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皇帝——雲暗闕》第十九回 和珅一石投三鳥 晦國泰室計對策

劉墉和珅錢灃和王爾烈原也料到顒琰窩了一肚皮火,必定有一番發作,卻都沒想到他撇開滄州的府縣不問,頭一個先拿鹽政司打下馬威。且摘了頂子卻沒革職,不問湯煥威和桂清阿是否通同作案,先說錢,一時大家都有點不到頭腦。劉墉覺得這年輕人看似穩重,其實心裏沒有算,下車伊始問案,至該和自己有個商量:現既已如此,只好走著瞧,回頭下來再慢慢轉圜。王爾烈和錢灃也不以為然,金銀銅鐵礦、茶馬鹽(人)參木,都是利源所在,一萬多銀子有什麼希罕,湯煥臨事信口開河許願懸賞,從理上說不能歸罪鹽政司,賊盜案子卻問起錢來,有點不著邊際。兩個人才相識幾天,彼此不知,想頭一樣,只在座中換了一下目。和珅卻是另一番心思,桂清阿和高玉底下見面,已經繳了「議罪銀子」黃金五百兩,還有五百兩一個月湊齊送上。乾隆給太后造金髮塔正急用的東西,因也就笑納了,心照不宣「餘外」的孝敬是「來日方長」的事,也都話外有話地說了。他一門心思要保高玉和桂清阿,卻怎麼好和顒琰拗勁兒?

「還有這個高玉。」顒琰卻不理會眾人心思,點著案上一份花名冊問道,「大約已經拿下了?」

錢灃就坐在他邊,見問忙欠道:「是,已經革職,正在寫服辨,沒有傳他。」

「讓他關防欽差駐蹕,綏靖地方治安。可他倒好,去睡人!」顒琰鐵青著臉道,「可見他平日所作何事!老百姓的口碑如鐵,無論富無論窮,無論錢債出人命,私地合了算拉倒,千萬別見高玉——他就沒這檔子事,我也不能容他!」他頓了一頓,放緩了口氣,「一見面就沒給大家好,不是我顒琰存心刻薄。據我看,就滄州這地面兒,吏治敗壞到這份子上,說出事就要出事,出事就不是小事——你滄州的衙役就算誤會了要拿我,燒人家魯老漢的房子幹什麼?——滄州府縣的師爺都要拿了查辦,衙役們全部開差,另換新人!」

他前頭說的都對,查辦師爺也順理章,「衙役全部開差」是本做不到的事。本來垂首靜聽的員們立時一陣輕微的,雖然沒人說話,互相顧盼著拉襟跐腳眉弄眼的,甚不安生。劉墉見不是事,清了清嗓子說道:「十五爺是恨鐵不鋼啊!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一位嫡脈的龍子孫竟會在運河岸驛道旁犯難蒙塵!就這件事而論,不但是我大清開國沒有過,廿四史中世割據也極見的。裏頭有個肖三癩子,還是邪教里的人。真的出了大事,激出變故,朝廷的法統尊嚴,十五爺的名聲面何存?」

他老悉宦,輕輕點出「名聲面」四字,顒琰立時已明白自己激忿之下把話說過頭了——一個堂堂皇子,千金之軀,半夜三更被幾個小賊攆得走投無路,傳到宮裏,再經太監小人潤渲染,還不知造作出多難聽的謠諑中傷言語來!顒琰想到這一層,心裏已是著忙,呷著茶只是沉,卻聽劉墉又道:「幸而是有驚無險吶!十五爺臨危不當機立斷,一邊巧為周旋,一邊暗自調度,所有賊匪,無一網。反思回顧,我這個刑名出的欽差大臣先就愧惶無地!各位老兄也該捫心自問,你們就在這地方,有的還是地方,如果平日敦睦教化有方,保甲連環縉紳大戶善為監護調停,哪來這樣的三不管地面,匪盜賊寇又何由乘隙作?——這件事沒有完,我和和大人要聯名寫摺子請罪,諸位老兄,滄州府的同知、守備、駐滄縣的營兵管帶、滄縣縣令、府里教授訓導、縣丞縣學教諭,凡有功名職分的,都要寫出服辯文書,送呈十五爺核辦,待十五爺裁度分。」說完,用詢問的目看看顒琰,又道:「還請十五爺訓誨!」

「該講的,劉大人都說到了,就照劉大人的指示辦。」顒琰不知怎的,倏然間想起乾隆有一次膝長嘆,「什麼玉旨綸音?什麼『聖明在上臣罪當誅』?都在那裏唱太平歌,打太極拳!說起來朕似乎想怎樣就怎樣,是定於一尊的天子,你這裏疾雷閃電狂風暴雨,到下頭都變了味兒,仍舊的風不鳴條雨不破塊——不在其位不是個中人,哪裏知道朕的難?」如今事在自,他也味到「難」了——你就是苦心焦慮說煞,下頭人自有他們的章程,萬變不離其宗敷衍你。你就雷霆大怒恨煞,還得指這群人給你辦事!他無奈地咽了一口唾,說道:「眼下就要過年,農閑季節社會集市多,要防邪教滋事,一頭鎮、一頭要安賑恤。過了年要備耕備荒,到麥收倉才能安頓住人心。還要防著大戶欺凌佃戶,彈小戶抗租抗賦。各位大人不但要辦好自己的差使,也要留心政治治安。我和劉大人雖然差使有分別,但都在山東,有什麼事要隨時報上來。」說罷端茶,人子閃出來高:「十五爺端茶送客!」

於是眾人紛紛辭出如鳥散。這裏兩位欽差三個屬員拾級上樓說話。

「崇如,」顒琰令眾人安座,自己也坐了,接過惠兒捧上的茶,不勝慨地說道,「我還是太,慮事不周啊……真要驅散這群衙役,還要再招募,不但費事費錢,都是生手,差使也誤了。」因見錢灃和王爾烈端坐不語,恭肅如對大賓,又笑道:「錢先生我藩邸里久仰了,王師傅也是自己人。這裏不是外頭,太拘謹了反而生分,你們隨便點,有什麼見識建議只管說。」王錢二人忙微笑合稱「是」。

劉墉接著顒琰話口說道:「我和十五爺的心是一樣的。任你清似水,無奈吏如油。想起來就恨得牙。但十五爺想,搜人拿『賊』,是師爺下的令,燒房子是為『賊』出逃。拿對了有功有賞,拿錯了有人擔當,這都是通天下玩了的把戲,再不值和他們計較的。還有,吃衙門飯的大都是祖祖輩輩留下的,開革了他們,再招募來還是他們族的兄弟子侄。本分人家誰進衙門?勉強招來生手,不會辦差,仍舊要誤事的。」王爾烈道:「是虎,吏是狼,您趕走一群飽狼,招來的又是一群狼,敲骨吸髓刮地三尺,更是兇狠貪婪。」錢灃也道:「是虎,吏是倀。我沒有當過外任,但要胥吏不依勢揩油,自秦始皇以來不曾有過。」

「先帝爺曾經說過,吏治是一篇真文章。」顒琰被他們說得心裏一陣陣泛起寒意,「就是當今皇上,雖然以寬為政,吏治上頭從來也沒有懈怠過。你們有你們的專差,是要辦國泰的案子,眼見要到年關了,不知現在勢怎樣?你們幾時到濟南去?」

劉墉沒有立刻回顒琰的話,沉思著掏煙荷包,從竹節筒里出火煤子深深吸了一口,徐徐吐著濃煙,良久才道:「臨出京我和和珅、錢灃反覆計議過。聖旨里沒有說專辦國泰的案子,但國泰是手眼通天的人兒,難保沒人給他通風報信兒。但通省虧空庫銀一二百萬,要遮掩得天大約也難。所以他只有挪了西牆補東牆,先盡著省城首府縣這些庫充實了糊弄敷衍。我們在德州興土木、建學,營造蘇奴王陵,賑災放糧,一者是掩一掩國泰耳目,二者這裏水旱碼頭人口集,聚那麼多災民也確實容易滋出事端。國泰不是易與之輩,拿不到證據不能他——我已經派人暗訪去了。」他角吊起一微笑,「已經有了消息。國泰這年恐怕不大好過。」

在德州大事鋪張奢華原來為的掩住國泰耳目!顒琰原是對此頗有見的,至此不釋然,王爾烈和錢灃大約是一樣的心思,覺得有點意外。和珅卻吃了一驚,立刻不安起來:一到德州他就地見了國泰家人,帶口信給國泰「正月十五之後啟程去濟南,省垣重地不可掉以輕心,其餘虧空也要趕庫中。不然我也保不下他」。這個劉墉貌似忠厚穩沉,不哼不哈的在底下還有這一手!更令人驚疑的,劉墉沒有講過在德州這些施為是做給國泰看,更沒有給自己通氣說已經「暗訪」去了。這些措置是不是專意防範自己的?像是在回答和珅疑竇,劉墉磕著煙灰又道:「我給黃天霸寫信,國泰的案子已經初見眉目,他黃家傾巢出,和青幫那些人偵察國泰的莊園房產錢莊當鋪生意貨棧,三天前驛使口信,還有保定一沒有到,正在開列清單。十五爺,那真是令人咋舌的個數目啊!」

「我說呢!這個劉墉住在德州兵馬不,不走了!」顒琰已是聽得喜笑開,笑謂王爾烈,「原來在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國泰這麼富,那好,我請旨留一點,治好這片鹽鹼地!和珅,你在德州募集了多錢?——你在想什麼,有點走神兒了的模樣?」

「啊?啊?」和珅嚇了一大跳,回過神來還有點驚魂不定,不自然地一笑,說道,「我在想……崇如大人是連我也疑上了。這麼多事連我也蒙在鼓裏。」劉墉笑道:「你胡思想些什麼?跟你的那群人都是臨時從理藩院調來的,國泰的親弟弟就在理藩院!我左右也難說就沒人給國泰通風報信。機事不就會竹籃打水一場空。皇上在我的請安摺子上硃批,『和珅唱好前臺戲,你只管明松暗佈置,他要知道就做不好看了』,我敢違旨告訴你麼?」和珅聽著,這解釋無論如何著勉強,想抱怨事先不讓自己看摺子,但他自己給乾隆的草折也沒給劉墉看過,而且離京時是和珅出主意,除了會議大事共同聯折,稟事摺子各寫各的,防著小人竊了去。現在竟都搬石頭砸了自己腳面兒!心裏暗恨劉墉老巨猾,既然抬出了乾隆,就有一車的話也只好都笑著吞了,自說自解道:「豈能有抱怨的心?只是意外些罷了。出京我就說過惟劉石庵馬首是瞻嘛!我就是你的馬前卒,你往哪裏我哪裏快去!」他極是心思靈的人,已經想好,反正沒有片紙隻字的證據在國泰手,何必自驚自怪杯弓蛇影的?瞧著能保就幫一把,幫不得那是國泰的命里註定!

這麼思量,和珅口下也就越說越暢利:「王師傅幾次和我說,十五爺要治理這塊鹽地。我想了想,從德州向西南到邯鄲一帶,上千里的鹽鹼灘呢!往北到天津衛西,也都是鹹水,治好了都能變稻田。爺既然了這個心,手面不妨大些。請旨著戶部和漕運總督衙門實地派行家踏勘,治出地來那不單是收糧食,能安置多無業貧民吶!這是社稷大事萬年基業!」他放下手中茶杯,彷彿眼前就閃著滾滾稻浪,雙手比著攏來,「千里鹼灘變良田!這裏水土和小站都是一樣的,打下的米都和珍珠似的,半亮兒!直隸山東兩省從此就不用再調糧進來,還能補給北京多用糧?——這真是功德無量!晚上睡覺一想起來,我就又高興又著急,睡不著覺呢!」王爾烈和錢灃都是閱世不深的書生,聽他說的令人憧憬神往,眼中都放出喜悅的。劉墉卻深知這麼坐而論道不啻畫餅充,卻也不便說什麼,只笑著一口一口吞雲吐霧。

「你既然這麼想,就是與這功德有緣。」顒琰起初也是怦然心,但他和王爾烈商議過治理黃花鎮鹽鹼地的事,以區區兩縣這麼一塊地,尚要再開一條排鹼引渠,和珅這計劃是何其浩大的工程?要多人力錢糧?一想便知是和珅投其所好臨時想出來的。「大而無當華而不實」八個字在心中一劃而過,眼神已變得黯淡了,只一笑,說道:「你只管把條陳寫出來,請旨施行。我在皇上眼前舉薦你來主持!」

和珅不一怔:今兒怎麼這麼不順?我請示戶部勘察,你順勢就把差使砸過來!現我眼見就進大軍機,你倒讓我帶民工蹚鹼水灘子修田?人一天都有三昏三迷,我這是怎麼啦……他不敢再說下去了,嘻地一笑收住:「這得要靳輔的魄力陳潢的才。奴才怕沒這大本事。」這一刻王爾烈也醒過神來,笑道:「還是先照十五爺的籌劃,把黃花鎮這一帶治好,朝廷百姓見了實在好,銀子也有人也有,分段循序治理出去,這才切實可行。」

「我這就到德州,然後再去兗州府。」顒琰知道這事議論下去沒完沒了,因笑道,「那是孔聖人的故里,怎麼總鬧抗租抗糧的事?我的欽差行轅不,就設在德州,你們該怎麼辦照自己的章程來,有大事行文咨會一下就,我不干預。」他猶豫一下,又道,「盜賊出沒民遍地,不是歌舞昇平之時啊!修文廟修學宮我都贊。給蘇奴王陵封土,大造園亭酒肆,還有會館,聽說院也新建了十幾座,和文廟對峙而立相映輝!一夫不耕,天下必有飢者,一婦不織,天下必有寒者。這要虛耗多人工財力?崇如公,你到濟南,這些無益的工程還是停下來吧……」

他語氣不重,但卻說得毫不含糊。劉墉三人屁已經離座,又坐了回去。劉墉說道:「德州這次興工,是和珅錢灃建議,我同意了的。十五爺以為不妥,我回去一定照爺的指示辦理。只是有些工程工料都已經備齊,正建到中途,忽然下令停工,浪費太大,也易給小人趁貪污可乘之機。可否暫時不下令,維持原來的會議意見,我的面子是小事,別讓縉紳們說出**出爾反爾的話就。」

「你們的面子也不是小事。」顒琰說道,「不要下令停止工建,地皮錢和捐銀加重些,讓他們而卻步。還有,由德州府出面,凡買賣良家婦院的,那些個老鴇兒王八頭兒大茶壺,跑經紀的掮客,枷號罰銀子,建在文廟附近的院限期另選地方,這麼著不,他們也就知難而退了。」

一句話,派衙役三天兩頭攪擾搗,土木工程也就自己「無疾而終」,這就是顒琰的辦法,劉墉算是頭一回領教了他這份,和珅因劉墉說是自己的建議,一心思量著怎樣挽回,心裏惱著劉墉,卻嘻嘻笑道:「十五爺,這辦法最好!攤子大了,原來我想著不好收場,還和石庵公說過,這不合朝廷重農抑商的宗旨。十五爺這一提點就明白了,這裏工程越招人越多,不但容易出事,鄉里的地撂荒了誰種?我們到濟南去,把這汪水乾了就是!」顒琰方笑著點頭稱是,不料旁邊的錢灃卻道:「夫子之禮有經有權,不能以偏概全,四民[1]

之中商居其一,以義為本取利,聖人不。和大人在德州廣興土木,我是贊同的,現在和大人變了主張,我沒有變。這沒有什麼『不好收場』的。我會十五爺的王命,是擔心農民進城做工撂荒了土地,怕虛耗了錢糧,糜爛奢華之風興盛,卑職以為是多慮了!」

這真是一語既出四座皆驚。顒琰給了劉墉臺階,劉墉含糊,和珅見風使舵,就繩兒完事兒了的事,孰料他橫中出來點這麼一炮!劉墉和珅都半張了口呆坐著,不知怎麼說好了。惠兒正倒茶,愣神間茶水也溢了出來。

「哦?」顒琰自打出娘胎,除了乾隆時加庭訓拂拭,還是頭一遭遇到錢灃這樣面斥其非的,怔了一下,笑容已凝固在臉上。他沒有發作過外臣,有點不知所措,而且自己有話在前人「隨意」的。但自尊心被這一刺,已是流出來,冷冰道:「還有『以偏概全』?願聞請教!」

「不敢!」錢灃一拱手說道,俯仰之間氣度從容英風四流:「管子《侈靡篇》有云:『奪余滿,補不足,以通政事,以瞻民常。』使『富者靡之,貧者為之。』所以『雕卵然後論之,雕橑然後黌之』——把蛋畫上花兒煮了吃,木柴上雕了花兒用來燒飯!十五爺,德州興修土木,出錢的不是**,是四方行商大賈,來做工的是鄉里貧民。**不花錢,貧民勞作換錢贍養家口,這是一舉兩得的事呀!」

「你說的是管子。孔子呢?」

「溫良恭儉讓,攸為五德,孔子還說,貧者士之常也,儉者人之也。」錢灃直面凝視顒琰,靜靜說道,話語中帶著金石相激的音,「於一人一家,儉是德,於國計大政,也應從儉,所以卑職說這是權宜變通。北宋皇祐二年兩浙大飢,范仲淹守杭州,倡導佛寺、舍大興土木。這一年兩浙惟有杭州沒有流徙之民。當時杭州監司彈劾范公『不恤荒政,嬉遊不節,公私興造,傷耗民力』,范公自辯『所以宴遊及興造,皆發有餘之財以惠貧者。貿易飲食、工技用力之人仰食於公私者,日無慮數萬人。荒政之施莫此為大』,范公一代忠良名臣,不得為非聖無法。」

這一節說得有理有據擲地有聲,顒琰剛剛說過「民遍地」的話,便覺駁斥艱難。但他前頭話說得斬釘截鐵毫無餘地,就「俯就」而言斷斷沒有那個理,一時竟僵住了。正沒計奈何,劉墉說道:「你不要和十五爺爭了。管仲也不是聖人,范仲淹就是赤足完人了?他的這一套恤荒之法,到了南宋了規矩,窮奢極偏安荒,所以才有亡國之變。禮有經有權,還是以經為本,這才是理國正道。」

本來到這裏,錢灃唯唯謝過也就完事了。但他似乎鑿方眼得十分認真,侃侃又道:「管仲是聖人表彰的仁者,范仲淹是千古賢臣的楷模。這件事眼見是富人掏荷包,窮人得益,何樂而不為呢?儉是奢非不能一概而論,北宋真宗年間有奢逸之風而四海晏然,神宗勤儉求治反而盜賊起!所以《呂氏春秋》不以先王之法為法,審時度勢,該儉儉,該用奢時就用奢。一句話說了,民為貴——老百姓掙到錢吃飽飯,誰肯做賊造反?」

顒琰越聽臉越難看,他的母親魏佳氏出寒苦,自小掰著口喂飯,呀呀學語時就教他「儉省些,別充大尾鷹」,耳濡目染,養就的「儉德」,多次蒙乾隆當眾獎贊。錢灃這一套說得就是天上掉花兒,盡自駁不,也還以為是「異端」。頓了許久,知再爭論只有更僵,因徐徐說道:「權宜之計說到底仍是『權宜』。今天不再議這件事了。你們回去商量一個章程,稟奏皇上知道就是了——去吧。」

「執拗!」聽著三人下樓腳步去遠,顒琰狠狠將茶杯一蹾說道,「言偽而辯——查他是不是了人家的好!」

「言偽而辯」是孔子誅殺正卯時數落他的罪名的一條,意思是說起歪理頭頭是道。這裏引出了指向錢灃,站在一旁出神的王爾烈不吃了一驚,見顒琰氣咻咻的,踱過前去一笑說道:「十五爺先別生氣。我方才在一旁聽,心裏在比較,和珅和錢灃這兩個人,不知哪個好些?」

「當然是和珅!」

「他好在哪裏呢?」

…………

顒琰語塞了,偏著頭思量,卻想不出「好」來。

「我來替十五爺說。」王爾烈莞爾一笑,「事是他們三個商定施行的,劉墉或者另有深心,和珅識時務,錢灃不識時務。」

「唔?唔!」

「十五爺已經說了錢灃『執拗』,和珅絕不執拗。他的心思比錢灃靈出一百倍。十五爺不信,再召他們,說您已經變了主意,要他們在濟南照德州如法炮製,和珅準保贊同,妙語如珠說您『從諫如流,量宏大』。」

「唔……」

「心逆而險,行僻而堅,言偽而辯,論丑而博,順非而澤。」王爾烈道,「正卯這五條罪,孔子說:『天下有大惡五,而盜竊不與焉』。五罪居其一,不得逃君子之誅,這是比賊匪更重的罪。錢灃既然是『言偽而辯』,那就有可殺之理。」

…………

顒琰不吮氣了,獃獃地看著小惠疊裳,心裏一片茫然。王爾烈知道他已心,徐徐下詞問道:「十五爺嚼過諫果沒有?」

「就是橄欖。」王爾烈補一句說道,「《本草》裏有注,此果『其味苦,久之方回甘味』。昔年聖祖在位,郭琇、姚締虞一干名臣,在君前直批龍鱗,聖祖有時被頂得怒氣發,卻從沒有挑剔過他們品行,更沒有懲罰過。世宗爺的脾氣爺也是知道的,發作起來滿殿人人慄個個失,孫嘉淦尤明堂都頂過他,有時氣得先帝渾直抖臉蒼白,分時卻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為什麼呢?——

「孤臣難得、諫臣稀有啊!……錢灃這人以往和我沒有過從。這次也只是偶爾見面三言兩語的點頭。他持論是非我還沒有想,但他是坦誠直言的人,明明白白的大丈夫!十五爺……如今這樣的人可是越來越了啊……」

顒琰一直沒有話,只靜靜地聽,雙眉擰了,彷彿吮吸什麼似的嘬著窗外,至此,站起來緩緩踱至木榻旁。惠兒已把他所有的件洗凈熨平疊好了,正在打包裹,忙退到一邊,小聲道:「十五爺,你的樟木箱子那夜裏人給砸爛了,小悟子說得熏熏香才好。我不會……」

「常換常洗的服還會蟲蛀了?我不用熏香,皂莢洗出的服就最好。」顒琰說著,取過一條臥龍帶看看又放下,又親手出自己常披的飾貂羔皮大氅,到樓梯口對王小悟道:「你去走一趟,把這個賞錢灃。不,贈給錢灃——這麼冷的天,我看他穿得太單薄了。」他迴轉來對王爾烈道:「王師傅,是我想事左了。你接著說,我聽著呢……」

五天之後,顒琰自德州沿運河到濟寧下兗州府拜謁孔廟,劉墉一行走陵縣、臨邑、濟旱路直趨濟南。這是過了明路的,一路滾單驛傳三百里道路騎不絕。每日行蹤止宿,時時都有人報知巡衙門。

自北京「看摺子師爺」書房莫名其妙地銷聲匿跡,山東巡國泰心裏很是慌了一陣子,派盡了手下曾在北京當過差的回京打聽,刑部、大理寺、順天府和務府探了個遍,回來卻都是眾口一詞,說幾個師爺「捲款逃逸」。想下海捕文書捕拿,在北京地面上外省巡玩不轉,只能靠順天府去辦。他倒不是心疼「書房」里存著的那幾千兩銀子,幾個師爺負責和京聯絡,一手托兩家,知道的事太多,落到順天府手裏不定惹出多大的禍事,因此只好忍了。他自己的事肚裏明白,只是個鴨子鳧水,上頭靜底下劃拉,著令省里藩庫和各府縣庫「不拘何法,著速彌補」,一頭連連給乾隆上折,說賑災,講備耕備種備飼料備農,報天氣晴,寫請安摺子……條陳奏片幾乎每天都有,又連連給紀昀于敏中寫信陳說山東政——條陳奏章書信聯翩魚翔雁飛,不為套近乎,只在察看朝廷對自己如何。

從回饋的書信諭旨看,卻是「沒有病」。紀昀于敏中照例每書必回。乾隆的「」也沒變,有一次奏說「湖南稻種不合山東水土,一傳再傳稗谷空穗甚多」,還蒙乾隆圈點加批「此是汝留心,各省巡亦當留心」。一語藉,他幾天都欣得抱著奏摺子了又看,睡不著覺,接著于敏中拜相軍機,又有廷信息和珅也是欽差——于敏中能陞,於易簡就沒事,和珅吃進自己幾十萬,他當欽差我怕什麼?——這麼著想,一顆心已是放下了。

饒是如此,聽到劉墉來濟南,國泰的心還是一下子懸了起來;老劉統勛正直立朝,是人見人畏的忠貞老臣,這個「羅鍋子」雖然不及乃父聲名,不苞苴之賄也是有目共睹的,說是來山東「查理賑荒」,就這四個字就語焉不詳得人撲捉不定,焉知他不是要立功進軍機,來拿自己開刀?最可惱的是,和珅笑納了自己那麼多的銀子,連封信也沒有,一聲謝也沒有,見自己的信使連句定篤的話也沒有!這人油得書本上沒寫過、戲里沒見過、鼓兒詞攤上沒聽過——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呀?

……在空寂無人的巡衙門籤押房裏,國泰一杯接一杯喝著釅得發苦的普洱茶,旱煙得滿屋雲騰霧罩,眼睛都想綠了,仍舊覺得不得要領,他輕咳一聲,對窗外問道:「於藩臺到了沒有?」

「濟南地面邪,說曹,曹到!」外頭守護的戈什哈未及答話,便聽有人笑道。接著簾子一響,於易簡已經進來。他們平日極了的,也不見禮,於易簡順手撐起亮窗,回坐了,笑道:「中丞,滿街都熱鬧翻了,闔城軍政衙門出,鏟雪墊道搭彩棚彩坊,香花醴酒迎欽差!你請的戲班子在前院直脖兒吊嗓子——越往後走越靜,靜得森人,進了屋又滿世界的霧,猶如在廬山中了!」他白凈面孔中等材,長相走姿坐派都像乃兄于敏中。只大約公務太忙熬夜,或者是酒淘的了,眼圈有些發暗,臉上也帶了青煞之氣,腮邊也耷下來,看去有點鬆弛。此刻他卻神十分去得,連說笑帶比劃:「懷慶堂的戲還是前年進京看過,和紀中堂一道去的。天子扮的林沖,一嗓子喊出『好——大雪!』滿堂彩!方才我瞧見他了,手裏掂著竹篾條教徒弟立倒樁兒,一個不對上去就是一篾條,這回他扮柳夢梅,你下海客串杜麗娘,我打鼓板,咱們好好熱鬧高興一回!」

「給誰看?」國泰突兀問道,他舒了一口長氣抬起臉來,於易簡才看出他目鬱,深邃得像見不到底的古井,剎那間他也染得心裏泛起一寒意,臉上也沒了笑意,問道:「中丞,你像是心思很重,出了什麼事兒?」國泰點火著了煙,只吸了兩口,又煩躁地磕熄了,悶聲說道:「必定要等出了事才著急麼?他們原說要在德州過年,臨到過年又急匆匆趕來!你想過沒有,其中有沒有別的文章?」

於易簡見他神嚴重,原是擔了心事,聽見這話,不一笑,說道:「我還以為你在廷得了什麼信兒了呢!這事只要換過來想就明白了——他是來山東賑災恤荒的,一境就蹲到德州不,在那裏燈紅酒綠花天酒地,不怕史們參奏?十五爺沒來,他們原說在德州的,十五爺一到,他們也說走,我看他們是挨了十五爺的訓斥了!」國泰出了一陣子神,嘆道:「這一層我已經想過了,還派人到刑部探聽過。劉墉這人雖是書生,刀槍不油鹽不浸,算得上個厲害角呢——就怕他明裏在德州張致,暗裏刑部的人訪查我們錯。誰知竟不是的——於中堂那邊有沒有信給你?」於易簡道:「有信也是三言兩語,和他說不的。自他晉封大學士,還沒進軍機,親戚朋友一人一封信寫來,讓我們讀司馬的《拒客榜》,還說張廷玉一生謹慎,老而貪名敗,不足為楷模,又是說宗親子弟窮愁不能舉黌的可加照應,謀差說事講的免開尊口!門關得死死的六親不認,誰揭不開鍋了給誰一升米!」他似乎對於敏中頗有芥,國泰一問出來便大發一通私意,「十年前他還不跟我一樣?還跟我說過『當得越大,人味兒越』。如今到他自己了——誰變蠍子誰螫人!」

「你們畢竟一個祖父,打斷胳膊連著筋的親。」國泰嘆道,「孫士毅調廣州,你想補雲南巡的缺,於中堂沒幫你的忙,大約因為這個你不滿意?老弟……你太不夠斤量了!你以為他說一句話你就能當上巡?慢說他當時還不是軍機大臣,就進了軍機,上頭有皇上,下頭有吏部!你得知道,大清祖宗家法沒有專權臣子,他還要講個避諱不是?你這點子心事我知道。我也這把子年紀了,也做到頭了,財也發夠了——過去這道坎,我要掛靴回鄉觀梅,一本薦上去,這位子自然是老弟來坐!」於易簡原本也只是發發牢,聽著這話心裏已是平和,因笑道:「他升進軍機我就知道我沒指了。也沒個他當宰相我升巡的理,也沒聽說有這個例,我是氣他不夠兄弟意思。劉墉來山東他不言聲,十五爺來他仍舊裝啞。自己兄弟,我信里又是請安又是問好,又說欽差來山東,偏是變著法子問,他又裝聾子,回信都說爛了的老一套,「『安生奉差勿為吾念』,又是『如有錯失,從實稟知劉大人』——這不是廢話?人家要來尋找不是我怎麼『安生』?」國泰聽聽,也覺得不得要領,但又不像是有什麼大事的模樣,手托下思量著又問:「他還說有什麼話?就是閑話,說說我們斟酌。」

於易簡想了半晌,失地說道:「他閑話也不多……前封信裏頭教訓我要讀一點史,說昔日孫叔敖為楚相,親君民,一生多有建樹,臨終封土不要膏之地,要最貧瘠的封地。後來戰紛爭,分到好地的子孫零落,唯獨孫氏宗族安謐祥和得以免禍——這也說的是平常道理,後頭還有一句話似乎有所指,說『今之相國知者鮮矣』——他自己就是『相國』,這是在說誰呢?」

國泰讀書不多,他不知道春秋楚國宰相孫叔敖卻封住地的掌故,但他聽去見和珅的人回來說,和珅問過紀昀在信縣置買莊園的事,和這封信印證起來,頓時有了一篇大文章——和珅竟和于敏中是一回事,合夥兒要扳倒紀昀——阿桂不在京、傅恆奄奄垂斃,于敏中和珅要拉手掌權,弄掉紀昀這個眼中釘了。啊哈!原來如此!顒琰不來濟南、劉墉滯留德州,竟都是在觀——不是觀我國泰,是乾清門西側那幾間軍機房子裏的靜!他的眼中放出了,興得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雙手一合,說道:「好!我們不識廬山面目,原來霧太大了!」

「你說什麼?」於易簡不解地問道。他不明白方才還像霜打蔫了的秧子似的國泰,突的變得目賊亮,高興得像要從座中彈起來。

「紀昀就在我們山東置買了地。」國泰笑著仰仰子,「信縣有,利津也有!要不是我買莊子和他接地,連我也不知道——這個紀曉嵐,外邊瞧怎麼都是愷悌君子,原來也怕抄家——令兄信里說的就這個意思!哈哈哈哈……」他爽氣地笑著,於易簡一時也明白過來,雙手撐著膝,子前俯說道:「我弟說,兩淮鹽政司盧見曾任上虧空幾萬銀子,戶部也在查他的賬。盧見曾可不是紀中堂的親家?我聽禮部的人說,紀中堂獻縣老家紀家大宅門和人爭牛吃莊稼的事,爭不過理把人下大牢裏,苦主在獄里吞煙桿子自殺,出了人命!皇上雖說保了他,心裏也未必喜歡——可見紀昀也不是什麼高尚其志的人!」國泰笑道:「人哪,誰都怕拉清單算細賬——整我?我在這十八行省督裏頭還是清廉的呢!」他咬著下,蹦出兩個字來:「整他!」

這麼著一切都顯著豁然開朗,乾隆既然已對紀昀有了見,于敏中和珅甚至李侍堯合夥湊陣勢盤算紀昀自然順理章,阿桂固和紀昀好,但他遠在西寧,有力用不上,紀昀的真正靠山傅恆又命在垂危,十五阿哥顒琰的母親魏佳氏和傅府彌,但和紀昀又是隔枝,顒琰出差山東,說不定也有站干岸看河漲的心思——既是時機,整紀昀就刻不容緩,軍機里鬧起軒然大波,誰還顧得了山東一個小小的巡?說不定倒紀有功因禍得福也未可知!

「我們不宜打頭陣。」於易簡心中已經理出思路,他枯著眉頭,瞳仁強力收,閃著一煞氣,「我哥哥也不宜出面。我有幾個同年在都察院,你在大理寺也有不朋友,先零星上奏,一風放出去,只要皇上不加阻攔,不用我們說,一窩蜂章論聯折彈劾——就都起來了!」

他說著,國泰一直在笑,卻連連搖頭:「不能直接彈劾紀昀。要知道紀昀自己並沒有貪賄,他做大了,親戚家人放縱無法,在外頭給他招惹出的事兒。皇上也就是因此沒分他,又惜他的才,紀某的聖眷我看還在令兄之上,說不定背後還有訓誡——皇上是何等樣人?突然群起彈劾紀昀,他警覺起來,彈一指頭個個人仰馬翻!家中死人命的事已過了幾年,盧見曾是紀的親戚皇上也知道,他要整早就整了;他要保,你就是滿朝文武一齊來也是枉然!」

「那你說怎麼辦?」

「盧見——曾!」

國泰險地一笑,微微癟陷的腮頰吸著煙一鼓一翕,瞇著眼,越發看不出他城府深邃淺顯:「這是皇上要整的人。整不下去,還是為裏頭有個紀昀,都察院和戶部礙著紀昀面子晾在那兒!從盧上下手不但容易,也沒有風險。人們見紀昀保不住親家,自然要追究這位大軍機的袒護責任,亡齒寒,紀昀上下牙就要打兒了!」「真有你的!」於易簡道,「今晚我就寫信出去!」國泰點頭,說道:「我也要寫信給滕縣季春知縣,盧見曾在那裏買了好大一宅院,問問有沒有轉移藏匿財的事,你出牌子,放季春來作濟寧知府,他暗地監護姓盧的宅子!你不要忘記,季春是令兄的門生,又是十五爺的包奴才。他和你我平日往不多,辦起這事一點顧忌也沒有的,」於易簡聽得目流移神采照人,拊掌而笑,說道:「風起於青萍之末,遂摧樹倒屋之狂飈!可謂天——這是我職權里的事,好辦。可濟寧的缺,你已經答應了解國珍,那頭怎麼待呢?」國泰格格一笑,「解國珍你委他征糧道,通省錢糧從他手裏過,得一跺腳就冒油的差,他能不願意?」

征糧道已經許給了自己的小舅子,就等出牌子放缺了,但於易簡此刻已不能顧及這頭事兒,爽快地說道:「,就是這樣!」說著便起

「慢!」國泰擺手虛按了一下,道,「你忙什麼?就在我這裏吃晚飯,接過欽差回去再辦不遲——」待於易簡坐定,他已經變得有點抑鬱,「於公啊,方才我們說的只是一頭話,最要的事還是要把自己的臉洗乾淨。劉墉和劉統勛不同,他是辦了一輩子案的人,又年當盛壯,一條是要學他父親,做朝廷的柱石之臣,一條是要在百姓上立名——他文章做不過紀昀,就在書法上頭另闢蹊徑。這件小事就能看出心志極高。他上次來山東殺人太多,百姓對他毀譽參半。這次他要收人,一條是賑恤,一條就是拿我們開刀……說一千道一萬,這個人不能不防!……我擔心他查你的藩庫啊……」

「不妨事的。我來就是要稟中丞,後來話題岔開了——濟南濟寧的庫銀已經充實。」於易簡篤定地說道,「竇鼐告我們用腐霉糧食敷衍賑災,現在他可以來看,盈庫積囤都是好糧,隨時可以調運北京!我回摺奏皇上,還附了庫里的糧樣兒。至於從前的霉糧,那是我們掃庫底騰囤子掃出來的。下頭人辦事不力,把霉糧送出去,我們請罪,頂多落個不應就是。」

國泰聽著,問道:「你盤出底賬,虧空共是多?」

「二百一十七萬兩——有七十萬是乾隆三十五年前的虧空,與我們不相干。」

「二百萬銀子,是庫存的一半強,你用什麼來填充?」

「借的。」

「借?」

於易簡無奈地一攤雙掌,苦笑道:「我不會屙金尿銀,也沒有點石金的本事,不借有什麼法子?這裏山陝來的商人,本地的殷實大戶,還有綠營兵駐防用的軍費,能借來的都借,利息是二分五。我真是東奔西忙,到羅掘俱窮,總算庫里銀賬兩符了——告訴中丞一句話,得趕把劉墉這瘟神送走,他要收人,要糧要多給多。您知道,一個月就是五萬多兩的利息呀!」

「不管多利息,能借到就好!」國泰舒了一口氣,適意地仰仰子,臉上已沒了愁容,「要全劉墉立功求名的心。北京那頭鬧起來,他回去穩穩噹噹明正大地進大軍機,也就未必在這裏節外生枝了。如今江浙銀貴錢賤,我們山東銀價低,過後倒換一下都換錢,再兌銀子,今年看來又是十收,報幾個災府,好歹也能補上幾十萬的虧空。二百來萬銀子,幾年就填平了。我就是退老東山,總算無愧朝廷不慚此生了。」

於易簡不看了國泰一眼。他也是發了幾十萬兩銀子財的人,卻是心裏暗得一團黑,絕無國泰這份「明正大」。論起學問,他是正牌子進士出,國泰除了爛一部《三國演義》閑來看看戲本子,幾乎可算一個白丁,但這裏比到閱歷膽識手面闊大,立刻便相形見絀。

「這事不再議了,總之是『小心』二字。我料接到劉墉,他準是老一套,放炮迎駕各自歸府,然後出告示閉門謝客,屏絕故人舊朋友同年門生一概不見,辦完差使告別走人……」他倏地一笑而收,「我們一切遵命,別像做了什麼虧心事了似的狗顛屁攆著他結討好兒——來人哪!」他突然沖門外喊道。

一個戈什哈搶步進來,說道:「標下在!」

他們上飯。」國泰吩咐道,「傳戲班子那個天子,還有那個白玉蘭的都過來,陪於大人吃飯!」

[1]

四民:即士、農、工、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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