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皇帝——雲暗闕》第二十五回 承奏對阿桂談政務 說笑話皇子獻

阿桂幾乎是一路小跑進來的,直到進養心殿東暖閣,重重地雙膝跪下,兀自不住地氣,一邊叩頭一邊說道:「主子……想死奴才了……您子骨兒可好?兆惠海蘭察也著實惦記著主子,他們說……」說著,聲音已經發哽。

「起來慢慢說。王廉,扶起桂中堂坐了……」乾隆見他這般主,心頭也一陣發熱,卻笑道,「朕算計道路里程,你昨個兒無論如何該到京的。敢怕是路上不好走?」上下審視阿桂,見他穿著又厚又重的老羊皮袍,腰帶掛劍鉤旁還掖著兩隻油乎乎的大手套,也是羊皮的,黧黑的面龐被塞外的風沙吹得皴裂了,看去甚是糙,不由點頭嘆道:「難為你這趟差,著實辛苦了!難道連點搽臉的油也沒?都裂得結了痂……這屋裡熱,把你的老羊皮袍子除下來吧。」

阿桂一直眼不錯珠盯著乾隆,抿著小心啜茶,笑道:「到了主子跟前,上是熱的,心裡更熱,已經熱了索熱到底罷了。奴才兩三個月沒洗澡,服汗臭烘烘的怎麼好意思的。主子說搽油,更不敢了,下頭幾萬人馬,我油頭面的,怎麼帶?上回勒敏派了押糧到涼州等接,打扮得像個頭,要吃青菜要洗澡,頭上還打油!海蘭察底下幾個兵趁他獨個出營遊玩,摁到沙窩子里臭揍一頓,一邊揍一邊說,『請你這小白臉兒吃沙!』他到我那裡哭,說『沙迷了眼,不知道誰打的』。我很疑心是海蘭察這活鬼支使的,了來問,他還不認賬,說『我是皇上得力走狗,正經事還忙不過來,怎麼會關心這畜牲?』」

乾隆聽得哈哈大笑,說道:「好,好!海蘭察帶的好丘八爺!」阿桂道:「帶兵就是這樣,對了緣分,他願當炮灰給你擋箭擋槍子兒,他覺得你不地道,再大的勢也沒用。太湖水師一個參將,洗澡時候幾個部下千總鳧水圍過來,說『幫大人醒醒酒兒』,問他何月何日冒了××的功,又暗地給誰誰穿過小鞋,黑吃了軍餉又往旁人頭上栽贓,又吃了多空額?他自然不肯認承,那些人都是水極好的,就把上司在水裡倒豎過來,快憋死才又放開再問,到底問了個清白,這群部下才鳧水去了……」乾隆皺眉問道:「他是參將,難道沒有親兵戈什哈跟著?由著人往死里擺治?」阿桂道:「這個人又貪又苛,人人恨得沒法子,瞧著有人玩他,樂得躲得遠遠的打水仗大聲嬉鬧裝聾子,待到他『招供』這才過來,鬨哄連說帶笑都裝沒事人,也就不了了之。當時也是海蘭察在水師提督上,說這『風俗』不好,尋個別的不是,調了那參將去守倉庫,下頭的人也不說他『犯上』,都送了地方鎮守使。剝了軍權完事兒——海蘭察和兆惠都是曉事人,大事上頭不糊塗。」乾隆拈髯笑道:「朕知道。起用兆惠到金川,把他仇人送到軍中給他解恨,聽說是摑了一耳摔了個馬趴,當眾說饒了——這是德量,大將軍麼,以直報怨論功行賞,這才帶得兵嘛!」

君臣二人久違重逢未提及政務,只是閑言絮語,溫馨親如同家人,又說及尹繼善傅恆相繼故去,于敏中紀昀雖然得力,似乎都還不能總攬政務,乾隆油然又想起中宮闈的糟心事,不悄然,說道:「紀昀在軍機一向只管修撰《四庫全書》,和于敏中一樣,威信不足以統籌全局。劉墉和珅就進來,資也不能服眾。說起來可笑,朕現在其實辦的是領席軍機大臣的事!你回來了這就好。傅恆不在了,你要當起首席軍機大臣的責任,朕肩頭也能松和一些。」

「奴才等會兒退出去就到傅恆府。」阿桂大約覺得熱,用手提了提前襟又放下來,沉思著說道,「傅恆一生最大的長就是蒙寵不恃寵,誠意待下不驕下,終其生主子重不敢稍有怠懈。這是德量,其智慧還在其次,所以皇上倚重信任,下面的人賓服。奴才是行伍出,比起傅恆,有其坦率無其細,奔走在軍機已經足了奴才的材料兒,不敢擔這『首席』的責任,且是傅恆過去也沒有首席軍機的名義。據奴才看,軍機是皇上置天下政務的書辦房,似乎不必再有領班。天近在咫尺,小事有六部辦理,大事隨時能請旨統籌,也就那麼三五個人,都直接對皇上負責,辦事反而更靈快捷,皇上留意,軍機和前明閣是不同的。」

他說得坦誠真摯,俯仰之間,儼然又是一個傅恆,一邊說一邊沉,靜靜地著乾隆,離別不久,卻已顯得城府深沉。乾隆遂點頭微笑:「那就依你,雖然可以不分首從,但你是滿洲老人兒,和珅劉墉還稚,于敏中和紀昀也不,有事軍機集思廣益,誰來集?還要你來嘛!」他一邊說一邊想,又道:「傅恆病重,外間就有些議論。說有人亡政息,軍機人事換馬的話,你聽見了這話沒有?你怎麼想這件事?」

「奴才聽見過。也有說奴才是傅恆班底的人,還有紀昀李侍堯的閑話。」阿桂老老實實說道,「傅恆在位日久位高權重,有這些議論不足為奇。當日皇后駕薨逝,就有人說傅恆要失勢。奴才以為這是市井之徒庸俗無聊之見,誰在奴才跟前說這話都要申斥他!因為傅恆實在沒有結黨營私的事,衡人論事不以私人見。我、紀昀、李侍堯雖然私很好,但栽培、發見、提拔任用,不是傅恆的推舉,連傅恆在也是皇上聖躬獨裁晉陞上來的。說這個話,雅一點是以螢蟲之明度天心之月,說俗了,小看了傅恆更小看了皇上——皇上豈是可由人臣能左右的?所以聽見這話,奴才不憂不懼,只是覺得可笑可憐。」這顯是早已想定了的奏對,說得徹有力,略一沉又道:「一代後生追前輩,傅恆秉持重二十年,乍然離去,人事有所更張使政務能順利實施,不但應該,也必得這樣做,似乎也不必在意有什麼議論,皇上的宗旨從來沒有變過,傅恆就是活著,升降黜陟也是朝廷政務的常事,哪有一不變的理呢?」

乾隆聽了一笑,說道:「想得面面俱到,可見還在讀書哦!軍機新進幾個人,怕的就是新老不合。『將相不和,國家之害』,這是《將相和》里廉頗的話吧?和珅早年是你的親兵,連戈什哈也算不上,現在和你平起平坐……嗯,這個這個……」下面的話他覺得礙難啟齒,便住了口。阿桂微笑了一下,在他心目里並不對和珅有惡,但也只覺得他是個侍候人的好料,鑽營得無孔不,伶俐得人眼花,要放在他來任用,抬舉一點也就給他個工部司罷了。可和珅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自己攀龍附,斬將奪關連連騰達,在如此繁複紛變的中央機樞人事中如無人之境,沒有過人之是萬萬不能的,他還覺得自己眼下還想不這個人,因道:「和珅跟我時日很短,是他自己的能耐主子賞識,才得平步青雲的。奴才和和珅沒有恩怨,既是同僚,一定好生共事,斷不至因昔日分屬上下逞今日之強,也不敢因昔日同部瞻徇今日是非。」「很好,這樣朕就放心了。」乾隆滿意地笑道,「軍事政務的事你多留心些,財政上的事是和珅,劉墉和于敏中分管治安和吏治。一路上朝廷詔諭都發給你看了,朕別無所慮,兆惠那邊一旦冰封解凍,要立即進軍,福康安這邊也不能出意外,首剿不利,再剿就十倍艱難——金川就是例子。你大約還沒有進餐?本想賜膳的,在朕這裡你也進不香,這就跪安吧,今日不必辦公了,明個兒早遞牌子,先見見太后,陪朕送太後上正門。」

「是,奴才遵旨!」阿桂肅然說道,「石家莊到高碑店一帶下了暴雪,坍了幾千間房子,奴才在那裡安置了兩天,得趕調運煤柴米面過去,奴才已經下令綠營,連夜用車運送退廢了的軍用帳篷,這裡還要請旨,圓明園修造用的余料,殘磚短木之類便宜作價給戶部,賤售給這裡災民……皇上,那裡雪下二尺,景象真凄慘哪!都是一家人捂一條破被子,在廟裡吃凍窩頭喝涼水,走一路都是哭聲,奴才著令幾個縣衙、文廟、書院這些用房舍都騰出來了。雪化天暖傳起疫來,更是不得了的事……長江北各省巡,奴才也都要寫信關照一下,有這種事也照此辦理。皇太后、皇后和聖上都要上正門,奴才還要陪李侍堯城裡走走,看關防治安別有什麼疏。忙過這一陣再歇息不遲,好在奴才是個猛吃憨睡的,一覺好睡就打起神了……」說完這才起,臃臃腫腫行了禮退出殿去。

出了永巷進天街,阿桂看天,只見灰濛濛不厚不薄的雲浮翳似的凝著,看不見太也見不到日影,掏出懷錶看時是午過一刻。在隆宗門已站著一大群員,六部三司的都有,有的認識,有的只是面,阿桂便知是得了自己回京消息回事迎候來的,還有幾個翹足引頸地看著自己笑的,是離京前的「老油條串門戶」,仗著早年和阿桂是「貧賤之」,為自己調優缺的,給兒子謀差求升遷的,綠頭蒼蠅般沒皮沒臉整日纏繞,自己這剛回京,前腳進來後腳也就來了,阿桂不又好笑又好氣,就在軍機門口站定了,雙手一拱又一揖說道:「諸位老兄,兄弟剛剛見了駕,回京還水米未進呢!還有多辦差使要料理,所以這就算見面了。兄弟不敢大樣,要請諸位見諒,外省遠道來的有急務請在這裡候著,其餘老兄除了軍重務救災政務要回的,且請回步。我就是給皇上辦差的臣子,不怕麻煩,過後我們再談,如何?」臉上笑著抱團一揖,那群人說笑著如鳥散。阿桂這才進軍機房,卻見於敏中紀昀李侍堯都在,盤膝坐在炕上都著他笑,因問道:「紀兄去六爺府回來了?你們就三菩薩似的這麼坐著,笑個什麼鳥?」

「我們笑那一群鳥,烏、夜貓子、麻雀、鴇兒、老鷹、白頭翁什麼的都有。」紀昀笑道,「也笑你是個麥秸垛兒,什麼鳥都落。」說著三人都下炕來執手見禮,于敏中和阿桂還不十分相,打了一躬笑道:「前一程子你不回來,這幾日皇上親自料理積案,都忙得手忙腳。我們都盼你早點回來,也好有個主心骨……路上還好吧?」李侍堯也道:「忙得著忙還有打太極拳擾你的,武們要錢謀差比文也不含糊!昨晚半夜范時繹帶他侄兒來見我,讓我去和於中堂說說,給兵部打個招呼,派他侄兒去臺營裡頭——這拐了多彎兒?說得紅了臉,他倚老賣老罵我缺德冒煙。說我窩囊沒勁,所以子孫不昌。我打幹哈哈,說咱倆一樣都是兩個兒子,你孫子多是你兒子的勁,大約不是你的勁!」說得氣咻咻的,三個人聽了都笑。

說笑一陣,阿桂換了肅容,將乾隆召見的形說了,又道:「大事兩件,兆惠海蘭察和福康安兩頭;急事兩件,京畿元宵治安和直隸賑災民。我帶李皋陶現在就出去,繞城走一遭,拜託二位就照皇上的旨意給南方諸省布達廷諭,穩住場安定地方謹防教匪作,北方幾省的信我都來寫,因為走了一路過來有見聞,各省形不同,分別布置也不同。這樣如何?」紀昀笑道:「我沒有大事急事,陪你走走。我負責著傅家喪事,回來一道你也去看看。」阿桂沉默了一下,說道:「好吧。我們騎馬——快些。」

於是三人一徑出西華門,阿桂的扈從馬弁都還等在門外,阿桂吩咐,「所有的人都回驛站,我和紀大人李大人騎馬巡城,晚上我還回驛站。回得遲,過了亥時不必等我。」

「喳!」

一群幾十個將校雷轟價答應一聲叩千兒行禮,馬刺佩刀得一片山響,解轡牽馬,看著三人騎穩了,也都各自上騎,在馬上向阿桂行了軍禮,掌旗說聲「走!」一片馬蹄聲中眾人絕塵而去。紀昀不讚歎:「虎賁剽悍猛士,好!」阿桂在馬上揚鞭南指,笑道:「正門看燈,最要的去是外城。我們從宣武門出去——走!」兩一夾,那馬低嘶一聲便沖蹄奔出,李侍堯和紀昀忙也放韁跟上。

直到出了宣武門,阿桂才放緩了馬步。這裡已是北京外城,沿廣安門、宣武門、正門、崇文門到廣渠門是一條黃土大道,所有外城臨時搭起的賣貨草臺攤兒、破房子爛席棚早已拆得乾乾淨淨,用白灰界出了無數的格子,是李侍堯曲劃出的燈棚地面兒,都著木牌子寫著「××商號」的佔地標誌,正門關帝廟前一大片空場有十幾畝方圓沒有格子,顯見是用來踩高蹺舞龍燈耍百戲以供皇家觀賞的。李侍堯隨在他後信手指點,哪裡是焰火區,哪裡是馬道,救火治安哪一區出了事,順天府走哪條道,九門提督衙門又在哪裡指揮,鄉里來城獻藝觀燈的,從左安門進,右安門出……連同傷了人,如何控制人流,救治傷號、醫藥用品,棋盤街和崇文門外一帶街房舍怎樣防火,如何關防……一路說個沒住口。紀昀在旁聽著,很想挑剔出點病來,但他剛想出一點,李侍堯話里已經說到了,索也就不想了,暗思:「此人辦事真是個角!」

「我說三條。」阿桂卻聽得極認真,一句話也沒只是沉思,直到到了東便門口,從馬搭子里取了塊牛乾,一邊嚼一邊指點著說道,「煙花起火火箭二踢腳之類,一律不準在外城施放,宣武門到崇文門之間不許放竹,崩傷了人不好辦,要有賊匪乘往城樓上放火箭怎麼防?這是一;二是東便門西便門要有兩哨駐軍站崗,不能全都用便,要旗甲鮮明,帶出些威勢來——過年門神,門神有什麼用?能辟邪,能嚇唬鬼麼!步軍統領衙門的兵士駐到永定門順天府的老衙役帶著,有事出得快辦得利索還誤傷人誤捕人——我在西大口帶兵,那些兵他殺人是好手,給他繩子,他愣是捆不住人!這些事衙役是行家。第三,沒有廁所。這外城至進十萬人來,男都有,總不能隨地方便吧?馬道北邊六個南邊也六個——至十二個才得夠用,男廁用蘆席略擋一下,廁就得嚴實一點,還得有掏茅夫隨時往外拉糞……」他沒說完,李侍堯一拍後腦勺笑道:「這事還真的忘得!虧你想來——正門也沒設茅廁呢!宮裡眷多,廁還得大一點!」紀昀笑道:「阿桂真能石頭裡出油來!我橫豎思量李侍堯周,別的也罷了,十二個茅廁難為你想!」阿桂聽他河間口音,將「廁」說「釵」,笑著調侃道:「這容易,和過日子一樣,哪一家沒有『釵』呢?皇宮裡有,圓明園裡有,所以《紅樓夢》裡頭也有個『金陵十二釵』呢!」說罷三人都馬上大笑。

說笑著三人策馬出了東便門。這裡才真正是北京的外城,按北京清時城城牆共分九個正規的箭樓城門,除了正宣武崇文之外,從東便門出來直北,周轉一匝是朝、東直、定安、德勝、西直、阜六門。裡頭城包著皇城,皇城裡又包紫城。外城已是郊野之地,只見凍得一平如鏡的護城河上,遠遠近近都有兒在冰面上嬉鬧,有拖冰子翹翹板的,有放竹崩冰花兒的,摔跤的鬥的打陀螺扯風葫蘆兒的……甚是熙和熱鬧,褐綠的重楊柳堤外筆直的黃土道上行人不多,三三兩兩的似乎多是集散回家的鄉民,也有小兩口趕驢兒回門的雜在其間。大約每隔五十丈遠近都架起了過街彩坊,都是松柏枝上紙花,吊著各小燈,有的彩坊喳得花樣巧,也有正在花兒的,過往行人駐足留連的也就不,看見這三個人都是一朝服朝褂打馬疾馳而過,後連個隨從也沒有,人們都看稀奇似的盯著他們,有的小孩子在後追喊:「看哪!三個老瘋子呀……」遠遠從後傳來,逗得三人不住地笑。

直到過了阜門,阿桂兜韁下馬來,笑道:「用了一個半時辰繞外城一周。我們歇歇兒,海子邊石凳子乾淨,坐坐。我是了……早晨從涿縣走,惦記著見駕,想著皇上賜膳,沒指上。你們算算走了多道兒,多長時辰沒吃?來來,你兩個『老瘋子』也吃點牛乾……」說著坐了便撕咬那。紀昀李侍堯都過來陪他坐了,紀昀兀自笑個不住,說道:「城西這塊修圓明園止行人,要在朝門那邊,準有一群孩子圍過來,看三個老瘋子吃牛!」

「我還是計劃不周啊!我要到傅六爺府,還要再穿一次城,從東便門出去到朝門落腳,省三十里路程——要是調兵打仗,士兵們非啐我不可!」阿桂一時吃飽了,滿意地舐舐乾裂的口笑道。著阜門高大灰暗的垛樓,他沉靜下來,說道:「城外布置沒什麼多說的。廣渠門到朝門,廣安門到阜門要多設幾煙火棚子備用,外城裡頭煙火了,外頭就放起來,煙花多了就不放。還有,東西便門外要設兩個蘆席大燈棚,算是家設的。到時候多掛炮仗,要進城百姓都能看見,就更熱鬧了。」他看著李侍堯,不容置疑地說道:「要辛苦你衙門了。」

城東是百姓進外城必經之路,城西是苑,又是煙花又是竹,給誰看?紀昀和李侍堯都覺得阿桂有點節外生枝——外城千家萬戶呈彩獻瑞,已經布置得了燈的汪洋,還不夠人看?且是這兩在偏隅,牆頭擋著,正門上本瞧不見,有什麼用?但這是費不了幾個錢的事,棚匠上去不用兩個時辰就能停當。阿桂既已出口,誰肯攔著?因都一笑點頭說好。

阿桂不知二人心思,也笑,但心中卻不似臉上輕鬆。他雖然遠在西域,因坐鎮欽差行轅,每天都有京師快馬遞信,輦之下的大事都有舊部故吏隨時報知,站得遠了反而看得更清楚,紀昀和李侍堯都已遭人暗算,即使不得罪,黜離軍機罷掉要差可說幾乎是近在眼前的事。他在乾隆面前試探,人事「升降黜陟」,乾隆回話贊同誇獎,軍機分派差使「忘了」紀昀……種種蛛馬跡,似乎也若明若暗地印證了自己所得的訊息。這二人都算得他的知,但以他此刻位置中央衡樞,而已不知這汪渾水深淺,如何敢私通底蘊?見二人猶自歡天喜地,說自己是「主心骨」,倒覺百不是滋味的,心裡嗟訝著說道:「……不能不想細一點吶!我是個武夫,是這些年自己讀了幾本書,個半拉子秀才。你紀昀學富五車,還誇我!如今的事和乾隆初年已大不相同,《易經》所謂『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久』之後呢?我看就是『窮』——水車子再轉一圈兒。漢武帝《秋風辭》里『乘樓船兮濟汾河,簫鼓鳴兮發棹歌』接著便是『歡樂極兮哀多』!讀一讀想一想寧不令人驚心?」他是「提醒」,紀李二人卻都想到國家治上頭了,都誇阿桂解析《易經》「徹新穎」,「是仁智之言」,「要在『久』上頭用功作文章」之類話頭,阿桂見他們聽不懂,也就不再說,笑著起道:「把袍褂除了,進阜門吃點什麼吧。再到傅公府去,人家正辦喪務,就也得忍住了。穿這行頭進館子吃飯,街外一群人看『老瘋子』什麼相生兒呢?我們現在城西,到城東弔唁,晚上我還回城西驛站,一個想不周到,往返來回勞而無功,盡走冤枉道了!」三人說笑著除了外頭朝服袍褂塞進馬褡子里,也不再騎,牽著馬便進了城。

此時辰說傍晚不到傍晚,說飯時不到飯時,阿桂原想阜門裡頭必定十分冷清的,進城門一看便大出意外,沿外城南到西便門,北到西直門到都是攤販,到西便門原來十分寬闊的大街兩邊都是菜園子,也都人流熙熙攘攘,臨街中又都搭起席棚,賣古玩的,打場子賣狗皮膏藥的,背著糖葫蘆串架兒扯嗓門吆喝的,擺飯攤的煎炸烹煮滿街熱香四溢,吆吆喝喝人頭攢涌的竟熱鬧到十分。李侍堯在旁信步跟著往東走,見二人詫異,笑道:「這都是外城覽燈區里趕進來的小販,大正月里閑人多,也就熱鬧起來了……」聽見那邊賣耗子葯的切口說得唾沫四濺一大群人圍著聽:「一包葯有四味鮮,一半咸來一半甜。一半辣來一半酸,趙匡胤賜名斷腸丹!」有人問:「這管事兒嗎?」賣葯的又道:「半夜子時正三更,沒有顧得找醫生。耗子何時喪的命?三遍快天明!」包葯遞包兒口中不停:「耗子吃了我的葯,管教它的死期到。不拉屎也不撒尿,鮮打從七竅冒。府上的貍貓能睡覺!」手裡賣葯口不停說:「耗子口,賽鋼槍,隔著皮箱咬裳。打了燈臺砸了鍋,哪個不值三吊多?摔了盆子砸了碗兒,哪件不值仨倆板兒……」他也真好利口,凡有人張口問,便是蓮花落似的一串詞兒,信口順溜章毫不粘滯。李侍堯見葯攤兒後邊就是一飯棚,雖也是臨時搭起,四周都圍著氈,瞧著嚴實暖和些,裡頭已點了燈,客人也不多,便笑道:「咱們就進這家了吧!別聽這油叨叨了!」三人進店,那賣葯的還在笑說:「……這位爺說我油兒,再說一件稀罕事兒,半夜聽見吱吱兒,油老鼠竄上被兒,老婆翻使冷鎚兒,打斷漢子那兒!」三人進店,猶自聽他夸夸其談:「十二屬相排頭名,它是中狀元公。當年五鼠鬧東京,多虧來了宋仁宗。買了我的耗子葯,大宋才得太平……」

三人聽得直笑,一邊就落座,店小二便忙得腳不沾地上來侍候。三個人都是忙人,只臨時在這裡打點一下肚子,只要了幾碟子小菜,一盤子饅頭,李侍堯和阿桂各自一碗素麵,紀昀不茹素,是一碗蒸條子,各自悶頭吃飯。但隔桌靠牆幾個客人說話卻漸漸聽來了:似乎是幾個舉人換帖子拜了金蘭兄弟在這裡吃酒。阿桂紀昀都不理會,李侍堯聽他們稱兄道弟親切熱鬧,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居然又是方令誠、吳省欽、曹錫寶、惠同濟、馬祥祖他們幾個,不言聲扯了扯紀昀襟,小聲道:「你不是問代人寫信求哥哥允婚事的麼?那邊桌上坐頭位的就是,曹錫寶。邊兒上坐的馬祥祖,就是把趙高秦檜當忠臣的那位——那個方令誠,就是請曹錫寶捉刀代書的那位……」見阿桂湊過來聽,李侍堯便將在返談店和這幾個舉子邂逅的事說了,聽到忠之辯,阿桂笑得渾直抖。說道:「真是人生何不相逢……也虧你好記!」

他們幾位大人的議論,這邊幾位小人一點也沒有覺察。他們半個時辰前清酒酹地焚香告天,誓詞擲地有聲:「從茲結為金蘭手足,洗心滌慮敏學上進。茍能致青雲,心在廟堂社稷,不忘塵泥好,戮力為生民造福。即或懷志不售,雲心野鶴,亦當潔自好,課書明德,遠絕名利營茍之行。進退扶掖,惟當以義。皇天后土實所共鑒,明窗暗室不欺予心。」……都還浸沉在一片憂國憂民的坦懷之中。店別的食客,店外一片「耗子葯」的喧囂,於他們而言,都不過是雜無章的塵俗擾攘而已。此刻曹錫寶據案端坐,吳省欽執杯沉,馬祥祖側耳靜聆,方令誠膺正容,正在聽惠同濟侃侃而言,說的還是李侍堯:「我還是這個想法兒,寧可用君子而無才,不可用小人之有才。凡君子未必有才,而偏偏是小人莫不有才。李大人名『侍堯』,字型大小『皋陶』,看看他的行為吧,是那麼回事兒麼?」他頓了一下,舉杯一飲,又道,「我弟打廣州來信,人說他一天單飲食就是一兩二錢銀子。『早晨吃個小兒,白天聽個小曲兒,夜裡摟個小妮兒』,宴請一次西番洋人,幾百兩銀子無聲無息就沒了——就像弄這個元宵燈會,京師趕走遣送了多人?城外城遷徙了多人?這就『不恤民』!看這燈山燈海,煙花故事火樹銀花,一時虛熱鬧,過後一場空,要花多銀子?一頭這般奢靡,一頭窮人家無隔夜糧,想想真教人痛心疾首。」

他開頭一提李侍堯,提著名字批「小人」,李侍堯已是聞言變。阿桂怕他臉上掛不住,湊到他耳畔調侃道:「老李,口碑很糟呢!」聽到後來,李侍堯已變得一臉苦笑。紀昀也放下心來,笑道:「這是意氣,總得要人說話。」卻聽隔桌吳省欽昂然說道:「那不都是天下人膏?百姓的捐賦拿來就這麼揮霍!劉墉劉大人號稱『青天』,和和珅去山東,到建行館、院、戲園子!比起來,李皋陶要算好的了——如今的事不可問!」說著,搖了搖頭。那個馬祥祖卻道:「劉墉怎麼想的我不知道,不管你們怎麼說,我還覺得他是好人。濟南德州那塊我去過,也真是太破爛兒了,那麼好的泉城景緻,比杭州也不差哪裡,到都是破棚爛屋,滿街的暗娼拉客,省會都城欽差關防之地,也得有個像樣的文明華才好。就是北京,國家首善之區,皇上以孝治天下,要奉聖母觀瞻燈市。這是孝道大事嘛,這是那個那個——萬國冕旒奉朝的北京城吶!這麼著布置我看也不過分。」他因不通歷史鬧出笑話,大約平日不怎麼為人所重,說起話來猶猶豫豫,左右看眾人臉神氣,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兒,又道:「你們說呢?」

「祥祖別這樣畏,如今我們是兄弟,誰還能小瞧你不?」曹錫寶笑道,「我們在北京,不要去斷山東的是非。就北京李侍堯這麼作,我和祥祖見識一樣,我以為是天經地義!孝道是一層,皇上的憂樂與民咸同,這就是『道』。孟子曰:『為民上而不與民同樂者亦非也。』『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憂民之憂者民亦憂其憂。樂以天下,憂以天下,然後不王者未之有也。』外頭詔告這篇累牘,說的都是各地賑災的事,這憂民之憂;就是祥祖說的,天朝京師文明典型之地,萬民都在過元宵,皇上奉聖母觀燈市,也就是樂民之樂。該花的錢不花,於小家子講『吝嗇』,於天下朝廷講,也『失道』。我們未仕祿,許多經濟之道都不懂。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意思不是諷喻『狗拿耗子』,實在也是『不在其位,不識其味』,無論如何都難以切。我們這裡似乎羅萬卷志大才高的,個中人聽了或許笑我們井底之蛙呢!來來,吃酒,眼下我們議議場中闈墨的事,似乎更近些個……」方令誠便笑,說道:「錫寶兄說的是,我們的『政』就是進場奪進士爭狀元。拿耗子也用不到我們去找門口賣葯的去。這裡風雲龍虎際會說得不著邊兒,考場一個蹭蹬就變了秋風鈍秀才,只好去看『無邊落木蕭蕭下』去!」

一席話說得兩邊桌上人都笑。這邊三人也已吃飽,阿桂付賬,紀昀李侍堯出得店來,天已經蒼上來了。

…………

乾隆不願見皇后,畢竟還是躲不過去。三個大臣在外頭巡城,慈寧宮裡的秦過來傳太后懿旨:「明個兒就是正月十五,去瞧瞧皇帝做什麼,要忙,把大事料理了,別見外頭臣子了。臺花兒匠貢進來的蟠桃,特意還汪氏給他制了膳,他到我這裡來,我當面看著他進。」乾隆正在看王羲之法帖,聽見母親傳話,忙丟了帖子起答應:「是——你去回老佛爺話,我這就過去——都有誰在慈寧宮?」秦賠笑道:「皇後娘娘、鈕貴主兒、和卓貴主兒、魏佳氏貴主兒、金佳氏貴主兒、陳主兒、汪主兒……們都在呢!老莊親王福晉,十貝勒夫人也在,還有顒琪、顒璇、顒瑆、顒璂、顒璘五位阿哥,做的燈謎兒。皇上不過去,他們不敢走說話,都在那候著呢!」說罷,見乾隆無話,哈了腰倒退出去。乾隆這才懶懶下炕,由主廉伏侍著褪下袍褂朝珠,穿上一寧綢玄狐便袍,鬆鬆散散束了臥龍帶,著窗外宮牆晦轉暗,心裡思量,一是不能和那拉氏翻臉,惹得母親不歡喜,二是夫妻分已到盡頭,也做不到雍熙敦睦,要留著「來往」的餘地,三是有人問起王八恥幾個太監得罪由,也要有個說法兒,還要防著卜義說的不實,留著和好的地步兒。這般心中委屈滋味竟是從來未有,但也只索暫時淡然置之……他長出一口鬱氣,說道:「走吧……」

於是王廉前導,徑往慈寧宮而來,過了后側宮玻璃廊房,便聽見太后的笑聲,乾隆站住了聽,原來是顒瑆在裡頭說笑話兒:

「再說個實事兒——是那年臺大營校場演兵,打鳥銃。三個鳥銃手,每人試三槍。槍打不響,太后老佛爺知道畢力塔那人子,拖出去就是一頓臭揍!」乾隆知道,自己一腳進去,立時就掃了母親的興,便在門首簾外靜等,果然聽太后道:「畢力塔我知道,先帝得用的將軍,當過九門提督——你接著說。」「是,」顒瑆笑道:「三個鳥銃手,就他張三李四王二麻子吧。張三三槍順順噹噹打過了。李四上場,一手這麼端著鳥銃,一手拿火子點炮捻兒,誰知那炮捻兒又短又,這麼一沾火,嗤——嘣!——來不及對靶子就響了,滿膛**黑煙「唿」地一噴,眉鬍子都燎了,臉上熏黑得跟個灶王爺似的,發了半日囈癥跳到海子里洗澡去了……到王二麻子,偏是那葯捻兒又細又長,在銃子里燃,又瞧不見,王二麻子對著靶子瞄得眼酸手困,那槍只是個啞一樣。他急了,這麼放下槍,覷著眼往槍眼兒里瞧,忽的「砰」一聲,平地響個炸雷似的,那鳥銃就響了!把個王二麻子崩得葫蘆似的,就地死了。

「再說李四鳥銃走火,有人已經報信兒到家,李四老婆慌慌張張跑來,見個男人撂倒在地下,烏煙鮮不辨頭臉,認定就是自家丈夫撲倒上摟住就號啕大哭。王二麻子老婆來瞧熱鬧,在邊上勸說『人死吹燈拔蠟,嫂子再傷心他也活不轉。死的自死,活的還要活。不是我說刻薄話,他活著時候有點銀子都塞了橋東的王四妞兒,大年下你們也沒生氣……』

「正勸著,李四洗澡回來了,見自己老婆抱著別人哭,問:『這是他娘的咋回事?』兩個人一看李四活著,都瞪眼兒發愣。一時人來說,『死的是王二麻子』,他老婆一認,真的是自己男人!李四老婆起,王二麻子老婆換上去,就哭得倒噎氣發昏。李四老婆在旁邊勸:『人死吹燈拔蠟。弟妹的話,死的自死,活的還要活!我也說句刻薄話,他有點錢不都填還了葛巧兒那丫頭了?』」

他似乎是在裡頭連說帶比劃形容兒,說得活靈活現的,太后皇后一群人都笑。乾隆正要進去,聽太后說道:「這個笑話拿死人開心,罪過的。趁你阿瑪沒來,罰你再說一個。他來,你就放不開了。」乾隆想了想,臉上掛了笑。一腳進殿里,笑著對母親一揖,說道:「母親這話兒子當不起,沒的我來了,倒不能招額娘開心?」一眾人等見他進來,炕上地下牆邊桌旁忽地跪倒一片,只太后不,那拉氏偏下炕蹲福行禮。太后道:「不是不開心,在你跟前都得講規矩,禮拘著,又要講說話分寸,我老天拔地的人了,聽俗話笑話兒,那些雅文章雖好,我聽不懂!」乾隆笑著唯唯答應。從腰下解了玉佩放在桌上,對幾個兒子道:「誰來盡這個孝道?就說俗故事俗笑話兒,逗樂了老佛爺,這個就賞他!」

「兒子想得這個彩頭。」幾個兒子互相遞了一陣眼,八阿哥顒璇乍了膽子起一揖笑道,「說個——傻婿老丈母娘故事兒!」

話一出口,連乾隆也隨眾笑了。太后道:「我就最聽這些個——你放膽兒說,有我在,你阿瑪也不得拘你!」「是。」顒璇哈腰賠笑,打疊神說道:「有個人,是個不夠數兒。老丈母過生日,兩口子回去,媳婦怕他丟醜,出門前千叮嚀萬囑咐,『這回回去要支起樣兒他們瞧瞧。告訴你,我們家門上那個輔首門環是古銅的,你進門時候盯著看看,用手敲敲,就說『噢,是古銅的』,堂上香爐也是古銅,也要認認敲敲,就說『嗯,這香爐也是古銅的!』我們家中堂有幅畫,見了就說『這是唐朝古畫兒』……再有就是吃飯——別在席上張牙舞爪狼吞虎咽,我在廚屋裡筷子敲一下碟子,你就夾一口菜。還有和客人敬酒,要說『酒逢知己千杯』,別說『話不投機半句多』……傻婿一一答應記住了。

「這麼待清爽,兩口子騎驢回門。老岳父家是紳士人家,這日老親故友自然不,都知道他有個傻婿,他們一到門上就招眼,人們都留神瞧這婿作。只見不慌不忙搖著方步——」顒璇學那樣子,皺著眉頭,拿腔作勢向四周點頭致意,又上下審視那「門」,用手指虛敲了敲,「嗯,這個輔首門環是古銅的!」

「眾客人一聽,都是一怔:這不像是個傻子呀!說話氣派落落大方,彬彬有禮的,蠻好的嘛!

「接著進正房拜壽了,那媳婦都在邊,禮數風度都漂亮,他又走到香爐跟前,這麼手一敲,側耳聽著又說:『岳丈這香爐也是古銅的,嗯,好!』這麼著一手賣弄,人們誰也不敢小看這傻子了。

「接著便上席。他是客,自然和鄉大人們同坐首桌,姑回門,照例到廚屋裡幫嫂子們忙兒。那媳婦子摘菜洗盤子,眼裡留神丈夫,隔一會,就用筷子『當』兒——敲一下盤子,傻婿坐上頭,冠楚楚正襟危坐的,專聽這一聲響,他就夾一口菜填裡滿滿嚼咽。」

顒璇說著,臉上板得一本正經,手著比個夾菜樣兒,「吃」到口裡,磨著「嚼」了又「咽」了,逗得太后前仰後合笑不可遏,指著顒璇道:「這孩子伶俐,只聽說是個讀書種兒,詩寫得好,說古記兒也這麼人的!」顒璇便忙收科,笑著斟了一小杯葡萄酒雙手捧了敬給祖母,又斟一杯捧給乾隆,道:「祖母阿瑪都笑了,這是兒子孝心虔誠,請老佛爺皇阿瑪賞臉用一點。」還要敬皇后,那拉氏笑道:「皇上用了,也就有我的了,你只管說笑,老佛爺皇上開心就好。」乾隆聽這話,真覺得理無可挑剔,滿心要冷淡皇后的,又復疑思不定,只向皇後點頭微笑了一下,舉杯飲了。

「酒席筵上丁點病沒出,傻婿又過了一關。」顒璇接著說道,「人們私地里頭接耳議論:誰說人家婿傻?文雅端莊,活兒一個黌門秀才嘛!

「接著老丈母下來勸酒,傻婿就起幫著張羅——『來來來,今個兒高興,酒逢知己千杯——請幹了這杯!』人們紛紛起回敬,都來奉迎,說『令賢婿知書達理,日後前途不可限量』『乘龍騰達』『慧眼識東床』之類嘈。誰想偏這時候兒出了病。」顒璇笑著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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