數,冠旗幟都是赤,漢瓦絕不會是黃漆底的——你們看,底是紅的!”他忽然看見,方才敲擊震剝了瓦當外層漆片,竟是紅漆外又涂了一層黃漆,指著笑道,“這是賣古董的自作聰明,以為皇家宮室,一定用黃,在真貨上頭作假,弄出些玄虛來……”幾個人都湊過來看,連那塊整瓦也是紅底漆。岳鐘麒不笑了,說道:“這真弄巧拙!真的反變假的了。”劉統勛幾個人對此毫無興趣,只乾隆面上敷衍,笑說附和而已。只紀昀仍舊格外認真,視良久,認真地說道:“皇上,這瓦是真的,賣貨的也沒有作假。這是王莽篡漢時的瓦,王莽以土德厭火,登極時來不及換瓦,‘宮闕殿瓦皆以黃漆涂染’,《后漢書》載,當時天象示警,大風雷雨齊下,殿瓦皆毀……這塊整瓦能留下來,真是劫后余存了……”他突然覺得自己“聰明”過頭了,后邊這考據實在多余,一笑收住了。乾隆似乎不覺得什麼,見案頭放著一疊書,取過看時,是宋代洪邁的《容齋隨筆》,一邊笑說:“在看這部書麼?朕覽過這書。違礙是沒有的,只是雜蕪些兒,例編輯不甚有章法——”翻著,倏然間臉上微一變,站起來,說道,“時辰不早了——你們換換便,紀昀守值,我們一道兒走走,昨兒他們說桃花庵桃花已經綻蕾,觀賞去!”

岳鐘麒四人忙退出來到隔壁去換服。王八恥昨夜就備好的,早已進來,替乾隆褂換袍,戴了頂黑緞瓜皮帽,駝夾袍穿上,也不系腰帶,坐在椅上,由王八恥跪在地下換掉青緞涼里皂靴,穿了雙黑市布起明檢布鞋。轉眼間,已是個孝廉模樣。紀昀見乾隆忽然間沉郁,臉上似喜似悲,一副心事重重模樣,想問,又怕再失口,又不知書里什麼地方了他的忌諱,糊里糊涂幫著王八恥料理清爽;送走了眾人,回來一邊回憶乾隆翻書形,一邊按篇仔細閱看。

桃花庵離著行宮只有不足五里之遙。這里又“臨水紅霞”。出行宮,沿一帶蜿蜒溪水西行,過了長春橋就到。轉過一帶崗坳,眾人眼前豁然開朗,一片開闊地中野樹林,松楸柏桕之間溪水縱橫,隔三差五的石板橋花徑小路相通,布局錯落有致。庵外林中茅屋三四間,向北厝屋鱗次似乎略有人影來往活。向南流淌的小溪碧幽深暗,也許水藻太不利行舟,三瓣草水浮蓮幾乎將水面遮嚴了。南邊一帶池塘三條板橋在中間匯合,塘中小島上結著一座小茅亭,匾額上寫著“螺亭”兩個字。板橋西北上岸,林叢中坊表天,仔細辨認,可見“臨水紅霞”四字。由螺亭向西南過板橋,岸上又有一座“穆如亭”,過亭即是桃花庵。塘西數百株桃花苞初放,鮮瀅不可方,映在水塘中與天相接,庵中殿宇樓亭宛如建在桃霞靄之上——桃花庵得名,大抵是因了這個緣故了。

幾個人站在岸邊留連觀景,但覺目悅神怡。花香伴著微風陣陣送來,芬芳清幽爽心,夾著草間不知名的小蟲淺低唱,反而更顯靜寂,多煩心俗,幾何國家大政,都被這淑恬窈窕的景洗得纖塵皆無。許久,范時捷笑道:“太清靜了。這都怪劉延清公,把游人都趕了去。這地方庵前頭那片空場,弄個廟市什麼的,人來人往走在這‘紅霞’里頭,多麼有趣——也給揚州老百姓辟了一個市場,能養活多人!”金卻道:“老范是專能煞風景的!松下喝道焚琴煮鶴,你還‘多麼有趣’!那邊弄鬧市,這種景致里一片聲嚷‘賣餛飩了’!‘糊辣湯餃子’!大人小孩哭,世界都一塌糊涂了!”范時捷卻不服氣,說道:“天下幽靜去多了!想玩咱們別觀景去!回頭我給尹元長寫信,這里非得建個市場不可——南臨揚子江,西北蜀崗勝地,東靠著運河,運河江岸又有驛道相通,皇上又親自來游幸過,那還不是發財風水寶地兒?儀征那個賊頭賊腦的縣令還能想出來,我為什麼不能?”這一來聽得劉統勛也笑,說道:“罷罷罷……你是個冥頑不靈的財迷——是跟主子散心,還是尋‘風水寶地’來了?”范時捷是個子,專抬杠,說道:“誰對誰錯,還得主子說了算!你想過沒有,老百姓有生業有財發,誰還和朝廷胡鬧,累得你走路都是,頭暈眼花一鍋子一鍋子熬藥吃!”

“要范時捷去戶部,就沖他這一條心思。”乾隆聽他們爭論,也不住發笑,想到“煞風景”,回頭看看,***和索倫也都便跟著,因道,“隨事移,依事轉。老范要煞風景,也自有他的道理——趁他沒刀子前,我們還是先來觀賞一下吧。”

眾人說笑道迤邐過橋。劉統勛小聲道:“皇上,前頭就不是區了,只有揚州府的衙役們換便關防。您說話……得略留點意兒……別讓人認出來。”乾隆點頭,笑道:“我曉得——不過今兒也為帶你出來游散一下筋骨。你這麼小心翼翼著一把汗,反而不得,是麼?”他突然站住了腳,側耳靜聆,“你們聽,有笙歌聲,像戲班子在排練拉場子!真奇了,庵廟里還弄這個?”

幾個人都凝神靜聽,果然廟后有笙篁弦之聲。有男有錯雜引吭,像煞是戲班子男不齊在吊嗓子,咿呀唱,歌詞卻甚混雜,綽約細若游,都聽不甚清晰。乾隆加快了步子,過了穆如亭,到庵前山門外空場上,才聽出那些歌樂之聲并不從廟里出來,是在廟西隔房傳來。劉統勛無心看什麼景致,只留意形勢,這才看清原貌:這小池塘原來竟和瘦西湖相連,是瘦西湖的岸邊一灣,過廟前空場又一灣,也沒有廟院門墻,廟院也是依地形由東南向西北愈來愈高,后邊桃林紅枝連綿。從這里看,左有“穆如”,右有螺亭,溪水到門,可以欹汲流漱齒,因人稀水深,水鳧白鳥繞塘嬉戲,甚是安謐祥靜。沿掃得一草節兒也不見的卵石甬道間越山門進去,迎面一座大殿供著大悲佛,四圍紅欄,右楹柏桕竹樹間雜藥圃,左楹室墻外為茶室,里通僧廚。三三兩兩的善男信,有觀廟游覽的,也有燒香許愿的,三步一磕頭向佛還愿的,佛門清凈之但微聞木魚鐘磬之聲,幾乎沒有什麼人說話,一派禪林肅穆。連劉統勛也放了心,漸悠游境界……隨乾隆進殿瞻仰了佛像,四大天尊、十八羅漢,進香布施了。那和尚又老又聾,見金一出手就是十兩銀子,“當——”地撞了聲磬,便捧過簽筒來。乾隆信手拈出一枝,取了簽標看時,上頭是一首詩:

嗟爾父祖功德高,紫府龍樓勛名標;

好防金火莫相镕,再逢甲子運未消。

乾隆先是一笑,心中悚然一,把那簽標遞給劉統勛等人傳看,自向佛前黃袱墊前端肅恭立,卻不下跪,只雙手合十垂眸念誦了幾句,問秉燭小沙彌:“小師傅,能不能見見方丈?”

“阿彌陀佛!”小和尚傻乎乎稽首說道,“老和尚這幾日忙!前頭裴太尊靳大人壞事,家里來許愿,要能去大難,愿給佛爺裝金三千貫。如今真的災星退了,靳家又添了個爺,師父去給寄名符兒。高國舅家里聽說,前兒也來許愿,夫人的金手鐲耳環都捐出來了,也得了好簽,高高興興去了……我們廟里佛祖靈善護念眾生,今兒這家請超度,明兒那家作道場,大人先生們不住地邀師傅去下棋會詩。師傅昨兒還說,太忙了,弄得俗務纏……”這小沙彌大約平日難得有個說話機會,一問,就饒舌出一大串話來,“檀越只管多布施,往福田里種富貴自然得收富貴,管取您能高中了!憑您的相貌混個紅頂子是穩穩當當的!”

幾個人聽了都笑。乾隆倒覺得他伶俐,拍了一下他腦門子笑道:“老范再捐十兩!——告訴你師傅,既然忙得俗務不可開苦惱,還是出家的好!嗯……那邊是什麼地方?怎麼還有戲班子?”

“施主您真逗!”小沙彌著腦門子,半晌才悟過來,咧一笑道,“我師傅忙得苦惱,他‘出家’!——這一帶都是桃花庵的廟產。您問的是謝施主家。他租的觀悟軒,是廟里蒔弄花草的園子,錢塘城有名的縉紳,迎駕來揚州,看這里好,就租住了下來。家戲班子天天排演熱鬧,也時時過來進香。謝檀越也是正知正信正覺正悟的大善知識,佛跟前不吝嗇的……”乾隆一直笑,說道:“好!佛前舍善財,就是善知識!”點頭出來,后殿沒有再往里走,看了看閉的方丈舍,上頭是“見悟堂”匾,左右朕上寫:

花藥繞方丈清流涌坐隅

乾隆又是一個微笑,信步走出廟來,卻不循原路返回,徑過石板橋向觀悟軒音樂響走去,幾個人略一換眼,忙都跟了過去。

觀悟軒一帶果然是蒔花園圃,說是“軒”,其實沒有堂室游廊。春和景明艷日融中一座連一座的花房都揭掉了草苫,中隔矮墻一覽無余,都是擺弄的盆景:短松、矮楊、杉、柏檀、柳,都栽得虬枝橫生百般奇巧,海桐、黃楊、虎刺之屬,俱用黃石、宣石、太湖,靈壁都用景德窯、宜興土、高資石,有的蓄水傾瀉危溜,有的養苔如瑊,下留水沼,養小魚游泳呴濡,千姿百態,優雅玲瓏不可勝數。因見墻下堆著的花盆中有開殘了的月季叢芍藥牡丹之類,乾隆才知道,行宮里冬日擺的那些鮮花,原來都出自這類花房。正想向花工打問謝家份來歷,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人從西邊不不慢過來,向眾人深揖一躬,賠笑道:“各位先生哪里來的?前面軒子是我家主人包租了的。先生們賞,主人不勝欣喜!”

客人還沒通名報姓,主人便殷殷盛相邀。不但沒見過,也是聞所未聞。幾個人見他雖是仆從,談吐從容風雅,恭敬里不失落落大方,心下也都喜歡。

“我隆格。”乾隆笑道,“來應江南春闈。——多謝你家主人盛意。請問閥閱、臺甫?”那長隨彬彬有禮又是一躬,回道:“家主姓謝,諱云岫,字維川,錢塘縣塔寺有名的‘塔寺謝家’,戶部掛過千頃牌的,也做海外生意……”將手一讓,自己前頭帶路,偏走在乾隆左前,溫語絮絮而言,“老太爺是康熙爺手里做過兩任知府的,掛回來經營莊田。這次……乾隆爺下江南,就二公子捐金迎駕——您這邊請,軒里隨意坐,東邊窗子打開,一片桃花林,廟里白塔紅樓,都看得清爽的。各位都請……”

乾隆聽他說話,不住含笑點頭,轉過花房眼前又是一亮,原來這邊向西一帶,是瘦西湖一道大灣口,一蓬爬滿青藤的花墻橫遮了花房西邊,從“墻”口向北一溜長廊坐北朝南,滿壁的山虎蓋得像一座綠山,通北回廊上有匾額白底黑字寫著:

觀悟軒

書法神周到,是袁枚手筆。乾隆隨著進來。那長隨命小廝獻茶。四面亮窗支開,但見東邊一帶桃林紫靄噴霞,茂樹中朱樓廓掩映北邊蜿蜒漸高,直接蜀崗三峰;軒前空場上戲子們朱綠裳,停了竹弦正聽戲老板說戲;再南西眺,瘦西湖畔新柳如煙,碧波微漾。香茗在手,景如畫,眾人但覺心曠神怡,渾然不知在何,連范時捷都看呆了。金笑道:“我在江南省——這麼多年,揚州來過不計其數,竟不知道‘臨水紅霞’這樣!——你家主人呢?請過來闊敘清談……”

“我家主人三清院去了。”那長隨道,“三清院道長林東崖前日晚遇了鬼。他通五雷法,揚州誰家鬧鬼都是請他祛禳。不曉得前日是什麼鬼,法竟收拾不住,五個青面獠牙的惡鬼攆他,陷在泥灘里。天明人救出他來還能說話,白瞪著眼直‘這鬼厲害’!瘋魔譫語的,自打胡吃藥,也就羽化了。主人好奇的,去看看,待有客留客,他不到晌午就回來……”

幾個人想著林東崖狼狽模樣,都不笑得前仰后合。猛地里聽外頭弦鼓板齊奏,眾人一齊回頭,卻見綠茵排演場上,一青板,水袖長舒蓮步輕移凄聲唱道:

沒來由犯王法,葫蘆提遭刑憲。聲屈地驚天,我將天地合埋怨:你不與人方便!

唱得婉轉幽咽哀慟絕,眾人還待聽時,那戲老板“停”。頓時樂止聲歇。乾隆看那班頭,橄欖腦袋鷹鉤鼻,瘦小伶仃的,用個“獐頭鼠目”說半分也不委屈了他,正要笑,金說道:“這是安徽來的雙慶班老板魏長生!竟來給謝家班子說戲!他唱一夜包銀就是二百四十兩銀子啊!”

“太了!”那邊排演場上,魏長生沒有留意客人在看他,板著白麻子臉對那小且說道,“這時候不是哭爹哭娘哭丈夫,那份‘悲’里頭帶的是怨和恨!竇娥守寡,溫良淑賢,孝敬婆婆,原是個節婦。你想,張老漢侵占婆婆,威嫁張驢兒,這時候兒是委屈里帶著無奈,一步一步到死地里,直到上刑場。這時候兒怒大于悲:我一清白,本該是旌榮表彰名標后世的,反而遭污罪被殺,老天爺好不長眼,地藏菩薩王法天理都到哪去了?所以不能用秦雪梅吊孝的心去度量竇娥,要字字咬金斷玉,句句決絕滅裂,悲和恨都嚼爛了吐出來,帶真氣兒!你聽我唱!”因拂袖作態,細聲引唱道:

有日月朝暮顯——有山河今古監……天也!卻不把(那)清濁分辨:可知道錯看了盜跖淵?!有德的貧窮更命短,造惡的富貴又壽延……天地也做得個怕——不想天地也順水推船……

“后收一句要綿里藏針。”魏長生一板唱完,兀自余音繞梁,眾人還在沉思品嚼,他已停板收聲接著教訓,“分寸錯了就有天地之別,懂麼?雖有怨有悲有恨,也有個認命的意思在里頭。說到頭是不服法,臨刑許三愿,都是對天地說的,不信天地,只管罵就是了,許什麼愿呢?”他說完竇娥,過扮關羽的銅錘,說道:《單刀會》一出,不能帶半點書生氣,方才你練得溫了!魯肅是戲里陪關羽的,他眼里的關羽,不能和臺下聽戲主兒不一樣,‘他上陣赤力力三綹髯飄,雄糾糾一丈虎驅搖,恰便似六丁族捧定一個活神道!’——神道,你明白嗎?聰明正直就是神!關夫子是儒將,不帶霸氣,是一忠勇氣。他那雙丹目是似開非開似閉非閉,是人看出一個‘傲’字兒,不是睜眼就殺人,你要想仔細了……”他款款而言詳明剖析,戲子們執禮靜聽恭敬銜命,比臣子們見乾隆還來得虔誠。幾個人都聽呆了。乾隆不慨然而嘆:“魏長生在南京見他演戲,《救風塵》里的趙盼盼,卸了妝真是其貌不揚。聽他說戲,又一派大家風范,不枉宗師稱號。人,這是從哪里說起?”眾人聽了當即隨聲附和。

正說話間,那仆人向門外一指,說道:“家主人回來了!”便快步迎了出去。眾人看時,果然從花籬南邊一個年輕人悠步轉出來,劉統勛眼花,金和范時捷都近視,看不清楚。乾隆看時,見那年輕人只在二十五六歲間,穿一襲雨過天青袍子,醬套扣背心,腰里系著絳紅腰帶,越顯得面如潤玉眉目清秀,令人一見忘俗。他站在籬墻旁聽長隨說了幾句什麼,點頭快步子進軒室,微微抱拳一拱,笑道:“謝某回來遲了,慢待客人,有罪!——這位想必就是隆格先生了,是旗下的?”眾人忙都起還禮。

“不敢,隆格。”乾隆也緩緩起,含笑抱拳,“鑲黃旗人。主人風雅好客富而有禮,素昧平生冒然唐突,貴綱紀茗茶相邀如對親友,即古之孟嘗君不能過之。我和朋友們佩莫名啊!”謝云岫呵呵一笑,也不一一問眾人姓名,說道:“是我特意吩咐的。乾隆老爺子圣駕就駐揚州,滿城勛戚貴族,我們生意人家,一個也不能得罪,誰來游賞訪問都要溫和春風相待。如今世上并沒有‘夢常經’,只有生意經。先生儀表堂堂舉止高貴儒雅,從人也都宇不凡,他們豈敢慢待呢!”乾隆笑顧眾人,說道:“維川先生真是快人——實不相瞞,我是——莊老親王的侄兒,地地道道的天潢貴胄。閑游過來,如此良辰景間又有笙歌弦舞相佐,所以唐突當了不速之客。嗯……這位是岳先生,這位劉先生,這位范先生,這位是金先生……”

謝云岫一一含笑點頭致意,說道:“您是貝勒,他們想必也都不是等閑人吧!天已這個時分,在我這里留飯如何?”乾隆未及答話,劉統勛咳嗽一聲說道:“主人意我們心領了。我們爺——剛剛進過早餐,下午申時以后才進晚餐。多請鑒諒。”乾隆其實只在嫣紅吃了幾片參茸桂花餅、喝了幾口茶,雖然不,卻也想吃飯,但劉統勛在此,想在外吃東西難如上青天,卻也舍不得就離開這里,因笑道:“飯是不必了。這里青山綠水茂林修竹,芳草茵蘊間歌袖舞扇,確是別有一番致,令人留連忘返啊!”金和范時捷也都不想走,又有點怕劉統勛,都只笑不說話。謝云岫笑道:“想聽曲兒——那現的。只是屋里狹窄,請移步外邊,我請了安徽雙慶班最有名的戲老板教習家班子,原是想演給太后和皇上看的。看來皇上忙得顧不上看戲,只好帶回去給父兄們取樂子了。我這就去安排,有貝勒爺看過,也不枉了這片心……”說著去了。

他一出去,劉統勛就抱怨:“主子怎麼泡這里了?捐款迎駕的上千,倒是有姓謝的在里頭,誰能一一考證核定?還想在這里吃飯!我聽他口音,絕不是錢塘人,總帶著點背書似的別扭話音兒……略看一會兒,主子咱們還是走人。”一直沒有說話的岳鐘麒枯著壽眉,似乎在苦苦思索,說道:“這人好像在哪里見過?我沒有到過錢塘的呀……說是生人,又似乎確實見過……唉……我到底是老悖晦,老不中用了……”

“這就是佛所謂‘緣’。從不見面的有的人一見就厭煩,有的人見了親切,有的又似曾相識。”乾隆笑道,因見謝云岫過來,說道:“不要議論了,主人聽見不好。咱們去吧!”說著站起來迎出門去。謝云岫見他們出來,也就不再進門,他卻耳力甚聰,直率說道:“相逢就是有緣。諸位先生萍水相逢,自然有些議論。方才我的管家說,一看就知道諸位來頭不小……你們破爛衫來,他未必就那麼好客,是嗎?”一頭說,帶著眾人出軒,芳草如毯的演場上早已散擺了幾張椅子,各人自度位置閑雅坐下,天和風艷之下,但覺清心爽意無比。

乾隆這才細看,共是十二位伶,年紀都在十六七歲之間,都沒有上戲妝,漢裝綾披紗霞白黛綠娉婷而立,一個個云鬢堆明眸皓齒,輕輕盈盈如同臨風玉樹,綽綽約約皆是傾國,映在湖岸,真有點瑤池仙子臨凡的風韻。乾隆不神大爽,笑顧邊的謝云岫:“你是從天上移了十二株水仙栽到瘦西湖畔了!”謝云岫笑而不語。魏長生此時卻沒了老板派頭,笑嘻嘻捧過戲單子,就地打了個千兒,說道:“爺們吉祥!來聽小的的玩藝,孩子們資質都是好的,只習練不久,恐怕難爺們的法眼。隨意點幾出,給爺們取樂子就是了……”

謝云岫接過戲單,轉手便遞給了乾隆。乾隆也不看,笑道:“方才隔窗聽你說戲,深得個中三昧。就是散曲兒罷,你們清唱也罷,唱了就場說戲,現說法請君甕。這才得趣。一出一出伴唱起來,還不如到園子里看戲呢!”“一聽就知道爺是懂戲的!”魏長生眨著小眼笑道,“爺是北京來的貝勒,莊老親王慶親王常堂會,敢爺看過小的戲?——只是不上妝,就好比古董不襯托兒不上架。小的這副模樣,扮了佳人,只合閉了眼聽,開眼是萬萬看不得的!”乾隆笑道:“確實看過你的戲,扮相段如花似玉,這樣兒唱佳人,孤墳里的野鬼也嚇跑了!只管唱,們也唱!朕——真是的,這又何必謙遜呢?”

“伶,你兩個略上上妝!”魏長生笑著轉臉吩咐,“給爺唱一段《寫真》[1]

我扮丑兒給爺們一段子《南呂一枝花》。”手一擺,十幾個孩子如奉軍令,散了群,有的敷畫眉,有的調箏弄琴。魏長生施禮退下,只用盒向鼻子上撲了一下,一擺手出場,卻是笙簫管一概不用,只切切嘈嘈錚錚叮叮的月琴琵琶節奏分明奏起。魏長生臉上撲白,腳移手拂,頓時神抖擻,抑揚錯落唱道:

子弟們是個茅草崗,沙土窩,初生兔羔兒乍向圍場上走——我是個經籠罩,索網的蒼翎老野鳩。踐踏得陣馬兒,經了些冷箭镴槍頭!恰不到人到中年萬事休,我怎肯虛度了春秋!

伴奏中一個著聲音科道:“——那還不趕改邪歸正?”魏長生呵呵一笑,和聲陡轉急速,猶如驟雨擊棚珠撒玉盤,他嘿然一笑,不疾不徐搖頭擺接著唱:

我是個蒸不爛煮不捶不扁炒不響當當一粒銅豌豆。恁子弟們誰教你鉆他鋤不斷砍不下解不開頓不慢騰騰千層錦套頭!我玩的是梁園月,飲的是東京酒,賞的是花,攀的是章臺柳——我也會圍棋、會蹴踘、會打圍、會科、會吹彈、會咽作、會詩、會雙陸——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口、瘸了我、折了我手——天賜與我這般兒歹癥候,尚兀自不肯休……

唱至此,歌弦之聲戛然而止。魏長生扮個怪臉兒一笑,就地打千兒道:“唱得不好,爺們賞聽見笑了!”

眾人還在沉迷,此時才清醒過來,嘩地一片掌聲。乾隆大笑喝彩:“好!不走正道走邪路,百折萬磨不回頭。得了這種歹癥候,華佗再世也束手!哈哈哈……”“貝勒爺您好才學!”魏長生十分機變,順話逢迎,笑道,“您說了一首詩呢。”乾隆略一想,真的順口出了一首竹枝詞兒,得意之余已忘形骸,解下腰中佩玉指著魏長生道:“過來,賞你!”

“謝爺的賞!”魏長生趨過來,極練地打了個千兒,接過吊著金錢的佩玉,見玉托上明黃線繡的“長春居士”,上一個哆嗦,又看乾隆一眼,不大吃一驚,幾乎在地下,驚呼一聲:“啊!您,您是——皇上!”

他一嗓子出來,所有的人都驚得呆如僵偶!劉統勛和紀昀責任在,因乾隆兩次陪太后在南京看魏長生的戲,一直懸了心怕他認出來。方才已是放心了,不想他這一眼近在咫尺覷得親切,還是瞧破了行藏。事出突然,岳鐘麒等人也都怔住。十二個伶或站或坐,像被突然襲來的寒風凍凝了的冰人一。正在上妝的“杜麗娘”和“春香”手里的盒子菱花鏡兒都落到地下。謝云岫起初像被電擊了一下,上一,臉蒼白得沒一點,驚疑不定地盯視乾隆。遠***等幾個侍衛見此形,也不言聲,踏著草坪過來衛護。

“你好眼力!”乾隆先也一怔,環視周圍,并無異樣人事,見眾人都變得傻呆呆的,不微微一笑,矜持地略坐正了些,“朕奉承老佛爺看過你兩出戲。不過離戲臺不近的,且是圍著紗幕屏子,虧你演著戲,還能看清朕!”此時所有的人都已回過神來伏俯在地,幾個隨扈臣僚也不便同坐,起恭肅后退侍立。魏長生磕頭如搗蒜,奏道:“奴才做玩藝兒給老佛爺萬歲爺看,是不敢分心的,幾家老板流上戲,誰顧得上卸妝?都躲在后臺隔簾兒看——不不,瞻仰圣容,紗幕子里明燈蠟燭,什麼都瞧得清。萬歲爺給老佛爺削蘋果剝荔枝,端茶遞水都是雙手捧著……我們私地里議論,皇上真是孝子——啊——孝皇帝。皇上今兒來,竟一時沒認出來,小的真是該死了!”他說著“啪”地扇了自己一記耳

眾人看著,要笑又不敢。魏長生滿臉麻子笑一朵花,說道:“皇上要看什麼戲,小的抖擻結!徽班四大家,就數小的有福,多給皇上玩幾出,小的下去好吹大的了……”說著又磕頭。

“有那塊佩玉就夠你吹牛的了。一瞧破了,你這副奴才相怎麼說戲?”乾隆笑著起,“已經盡興了,咱們回去。——謝家主人,有勞你盛款待。他日如有機緣再會吧!”

眾人都向謝云岫致意辭別。但謝云岫像變了一個人,不說不笑也不,滿臉那種溫文爾雅徇徇若儒的書卷氣一掃盡凈,蒼白著臉正在向青朗朗的天空雙手合十念誦著什麼。眾人驚訝詫異之間,岳鐘麒已經認出來,驚呼一聲:“——是——莎羅奔故扎夫人朵云!”這一聲不啻又一聲焦雷,劉統勛范時捷金半回著子半邁著步一,乾隆滿臉笑容僵凝了起來,像青天白日看見地下冒出一個怪。眾戲子們不知出了什麼事,一個個黛失驚恐不定地看著。剎那間,什麼山明水秀鳥語花香都變得如同夢幻,木雕泥塑般各人等中了定法似的兀立不。索倫和特兒兩個見機得快,倏地躥到乾隆前遮住了。***聲喊道:“你這人!敢傷害我的主人?!”

“不錯,岳老爺子,你還記得我——我是朵云!”霎時間,的音調中已不再帶背書那樣的僵板語氣,平靜溫和的口吻中帶著幾分果決和悲愴,對***道,“你是蒙古的***吧?!你怕一個人,你不是英雄,是個懦夫!”又對乾隆一拱手朗聲道,“金川故札莎羅奔之妻朵云拜見偉大的博格達汗!”

***一躍而出,又回頭看看索倫,對朵云說道:“你的丈夫造反的,你裝男人!你壞壞的,是個——懦人的!藏族人苗族人我都見過!紅刀子出去,嗯?——白刀子進去的!”說著就要擒人。

乾隆等人見一人,連那個長隨也沒面,松了一口氣。卻見朵云一捋袖出一柄雪亮的解腕尖刀來,摯在手中!氣氛頓時又是一。連劉統勛也靠近了乾隆。***卻嘿嘿一笑,躍前一步,說道:“刀子有的,你壞壞的!我空手能殺豹子狗熊,不怕的——你來來的!”劉統勛喝道:“還不扔掉刀,給萬歲爺叩頭謝罪!”

“你們不要上前,這刀我是用來殺自己的。”朵云平靜地說道,仿佛欣賞似的看了一眼閃著寒芒的鋒刃,一翻手腕,刀尖已經對準了自己口,沖乾隆冷冷一笑,“我們大小金川全族只有七萬多人,博格達汗圍困我們的前線軍隊就有十萬,我們兩次打敗了你的將軍,兩次要求講和,因為我們并不是要背叛您的統治,因為您是博格達汗!而您卻不許我們講和,還要第三次進攻我們。要麼就屈辱我們,傷我們的心,要麼就要把我們殺絕,連人和小孩子也不能幸免——我千辛萬苦來見您,就是想問一問,為什麼這樣對待我們?您不是也相信佛祖嗎?聽說您走路螞蟻都不肯踩死,太底下不肯踐踏別人的影子——這樣仁慈的博格達汗,難道會不給我們生路?如果您不肯回答我,我也算完了丈夫和全族人給我的使命。死而無怨,但我的靈魂,仍舊會回到我丈夫邊!”說著,將刀尖向心口近了一點。

[1]

寫真:《牡丹亭》中的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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