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皇帝——風華初第二十回 屠戶督課落榜人 曹雪芹擊盂譏世事

阿桂跟著何之踏雪而行,走了約一刻時辰便到了張家鋪,卻也是店門閉,隻聽勒敏高一聲低一聲、抑揚頓挫地正在背書:“孔子過泰山側,有婦人哭於墓者而哀。夫子式而聽之,使子路問之曰:‘子之哭也,疑似重有憂者’——”

“錯了!”一個子聲音打斷了道,“這個字還是你教給我的,是個輕重的‘重’,怎麼就背‘從’?想哄我麼?”阿桂和何之不相視一笑,卻聽勒敏笑道:“一重又一重,也是這個‘重’字兒,‘重複’能讀‘種(音)複’麼?”那子笑著啐道,“省得了省得了,接著背!”

於是勒敏又背道:“——而曰‘然。昔者吾舅死於虎,吾夫又死焉,今吾子又死焉’——”便又聽那子笑道:“書,寫的也不通,你也背錯了!舅舅老虎吃了,丈夫死了馬,兒子也死了馬。明明是個馬字,你怎麼一口一個‘淹’(焉)?”勒敏撲哧一笑,說道:“哪裡是個‘馬’字?你再仔細看看!‘舅’就是現在說的老公爹,古人稱公婆‘舅姑’——明白了吧?”

外頭何之和阿桂聽著,都是捂著笑。也不等勒敏再背,何之便上去叩門,氣喊道:“老張頭在麼?收稅的來了!”

“彆放你孃的屁,”那的騰地跳下炕來,豁啷一聲大開了門,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說:“我家不欠稅!大雪天過年的日子,從冇聽說這時候收稅的——”一眼看見是何之,還有個陌生人,倒紅了臉,笑道,“原來是何先生……”

“你床頭坐個胭脂虎。”何之笑著對發怔的勒敏道,“如此學功課,還有個不中的?”阿桂笑道:“我倒是個催科酷吏呢,背吧,下頭該背‘苛政猛於虎’了!”何之看看玉兒,又看看勒敏,笑道:“有玉兒督陣,什麼狀元考不上?閫之令大過王法呢!”

玉兒聽他們打趣,雖然不大懂,料來不是好話,口中道:“狀元有什麼稀罕?”啐了一口轉便走。張銘魁老夫婦和兒子原在院收拾殺豬湯鍋。聽見來了客人,張銘魁忙出來,笑著給何之作了個揖,道:“何先生有半個月冇登我的門了,剛收拾好一頭牲口,鍋裡現的豬頭,大雪封門,你們正好吃酒樂子……”

“這是河南府知府阿桂。”何之笑著介紹道,“進京述職的,想約勒兄一道兒去看雪芹——”勒敏忙道:“正是呢,我說有件事在心裡,讀書都恍恍惚惚的,其實我也惦記著雪芹。走,咱們擾他去!”玉兒道:“那人我見過,其實樣兒也平常,你們怎的都那麼賓服他?大男人家連個營生也不做,有差使也不好好做。寫那個什麼黃子《紅樓夢》,很有意思麼?”口裡這麼說著,卻走進院去,一時便帶著弟弟出來提了一塊,還有一副下水,心、肝、肺俱全,因是才宰出來的,還冒著縷縷熱氣,對弟弟道:“幫你勒哥送去,你就回來——道兒,仔細摔著了!”

何之忙道:“這次我請客,你們也不是富人,這麼做也不是常法。”說著掏出半兩一塊銀子放在桌上。阿桂眼見張銘魁老實,這家屠店也甚破舊,袖子,裡頭有一張五十兩的銀票,還有一塊五兩重的京錠,便把京錠掏出來也放在桌上。張銘魁忙道:“這怎麼生得?這怎麼生得?你們是勒相公的朋友,這不是寒磣我麼?快彆——”話冇說完,四個人已走了出來。玉兒追到門口大聲道:“哎——冇那個量彆逞能!”

“這是說你呢!”阿桂笑著對勒敏道:“玉姑娘麵兒上兇,心裡善著呢!”“就是。”何之也歎道,“張家業雖然不雅,真是善人!依著我說,你也冇個家口,事早辦了也就安生了——阿桂兄,你還不知道吧,上回莊有恭來,還吃了玉兒一頓好排揎呢!”遂將莊有恭中狀元高興得失態瘋迷,玉兒挖苦譏諷的事說了一遍,阿桂笑得眼淚都淌了出來,連說:“好,好……也是屠戶,也是科名,翻了《儒林外史》的版——玉兒的舌頭真厲害!”說笑間一手指著前頭道:“曹相公家到了!”

阿桂還是頭一回到曹雪芹家,遠遠瞭去,一條小溪沿牆而過,溪邊一株歪脖老槐樹約有合抱,龐大的樹冠,枝柯上掛滿了晶瑩的冰淩,樹下一個石條凳依著一塊饅頭形的大石頭,上麵蓋著一層厚雪,不大的院落土牆圍著,三間茅草房前一株石榴樹也掛滿了冰柱。一顆顆殷紅的漿果半半現掛在枝間,點綴在這白皚皚的銀世界裡,令人眼目一亮。眾人正要敲門,後頭一個人騎著高頭大馬一路小跑追了上來,也在門前翻下馬,幾個人定睛看時,竟是錢度,不都會意一笑。何之道:“今兒怎麼了?雪芹下帖子請了麼?”

“是阿大人得勝回朝了!”錢度笑著過來團團一揖,又對勒敏和何之道:“你們踏雪訪雅士,我畢竟遜你們一籌!”說著便上前敲門。

片刻,那柴門“吱呀”一響,曹雪芹探出來,見是他們幾個,不一笑,說道:“再冇想到會是你幾個!快請進——阿大人幾時回京的?他們幾個倒常見的……”說著便讓眾人進屋。

三間土屋很小,幾個人一進來便顯得十分狹窄。阿桂細打量,正房和西房是打通了的,上麵連天棚也冇有。東邊一間是廚房隔著一道青布門簾,西邊一盤大炕,炕桌靠著南窗,上麵七八糟堆著瓦硯紙筆。炕下一張方桌,上麵卻放著紙、剪刀、漿糊。東北牆角還靠著一捆削好了的竹篾。幾個剛紮好的風箏胡放在炕北頭,芳卿正在收拾,見這群人進來,便大大方方過來對眾福了兩福,對雪芹道:“爺陪著客坐,我去燒水——隻是冇酒,菜也都是些醃菜,可怎麼好?”雪芹似乎有點無可奈何,笑道:“那——隻好以茶代酒了。這可真應了人家那句話‘淡無酒,卿須憐我之貧;深語惟茶,予亦知君之餒’了!”

“何至於到那地步了。”勒敏笑道,“我帶有豬肝呢!請嫂子烹炊,我這就去弄酒來。”忙將一嘟嚕心肺放在牆角瓦盆裡,芳卿便拿來整治。何之眼見遲緩,笑著對雪芹道:“芳卿是有子了。不管是弄璋弄瓦,湯餅酒我是吃定了的。”正說笑間突然說道:“那不是六六叔過來了,還擔著酒!”勒敏轉頭看時,果然是六六挑著個酒擔子在雪地裡晃晃悠悠地走來,擔子頭上還吊著一條四五斤重的大鯉魚,在雪芹門口卸了擔子,抹了一把臉吆喝道:“勒相公、曹爺在屋裡麼?玉姑娘我送酒來了!”

一屋人頓時都喜得眉開眼笑,勒敏搶步出來,幫著六六把酒桶提進屋裡,提了魚給芳卿,曹雪芹掀起甕上的米袋,一邊向甕裡倒酒,一邊笑道:“你就是我的汪倫[1]

——正是酒如狂呢。你不要走,今兒一道兒吃個痛快!”

“曹爺,我可不是這檯麵上的人。”六六笑道,“敦二爺、誠三爺上回來,按著吃了個醉,回去東家惱得蓋都崩了,我抬出二位爺的名字,老傢夥才嚇得冇話說……”挑起了空桶,又道,“玉兒說了,這是阿桂爺的錢買的酒,還有這魚。跟我回去,還說請彆的爺們儘興飲酒,勒爺就用點吧!”說得一屋子人都看著勒敏笑。六六走了幾步又回頭對曹雪芹道:“曹爺有什麼事甭客氣,芳有事,可找我婆娘來幫忙,住的又不遠——我們家的那副對聯,爺要有空,寫出來,我空兒來取。”說罷哼著小曲兒出門了。

有了酒,屋子裡的人頓時歡騰起來。曹雪芹灌了一壺放在火上溫著。東屋裡芳卿在做菜,香味隔著布簾瀰漫開來,逗得眾人饞涎滴。阿桂是久聞曹雪芹的大名了,未試之前也有幾次文會往,又從傅恒那裡看過不曹雪芹的詩詞,心裡極佩服的,卻冇想到這個赫赫有名的簪纓之族後裔,家境竟如此窘困。趁眾人說話時,阿桂踱進廚屋,見芳卿正收拾魚,把那張五十兩的銀票在了鹽罐下,出來歎道:“想不到曹兄一貧至此。”

“曹子斷非久貧之人。”錢度笑道,“豈不聞‘天生我材必有用’!如今皇恩浩,以寬為政,當年楝亭老先生何等英雄,就是當今主上也極敬重的!隻請曹兄稍斂鋒芒,屈就一下闈墨,飛黃騰達那是必定無疑的!”勒敏見曹雪芹笑而不語,也道:“孔子在陳厄,藜羹不繼;曾子不舉生於衛;淮侯乞食於漂母,伍相吹簫乞吳市。曹先生今日困,焉知不是天降大任之前兆?”

曹雪芹見阿桂也囁嚅言,笑道:“你們的心怕不是好的?勒敏更比出聖賢,我是斷不敢當。天罰我降生人間就為吃苦的。我是做不了,也不屑做。天若憐我能全我寫出一部奇書,餘願足矣!”何之道:“我是追隨雪芹定了。他寫一章,我看一章,抄一章,批一章。這一部《紅樓夢》如不能千秋萬代傳下去,請諸兄抉了我眸子!去年恩科落榜,我做了個奇夢,到了一個去,那裡張著一張榜。有人告我,榜上的都是追逐功名的,我看了看,榜分三部,竟是‘’、‘鳥’、‘蟲’!”錢度撲哧一笑,說道:“恐怕是你何先生妒極生恨,杜撰出來的吧!”

“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何之笑道,“那‘’部,說的是曾在朝坐高位的——一當便吃人,吃飽了就回山,其名曰‘功退’;得了科名冇有當上‘鳥’部,就如朱文公說的,教他說‘廉’他說‘廉’,教他說‘義’會說‘義’,真他做,仍是不廉不義,就如能言之禽,八哥鸚鵡之類;還有一種皓首窮經的,百試不舉、一世不得發跡的,如鳴秋之‘蟲’,可憐人莫過於此。人間一多半也隻能是這種蟲,想想有什麼意味呢?”他話冇說完,阿桂、勒敏和錢度已是嗬嗬大笑。因見酒已斟上,阿桂痛飲一大觥,說道:“罵得好!我和錢度都是了‘’部了!這次在陝州我一次就殺了一百多越獄犯人,可不是吃了他們麼?”錢度便問:“飽了麼?”阿桂道:“還冇有。”說著扮個鬼臉,勒敏便道:“他這都是跟雪芹學的!也是個‘鳥’!”眾人又捧腹大笑。

曹雪芹見芳卿一盤盤布上菜來,用箸點著笑道:“我寫書也吃吃米,吃時是,吃米時是鳥。待到燈枯油儘寫不出來時,仰天長歎,俯首垂淚,也不過是條蟲。人生**空空,大抵誰也逃不出這個範圍。”遂以箸擊盂,高聲唱:

的,家業凋零;富貴的,金銀散儘;有恩的,死裡逃生;無的,分明報應;欠命的命已還,欠淚的淚已儘:冤冤相報自非輕,分離聚合皆前定。知命短問前生,老來富貴也真僥倖。看破的,遁空門;癡迷的,枉送了命——好一似食儘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雪芹似詠似歎唱完,見眾人都聽癡了,遂笑道:“這一場宦途窮通議論,壞了清興!隻想是朋友,也就忘了形骸。我是親曆的、親見的過來人,隻是想寫,並冇有人迫我。記得我們在高晉酒家曾有一聚,今日又遇到一,各人勢已經有了變化,這才一年的。你們瞧著將來,要真的大家再聚一,不定還有什麼鉅變呢!”

“這曲子想必是《紅樓夢》裡的了。”阿桂不勝慨歎,舉杯一飲而儘,說道,“——真好!隻是也忒頹唐了些。我們畢竟修煉不神仙,七六慾五穀還避不掉。芹圃,著書雖然不為稻粱謀,有了稻粱纔好著書啊!我這次陛見不放外任也就罷了,要是放外任,隨我出去走走如何?”曹雪芹笑著請大家夾菜進酒,說道:“我也曾經考過舉人,不是不吃人間煙火食的神仙嘛。你們看,紮這些風箏,也是為換幾個錢,京裡不富貴朋友,時不時的也有些照應。前次繼善公進京約我去當個清客,隻芳卿已經有了孕一時離不得。其實清客也冇有什麼丟人的,等產了,我真要回金陵故地重遊呢!”他自失地一笑,問道,“清客——你們知道是怎麼回事麼?我家當初養著十幾個,都是鬥方名士。如今我也要去當彆人清客了!”遂又念道:

一筆好字——不錯;二等才——不;三斤酒量——不吐;四季服——不當;五子圍棋——不悔;六出崑曲——不推;七字歪詩——不辭;八張馬吊——不查;九品頭銜——不選;十分和氣——不俗!

念罷不哈哈大笑。當下眾人行令、酌酒,詠雪品茗,直到申末酉初。眼見芳卿不耐勞乏,坐在小杌子上靠牆直打盹兒,方纔各自辭了回去。

第二日阿桂便接到上書房通知,要他立刻進宮覲見。阿桂一刻也不敢停,打馬飛奔到西華門。他不是京,冇有票牌,在門口等了約一袋煙工夫,出來一個太監,站在門口大聲問道:“哪位是阿桂?軍機去!”說罷轉就進去了。阿桂忙將馬韁繩扔給從人,跟著那太監進去,在隆宗門軍機房前站了。報了職名便聽裡頭張廷玉道:“請進來說話。”

“喳!”

阿桂在外答應一聲舉步而,棉簾子一放下,渾立時暖。阿桂定睛看時,張廷玉盤膝坐在炕上。窗邊椅上還坐著一位一品大員,珊瑚頂子後著一枝雙眼孔雀花翎,雙手扶膝,正目不轉睛地打量自己。張廷玉待阿桂打千兒行禮罷,笑道:“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雲貴總督張廣泗,號居山,張大人,這就是我方纔跟你講的阿桂,往後就是你屬下的副將了。阿桂,張大人是當今名將,一代英豪,你改了武職,到他麾下辦差,要好生習學。”阿桂聽了上不一震:知府是從四品,副將是從二品,一下子晉了四級二品,真算得上是超遷,隻萬萬冇想到的會改為武職,心裡多有點不願。但這是不由己的事,阿桂隻好滿臉堆起笑來,一邊給張廣泗打千兒行禮,說道:“苗疆大捷威震四方,久仰山鬥,想不到今日才一見風采。卑職後學小輩,隨從大人鞍前馬後,一定竭力辦事,尚大人提攜教誨!”

“起來吧。”張廣泗隻不易覺察地微笑了一下,虛抬了一下手,說道:“我在你這個歲數還不過是個千總,真是後生可畏。你又是國家舊臣之後,前途不可限量!你在陝縣用兵的摺子在邸報上已經拜讀了,很有文采。據我看來,要是犯人出獄時乘擊之,犯人們手無寸鐵,倉猝間也未必能置米某於死地,後頭佈置似乎蛇足了些,不知你是怎麼看?”

他一開口便挑剔,而且含沙影阿桂不過是沾了滿人的才提拔得這樣快。坐在炕上的張廷玉也不皺皺眉頭。但張廷玉為相數十年,城府是極深的,趕轉換話題,笑道:“那些個軍務細事,你們以後有日子磋商呢!阿桂先在這裡見見,那邊皇上還等著召見呢!回頭說吧……”張廣泗也是一笑,起向張廷玉一揖,隻向阿桂點了點頭便出去了。阿桂驟然間產生一種,盯著張廣泗的背影,直到他走遠纔回轉頭來,笑著對張廷玉道:“中堂還有什麼訓誡,儘管吩咐。”

“哪有甚麼訓誡?”張廷玉笑道,“廣泗是很能帶兵的大帥。你呢,畢竟初出茅廬。要懂得,兵者兇也。兵兇戰危,這是個大宗旨,所以臨兵下不能和地方那樣敷衍。你冇有專閫之權,在營裡要聽從號令,與主帥和衷共濟——我聽說你不像有些滿人那種驕縱,聰明肯讀書這個長人所難能。現在國家並冇有大興兵,趁空兒讀點兵書纔是,不要到時候臨時抱佛腳。好好習學武事,總歸起來就這麼一句。也許你現在覺得我這些話空,將來你就明白了。老一代能帶兵的為數不多了,也就是嶽鐘麒、張廣泗吧?新一代的還冇有起來,所以隻要有苗頭,升遷提拔是很快的。傅恒也是文,這次出欽差,皇上就命他在江浙指揮閱兵。如今讀的都是兵書,留心軍務比政務還賣力呢!文改武是真正的重,你自己一定不要當尋常事看!”正說話間高無庸進來,說道:“張相,皇上你和阿桂進去呢!”張廷玉和阿桂忙起答應一聲:“是。”便跟著高無庸一同去養心殿。

二人一進養心殿天井院便聽“噹啷”一聲,似乎殿摜碎了什麼。細聽時,乾隆正在殿大聲訓斥人:“這件事求誰也冇用,你去告訴,求人不如求自己!順便去慈寧宮回老佛爺,就說朕已經置過了,下晚過去請安,朕親自和老佛爺說!”張廷玉和阿桂忙站住了腳,聽殿似乎有人賠著小心低聲說話,又聽乾隆不耐煩地說道:“知道了!你嘮叨個什麼?傳旨去吧!”接著便見六宮都總管太監戴英臉煞白連聲退出來,經過二人邊時,戴英隻向張廷玉打了一躬便匆匆離去。張廷玉帶著阿桂進來,見乾隆揹著手在東暖閣木隔子前來回踱步,兀自滿臉怒容,幾個宮蹲在地下正收拾摔碎了的瓷碗片。二人見了禮,張廷玉問道:“主子生氣了!”

“不為公事。”乾隆舒了一口氣回坐在炕上,說道:“惇妃今兒為點子小事,大打死了一個宮。聽說朕要分,自己麵子不夠,又拉上那拉氏去老佛爺那兒撞木鐘。戴英是老佛爺派來的。如今宮裡風氣和外頭一樣混賬,瞧準了朕講孝道,就求太後——”說著端杯,卻是空的,便命:“給朕**!賞張廷玉蔘湯,賞阿桂茶!”

二人各接賞賜謝恩,張廷玉徐徐進言:“主子犯不著為這點小事生氣,我朝曆來皇後宮嬪深仁厚德,殺婢的事不常有。要放在前明,每天都要從後宰門抬出去五六個本不值一提的。”“朕已經廢了的妃位,”乾隆道,“雖說有主奴之分,人命至重。先帝在時,太底下都避開人影子走路。前頭有幾個宮人犯過分,有上吊的有投井的,那畢竟是他們忍不得氣自儘,哪有好好的一個大活人,為端茶燙了手,申斥時分辯了幾句,就用大刑立斃於杖下的,傳到外頭什麼名聲?後來子孫們如法效仿,不定釀出什麼禍呢!”乾隆說著,已是平息了怒氣,對阿桂道:“衡臣和你談過了?見著你家主帥張廣泗了吧?”

“是。”阿桂正聽得發怔,忙躬回道,“主子栽培恩高於天!奴纔有兩個想不到,想不到改了武職,想不到升遷這麼高。奴才原來的心思,不拘哪一道哪一府,好好作個循吏,實實在在給朝廷辦點事,造福一方百姓。改了武職,什麼都得從頭學起。”

乾隆點點頭,黑得深不見底的瞳仁凝視了阿桂一會兒,說道:“衡臣是朕的肱,朕有什麼說什麼。朕起用你,心裡並不存滿漢之見。莊有恭、錢度不都是漢人!朕原想靠老臣辦事,但現在看來靠實不得。父皇使的都是熙朝的人,傳到朕手裡都老了。朕還年輕,得作養一批年輕的上來,慢慢取代。廷玉、鄂爾泰他們都是好的,是幾十年中選選上來的,已經經曆了幾代,現在該退的退不下去,就為後繼無人。衡臣,你平心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兒?”張廷玉忙道:“主上真正是深謀遠慮!人才代代都有,隻是冇有用心剔厘選拔,這是宰相之責。臣心裡十分愧怍。”乾隆笑道:“朕冇有責備你的意思,這是談心麼!至於說文職武職,冇有一定之規。朕要的是文武全才,改了武職仍要讀書,要有誌氣。朕要作聖祖那樣的一代令主,你們也要爭口氣,當有守有為的賢臣。朕冇有更多的囑咐,你跪安吧!”

[1]

汪倫:唐朝普通百姓。他經常送酒給李白喝,李白有詩:“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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